instruction
stringlengths
0
798
input
stringclasses
1 value
output
stringlengths
0
794
遭到击倒撕裂的长距离炮兵型的铁青色残骸散落一地,城墙、内城的隔墙与石板地都被战车炮弹打成了碎块。无声的白雪森冷地逐渐侵蚀着怵目惊心的战斗痕迹。 高机动型几乎是一律平等地,蔑视着这片丑陋的斗争与静谧的无常。 它的视觉辨识到以相对位置来说待在战场最深处,仍站立于东南侧城墙上的「送葬者」。 辛定睛注视着它,开口对在场全体人员说道: 「各机散开――务必避免进行近身战,会中流弹的。」 野兽般的头部向前倾斜,四肢蓄积了力道后弯曲。要来了。 跳跃。 高机动型以近乎坠落的速度跳向正下方,在空中把锁链刀用力一挥以控制姿势。它降落在尖塔的板岩瓦上,一边踏碎瓦板一边借由反作用力冲向前方――往「送葬者」疾驰而来。 「海鸥」跳离原位,拉开距离以免妨碍战斗。「送葬者」抛弃派不上用场的空弹匣,准备迎战。其间高机动型依然将尖塔、隔墙与它们的墙面当成立足点踢踹,凭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机动动作,转瞬间缩短了与「送葬者」之间的距离。 只有在疾走冲击下飞散的碎冰与水泥碎片,是高机动型移动时唯一能看见的轨迹。那道银影一边掺杂不规则的左右跳跃,一边以快如飞燕的速度接近过来,就要杀向「送葬者」―― 就在那一刹那。 『猜中了――白痴吗?竟然一直线扑过来。』 战车炮弹飞向了它的侧面。 这记远超过音速的战车炮近距离炮击,是潜藏于尖塔暗处的「神枪」――可蕾娜的狙击。 虽说事先预测过移动方向,但敌机的速度领域以陆战兵器而言可是超乎常轨。面对这种对手,可蕾娜从一开始就关掉帮不上忙的射控系统〈FCS〉,几乎只凭直觉,展现了神乎其技的狙击本领。
炮弹将炮声远远抛在后头,并且在没有瞄准雷射的随同下迅速逼近,但敌机似乎只看见炮口火焰就察觉到了攻击,取消跳跃后紧急煞车,间不容发地从弹道上躲开。 岂料…… 理应已经从飞行方向上丢失了猎物的炮弹,竟然在高机动型的眼前发出闪光自爆了。往全方位散播的秒速八○○○公尺的爆轰冲击波与遭其弹飞的成堆破片,以甚至超越高机动型闪避动作的速度袭向敌机。 是近炸引信。当目标物体进入了它发出的电磁波范围时,炮弹不用等到命中就会炸开并散播破片或霰弹,原本是反航空器战斗用的特殊引信。 高机动型躲避不及,中了几个破片,像被狠狠痛击般坠落地面。看来破片并未贯穿装甲,然而被撕裂的流体碎片,仍像风中雪花般飞舞于空中。 『――欢迎光临,小笨蛋。』 潜伏于坠落预测地点的「雪女」――当中的安琪傲狠地嗤笑。 紧接着它背部的发射器开启舱门,射出飞弹。 飞弹描绘出各有不同的轨迹飞向高机动型,在空中接连引爆,将子炸弹豪雨打向敌机。包括高机动型实际做出的选择在内,炸弹利用时间差距轰炸预测到的所有闪避方向。高机动型钻过追击般洒下的弹雨,可能是判断无法全数躲开,于是强行穿越弹雨往空中逃逸。 『――哈,来了来了。难怪人家说笨蛋还有个什么都喜欢往高处跑!』 将钩爪打进尖塔斜面屋顶严阵以待的「笑面狐」喀锵一声,把两条格斗手臂的重机枪对准了目标。 扫射。 本来在空中就无法自由行动,高机动型结结实实地吃了最初几发子弹。它利用大幅甩动的锁链刀代替钩爪刺进壁面,收缩刀身强行移动,逃出机枪子弹的散布区域。 「笑面狐」即刻放弃射击位置,顺着钢索飞往另一座尖塔。
高机动型正要追击,却遭到另一架「破坏神」的狙击,接着又是子炸弹的大范围压制,然后是从地下机库一跃而出的「狼人」进行的机枪扫射。 『――简直跟猎捕猛兽没两样,真可怜。』 为了闪避攻击,高机动型跳上堞墙时,立足处遭受到数发小口径炮弹狙击而崩垮。而当高机动型失去平衡往下掉时,又有一道弹着痕迹追着它在堞墙上跑。那既非「破坏神」的八八毫米炮,也非「神驹」的一二五毫米炮,是二○毫米上下的反战车线膛炮的射击……射手似乎不只一人,而且好像连王子殿下也亲自加入了阵线。 高机动型总算摆脱了横刮的穿甲弹骤雨,降落在地之后环顾四下。 身为「军团」这种战斗机器,而且是与生俱来的纯粹机械智能,高机动型恐怕没有相当于感情的功能。然而如果它拥有类似人类的感情,此时肯定粗暴地啧了一声。 在城墙、复杂区隔内城的隔墙、俯瞰城内的监视用尖塔上,以及不规则地建造的各种设施的暗处或内部;他们各自避开友军的枪线,但确实将高机动型捕捉在中心位置。 混入风雪之中的「破坏神」纯白机影,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天罗地网。 蕾娜定睛注视全像式萤幕里的这个状况,喃喃自语。 语气冷漠。 「没错,它的迅捷身手与高度运动性能是很惊人……但这并不表示我们束手无策。」 敌机那种连射控系统的自动瞄准都只能瞠乎其后的高速战斗,以陆上兵器来说的确惊人。 然而在「军团」战争爆发以前,长年享有空中霸权的战机具有更快的超高速,能够进行全方位的立体交战。现代军队与兵器不仅长期对付过这种对手,有时还能击落它们。
近炸引信不用直接命中目标,只需检测到敌机接近就会自动起爆,散播破片或霰弹;集束弹头能够以子炸弹骤雨瞬间压制大片范围;机枪与机炮能以每秒数十发的超高发射循环速率吐出子弹,形成浓密的弹幕。 如果瞄准追不上对手。 如果无法准确击中一个点的话。 「大范围击溃就是了……就这么简单。」 无论就武装或战术上而论,这都是早已确立的对策。初次遇见时姑且不论,只要事先摸清对手的底,就有办法因应。 辛上次之所以陷入苦战,除了正是因为初次遇见之外,就某种意义来说,对手算是他的天敌。以白刃战见长的「送葬者」不具有这种广范围攻击的装备。凭他一个人,很难做出有效的反击。 「余才在想汝打算如何引诱它进入弹幕――想不到竟然是以『送葬者』为诱饵。没想到汝也是颇为冷血呀。」 「敌人的目标是歼灭我们,以及掳获辛。既然知道这一点,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 前次作战高机动型犯下的最重大失误,就是让辛逃走。它白白让辛归队做了报告,也泄漏了能够以此类推的所有情报。 包括预想得到的性能诸元、基本的战斗模式,以及――它的目的。 他们得知了它那明明能够杀死辛时却没有下手的一连串不自然行动,并且从中推测出它们的作战目标。 得知了目标,就能当作诱饵。 能够亮出对它们来说价值非凡的物品,将愚笨的野狼引诱到组成的包围网之中。 没错――前次地下铁总站的作战当中,高机动型是单骑打败了「女武神」的一个战队,毫发无伤地将它们全数击毁。它想必将自己与「女武神」的战力比〈Kill Ratio〉判定得相当高。
若是以这种判定为基准――除了辛的「送葬者」这个高威胁性战力之外,高机动型将不会把其他战队员放在眼里,只会袭击他一个人。 所以要拿友机当诱饵,利用敌人的错误判断,用以多欺少的方式压倒对手。 这种作战完全是难看的硬上蛮干,卑鄙到了极点。蕾娜以为大家会反对,然而包括辛在内,当蕾娜在前次地下铁总站作战结束后拟定并说明这项对抗策略时,八六们反应都很淡泊。八六的基本战术本来就是以多架机体与「军团」对峙。为了用那种铝制废物机对抗超越常识的高性能钢铁怪物,八六们并不认为诱饵、陷阱或多对一的战斗有哪里卑鄙。 「罗森菲尔特助理官,目前诺赞上尉负责捕捉敌机,等设施内扫荡完成后,预定依达少尉也会负责同一任务,但两人原本都是主要战斗人员。当发生两人无法提出警告的状况时,就得靠你了。」 「哼。」芙蕾德利嘉可爱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告诉过汝,叫余芙蕾德利嘉就行了,傻瓜……余明白,交给余就是了。」 「破坏神」如今已在地面区域的所有场所都布下了陷阱。 在城墙与隔墙上、尖塔的顶端,以及隔墙与设施的迷宫般狭缝间。他们从四面与上方布下重围,严阵以待。高机动型忽纵忽横地来回飞跃,试图闪避攻击并突破包围网,然而无论它跑到哪里,「破坏神」都能加以迎击,让它溅起银色的血花。 霰弹狂暴肆虐,子炸弹当头洒下。机炮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反战车线膛炮的炮弹吼叫着撕裂冰冻空气疾飞而去。 不只如此,似乎还有一群步兵凭着血肉之躯,抓准机甲兵器激烈战斗的空档设下了指向性破片地雷,在战场上爆炸。能把扇形散布范围内的成年人变成绞肉的数百颗钢珠形成风暴,逼得高机动型四处逃窜。 猎捕猛兽。
蕾娜注视着全像式萤幕,内心觉得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适合这场战斗的称呼了。 人类集合智慧与武器,追猎狡猾、凶猛且危险,远比人类还要强悍的野兽。这次就是这种战斗。 「弯刃战队、大刀战队,请移动至南边第三区――诺赞上尉、依达少尉,请引诱敌机,将其赶进前述区块,以『送葬者』为诱饵……地下第二十八号通道发现残余敌机,请锤矛战队进行扫荡。」 『收到。』 地下区域扫荡残余敌机,地面则是猎捕猛兽。蕾娜在两处战场同时调动多枚战队棋子,缠绕其身的「蝉翼」光亮纹路瞬息万变。高效率运转的光芒,在幽暗的指挥所里鲜艳夺目地四散。 疾走逃离炮击的高机动型,野兽般的头部仿佛呼唤着什么般仰望天际。只见有块云层松散崩解,一群阻电扰乱型飞舞降下,高机动型一头冲进其中,将它们披于自己身上。 展开的光学迷彩让银色机影消失无踪。咚!隐形机体似乎重重地踢了地面一脚,留下路面裂痕作为最后的足迹,就这样不知去向―― 『――满阳,五秒后正面……扫射。』 『好的!』 与物理法则毫无关系,辛听见了它的位置下达指示,六架机体的小队即刻回应。全机出动的机枪扫射撕裂了阻电扰乱型,高机动型再次现形。 战队员继续扫射做追击,高机动型躲开后飞身扑进遮蔽处。受到厚实的水泥阻挡,性能不算太强的「破坏神」感应器就这样追丢了敌机。 『天真,太天真了!克罗,去吓它个屁滚尿流!』 『依达,我知道了,你讲话收敛点。
』 西汀扫荡完机库周遭的残余敌机,把防卫任务交给麾下的战队,自己则前来辅助搜敌工作,呵呵大笑着说: 『虽然要我跟死神弟弟一样负责指示目标,实在逊毙了就是……好啦,小不点,下个地点在哪里!』 「汝说谁是小不点了,无礼之徒!南边第五区中央通道,开火!」 芙蕾德利嘉让血红眼睛微微发光,叫着说道。拖着白烟击出的成群小型飞弹启动寻标器,冲向捕捉到的高机动型。扛着沉重的地对空飞弹发射器,埋伏于设施屋顶平台的步兵们展开一齐射击。 高机动型大动作往旁跳开加以闪避,然而成群飞弹借由急转弯的方式正确追逐目标。这称为主动导引,飞弹会自行发射照明波束,一旦捕捉到敌机就会追踪到推进剂耗尽或是命中为止,堪称钢铁魔弹。 背对着隔墙,高机动型急遽停步,与来袭的成群飞弹对峙。周遭的「破坏神」猜到它的企图,纷纷退避。如鬃毛般摇曳的锁链刀发出启动的叫唤声,向上扬起。 两条刀刃一挥而过,砍落了先飞过来的一群。第二批等吸引到眼前再以跳跃躲开,突如其来的机动动作让飞弹追丢了高机动型,或是来不及转弯,接二连三地狠狠撞上隔墙爆炸开来。厚实的强化水泥隔墙发出地鸣崩垮倒塌。 躲藏于蒙蒙弥漫的烟尘之中,高机动型交互踢踹左右设施的墙壁往上跑,打算撤退到天篷上方――…… 『启动!』 伴随着犀利的一声命令,各座尖塔的顶端射出电磁钢索,在空中开展成临时的鸟网,把跳跃到一半的高机动型打落在地。 ――! 高机动型被狠狠砸在石板地上,随即霍地跳起仰望高空,从那举动中可以明显一窥近似惊愕的动作。它必定想都没想到,城塞里竟然还有这种……说得难听点就是荒唐可笑的机关。
只有维克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开心,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流过。 『这是当要塞遭到空降部队攻陷时,用来把直升机摔到地上的陷阱,换个说法就是要死一起死吧……真是的,讲到我那些祖先,性情还真是扭曲到极点了。』 莱登用一种傻眼的语气问道: 『我是觉得不至于,不过王子殿下,这座城塞该不会设置了自爆装置吧?』 『嗯,有啊。当然有。沦陷的城堡最后就该跟狂贼一起炸个同归于尽,这才叫作美学。』 『…………』 在视野边缘,马塞尔似乎坐立难安地把腰抬起来了一下,大概不是蕾娜心理作用。 芙蕾德利嘉喃喃说道: 『那家伙……应该说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莫非都只是头脑聪明的傻子吗……』 蕾娜也略有同感。 ……但这件事就先搁一边。 「第五区,二号隔墙已崩塌。请该区的『破坏神』移动至隔壁的四号与六号区域。天鹰战队,请前往支援。吕卡翁战队,我想你们子弹快用尽了,请与大镰战队换手。」 子视窗跳出,报告正面闸门的封锁已经排除,「清道夫」开始前进……攻城路是还好,但菲多它们爬不上垂直的城墙,因此绕路走正面攀登路,好像总算是抵达目的地了。 「就照这样压溃敌人,不要让它好过。」 「……不。」 与蕾娜的激励言词正好相反,辛不禁苦涩地眯起一眼。 追加的流体装甲,超乎想象地硬。 能自在改变形状的装甲,似乎在面对成形装药弹时变成中空装甲〈Spaced Armour〉,遇上高速穿甲弹则变成拘束装甲,瞬时改变形状做出对应。它让子弹误判引爆点距离〈Standoff〉使金属喷流扩散掉,入侵的贫化铀弹芯则在装甲内部折断。
而且它似乎还具备了受到冲击时瞬间硬化的胀流性流体特性,在遇上威力较低的机枪子弹、霰弹及反战车线膛炮的炮弹时,即使溅起银色血花,却始终没被射穿。 尽管如此耐打的流体装甲在至今的攻防中被削掉了不少,但对本体造成的伤害恐怕还很轻微。 至于「破坏神」这边,已渐渐有几架机体脱离战线了。 继八八毫米炮之后,连两挺重机枪的弹药也射光的「笑面狐」向后退。弄错退路,不慎让敌机接近的「神枪」脚部遭到切断瘫在地上,由抛弃了空发射荚舱的「雪女」慢慢将它拖走。 反战车线膛炮的枪座已经有五座被击溃,步兵们用完了携带式兵器而脱离战线,隔墙与尖塔渐次遭到破坏。 包围网正在慢慢崩溃。 菲多它们似乎已经抵达了,但还得花点时间才能会合并进行补给。在那之前,必须以目前的战力继续撑下去――…… 在几乎所有设施都被炮击轰倒的一隅,高机动型突如其来地在那里的中心停住脚步。它动作就像野兽一样把头部转了一圈,确认「破坏神」包围自己的位置。 覆盖全身的羽状装甲有几枚融合起来,咕噜作响地紧紧卷成细条,变成筒状外形。是枪身,而且是极长的细管――初速很快! 「――子弹要来了!快躲!」 霎时间,以高机动型为中心,银线疾速飞向了所有方位。 这想必也是以装甲变成的,是弹体大而尖锐的飞镖弹。击发机构不知是压缩空气还是离心力――他们太小看敌人了,以为高机动型无法搭载沉重的火炮,不会使出投射攻击。 「女武神」虽然属于轻量,但毕竟是机甲,子弹威力似乎还不足以贯穿它们的装甲,但又大又重的弹体加上特快初速,更重要的是敌机是用上了大部分的流体装甲使出一齐射击。挨个正着的「破坏神」大幅踉跄,停下了脚步。
高机动型趁着这个空档一口气跑过它们之间。 在被拖住脚步的包围网其中一处,银色机影迫近「独眼巨人」的黑影。它斜举着左边的锁链刀,准备于错身而过之际一刀斩杀对手。 『!这家伙!』 伴随着粗暴的咂舌一声,「独眼巨人」以炮火回击。 她当下判断躲不掉这一击,既然如此就让对手闪避。她达到了目的,高机动型的移动轨迹偏离了枪线,因此也就错失了将「独眼巨人」一刀劈成两半的路径。慢了一刹那,弹头于脱离炮口的同时分裂成八块,接触到它的背部,然后无声无息地压扁、起爆。 传播至装甲内部的黏着榴弹〈HESH〉冲击波,激烈地吹散流体装甲。同时从右边机枪到前后一对脚部都被砍飞的「独眼巨人」摔倒在地,再也无法启动。 「西汀!」 『我没事……比起这个……』 西汀把牙关咬得叽叽作响。 盖过这个声响的接近警报,在驾驶舱内鸣动。 『抱歉,我让敌人跑了……大帅哥,它去你那边了!』 「中计了……!――辛!」 那片光景让蕾娜变得面无血色。 包围被突破了。 这其实是在可预测的范围内。 辛是用来引诱高机动型的诱饵,因此即使子弹射尽,「送葬者」也不能离开战场。岂止如此,为了预测敌机的移动路径,还得将他持续部署于容易让高机动型辨识到的包围网外围附近……他们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危险性。 「送葬者」具有超高机动性能,以及精于近身白刃战斗的武装。而高机动型与他性质相同,但能力相对地较高,对「送葬者」而言如同天敌。 差距大到前次作战能勉强生还,已经算是奇迹了。 可是。
这次…… 高机动型一边疾走,一边高举锁链刀过头。「送葬者」将左侧两脚稍往后拉,摆出轻微的侧身姿势。 交错。 「送葬者」的高周波刀,左侧那把砍碎了高机动型的装甲…… 高机动型的锁链刀,简直像切开水面一样――深深劈进了「送葬者」的驾驶舱- 『驳回建议应对行动――掳获。「火眼」已击破。』 『确认装甲内部已破坏,无生命反应。进行压制――』- 蕾尔赫傲狠地咧嘴一笑。 在遭到高周波锁链刀砍裂的「送葬者」驾驶舱之中。 「――猜错了,臭铁罐。」 「原来是从外观判断的啊。大概是看装备,再来就是识别标志吧。」 同时,在高机动型的背后,降落在地的「海鸥」驾驶舱中。 辛用光学萤幕的十字线捕捉到它那毫无防备的背面,喃喃自语。 他是在地面区域刚刚压制完成时,跟蕾尔赫交换座机,以达斯汀用烟雾弹发射器撒下的烟幕为屏障,从弹药用尽的「送葬者」改坐到「海鸥」上。这是因为面对敌机从视野这边一口气飞窜到另一边的超快速度,辛没时间慢慢等菲多来交换弹匣。 这是蕾娜的提案,由维克下的命令。 「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虽然是不同国家的兵器,但两者皆为预设给人类型驾驶员使用,于同一时代研发的机甲。鉴于所需功能与人体工学上的合理性,按钮或仪表等配置位置会有某种程度的共通性。经过几次换装训练,不至于用不上手。 准星第一次对准了高机动型,表示已确实瞄准的电子声响起。 辛扣下了唯有这个无论在哪个国家位置都是一样的,右操纵杆食指部位的扳机。 背后,零距离,彻头彻尾的突袭。
而且左边的锁链刀卡进了「送葬者」的机身,连移动机身都有困难。 尽管如此,战斗机器的本能仍然做了垂死挣扎。 它分离掉左边的锁链刀,把几乎所有装甲全变成钢索状,刺进地面将本体拉过去。高机动型凭借着比跳开或倒下都快上一点的动作,让中央处理系统逃到枪线外。 只有毫厘之差,成形装药弹徒然擦过它的机体侧面飞去。炮弹附带的动能削去了仅剩的少许流体装甲,连同底下的黑色装甲与金属框架一并吹散。 「……啧!」 竟连必中无疑的炮击都成功躲掉了,高机动型的反应速度让辛啧了一声。这七年来,他从没在这种距离下射偏过任何一次。 不过,这下就…… 『――总算把铠甲全卸掉了吧,你这蠢货。』 「送葬者」的座舱罩猛然跳起。 那是引爆爆炸螺栓进行的强制开启动作。座舱罩被炸药吹飞,蕾尔赫从那底下恰如弹丸一般飞跃而出。 可能是被锁链刀擦到了,她的右腿连根断裂,「西琳」的苍蓝热血向外喷出。 接在剩下的左脚之后,她的左手也攀上「破坏神」的白色装甲,摆出野兽般的姿势后,用上全身弹力扑向对手。她把军刀刀鞘衔在嘴里,用右手握住刀柄,接着一如撕咬兽肉的狮子般把头用力一甩,拔出了军刀。 弹开雪地反光的玉照宝刀,下个瞬间发出尖锐叫唤达到白热高温。那是高周波刀,本来是供机甲使用,从来没人想到要运用在真正的白刃战上。 空手握住刀柄的右手,人工皮肤在瞬间内裂成碎片吹飞了出去。 『――喝啊!』 银色流星落在高机动型身上,高机动型挥动锁链刀还击。 尽管只是人工产物,但纤柔的少女凭着血肉之躯与白刃对抗「军团」,仍是有如玩笑或是恶梦般的光景。
横着一挥的锁链刀,将蕾尔赫从腰部砍成两段。 反手往下刺的军刀利刃,插进了高周波刀的根部失去装甲的部位。 过电流产生的蓝白光芒,一瞬间窜过锁链刀之上。沿着军刀张嘴咬来的紫电之蛇,将蕾尔赫的右臂烧得焦黑。 损伤总算深入到装甲内部,使得高机动型一个踉跄。蕾尔赫手一松滑了下去,勉勉强强勾在它的肩头上。 丢开的军刀刀鞘终于掉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 「海鸥」背部炮架的火炮式发射器传出沉重的炮膛关闭声,表示炮弹重新装填完成。十字线与警报声简直就像在连声催促,让辛知道瞄准得不偏不倚。 高机动型将遭到破坏的锁链刀分离掉,断口渗出银色流体。它失去武装,并且受到极大损伤,应该达到了放弃机体的标准。不过,在那之前…… 顷刻间,辛与蕾尔赫的目光对上了。 那双翠绿眼眸。 即使已经听人说过她不是人类,即使她总是身缠死者的悲叹,却只有那双眼眸与人类无异,反映出意志与感情而闪烁光彩。 她的嘴唇动了动。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她的少年主子犀利地喊叫: 『――射击!』 只要有其中一方说「请住手」,自己是否就不会动手了? 无意间落在心头的疑问,没有带来任何效应。 辛针对战斗受过最佳化的身体与意识,半自动地扣下了扳机。 飞来的二○毫米穿甲弹,把蕾尔赫的右臂从肩头切断,摔落在地。 成形装药弹命中后引爆,形成的金属喷流穿透高机动型的装甲,从破洞喷进内部,使它全身起火燃烧。 慢了一刹那,银色蝶群穿越红黑劫火,逃向将要下雪的阴沉天空。
「这样还能逃走?受不了,还真是给我们做了个难对付的东西。」 维克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把笨重的反战车线膛炮喀锵一声扛在肩上叹气。地点在要塞地面设施的一个角落,他藏身的监视塔之中。 看样子每只蝴蝶都是独立的系统模组,应该是设计成逃走之际即使有几只遭到破坏,也能进行补充。 ……应该说…… 「那些『军团』为何要制造出那种东西?」 高机动型的确相当厉害,但从战斗效率方面来说,反而比之前的量产机差多了。 与其让一位英雄挥剑砍倒成千上万的士兵,不如由性质各异的千人拉弓,从刀剑的攻击范围外单方面射杀一万人比较简单。兵器的进步就是这么回事,变得更安全,更省时,将更多人…… 更有效率地大行杀戮。 更何况现代一座巨炮就能烧毁数千人集聚的基地,一辆战车就能四处蹂躏众多步兵,人类也就算了,「军团」应该不会需要落伍地在战场驰骋挥剑的英雄。 英雄早已成了弱者的战术。 因为正面对抗实在打不赢,所以只好集中战力打击一个点,让敌军无力再战。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简言之就是这种部队,「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也是这种士兵。只针对力量最强,防御最严,但数量因此较少的敌人加以排除,如同强悍但珍稀的银制枪弹。 这虽然是人类能采取的最后手段,却不是「军团」该用的战术。 而关于另一点也是最大的特征――它的不死性,假如目的是保存战斗纪录,那只要传送资料就行了,它们至今恐怕也都是这么做的。 它们能够留下备份,想量产替换多少机体都行,整体而论每个个体不过是用完即丢的消耗品,没有特别需要保存的意义。 因为对兵器而言,最不需要的就是自我保存的本能。
维克不懂敌军开发这种机体的用意――感觉跟只为了杀戮敌性势力而运转的「军团」,本质上似乎有所冲突。 虽说当机械不受到人类意志介入时,有时会做出难以预料的结论或决定――…… 这时忽然间,头顶上方的蝴蝶改变了动作。 「……嗯?」 流体奈米机械的蝶群一时之间在城塞上空打转,先是好像要飞往南方的支配区域,但在途中改变方向,突如其来地降低高度,接着如雪崩般飞舞降落。 降落地点意外地近,就在离城塞不到几公里的位置。 「…………」 维克抱持着戒心眯起一眼,挥动一只手叫出全像式萤幕。所幸面对那个方向的外部摄影机还有一台没坏,他移动摄影机焦点,追逐应该在可动范围内的高机动型本体―― 映入眼中的那副身姿,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在勉强击退了高机动型――全体「军团」后,指挥所众人如释重负,稍微松了口气时…… 「……米利杰,那是何物?」 芙蕾德利嘉依旧紧张万分的声音,僵硬地尖声叫道。 「南侧五号的外部摄影机……那个为何会在那里?」 血红眼眸定睛注视着主萤幕角落的外部摄影机影像,眨也不眨一下。蕾娜顺着她的视线,将那一格画面放大到整个主萤幕上。 蕾娜咻地倒抽了口气。 同时辛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过头去。 城墙在这三天期间的战斗中炸飞,空出一处如割痕的狭缝。从狭缝眺望视野下方的雪地,在几公里外那片毫无污损,好像这边的战场只是个玩笑话的一片初雪之上…… 远远就能看见一架装甲老旧,破烂不堪的斥候型伫立于那里。
一般来说,「军团」会涂上铁青色的烤漆,但那架斥候型呈现恍如月光的白群色,略带白色的青蓝与周围雪影自然地融为一体。它没配备本该背在肩上的两挺泛用机枪,简直是毫无防备地伫立在无人战场的一隅。 但它却有着一种肃静的威吓感。 如同衣衫褴褛,却超然不群地睥睨万物,挺立战地的女王。 不用说,辛就明白了。 那就是与联合王国对峙的「军团」部队的指挥官。是以「牧羊人」来说绝无仅有的斥候型,经过长期激战已不可能留存至今的「军团」初期生产批号。 「无情女王」。 构成高机动型本体的蝶群没有一点喧嚣,飞舞降落在它的身侧卷起漩涡。它的周围简直就像骑士侍立一般,有一群重战车型潜藏于雪中待命。 辛的目光停留在它左肩的鲜艳色彩上。 那凭倚新月的女神,是识别标志。 只不过,辛从来不曾看过有「军团」会以识别标志示人――…… 维克大概也看到了同一架斥候型,似乎发出了呻吟。 『瑟琳……!』 瑟琳这个名字,取自古代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 新月型的识别标志也许是来自这个典故,或者是生前爱用的图形? 「无情女王」突然将复合式感应器转向辛这边。 仿佛与之呼应,其悲叹之声也随着升高。 那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死前瞬间的最后思维。确实不负月亮女神之名,声音冷漠又伶俐――也很无情。 可是…… ――我有当乖孩子喔。 声音却又像拼命忍住不哭的幼儿般……无力而无助。 ――所以…………我好希望……能回来我的身边。 『――辛。
』 记忆中的母亲展露着笑容。 在强制收容所一隅的教堂,礼拜堂的大门前。母亲有着与哥哥一样的红彩绢丝般长发,以及跟自己一样的深红宝石眼眸。身上穿着与柔和面容毫不搭调的,粗糙的老旧野战服。 记忆中从来不曾打过自己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要听哥哥跟神父大人的话喔。 『要乖喔――辛。』 说完,她微笑了――眼神是那么温柔。 辛还记得。 还记得……曾经记得。父亲的容颜、母亲的声音、曾经那么温柔的哥哥、孩提时期每天一起玩的小女孩。也记得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住过的宅邸,记得父亲研究过的,聪明而忠诚的人工智慧机器狗。 「……!」 其实。 辛并没有丢失这一切,并没有遗忘。 只是。 因为如今的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懵懂无知的幸福世界――所以不愿想起罢了。 每个家人都比自己先走一步,已经不在人世了。 作为归宿的家园成了空壳,就算回去也空无一人。 事到如今就算回去过什么和平生活,自己也已经……无法像那时候一样欢笑了。 在被剥削的过程中,辛体会到了很多。 人的恶意、世界的冷酷、不合理的状况、卑鄙下流、无情无义、惨绝人寰。 辛必须当作这个世界就是以这些事物构成,否则无法撑到今天。 本来能够忆起的双亲容颜、令人怀念的家中情景、曾经那么亲近自己的机器狗,都再次褪色、模糊,如沙子从手中滑落般消失。 家人的记忆不是被战火烧烬,而是他自己撕碎丢弃的。 为了不去奢求得不到手的事物……而丢弃了。
如今,辛再也无法忽视这份自觉。 白色斥候型睥睨着无声注视自己的这些人类,半晌过后――倏然别开了视线,用「军团」特有的无声机动动作转身离去。 潜伏四下的重战车型站起来,一边甩落身上的薄薄积雪一边跟随其后。它们用自己厚重至极的躯体簇拥着女王,像在遮蔽并保护着纤纤弱质的她。 最后银色的蝶群――不知为何,用一种异样带有妄执的「视线」凝视辛之后,才好像不情不愿地跟上行列。 当「无情女王」与她的朝臣队伍消失在大雪弥漫之处时……谁也无法追赶上去。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终章 在百花不开的落雪旷野 「――殿下。」 尽管换作一般人看到这片光景必定留下心理创伤,很遗憾地,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自己实在是个徒具人形的怪物。维克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蕾尔赫,作如此想。 躺在军靴前面的蕾尔赫碰巧只剩上半身,蓝色的皮下循环物质流了一地,银色的内部机构撒得满地都是。平时绑成发髻的金发也⒉业厣⒖,整个人无力地躺卧在积雪被践踏而融化的石板地上。 就跟某个时候的她一样。 维克低头看着她说: 「不要每次都把自己弄坏,七岁小孩。」 「是,下官无颜面见殿下……」 遭到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叱责,蕾尔赫灵巧地用剩下的半个身体,做出垂头丧气的动作。 「西琳」没有痛觉。 因为破损时只需换个零件即可的机械人偶,不需要身体破损时不能换零件的生物用来保护自己的警告系统,所以没有重现这项功能。 因此躺卧在地的齿轮工艺人偶,完全没把失去的双脚、流得满地的蓝色鲜血以及银色肺腑放在心上,笑得自在。
就跟……某个时候的她一样。 「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呵。维克淡淡地笑了一下。 「当然没有。」 因为你要我保护它。 所以直到我守住这个国家与人民之前,直到人与「军团」的战争结束之前,我都不会死。 之后也是……就算不抱任何希望或愿望……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我就会活到最后一刻。 因为我认为这是蕾尔赫的……早在很久之前就先一步逝去的,本该与我同年龄的少女怀抱过的心愿。 「准备回去吧,蕾尔赫……这样搬起来是比较轻松,但是全身要重做还真麻烦。」 「下官无颜……」 「你刚才说过了。」 「还有……如果可以,能否请殿下将胸部等部位再做得丰满一点……」 「少人小鬼大。」 维克叹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后面。系统解除了颈部的锁定,少女只有头部脱落,被维克拿了起来。人的头颅就算是血肉之躯也比一只猫来得重,不过维克尽管贵为王族,军旅生活已经过习惯了,拿起来比反器材步枪轻。 「西琳」不过是机械人偶,当然就算只剩头部也不会坏。维克一面确认失去胸部冷却系统的蕾尔赫已自动关闭电源,一面让军服衣摆在漫地风雪中翻飞,转身离去。 手上抱着头颅,季节错误的白缌女神面纱则在疯狂飞舞。 维克不经意地想,这简直就像莎乐美的一幕场景。 好吧。 「虽然我从来没吻过她们就是了。」 无论是原本的那个女孩,还是如今这个墓碑般不具体温的女子。 自言自语的声音被风掳去,无人闻问。 瑞图从「破坏神」下来,重新俯视「西琳」们构成的攻城路。
另外还有好几名战友,也同样地俯视着这条异样的尸骸道路。 活到战死的那一刻,战斗到用尽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八六的骄傲。 他深信这一点,战斗到现在。他将这当成骄傲,只抱持着这份荣耀战斗到今天。 可是。 一股战栗涌上心头,瑞图无法阻止自己全身发抖。他内心浮现了一个想法。 我们跟这种……笑着急于寻死的疯狂行军,究竟有什么不同――…… 瑞图一直觉得那些「西琳」很可怕。身边的伙伴们也都是如此,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大家都觉得她们很诡异,让人浑身发毛,都对她们敬而远之。 他总算明白了,之所以觉得可怕…… 是因为这些让人浑身发毛的女孩,事实上就是他们自己的末路。因为他隐约已经知道,战斗到最后就会变成这座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们…… 说不定从待在第八十六区的时候起,嘴上说着这是骄傲,其实一直…… 就跟她们一样。 一边笑着。 一边毫无意义地,送死。 一回神,才发现莱登站在自己的身旁。 之前在地下机库战斗的他,俯视着第一次看到的这条攻城路,双眉紧锁。他用瑞图还听不惯的联邦俚语唾骂了几句话。 「你就是为了这个在沮丧?」 「修迦……副长,我……」 「……算了吧。」 简短一句话打断了他。 同时手掌轻快地放到了瑞图肩上,动作中藏有关怀。 但是,说的话却恰恰相反。 「其他家伙八成也在想着同一件事。不过,不要说出口……没必要自己否定自己活过的人生吧。」 具备高隔热性的战斗服,连掌心的热度都感受不到。
柳德米拉被压烂的头颅在攻城路的旁边,孤零零地落在斑驳的脏雪上。 辛沉默地低头,看着不会说话的她。「阿尔科诺斯特」、「西琳」与「军团」的残骸渗漏出流体奈米机械、皮下循环液与某种不明机油,融合成奇怪的七彩水滩。可能是在滚落的过程中削掉了,鲜艳过火的绯红头发与人工皮肤都不见了大半,如今这颗落在水滩旁的头颅,看起来只像是金属材质的残骸。 也许是早就裂开了,辛将她一捡起来,脑壳就脆弱地碎开,失去原形。呈现彩虹结构色的透明中央处理系统与蓝色血液,混杂在金属头盖骨中虚幻地洒落于脚边。 已经听不见悲叹之声了。 「…………」 无论是尸体还是人的死亡,他都看习惯了。 如同以前在共和国作战时,他对达斯汀说过的一样。无论是断裂掉落的头颅,还是失去半张脸的惨状,都看习惯了。他在第八十六区初次配属到战队时就已经看过,这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所以原本就不是活人,连血液颜色都不一样的「西琳」坏了一架,或是失去了无以计数的她们,自己应该都不痛不痒才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却心痛不已。 对,其实他很难受。 初次遇到这种状况时,他应该很难过才对。 在辛最初配属的战队里,总是特别关心队上最年轻的他,在各方面对他照顾有加的那个战队长――战死之后,辛捡起他断裂脱落的半毁头颅时,应该…… 什么时候习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人死是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丝毫没发现――这就叫作丧失。 原本名为柳德米拉的物体,封于其内的战死者的残魂碎魄,如今已经不再悲叹。
作为凭依体的人造脑部遭到破坏,一缕残魂也随着消失,此时已不留半点痕迹。 辛问过她是否想变成这样。 问过她是否想再死一次,现在想想,真亏自己敢那样问。 丝毫没意识到――那种冷血的态度。 昔日某人对自己说过的话闪过脑海。 辛已经不记得那是谁说的了,因为有的是当面,有的是隔着知觉同步,有的是故意讲得让他听见,有的是混杂于无线电通讯中,听过了一遍又一遍。 ――怪物。 「――是啊。」 辛仰望着攻城路,心想――确实如此。 这条攻城路以「军团」、「阿尔科诺斯特」与具有少女外形的机械人偶们之残骸所堆成,令人作呕的程度恐怕史无前例。 他们踩踏着这条路进攻了。 不进攻,在这里的所有人就会没命。 为了保命而践踏了她们。 到哪里都一样。共和国践踏八六,联合王国践踏「西琳」,联邦践踏少年兵、战斗属地兵〈禽兽〉与吉祥物。就连遭人践踏的人,也一样践踏着某人的死亡,在这世界上求生存。 如果是这样……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活不下去的话―― 那么人类,也不过是怪物罢了。 任谁都一样。 伫立于攻城路上的「破坏神」,八八毫米炮在雪地反光下,反射出滞钝的光芒。 辛第一次觉得,那种寒光简直丑恶不堪。 「…………辛!」 呆站原地的辛听见了声音。没有脚步声。隐藏起战斗痕迹的积雪吸收了声音,就连银铃般的嗓音也不再嘹亮。 蕾娜一边在走不惯的积雪路上连连绊跤,一边跑了过来,就这么顺势紧紧抓住了辛。
由于厚实的战斗服能隔离温度,因此辛感觉不出她的体温。 「会弄脏的。」 「你说这是什么话……!」 大概是真的急着跑出来,蕾娜就好像衣服换到一半似的把军服穿得歪七扭八,女用衬衫外面没穿西装外套,而是直接披着大衣,军帽好像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最离谱的是,她竟然光脚穿着完全不适合走积雪路的包鞋。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呢!搞不好还有『军团』留在附近啊……!」 「都不在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辛没有得到回答,只有抓住自己的玉手加重了力道。好像只要一放手,眼前的辛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为什么?疑问悄然浮现,但并未化作声音。 她应该看见了辛背后用「西琳」们残骸拼凑而成的攻城路,也知道机动打击群是冲上那条路攻进城塞的。 明明知道,为何还能无所畏惧地靠近自己? 辛等八六在战场削减掉一切,对正常人而言似乎早已与怪物无异――为何蕾娜到现在还会想跟他们在一起? 真要说起来,她并不是没接触过战场。 在大规模攻势之后,那两个月的防卫战。蕾娜在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没做任何像样防备的共和国战斗过。无法期待援军到来,连一线希望都没有,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走投无路――就连惯于打仗的辛都无从想象那种防卫战有多令人绝望,但她却亲身体验过。 她看过多达几千万的共和国民……对她而言属于同胞的白系种公民们遭到蹂躏、虐杀的模样。体验过战场上毫无尊严可言的悲惨死法,以及被逼入绝境的人类有多丑恶、下流。 这一切她都看过,应该都知道。
那为什么――她还没对人类、对世界死心? 为什么能持续相信「世界应该是美丽的」这种比漫天扯谎更空虚的理想――…… 蕾娜说过八六之所以对世界死心,是因为他们善良,因为怨天尤人比死心更简单。她说更轻松的方式,应该是干脆连骄傲都抛开。 既然这样,那么尽管谁都说这种理想是令人听不下去的白日梦,直接弃如敝屣,她却继续怀抱下去,就表示………… 为什么?辛有种强烈的疑问。 为什么她能如此?为什么能怀抱着那种希望?直接放弃明明比较轻松,为什么她还能继续抱持希望? 他想不到答案。 辛甚至不够了解蕾娜,让他得到可用来推测的线索。 自从两年前在特别侦察时告别,直到几个月前重逢,辛不知道在这段时间中,她是如何在战火中求生存的。她想过什么,悲叹过什么,惋惜过什么,抱着什么心愿战斗到底,又是怀着什么愿望,如今仍继续挺身而战? 辛之前根本没有想要去问。 甚至没想过了解。 再次见到她,就好像已经达成了什么重大目标……好不容易能见到她,却完全没试着去了解她这个人。 辛总算发现了。 原来自己对她――根本还一无所知。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后记 紧身战斗服才是正义!大家好,我是安里アサト。 Ep.2?我没印象耶?总而言之,女生穿紧身战斗服就是正义。好就好在武装+少女,太美妙了。还有明明没有卖肉却莫名撩人。可爱,超可爱。 男生的紧身战斗服啊……是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怎么说……应该说我认为男生的性感魅力不在这里,反而应该是包得越紧越撩人,像是军服还有军服之类。 言归正传。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为各位献上《86─不存在的战区─》Ep.5〈─死神,你莫骄傲─〉。副标题来自约翰・多恩的〈Death, be not proud〉。 让各位久等了。 这次是战斗服回。 是女王陛下的战斗服回!好耶!不准吐槽说那不是战斗服! 请尽情欣赏! ・这次的战场 中心概念是――「只」用多脚兵器打○○战(为防剧透隐藏部分内容)。重炮、迫击炮与空袭都不能用,难度还满高的…… 附带一提,本集引用的战场除了部分是虚构之外,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跟书中的描述相差无几,不过为防剧透(略)。本文中有稍微提到一点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查看,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留下的遗迹。 ・胀流性流体 生活中比较常见的就是卡士达酱。 实际上真的有夹在两片玻璃板之间的卡士达酱挡下枪弹的影片,不过……卡士达酱……? 啊,还要做个宣传! 目前小说投稿网站「カクヨム」的电击文库官方网页,正在连载本作的番外篇〈フラグメンタル・ネオテニ`〉。这是辛在第八十六区的过去篇,主题是「刚配属到战队的辛小弟弟眼神渐渐死透的末期战争」,有兴趣的话请参考看看!不用登录,免费阅读! 最后进入谢词部分。 责任编辑清濑氏、土屋氏,我最近很担心两位的HP残量。しらび老师,抱歉我又生出新角色+新军服了。感谢I|Ⅳ老师回应我「多脚机打雪地战」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吉原老师,漫画版第一集终于发售了呢! 然后是赏光买下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虽然跟Ep.4的轻松风格完全不同,两名主角都还不够了解对方,不过在下一集联合王国篇完结的Ep.6当中多少会好一点………………希望如此……(呃……) 那么,愿本书能暂时将您带往白缌封锁的战场,以及对抗心灵鸿沟,与理应早已习惯的死亡对峙的他与她的身旁。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插图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6.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6.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7.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7.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8.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8.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9.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39.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0.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0.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1.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1.
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2.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2.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3.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3.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4.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4.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5.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5.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6.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6.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7.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7.jpg http://pic.wenku8.
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8.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8.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9.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49.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50.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50.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51.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4/118451.jpg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发售纪念短篇 雪上加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罗格・雷西亚联合王国,是被冰雪女神所眷顾的、位于大陆北部的大国。 漫长的冬季占据了一年里的一半时间,降雪量也比南边的邻居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和吉亚迪联邦旧国土的要多。 因此。 「真壮观啊……真的,不论走到哪都是纯白的……!」 「那句话本应该是余的台词才对吧……怎么说呢,没想到附近会有这种开放的地方,不同寻常地冷清呢。
」 像孩子一样,用闪闪发亮的眼光打量雪地的蕾娜,连货真价实的小孩-弗雷德莉卡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平日穿的军服中套上大衣和帽子的蕾娜完全没注意到别样的视线,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的。 总之,有种像自出生以来初次见到雪的小猫小狗的感觉。 「什么啊。你在共和国难道没玩过雪吗?」 「在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那里没什么积雪……只记得小时候在家的院子里,父亲和小叔给我做过一个雪人来着。」 「……那怪不得了。」 比预想中的还缺经验。 弗雷德莉卡回想起,自己在罗森福特堡里和十多岁的近卫骑士玩过雪中捉迷藏,到圣・耶德尔的厄伦斯特宅邸里也和辛他们打过雪仗。 顺便一提,联邦首都圣・耶德尔在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以北数百多公里外,所以每年都会有积雪。 嗯。挽起双臂的弗雷德莉卡得意了一下。 位于联合王国前线的列维奇基地,在今天,〈军团〉并未有什么动向,真是再好不过。而瑞谢之前说过,可以在基地附近游玩一下。 虽身为作战指挥官,但趁着空闲时间放松一会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这样的话,来试着堆雪人怎么样?」 「对啊! 就来试试吧!」 「……呃,那该做什么样子的好呢? 要不就做成前些天看过电影里,那个在从林中穿着光学迷彩的外星人怎么样?」(译注:1987年施瓦辛格版《铁血战士》) 「不要吧……!」 蕾娜一副沉思样地皱起了眉头,弗雷德莉卡则在一旁纳闷,看着进入状态的两人,赛欧提议把雪人做成恐怖片里的形象。 雪球由于滚动的原因,而不断的变大,而在雪人的脸部,还有用笨拙的手艺做的表情。
还有的就是 做了像领带、衣领这样用途的围巾装饰,而在那之后,蕾娜和弗雷德莉卡两人在捣鼓着些什么,就不清楚了。 身为笨手大王的两人,即使放空大脑,只想着构图的模样,最后做出来的结果也只有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难得出来玩雪,看着像小孩子一般露出垂头丧气表情的蕾娜,赛欧叹了口气。 因怕冷而戴上围巾,吐出的气息虽然还带有温度,但也很快便冷却了。 「总之。等会儿我画个样图就好了。」 堆雪人要准备的东西有:雪、铁锹、水桶、树枝、黑色圆石、从基地厨房的厨师那里拿的老掉的胡萝卜、设计图。 「……堆个雪人还要用上设计图吗? 就是普通的那种」 「也不看看你们自己做的是什么玩意,莱顿」 莱顿在后面偷看赛欧拿着的平板电脑,蕾娜和弗雷德莉卡也受赛欧的指示,寻找干净的雪并拼命地滚成球状。 看完之后,莱顿沉默了。 「呃……。怎么说才好,像头盖骨合集这种……」 「要是真做出来的话,就很厉害了。」 「嘛,也参考了布偶的模样,又融合了些异样的元素。」 在弗雷德莉卡的房间里,有看见过一个一只眼睛有交叉缝合痕迹的布偶。 将重重的积雪叠放到原来的雪球上面,蕾娜转回头看去。 在赛欧的指示下,笨拙的女孩正渐渐把雪做成球形,而蕾娜自己也在享受这一过程。 要是也在的话就好了,忽然想起了不在场的某人。 与平时指挥官模式的她不同,现在的蕾娜,更像是个孩子一样在闹别扭。 「赛欧,做成这样就行了吧!」 「啊呃。弗雷德莉卡,你那边可以了。
……莱顿,你也来帮把手吧,我怕一个人弄的话会被某人做掉的。」 「哦。」 要不要也叫那个笨蛋过来。赛欧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下次再说吧。 希望他不要生气了。 「大体已经做好了呢。这个模样,不就是辛君的样子吗。」 然后,安珠给雪人戴上了淡蓝色的围巾。 「还有这个,也给戴上手套吧。」 这么说着后,科莲娜往雪人那里插上了树枝,再把手套穿进去,雪人的手做好了。 为了看上去更有人样,现在的雪人还做了一张脸还有领口。 蕾娜、弗雷德莉卡和科莲娜你一言我一句的做着辛模样的雪人,安珠在一旁满脸笑容地欣赏着,赛欧则看着设计图。 「那副围巾怎么样? 还是同款的哦。」 「原本是白色的围巾来着,会变魔术了啊,科莲娜。」 「啊啊。」 围巾的本体在辛的房间里,科莲娜凭借着记忆,意外地能画了出来。 但怎么说呢,科莲娜记得的真清楚啊。 所以呢,安珠歪着脑袋。 小石头做成的眼睛,小树枝做的眉毛和嘴巴,胡萝卜鼻子、水桶帽子,还戴上了围巾。精雕细刻的雪人完工了。 「差不多也该叫辛君过来了吧。话说回来,辛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科莲娜一边调整手套的位置,一边说着。 「不知为何被王子殿下叫去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对的。」 以转换心情这样的谜之理由为借口,辛正在观测楼内的会议室和维卡进行商量,这时维卡突然看向窗外,随即露出了笑容。 即便是大部分都建在地下的基地,也多少希望有间能欣赏到外面景色的会议室。
「怎么了?」 「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维卡依然在笑。 当辛从座位上站起时,维卡就像在赶走小狗一样挥了挥手。 「啊啊,君现在还没必要看,等完成实物后,再看也不迟。」 「…………?」 「瑞谢。有记录用的相机吧,去拿过来。」 「遵命。」 不知为何,瑞谢同样看过窗外后也笑了出来,于是才走出去。 目送她离开后,辛再一次询问她的主人。 「有事吗?」 「直接道破就没意思了。不过君可真是迟钝呢。……啊啊、」 为了遮住外面的景象,于是他拉下窗帘。耸了耸肩后,维卡走到门口示意了一下。 「差不多也该弄好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去外面看看吧。」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5/118452.jpg http://pic.wenku8.com/pictures/2/2231/99725/118452.jpg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A店特典短篇 辛的情形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即使已经夺回了基地,但作为机动打击集群中的部队总队长的辛,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和牵制部队的联络及确认状况、确认并扫除基地内部的敌人,还有就是向上级进行汇报。 在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回到房间换衣服时,他已经累得快不行了。 被厚重的岩石包围住的缘故,从地下升起的温度都被封闭在基地内部,有着外面的雪天无可比拟的温暖。
或许也是这个的缘故,突然出现的疲惫感令他都有些发昏。而周围的く军团〉一一也并不存在足以在短时间内构成威胁的机体。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试他确信了这一点。 不论是〈军团〉的,还是无法区别的〈小鸟〉的哀鸣,如今都已听不见了。 「…………」 而现在,他脱下了觉得沉重的机甲驾驶服,将手伸向弗雷德莉卡叠好带过来的,剩余的联邦军钢铁色的军服。 室内的空气稍稍流动,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烂味吸入鼻腔。 这三天里战斗的伤亡状况很惨烈,战死者仍放置在基地内部,攻城部队还在不断运输着尸体。再过一段时间,等牵制部队回来的时候,他们那边的战死者也会加入其中吧。基地的通风系统还未修复至最低限度,尸臭暂时还离不开这座基地。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嗅觉很快便习惯了,不只是现在,在以往也是。受伤处的血腥味和人体开始腐烂的尸臭味如今都不存在,现在这里只有淡淡的鲜血与内脏散发出的臭味。 他穿上暗色的衬衫,系领带嫌麻烦,就只把扣子系到喉咙位置,然后就这么套上夹克。即使在偏暗的环境下,依然能看见犹如古血朱殷般的联邦军特有的红色领带。 除了是军规之外,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平时才会通过打领带和衣领来遮掩,即使他两种都不擅长。哪怕并没有真正发生那种事情,但他有时仍会感到呼吸困难。 伤痕出自哥哥之手,至今,他仍不时回想起那一幕。 他摇了摇头,穿上了外套。那道伤疤比一般西装的领口位置要高,所以才要扣上衣领扣子。 就在这时,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冲去了尸臭的气味。 那是种春天一一冬季渐逝、早春到来时的花香。 那并不是纯自然的气味。
仔细感觉便可知道,这股花香是搭配着其他香料的气味调和成的。 闻着有种清新和甘甜的感觉,是香水的气味。 呃,辛瞪大了眼睛。 外套上佩戴着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的臂章与机甲部队的徽章,另外还有这里唯一的大尉的军衔章,是自己的军服没错。 但即便如此。 连他都未察觉到,自己的零星低语与眨着的血红双眸,如同险些失控的魔法一般,露出慌乱。 「……这香味似乎是」 蕾娜身上的紫罗兰香水的香味……?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蜜瓜特典短篇 蕾娜的情形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即使已经夺回了基地,但作为机动打击集群作战指挥官的蕾娜,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在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只有维卡和弗雷德莉卡,还有马尔赛等他人在的司令部里,蕾娜陷进了自己的椅子里。好累啊。不愧是本职。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 「对了,还有军服……!」 那是在使用〈蝉翼〉时,向某人借来的联邦军钢铁色的男性军服外套。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得快点物归原主才行。 弗雷德莉卡露出诧异的表情。 「嗯? 刚不是还了么?」 说着,她用凝脂的手指指了指方向。 在大门敞开的司令所门口那边,可以看见刚从机甲驾驶服换成常规军装的辛走在前面的走廊上。 ……诶。 蕾娜的大脑顿时放空,维卡若无其事般走到蕾娜与入口间隔的位置,他似乎并未发现辛刚才走过去了。因为辛有走路不出声的习惯,所以无法从脚步声察觉到。 联邦军钢铁色的男性上衣。
尺寸比蕾娜的还要大一圈以上,但也没有大多少,是个身高偏高,身材有些偏瘦的少年的体型。 但不知为何,穿上这件军服时有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也就是说。 「咦、」 察觉到她的异常的马尔赛,关上了司令所的门。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厚重的防爆门关闭速度不会有那么快,但马尔赛还是粗暴的一把关上了门。紧接着,蕾娜的悲鸣传遍了整个司令所。 因为太羞耻缘故,鲜血的女王的脸颊染上了真正的红色,弗雷德莉卡不禁莞尔一笑。 「终于察觉到了么,汝这个笨蛋。」 「哈? 弗雷德莉卡,这是你的阴谋吧!?」 「哪有什么阴谋,怪难听的。不仅是蝮蛇,就连他们都知道汝很在意辛艾。」 「诶,在意什么的……」 「哎呀,难道不是么? 那就有点奇怪哦,汝看起来似乎挺在意辛艾的军服。」 「不要再说了!讨厌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维卡的表情是愕然与怜悯各占半边。 「话说回来。光看兵种章和军衔章就知道了吧。到刚才位置都没注意到吗」 军服上展示的是机甲部队八足悍马的徽章和大尉的军衔章的组合。而在机动打击集群中,只有辛使用这个组合。 「那么……难道大家都注意到了吗!?」 维卡淡定地点了点头,马尔赛则偷偷移开视线。 「emmmm。 大概……司令所里的全员都注意到了。」 「呜……!?」 蕾娜也没有刚开始叫喊时的劲儿了,害羞得快要昏过去。
「弗雷德莉卡你啊……!」 看着两眼泪汪汪的她。弗雷德莉卡露出非常邪恶的笑容。 因为,这种程度的报复,应该也在原谅范围内吧。 「汝现在的脸色,真想拍成照片让辛艾好好欣赏欣赏。」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G店特典短篇 咖啡与红茶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以上是我的报告,米利泽大校。」 「辛苦了,诺赞大尉。……真累啊。」 夺回要塞后,在临时办公室的一间房里,伏在书桌上的蕾娜苦笑着。现在已经是该熄灯的夜间了,但作为战队总队长的辛与作战指挥官的蕾娜,两人还有许多善后需要处理。光是报告与联络就进行了数次,在这期间甚至连闲谈的余裕都没有。 蕾娜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随后拿起茶壶,将壶里的东西往纸杯倒出了一些,递了过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好像神经也绷紧得有些久了。」 「是啊……」 十分认可的辛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是并未察觉,但从脸上展现出的程度连蕾娜都能察觉出来。 「抱歉。」 「没事。经历了那样的战斗后,感到疲惫也是没办法的事。」 蕾娜递过来的纸杯里装的是赤色透明的红茶。散发出略带有些化学气味的芳香,是联合王国军野战军粮中的速溶红茶。 见此的辛小声的笑了笑。 「连红茶都还不会泡么」 蓿蕾娜撅起嘴来。 「那真是抱歉了啊,可我只会做这个。虽然……」 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银铃般的声音越来越小。
「热水……是、也只是从厨房里烧开的。」 嘴角上扬的辛背过身去,然后颤动着肩膀笑出声来。 自攻城战结束后至今,连他都未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自然洋溢出笑容。 眼见如此的蕾娜,也同样笑了出来。 等红茶凉到适合的温度时,辛停顿下来并喝了一口。然后歪着脑袋。 「味道,怎么样?」 「……很甜。放得太多了。」 对于不好甜食的辛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刚还在咯咯地笑着的蕾娜拿起自己的杯子,也倒了一点。用小鸟喝水般的姿态喝了一口。 「的确。甜过头了。」 以严寒的雪原为主战场的联合王国军,野战军粮的卡路里也设定得很高。甜到J的红茶也应该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在茶里加入果酱。好像联合王国这边有时候也会这样干吧?」 「在先前的战斗开始之前,我问过联合王国军的整备员,起码在联合王国的中央文化中没有这样的惯例。倒是有将水果和花加入砂糖煮成茶包这种。」 「这样吗……真残念。」 不知为何,蕾娜觉得有些不舍,注视着深赤色的水面。 姑且对辛来说,往这种本身就很甜的液体中加入更多的甜味,他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弗雷德莉卡也是如此,难不成男女性对甜味的承受度会有所差异么。 「辛,你喜欢哪种? 咖啡与红茶相比」 被问到的辛陷入思索。 另一种,也不是说不喜欢。 「已经习惯喝咖啡了。嘛,不论哪种都是替代品而已。」 咖啡豆和红茶茶叶,出产地位于大陆的南部和东部。如今都被〈军团〉大群电磁干扰所中断联系,是否安在仍未确定。
与用生产设备做的合成品代用红茶不同,咖啡是在八十六区很容易就能入手到的代用品。包括辛在内的八十六对咖啡的倾向都较强,理由仅此而已。 「也是啊……我已经记不得咖啡原本的味道是怎么样的了。」 她淡淡的苦笑一声,蕾娜在〈军团〉发动战争时才七岁左右。那时候的她也并不喜欢苦咖啡与有独特涩感的红茶。 那时候自己喜欢过什么,辛也已经不记得了。 「……终有一天,你的真心。我想听听你喜欢的是哪一个。……到那时」 双手捧着纸杯,凝视着红色水面的蕾娜露出微笑。 像眺望远方的某处。像在祈祷一般。 「无论如何。我也要学会该怎样泡好。」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虎穴特典短篇 就这样,再多一会儿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青木月下 终于夺回的要塞周边还是一如既往地白雪皑皑,确切来说,非常的冷。 至于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蕾娜,身着薄薄的军服衬衫和联邦军的外套,赤脚穿着皮鞋,防寒能力几乎是零。 “阿嚏!”唐突的声音落在寂静的雪上,紧紧贴住辛的蕾娜,与被紧紧贴着的辛,两人终于回过神来。 「抱,抱歉。」 「没事。……倒不如说,如果冷的话不如回去吧。」 「嗯……呀!?」 赤红着脸微微跟辛拉开距离,准备就此折回的蕾娜,因为陷入雪中而险些摔倒。 稍微有些措不及防的辛拉住了蕾娜的手腕,勉强支撑住了她。 蕾娜也因为又一次紧紧抓住了辛,两人保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姿势,勉强地维持住了平衡。 仍保持着这种姿势,辛发问道。
「脚,没有扭到吧?」 「没事的……那个,我已经能站起来了……呀!?」 看上去完全不是没事的蕾娜再一次险些摔倒,辛又再一次支撑住了她。 毕竟穿着与雪道不相符的高跟皮鞋,身体被寒冷侵袭而冻僵,动作也变得迟钝。再加上积蓄的攻坚战的疲劳,以及战斗结束后的松懈。 对着明显双膝发软――难以行走的蕾娜,辛看上去下定了决心。 「……蕾娜。有什么抱怨的话我之后都会听的。」 「诶……啊!?」 突然被抱起来的蕾娜发出了悲鸣。她身上盖着外套,从背后和膝盖弯处被抱了起来、 也就是俗称的公主抱。 就这样辛快步走了起来。以战斗要员特有的,比蕾娜平时要快许多的步调。 「如果担心的话,就请抱住我吧。」 「辛,那个、」 「我应该说了想要抱怨的话我之后会听的。……说话的话会咬到舌头的。」 「……」 毕竟抱着一个人,对辛来说走在雪道上很难不发出脚步声。 咚咚咚地,听不惯的沉重脚步声。对女性的蕾娜来说完全不一样的,拥有结实的骨架和体格的身躯,以及即使隔着厚厚的机甲战斗服也能微微听到的心跳声。 这份寂静,稍微有些狡猾,蕾娜这么想道。 自己的心跳的这么快,也一定是因为被辛传染了吧。 「……那个,难道不重吗?」 「并没有。虽说比猫咪重一点。」 虽说,确实是这样啦。 赤红的双眸,并没有看到蕾娜鼓起的面颊。 ……不管怎么说这个状态下都无法直视她这件事,蕾娜是没有察觉到的。
只是,为了掩饰脸红而把视线面向正前方。白银色的双瞳里映出了,在对面等着的菲德的样子。 明明在再远一点的地方等就好了啊,稍微有点这样的想法。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漫画联动特典短篇 祷告的鸟笼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脚步声)。 遭受了持续九年的战斗摧残的废弃都市,响起与之格格不入,如拨动钢丝般清脆的声音,九条停下了步伐。身材高大的他,穿的是积压在库(Dead Stock)且不符合地形的沙漠迷彩野战服。有着在脑后绑成辫的黑发与他的民族独特的黑色肌肤。 「……什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昨日的战斗中损坏过半的民宅中回响。宛如破碎之星在私语。亦或战士临死前的祷告。 据辛的判断,今天周围一带并没有〈军团〉在活动。即便如此,为了慎重起见也没有放松警惕,九条将手伸向脱落的门一一……。 透过原本为天花板和柱子的碎砖断木间的缝隙,一时还未适应的光芒映入眼帘。 『……送葬者。现在可以了么?』 「是的,管制一号。如果不介意我一边作业的话。」 突如其来地从知觉同调里传出同龄少女的管制官银铃一般的声音,而辛不仅没被吓到,连手上的动作都未停止。 所谓的知觉同调,就是墙内的人监视在遥远的八十六区战场上的八十六的装置而已。这种不用顾忌自己感受的东西,在他将近五年的战斗历程中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业,吗? 我这里并没有相关的报告,所以是一一』 「…………」 是九条。 「我在整理前些天战死的〈天狼星〉的遗物。
」 啊,能听到管制官小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抱歉』 「别介意。在我们八十六看来,这没什么。」 代替共和国的市民到战死者为零的战场上奋战,直至死亡。 『我、』 「一一这、」 没有理会准备要说些什么的管制官,辛拿起眼前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手中的是不到手掌大小,很轻的银质鸟笼工艺品。雕工精致的蓝色小鸟站在用于支撑的木制栏杆,栏杆上缠绕着葡萄藤,还镶嵌了宝石,整体显得非常细腻巧妙,与九条的兴趣截然不同…… 「八音盒……么?」 「表面虽然凹下了一点,但里面应该没事。应该还能响。」 比真正的鸟笼更加厚,修理完底部机构的戴亚这么说道。戴亚有修理复杂机械类的趣味(鸡肋)。 在没有战斗的时候,战队里的所有人都喜欢聚在先锋战队基地的食堂里。知觉同调对面的管制官不知为何,像只露出好奇心的小猫一样屏住了呼吸。但这不只是简易的演奏装置那么简单,应该是作为类似管弦乐队这样的存在吧。 在八十六区很难见到这种奢华的东西,目光闪烁的科莲娜说 「好漂亮……啊」 「是啊一。外表很漂亮,内部也挺复杂的。这就是精密机械的美感。」 戴亚不明所以的在沾沾自喜,赛欧嗤之以鼻。 「没想到啊,九条(天狼星)这家伙真不像话啊。不论怎样看,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这种玩意的吧。」 「那么,会不会是为了米娜(阿尔忒弥斯)才拿回来的。因为九条(天狼星)一直把那孩子当成妹妹一样宠溺。」 安珠回应道,啊啊,赛欧闭上了嘴巴。对于有着很长战斗历程的他们来说,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莱顿嘟囔了一句。 「我们之后就能追上九条(天狼星)那家伙了。」 像要打破那一刹那的沉默一样,凯耶转动八音盒的螺母。虽然在室内至少被放置了九年,但其机构却出乎意料的还能流畅运作。声音意外的清脆,宛如敲动水晶工艺品般纤细的声音,在混有灰尘的空气传播。 简短且朴素的曲调。虽然其内部结构很复杂,与八音盒这个词的印象不相符,直至庄严的乐声从精致小鸟张开的嘴里吐露出来的那一刻。 静谧,如梦似幻般的祷告。 「……这是什么曲子? 管制一号」 赛欧不经意间的提问,让管制官一时语塞。她用稍微难为情的语气说道 『那个……抱歉。我对音乐不太了解……』 「那。……辛(送葬者)你知道吗? 顺便问一下。」 追溯起少数记忆的辛开口 「……应该是古老的民谣。是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语言。」 「这样啊。那是什么歌?」 曲调之所以较短,是因为歌词本身也很简短。使用的单词也只有三个。翻译过来便是一一……。 「再见(Sayonara)。终会,有那一天。」 短篇 朽骨的剑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的战场,被不合季节的受难磔刑之花(passion flower 时钟花)的蓝色所埋没,如同死者长眠一般静谧。 意识被眼前的蓝色支配,战斗时的狂热渐渐冷却,辛回过神。 环视隔着〈破坏神〉光学屏幕的战场,没有任何人在那移动。只有滚落到花海间黑烟缭绕的〈军团〉残骸,有些的火焰已经散去,在原地抛了锚。
这就是没有敌人与人类到来的迹象,失去人类管理已经很长时间的,一望无际的原野战场。 一瞬间,脑海冒出了是不是只剩下自己的想法,但又很快地将那个想法抛之脑外。 一同进行特别侦查的同伴们,都还活着。只不过在沉浸战斗时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意识转向连接的感官同步,莱顿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用夹杂不耐烦的语气的说道,快点回来啊你这个笨蛋。 知道了。简短回复后,辛切断感官同步并从〈破坏神〉上下来。 黄昏渐逝,失去了之前清澈的蓝色,金色的黄昏又一次转变成昏暗、换上冷调蓝颜的夜空。犹如映照着天体般,一眼望不到边际,从苍穹映入大地的碧蓝色。 回首望去,与他们共同前进战斗至今的他的〈破坏神〉,在漫长的行军路上历经战斗,无论是装甲还是武器都遍布着伤痕。与枯骨般的装甲涂装色相融,现在就像一具无头的腐朽白骨。 在侦查行动的第一场战斗中折断,更换成备用品后又再次折断的高频刀,锐利的断面反射着微微昏暗的光芒。 进行特别侦查已经过了多久?他们前进了很远。现在,脚下已经不是共和国的领土了吧。 回想起嘱咐的话语,他忽然眯起双眼。 这个时候,那个管制官,蕾娜她。 在共和国首都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因为高层建筑受限的缘故,数量较少,昏暗的冷调蓝颜在广阔的夜空中蔓延。 今天稍早结束了工作。沿着共和国军本部大门前的庭院,快步走向回家路的蕾娜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独特的碧蓝色琉璃 晚秋时分早早降落的太阳,开始漫漫长夜的夜空。临近冬季、死亡季节的昏暗夜空。 同一片天空下,辛、先锋战队的他们还好吗?还是说。
如今的他们在何处?又要前往何处? 今天的我走到了这里。蕾娜什么时候才会追上来呢? 辛凝视着太阳沉落于地的另一边,昏暗下来的蓝色花田,如此想到。 将心愿寄托到那一刻为止,战争结束之后。亦或者,仍处在战争时。 一望无际的磔刑之花,蔚蓝盛开。 本应向天空延伸的藤蔓,失去了凭依而匍匐于地。背负着象征罪行的十字架。 在无人、被〈军团〉控制的原野战场中前进,继续战斗下去,已经不知道抵达了何处。偶尔也会分辨不清自己仍活着还是已死去,在漫长行军与战斗的日子里,深切感到自己的某种东西被逐渐消磨着。 尽管如此。 一一花儿终会开放。 他的背后,是仿佛原野战场上腐朽的白骨一般,背负着他的个人标志一一无头骷髅纹章的〈破坏神〉。 战人的白骨即便折断了,也会如利剑一般锋利,长枪一般尖锐吧。 希望有一天,她的脸。即使历经战场的磨砺,也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坚韧。 短篇 累计30W部纪念 热巧克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86eightysix吧热心吧友 翻译: 米瑟冈萨斯 冻得手脚发麻的雪夜里,阿嚏,就连喷嚏都意外的可爱。 「……真冷啊」 「………」 「别抱怨了,你个笨蛋」 在同一个部队待了快半年。对完全把粗话当成口头禅的他,也没有回应的必要。 唉唉,莱顿是拿他没辙了。莱顿很讨厌这个跟他同样是十三岁的战队长,也不能理解他那极其不亲切的态度。 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在坚固的混凝土小屋里。
艰难地透过双重玻璃看向窗外的一片雪景,一望无际的平原染上了真正的白色,群星在黑色天鹅绒的夜空中点缀,雪花纷纷的飘落。 新月的光芒与星光透过下不停的雪花,把冬夜的战场照耀得蓝色亮丽。 「好冷。……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过夜」 「天色太晚了赶不回基地,没办法的事」 正如他所说,莱顿并不想听理由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还是很冷。哪怕在混凝土上点起火堆,再盖上从仓库里的生存装备中拿毛毯,依然感到寒风刺骨。连句牢骚都不说的话,就没事可做了。 不过,辛是不会明白这点的,就是因为他会以正论来反驳所以我才会说这种废话。 哼,鼻子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是多想点办法来取暖了。 把水和砂糖还有可可粉罐头倒入小锅里,再倒入罐装牛奶,架到火上一边煮一边搅拌,就这样咕噜咕噜地沸腾了起来。小锅是生存装备的私人物品,而除了水以外的其他材料是从仓库那里借来的。 随着〈军团〉的推进下,在大部分国土被放弃居民都去避难的共和国战场上,这种保存性高又相当丰富的食品已经很少见了。 把之前在别处找到的珍藏已久的巧克力用铳剑兼用的小刀一块块切下溶化,辛饶有兴趣地在一旁偷看。 「这是?」 「热巧克力。……你不知道怎么做吗?」 的确,在八十六区是不可能见到这种东西,但还在没送来这里之前,与家人生活时还是能见到的。 辛也露出遗憾的样子。 「料理,真……的不擅长」 「你不会做料理么,原来如此」 莱顿看着他那副表情心想果然还是个小鬼呢。 虽然有点孩子气但也都是十三岁,仅是年龄相仿而已。
顺便提一下在莱顿看来,辛与其是说不擅长做料理。更不如说是没有干劲。 ……原来是这样,要按照步骤加入材料然后仔细的搅拌均匀才行,或许做热巧克力也不太合适。 「那你呢,你是在做什么东西」 「所以说,配方上不是这样做的」 呐,莱顿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之中。 「宿舍里的小鬼……真想念啊」 藏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五年来也一直和他们一起吃住。 每晚也都挨着一块睡,……虽说觉得很烦但也感到满足,这份感情是不变的。 只是,恐怕已经没有人了。 摇了摇头,拿起小锅。一边倒入耐酸铝的马克杯中递给辛。 现在手中抱着盛有咕噜咕噜冒着水汽的热巧克力的马克杯,一丝丝温暖传递到手心。轻轻地吹开白色水汽的同时,辛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真甜,他那轻轻嘟囔着的侧脸,还很稚嫩。 不过这家伙,是不喜欢甜的东西么,一边想着一边喝了口热巧克力。热腾的液体从喉咙滑落下到胃里,然后缓缓地喘了口气。 阿嚏,连,就喷嚏都意外的可爱,不过这是第二次了。 「……果然还是很冷啊」 我又抱怨了一句,不过这次没有回应。 这家伙什么时候……想着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寂静的抱怨与白色的呼气在黑暗中融化。 「啊啊。
……真冷啊」 《完》 短篇 Triage・Black Tag平凡的日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DD菲德,没事的,掀开吧」 掀开〈破坏神〉的座舱盖,辛通过扭曲的装甲空隙看向驾驶室内部,里面的同僚已经不行了。 在自行待机的〈破坏神〉中,光学屏幕上显示出九条的觉悟。 被近战猎兵型(Grau Wolf)从侧边突袭时,〈破坏神〉中的驾驶员处理单元(Processor)就没希望了。 而共和国引以为傲的垃圾,〈破坏神〉驾驶舱周围的框架要是受到攻击就会断成上下两截。里面的处理单元也是如此。随着框架被炸飞上半身的同僚的样子极其惨烈,但在这个战场上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被叫做菲德的旧型〈拾荒者〉用喷嘴和起重臂卸下了座舱盖,辛朝着暴露的驾驶室躬身。被菲德庞大的机体挡住,其他处理单元看不到驾驶室的内部。 〈军团〉的主力撤退了,似乎还有剩下自走地雷DD一种装满烈性炸药,该死的人型自爆武器DD,对战争结束后离开机体的处理单元来说是致命的存在。不过辛并没有要警戒的样子。肩上披着的折叠枪托(Stock)式冲锋枪也不像是要自卫。 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然后端着步枪站起来,九条已经瞑目了。既然断气也没必要再解脱。 这运气算好了。作为维持生命的中枢神经系统与循环体系的头部与胸部不同,腹部即使受到致命伤也不会当场死亡。说不定还会痛苦几天才断气。与那相比运气的确算好了。 即便最终都是死,到最后还是没那么痛苦比较好。 优先治疗分类:0级《Triage・Black Tag》DD哪怕现在还活着,但下一秒就将死去,没有必要救治一个即死的人。
在投入战场之前便被打上这样的标签,八十六看来这已经是共识了。 所以说,他临死前致命伤带来的痛苦也只持续了那一瞬间而已,并没体会到那种渴望死亡的感觉。 DD谁来 救救我 知觉同调(Para-Raid)连接上了,细微的话语传入耳中久久不能停息。没能帮到你。没能守护你。战斗时没能在你的身边,在没分配到先锋战队前就一同奋战了数年,如同妹妹一样的战友。 对不起,米娜。直到最后也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死后也希望能安息,胸前划了十字向神祈祷。除了他之外,部队中的其他人并不祈祷。无法逃避、不断遭受折磨的八十六并不相信会有神来拯救,无头的死神DD对于处理单元来说只有接受“死亡”这种忌讳的结局才能获得绝对的安息,而这支战队更是如此。 米娜、和最初分配到这个部队的马修也死了,……当我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来指引我走向归宿。 光学屏幕里,在同僚的遗体与四足蜘蛛的残骸堆进行作业的拾荒者(Scavenger)旁边站着的是他们的战队长,那称号很适合他,既散发不祥又令人爱慕,如同美丽的死神。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整天就想着死的确很傻。 『离退役还有一百三十二天!! 愿那该死的荣光照耀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得了」 今天九条也在机库里用粉笔写着显眼的倒计时,手上也沾满了粉笔末。他是八十六中少见的有着黑色的皮肤、头发和眼睛的南方黑种(Astra),身材修长健壮,脖子后面还绑有马尾。 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放纵自己活得自在,这就是被压迫之人最大限度的反抗。
来到队舍的食堂,早餐也在准备中,柜台对面的的厨房里,安珠用木勺在大锅里来回搅拌,莱顿用平底锅煎着几人份的煎蛋卷。赛欧和科莲娜也在柜台上摆放餐具,凯耶打开牛奶罐头倒给之前戴亚捡回来的小猫喝。其他队员也和维修班的在桌上喋喋不休,也像往常一样,辛远离喧嚣的环境走到后排的座位上看书。 这时,遥远的记忆闪过脑海,九条眯起了眼睛。 孩提时期。在早上的家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弟弟妹妹们在一起嬉闹,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DD。 在被强制收容之前,这是难忘的回忆。 但,现在已经都不在了。 如果把辛比作父亲,莱顿是母亲的话,这样想着往咖啡里加了很多砂糖(奇诺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摘下挂在长发上的三角巾,安珠从柜台探出身子。 「做好了,大家都来取餐吧。还有,九条君你还拿着粉笔,快去把手给洗了」 「哦,知道了」 大家都纷纷起立(就好像地板上有什么脏东西),九条走出食堂去洗手。 回来就有人给他乘上了饭,道谢后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早餐是罐装面包、炖兔肉和野菜煎蛋卷,饭后甜点是橘子和浆果,还有用蒲公英做的替代咖啡,蒲公英是从被遗弃的都市周围的森林里找到的,然后种在队舍里培养。虽说这样的菜谱相对简朴了些,但还是比用生产设备做的……或者说是没有味道只能满足人体所需的合成食品要好得多。 九条看了下周围,在餐桌的一角,明明早餐都准备好了但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感受到视线的同僚们都看向那里,氛围在餐厅里传播,很快所有人也意识到了。 昨天,米娜战死了。 一下子,沉重的氛围弥漫在食堂。
对于处理单元而言,同僚的牺牲是家常便饭,也能很快接受同僚的逝去。大体就是那家伙牺牲的当晚会感到悲伤,不过到了第二天就会回归日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在这个战场上,死是再平常不过的,当然,这种性情本身就有问题DD但偶尔也会给人一种无力的失落感。所以才会选择去淡忘,微笑着迎接眼前残酷的未来。 沉郁的寂静、早晨明媚的阳光和食物的芳香充满了食堂。 九条握紧了双手。 笑不出来就输了。享受不到也是输。 他们绝望的向将他们投入战场的白皮猪投降。 输了吗。 「呐! 三天后就是满月,到时候来『赏月』吧!」 DD知道吗? 九条。月亮上可是有兔子哦。 DD真想去月亮看一看。 九条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说出那种话,同僚们都惊讶的回头看向他。 九条也越说越激昂。 「那是大陆东方的祭典,来吧。大体是跟『赏花』一样的感觉哦。对吧凯耶!?」 突然把方向转到凯耶那边,她慌忙地点了头。远东黑种(Orienta)特有的乌黑色的马尾辫随着不断点头而飞舞着。 「嗯,大概是这样。我也不怎么了解的」 「赏月还要喝酒聊天的哟! 但我们还不能喝酒!」 九条也知道,处理单元是不能接触酒精类的。因为喝醉了就无法战斗了。要是遇上战争,被〈军团〉袭击时就只能眼睁睁被杀了,而他们的自尊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 像是意识到提案的意图,莱顿笑着说。 「嗯,这主意不错。反正大家都有空,就去放松一下吧」 战队副队长都同意了。眼见如此的基地最年长的维修班长苦笑着,其他队员和维修人员也一阵欢呼。
为此,我们看向了有着最终决定权的战队队长DD对周围事物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平静地把目光投入书本的辛。 「呐,怎么样,辛!」 「……」 辛沉默不语,在这种场合只有三种回答,同意、不同意或者不感兴趣。现在看来第三种可能性更大。 所以我想再问一遍。 「三天后会满月,一起去『赏月』吧!怎么样!?」 「听见了。不也挺好的么」 在他回答之前可没人敢插嘴。 啪嗒一声合上文库本,辛将血红色的双眸转向这边。封面上的标题是『变种第二号』,是旧时的科幻小说。辛与其说是读书家不如说是个性强的滥读家更好,什么种类的书都会看。在不久前还读了远东女诗人的反战诗,更久前则是嗑药独裁者写的政治宣传书。 真是很特别的爱好呢,这句话是相处了很久的莱顿说的,九条也这么觉得。 即使九条讨厌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少年的无礼举止,但多少希望他能知道其中的理由。 至于他在读什么,想都不用想DD对周围的事物都显得不关心,大概是严谨类型的吧。 「不过,那不是秋天的活动么? 而且也没有那些的东西」 「都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而已,具体怎么做也不清楚」 辛DD也罕见地DD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那样的话大家都带水杯去赏花就行了」 凯耶迷惑不解地歪着头。 「说起来那时脸色好像有点奇怪,是准备干什么吗? 就用水来代替酒了」 喝不到酒就有点遗憾了,还想带上高级矿泉水的瓶子和远东的酒杯的。 辛疲倦般叹了口气。 「……没什么」 三天后。
下着暴风雨。 「妈的……! 笨蛋月亮 笨蛋暴风雨……!」 「算了,下个月再看就是了。本来都能想象到会是怎样一幅场景了,怎么就来暴风雨了」 食堂桌子的一边,九条伏在桌上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而对面的赛欧也撑着下巴不断在他伤口上撒盐。 「老板,再来一杯」 「差不多该清醒了吧?」 说着九条就拿起装水的杯子装出要续杯的模样。虽然外表是个可爱的美少年,但内在是个尖刻的急性子。 就这样两手叉到脑袋后面靠着椅子。 「啊`真该死。我可是很期待那一幕的啊」 回想起过去。 DD知道吗,九条。在东方国家的传说里,月亮上可是有兔子哦。 DD真想到月亮上看看。 DD等到满月的时候月亮就会很明亮,也许在这里就能看到哦。 在刚相遇时,这么说着的米娜天真无邪地笑了。 而那家伙终究也没能看到月亮上的兔子。所以,我至少要替你去寻找。 「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是不可能了」 赛欧看向机库那边耸了耸肩。晚饭后是自由时间,维修人员本应也在休息才是,但只有今天维修发出的声响仍未停止。 脆弱的〈破坏神〉战损率很高,修补的零件也供不应求。今天也是共和国空运补给的日子,但因为运输机飞行员宿醉而大幅延迟。所以就只能拖着等零件到了才匆匆吃完饭就重新工作。 休息中的戴亚捧着咖啡回来,坐到赛欧旁边的椅子。 「总算能开工了,但熄灯前怕是做不完了」 九条松了口气。维修班也有维修班该有的固执和矜持。
作为处理单元生命线的〈破坏神〉要确保机体处于完好的状态,维修班也出于本职在内平时都不会让处理单元去碰机体。 「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么」 「辛也听到了。但也没必要。说小鬼能帮上什么忙之类的。但比起那个还真不方便呢」 八十六区DD只是一个文件上没有人类的前线基地,基地也只能供给最低限度的电力。而现在大部分电力都用在维修设备上了,队舍能使用的电力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包括赛欧和戴亚在内的其他队员都会待在食堂,所以每个房间也没有多余的电灯。 人数也被平时多了一倍,在六名女性队员的尖叫声中,食堂显得要比平时更热闹,九条也兴高采烈。虽然九条没有去过学校,但修学旅行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少见的氛围在不断高涨下去,每个人都沉溺在这欢快的时间中。而辛也回到后排的座位打开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下去,初次遇到暴风雨的小猫因为害怕也慌忙的跳起来紧紧抱着野战服的胸口, 九条也好奇地试着打听一下 「现在看的是什么?」 「『雾』」 一部以孤立环境为舞台由恐怖小说大师写的作品。 而现在这个基地正处于暴风雨、〈军团〉和白皮猪的地雷原营造绝佳孤立环境中。 「……现在的时机也不错呢……」 呃,这风刮得。别说窗户,就连队舍都有种摇晃的感觉。 凯耶和科莲娜吓了一跳,辛也抬起视线。 大风轰隆地冲击着队舍,过了一会才稍稍减弱,但不祥的呼啸声和风透过窗缝吹进来的声音还在缭绕。 「……」 这样的状况下,大家不知为何都不吭声地看着天花板。
「……队舍应该不会漏雨的」 就如科莲娜所说,各个前线基地的队舍都是用破旧的木板搭建的,漏雨也漏得很厉害。 「不然呢,姑且也算是基地最重要的据点啊」 听到莱顿说的,九条露出一副夸张的苦涩表情。 「但是莱顿,在其他基地也同样是重要的据点吧,但是不漏雨的就很少见了。在之前我待的基地漏雨的时候,基地全员都会落得提着水桶不断运水的情况」 「啊啊……」 全员(待在个人领域的辛除外)都流露出讨厌的样子。好像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的确呢,都和水桶变成朋友了! 还有铁锤、木板和钉子」 「跟雨相比果然还是雪更麻烦。两年前下的那场大雪还刮进来了」 「而且,那时候辛还开玩笑地试着命令菲德去铲雪」 「比起那个最讨厌的还是从隙缝中吹来的风……。在前线的基地天气很冷,特别在冬天的时候,轮班的人都感冒了」 「啊啊,还有这样的一个基地,我之前在的基地仓库被冰雹砸出了一个大洞……」 大家都在争着分享自己『前线基地的轶事(天气篇)』,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电灯熄灭了。 看着暗淡的电灯,赛欧说。 「……呃,停电了?」 「出了什么状况么。输电电缆在地下,风是刮不到的吧」 「难不成共和国灭亡了」 「……呀,科莲娜。要真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哪怕这么说戴亚也是很兴奋,在小时候就被关进强制收容所,单纯过着不断战斗的日子的处理单元也很渴望这种聚会。无论是暴风雨、停电还是共和国灭亡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欢快的聚会。
话题也从有趣的灵异现象到新型〈军团〉的攻击、外星人来袭再到停电的原因,大家都处于一阵类推的吵杂之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并无声地走出去,过了一会后突然又来电了。 「啊」 「啊」 安心的声音带着些许遗憾,这时辛无声地走了回来。 「断路器」 「什么嘛真扫兴」 刚才开口就扑通一声,电灯又熄灭了。 「……」 所有人都不自主的看向电灯,这回辛可没动身。 突然间知觉同调启动了,在『通话语音(Sound Only)』的全息窗口对面,传来了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管制官一号呼叫先锋战队。立即停止浪费电力的医疗单位工作』 那是在铁幕的另一面,待在共和国八十五区内共和国军本部的指挥管制官(Handler)的声音。与那高级的军衔和自大的态度相反,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个看守家畜的人罢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指挥官。 断路器关闭也是这个原因,九条皱了眉头。 所谓医疗单位就是在前线为替代军医而配置的医疗机械,能够自动判断伤病的种类与程度并进行相对应的治疗,是白皮猪所说划时代的医疗系统。 而且,治疗标准(Triage)也有很大的问题,只能治疗到可以重新上战场的程度。况且只要是受到严重的创伤哪怕还有治疗的可能也会被视为『无法治愈』而当做弃子。这也是因不愿在丧失战斗力的处理单元上浪费资源的共和国价值观而设定的。 当然,高官也很讨厌那些当作冷血机器的垃圾处理单元。 辛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说明。与管制官通信基本都是由战队队长的他来担任。 「管制官一号。
由于白天的补给延迟了,〈破坏神〉的准备工作还未完成。而紧急程度较低的医疗单元维护就放到后面再做了」 『你懂不懂。还不快点做完的话我就不能回家了』 全员听闻后都默默叹息。比起医疗单元的维护,〈破坏神〉的维修则是更优先进行的任务。所以管制官加班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了。 『听到了吗家猪们。对上司的礼仪哪去了』 本就没必要对喊着家猪要有礼貌的蠢货表露敬意。 对于全员的无视,管制官急躁地喘着气。 『呵,真是不像样啊……随你们吧。我也是最后一回指挥你们这群八十六了。你们就和〈军团〉战斗到死吧』 啊啊,辛无所谓的应付一下。 「这么说一说是要退役了吧。本就是找不到工作才入伍,现在找到新职位了么」 管制官楞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全员都在想他是不是喝醉了,但并没说出来。这时管制官用可怕的语气说着。 『对“死神”真是不能丝毫大意……那个被不祥死灵附体的怪物』 心火上头的科莲娜皱着眉,赛欧也目光冰冷的眯起眼睛,但本人却不以为然。 结果还是由管制官的沉默而宣告失败。 『……这像什么。肮脏的家畜怎么还关心起管制官(主人)来了?』 「并不在意」 辛断言道,但管制官并没听见。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得意了。 『似乎本人还没提过呢。接替我的是个小姑娘。是前贵族的同时还是个在跳级中毕业的精英。但那个未经人事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正确指挥。充其量也就让你们白送死吧。
……不过这也是你们八十六相应的下场啊,活该呢』 「……」 看着沉默不语的辛,九条心想该怎么办才好。处理单元通常都不相信管制官。毕竟有没有都无差了。……只要别乱指挥,在一旁看着就好了。所以才不在乎。 或许会感到有点寂寞,但很久以前就舍弃这种想法了。 在那件事之后的责任人发令时我都会选择无视。 「既然都辞职了,就不用担心我们早点回家比较好吧?」 但说到回家时他的语气就突然转变。 『别说傻话了。违反命令的话我的评价也会下降。要是我现在回去的话又会给别人添麻烦,不然早就走了DD』 辛砸了咂嘴。管制官明显吓了一跳。 没错DD无论他多么自大,在进行知觉同调时都会有点害怕辛。 『总、总之这是命令。停止机库的作业然后关掉队舍的电灯。行啊。一群猪不去替共和国的市民奋战,到晚上还游荡成性了是吧』 说完后他就像逃跑般迅速切断了知觉同调。包括辛在内全员都为此喝彩。 虽然那蠢货这样说了,但作为生命线的〈破坏神〉的维修工作可不能停止。 虽是这么说,但也还是把食堂的灯关了,拿出从废弃的军事基地找到的荧光棒(Light Stick)放到灯罩上,然后再挂起来就能照明了,而被有趣的氛围感染的处理单元们也继续热闹下去了。 维修的噪音和像磨碎石子的雨声还有如女性悲鸣般的风声在周围缭绕,虽然身处一片黑暗但我还想试着玩叠积木游戏,奇闻异事的话题也愈发激烈,我试着喝了标签模糊又存放久远的饮料罐中的液体。辛也没在黑暗的环境下继续看书而是在和莱顿下国际象棋。
「……不过,女性管制官倒挺少见的」 莱顿一只手拿起皇后灵活地转过身推动前进后,思考了一会突然说道。 哪怕打着市民平等和先进国家的旗号,在共和国正规军中依旧是男性主义盛行。而且,就算现在是失业者众多的时节,那里也不是大学出身的大小姐该去的地方、 「不过也是大小姐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戴亚在夜里喝着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混合液体。哈尔特脸色有点暗沉地转着玻璃杯。 「到底长着什么样呢。果然还是个很棒的美女吧! 不会是个公主吧!」 从欢快的语调中可以察觉到同僚们的坏念头。 「就这么决定了。……很棒的美女公主猪」 「就算长着巨乳但也是猪啊」 「当然是白皮猪啦」 这种氛围是? 擅长绘画的赛欧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走过去看的同僚们一个个都笑出声来。九条看了后也大笑不止。穿着褶边连衣裙的卷毛白色小猪,在向我们笨拙的眨着眼睛。 「哇,还背着粉色的蔷薇」 「就是这种样子。要是把词尾的『是啊』改成第一人称的『在下』绝对会更形象」(译注:『わたくし在下』这个的语气就比较正式,而『ですわ(desuwa)是啊』这个是淑女们爱用的语气词,而且还带有点炫耀的意思) 「这样的话,问候是『贵安』许可就是『好的』。……就算是辛也坚持不了三天啊」(译注:都是比较正式的语气词) 「那赛欧估计第一天就不行了」 「哈尔特你在说什么呢。
这才是我要说话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只拿过刺绣针的病弱大小姐呢」 「说不定好像碰上风雨和阳光就会死掉哦」 「嗨,你是军人吗?」 「怕不是既懦弱又胆小,只能用细小的声音自己确定一下。……或许很容易就急躁了哦」 「各位,都冷静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这样决定了」 「女神啊女神你在说什么呢。大发慈悲地怜悯我们八十六为将我们从现实的苦海中解脱出而降临的女神化身……尊敬的下一个管制官是不是这样的呢」 就在大家都把新上任的管制官当成话题来打趣时……九条眯起了眼睛。 「……是啊」 哪怕不是女神,也不是温柔的公主。 「只要是个善良的人就好了」 即便那只是空想,但至少能遇见一次的话。 如果真有那种救赎的话,已经没有要守护的人了,这个战场真的很愚蠢。 视线转向前方,拿着素描本苦笑着的辛耸了耸肩。在处理单元看来,善良的管制官与无能是同一个意思。倒不如说无能就是把平时的伦理道德灌输到战场的『善人』,让这样的人来指挥只会凭白增添牺牲者。 管制官就应该是那种放弃指挥转交给现场应变的笨蛋,这也是处理单元的一致认为。 九条扯着嘴,真要是那样就好了,即便是当不了多久DD。 不经意间,辛周围的气场变冷了。 如同听到呼唤的猎犬般抬起了头,然后视线转向遥远的东方DD〈军团〉控制区域的方位。 全员都知道其中的意味于是都屏住呼吸。那双稍微有点锐利而又冷峻的红色眸子直视着莱顿。
「……出击」 「啊啊,第二战队他们也应付不了啊」 夜间战斗的原则是,在夜间由同样是第一战区的第二、第四战队负责作战,但如果收到求援请求的话第一战队也就是先锋战队就会出击。 而战队之间也禁止相互直接通信,还必须要经过管制官的求援通讯,特别是夜里管制官回家的时候,这会有致命的延迟。 放好素描本的赛欧站了起来,那些在分配到先锋战队之前的追随着辛的人很快就做出了反应。 「我去通知维修班,期限是多少?」 「最多三小时,准备完成后无需等待救援请求立即出击」 「明白」 有着如同猫眼般灵敏的赛欧在黑夜中向机库跑去。看着他的背影,辛又重新看向剩下来的队员。回头时已经没有打闹与私语,紧迫的战意弥漫开来,锐利的二十对眼睛正盯着他。 「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一会。根据情况看来是要彻夜作战。等到作战开始就不能休息了」 「了解」 血红色的双眸,即便开战了也没有战意与觉悟出现,只是像往常一样归于平静,但九条却感到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并没有害怕。与压倒性的〈军团〉作战,可能最终会有人死去DD也可能死去的就是自己。 只有,彻透的静谧 那种DD不同的性质。 「在〈破坏神〉准备好之前我们不能出动。即便会有很多的死伤者,但优先目标还是摧毁〈军团〉的攻势。……在战场上不要轻易救助别人,也不要想得太简单」 『DD战队的各位。由于你们的管制官不在,现在由我来代理。同战区的第四战队发出了求援请求,请立即采取措施』 「了解,管制官。
……感想您的亲切」 正如辛所预料的,友军无法应付〈军团〉的大规模攻势,作战区域内废弃城市的失守也如辛所说,在那里留有大量的尸体与压瓦砾下〈破坏神〉的残骸 之前蹂躏过友军部队的〈军团〉,现在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被先锋战队从侧面突袭,并将队伍分散开来在废弃都市的各处逐一击破。 就如字面意思般带头冲锋,九条注视着涂有无头骷髅个人标志的〈破坏神〉,他看得有些入迷了。那是辛的机体。 好强。 真的很厉害。在他压倒性的技术和无双的战斗技巧驱使下的〈破坏神〉有着所有性能方面都凌驾于〈军团〉之上的能力。作为战损率最高的前卫(Point Man),专门从事近战的〈送葬者〉的职责就是应对敌人的子弹与敌刃,并且如噩梦般的机械魔物,一个接一个地屠戮着,在黑夜中火焰被阴雨压得摇曳起来,仿佛就是神话中可怕的怪物。 是的,辛很强。 不只是战斗很强,精神(心灵)上也如此,九条这样想到。 辛不会笑也不会输给困境,即便看不见希望,也不会屈服于绝望。 比谁都要更接近死亡……与自己一样,都在死亡的恐惧中微笑着哪怕没有同伴可依靠也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即使周围的人都已战死,辛,一个人也将孤军奋战到底。 觉得羡慕的同时又感到寂寞。 但那不是人的生存方式,因为那是冰刀的生存方式。舍弃某些事物,只是为了打磨自己,当达成目的之后就会崩断DD除了剑之外一无所有。 那样一定很寂寞。 所以至少,有DD谁。什么都行,除了目的之外心里还留着DD什么人。 如果是我就好了DD。
我也知道那只是虚幻的愿望,被关在大地尽头战场的他们,新来的只有管制官,也都是无计可施的废物。事到如今也没有谁能拯救这个战场。 啊啊,不过,刚才那家伙的态度倒还可以。 就在之前,听到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的声音,让九条松了口气。在出击之前,明明不是自己管辖的战队却仍然告诉我们求援请求,不知道是哪个战队的管制官。 因为没有同调对象的设定,所以不能使用知觉同调,只能用基地的无线电联系,但那时小队长在内的全员都没有参加作战会议,只有九条接通了。 就像那样,但至于是谁的就。 撕裂般的声音打破了思考。 『九条(天狼星),你在干什么啊! 停下脚步就会死的!』 「该死,凯耶(樱花)!」 他所属小队的小队长斥责了凯耶并慌忙赶过来。机体下部的光学传感器传来的影像被投放到光学屏幕上。燃烧的瓦砾,被炸飞的〈破坏神〉的腿部与座舱罩。燃起火焰的一旁,能够看到近战猎兵型的身影DD。 音频传感器传出微弱的声音。 『DD救救我』 倒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去,在纷飞的雨滴与舞动的赤黑色火焰夹杂间,能够看到伸出手求援的野战服人员。是辛存者! 她逃了出来! 米娜的死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值得庆幸的是亲友的痛苦并未持续下去。但处理单元要是不去救助的话还是会因痛苦而死。而且即便我救不了米娜……但我一定要救你! 准备拉开座舱罩的开关杆。〈破坏神〉没有装备有机械臂。那就自己走去出用双手去救。 霎时DD不知为何,出击前辛告诫我们的话在脑中回响。 DD在战场上不要轻易救助别人,也不要想得太简单。
摇了摇头,拉动开关杆。气压感扑面而来,打开座舱罩翻过炮管。倾盆大雨拍打着身躯。 「DD喂,没事吧!?」 之后。 管制室的门发出很大的撞击声,在管制官共用的办公室处理剩下职务的少女吃惊地抬起头。 「妈的,坏事还真组团来了……! 我的评价肯定要下降了……!」 哑然目送同僚急躁地摔门出去。明明是在职场这种公共场合,却还做出这种意气用事的行为。 那张细长的侧脸看起来还有些神经质,之前他不在的时候,他信息终端上求援请求的消息窗口在不停闪烁,于是就代替他当联络战队的管制官。哪怕还是工作时间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喝酒了,为了转交管制叫他回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管制官负责的战区是不会公开的,所以也不知道他负责是哪个战区。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战斗的结果也不容乐观。 但是,他最先担心的还是自身的评价还有抱怨。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事到如今少女对共和国市民与共和国的现状感到担忧。在之前的求援请求的联络时就短暂交流过,在不明的战区,作为防御战队的处理单元。 那是一个有点年长的青年的声音。也是个声音中潜藏着少许哀愁和思念之情的人。 什么他们不是人类DD明明就不是那样。 这样想着的少女DD第九战区第三战队指挥管制官的弗拉迪蕾娜・米利泽,为不知在何方的遥远战场上,在祖国的哀悼下而调零的某人,低头虔诚祈祷。 短篇 情人节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米利泽大校’。来自本国的鲜花送到了。」 从联邦派遣而来的副官口中说的本国,当然就是吉亚迪联邦。
因为是被派遣至别的国家,所以也必须拥有相应的身份,而她刚刚晋升大校不久,还未习惯这一称呼。但不论怎么说,蕾娜还是抬起了头。 派遣到联邦的前夕,她的钢制桌上堆满了电子文档。 她所在的位置是位于被摧残的利贝鲁特・埃德・埃卡利特的一角,临时建成预设(prefab)兵营里的一间房间。 大约在四个月前,吉亚迪联邦前来救援因大攻势而沦陷的共和国时,将这里作为支援的一部分赠与的。 但也因此从习惯了奢华宫殿般的共和国军总部的共和国军人那里收到了许多抱怨。联邦自身也经历了长达十年的〈军团〉战争,应该也没有多少余裕才对,所以能在这种情况下给予支援已经很感激了。 这些暂且不论。 说起来今天是情人节来着,她想起副官抱着的花束。 谁跟谁送、送的东西是什么,这些都会因国家不同而有微妙的差异。不过,在共和国一般是男性向中意的女性或恋人送花。 大攻势前的蕾娜家,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收到多名男性送来的玫瑰花束。不过也能看出来,那些人都是冲着作为原贵族的米利泽家的地位和财富来的,蕾娜对此没什么好的回忆。 而这天也是孩子、朋友之间互赠点心的日子,她也会和阿奈特互赠东西,虽然她也乐在其中。 但说是这么说,她却不记得被谁送过花。 虽然有因为受到关照而回赠的人之类,但她在联邦并没有那样的相识,也不可能是援军的指挥官阿尔特纳少将和其助手艾伦弗里德参谋长吧。 歪着小脑袋的她收下了花束。 随着空气流动,飘来一股淡淡的甜美香气。 送来的是五色玫瑰花束。红、白、桃、黄以及新奇的蓝色,是很华丽的颜色搭配。在众多的淡色中,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显得端庄的鲜红玫瑰。
那抹色彩与清淡的香味使人赏心悦目,令她不由得发出惊叹。不知不觉,待缓过神时才发现她已然沉醉于此。 不经意间,和其他花被丝带缠绕在一起,手工丝绸的鲜红彼岸花映入她的眼帘。 「啊」 于是,蕾娜已经知道送花束的人为谁了。 是他,是那个在与电磁加速炮型作战后,与她在彼岸花怒放的花田里交谈的人。驾驶着与〈破坏神〉相似的多足机甲兵器一一据说是叫〈瑞根丽芙〉,未曾谋面的驾驶员。 他并没有从多足战机上下来,所以不知道他的面孔。虽然她告诉阿尔特纳少将和艾伦弗里德参谋长想传达一下谢意,但由于军事机密的关系,没能与其见面。现在,他也在某处战斗着吧。 如果是在本国里的话,他现在也许会因为休假什么的原因回到联邦了吧。援军第一梯队与后续部队交替撤回是在一个半月前的圣诞节时期,那时一定要与他见面。 也许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没事。 樱色的嘴唇,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蕾娜。这是参与演习的利特等人送的。在食堂里让我顺便带过来。」 抱着以粉色和红色虞美人为中心,和白车轴草、蒲公英等茂盛的野草做出的花束走进来的辛这么说着。机动打击集群本部,吕思特卡莫尔基地的蕾娜办公室里。抬头看去的蕾娜微微一笑。 「哇,谢谢。……现在演习场的虞美人也盛开了呢。」 「第二演习场那边的矢车菊也在盛开。下次要给您带一些吗? ……还是算了」 注意到的辛摇了摇头,已经没有让花生存的位置了吧。 壁炉和接待室的桌子上排列着几个花瓶,都是先前客人带来的。 在机动打击集群的蕾娜办公室内,不知是谁带来的季节花,一直都在盛开。
「女王陛下深受爱戴呢。」 副官将辛抱来的花束带到她的休息室,然后环顾一下室内,大概是在为这次该放哪里而稍稍感到烦恼吧。 不知为何,顺着那道视线的辛,突然被蕾娜办公桌上的花的色彩所吸引。 那里虽然并没有放花瓶之类的东西,但是在桌子的边缘整齐排放着几个小物件,其中的是装着色彩鲜艳的花朵的小玻璃瓶。 好像是叫植物标本吧。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放入油和干花制成用于保存,原来是室内装饰的植物标本。 他也注意到了恰好在盖子禁闭的瓶口上、和丝带一起缠绕的手工丝绸彼岸花。 察觉到他的视线的蕾娜开口说道: 「那是在派遣到联邦之前,从联邦这边收到的……」 话音未落,她又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那时她在彼岸花田遇见的人,蕾娜已经知道了。 「是辛你吧?」 「准确的说,是我们五人。」 所以才会是五种颜色么。 红色、白色、桃色、黄色、蓝色,五彩缤纷。 「我那时想,正好是来这边的前夕,如果是蕾娜的话,应该只顾着准备而埋头看文件这些。……我没想到会被保存下来。」 「虽然这么做稍微有点,不,佩尔苏曼少尉帮了很大的忙。」 她看向回来的副官伊莎贝拉・佩尔苏曼说道。为了适应隶属于共和国白皮猪的她最初十分努力,最后能够融洽相处就归功于这个契机。 因为大校太没用了,不忍心看下去……啥,刚才似乎喃呢着什么的佩尔苏曼少尉退到了后面。 目送她离开的蕾娜。再次抬头微笑看向辛。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既不是玩闹也不是别有用心,只是作为纯粹的关心送出的情人节礼物。
「我非常高兴。……由衷感谢。」 短篇 家有小猫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辛。那个,能不能帮我一下。」 打开办公室门后,辛看向用被逼无奈的语气说着的蕾娜。 在宽大的桌子上,一只有手掌般大小,像蜘蛛的摆设盘踞在那里。 「是白额高脚蛛……么。」 「种类什么的,现在都无所谓了!」 与那只蜘蛛正面对视着,蕾娜宛然感受到那股紧迫感。 而那只蜘蛛察觉到自己被庞然大物凝视着,不知所措(应该是)的呆在桌子的一角,然后似乎想要震慑一下般僵硬地迈出前腿。 但这种是捕食老鼠的肉食性节肢动物,并不是会袭击人类的动物,至少联邦和共和国的人不会吃蜘蛛(通常情况下)。 所以这种互相警戒的状况,就有些不着实际了。 「就在刚才,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第三队在演习中,会不会是被空炮击声震下来的缘故。」 第八十六机动打击集群的处理单元,共二千人被分划成四队,最多由两队进行作战。一队在配设的学校中与另一队人进行着作战训练,这样在确保足够的战力的同时又能保持充足的训练强度,还能在适度的休息中维持士气。另外也有考虑到将来八十六们回归社会的方案。 目前集群的规划为,包括辛在内的第一队与第二队负责作战,第四队是预备队,第三队则是训练队。在两人对话中时,进行演习的八十八毫米战车炮炮击(空炮)的声音不断从窗外传来。 「我不要什么分析。快来帮我拿掉。」 蕾娜一副紧张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啊啊,辛伸出了手DD。
玩具!? 辛只手抓住从隔壁卧室冲出来的黑猫提比,然后抱起来。 「为什么猫发现人类身边虫子后就会冲过来。」 「……!? 那个,辛,你在干什么……!?」 蕾娜不由得地追问下去。 仿佛在诉说不满一样,闯进来的提比处于瞳孔瞪到最大的兴奋状态,目光直视着蜘蛛。 辛看着维持在亢奋状态的提比,环视房间,然后思考了一番,走到为了换气而敞开寝室门那边。 「不论是猫还是蜘蛛、虫子,放任不管的话就会跑得到处都是,收拾起来很麻烦,猫偶尔也会吃虫子。」 「G,会吃虫子……!?」 「所以在虫子出现的时候,先把猫搞定才行。」 一边说着,辛把猫带到寝室里,然后关上了门(扔到床上后,提比瞬间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但辛的条件性神经瞬间爆发,所以这场对决是辛获胜了),无声地回到桌子旁,一手抓起不知所措的大蜘蛛。 为了不被看见,辛特意背对着蕾娜毫不犹豫地抓了起来,是习惯了的缘故吗? 嘛,毕竟大部分土地在失去人类的管理后,都恢复成自然状态。也就是说,在没有杀虫剂、也没有适当修剪过的草地里,没有捕食者的虫子数量非常多。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巴不得离虫子远远的,那就无处可待了。实际上,志甸也不在乎那些弯弯曲曲的玩意。 自己突然被抓起来也慌了神,蜘蛛的八只脚在不断扭动着,而蕾娜死活不愿看向那只蜘蛛。 「扔到窗外可以吗?」 「拜托了。……G……………………辛?」 蕾娜突然意识到。 现在 蕾娜的后面就是窗口,而辛就站在窗口那里,不知不觉中一股冲动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你放到我的头发上的话,我可真的会生气哦……!!」 「…………」 沉默中。 回头一看,辛的表情就像恶作剧被识破的孩子一样,微妙地将羞涩的表情扭过去。 意外地坏心肠啊,就像个孩子一样,蕾娜心想。这份与年龄不相称的童心,虽然不是觉得不可爱,但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扔掉。马上。大尉这是命令。」 「……知道了」 表情变得无趣的辛把倒霉的大蜘蛛放到窗外的装饰边缘。 然后顺便把窗户关上,以防蜘蛛不小心再次进来。 而在身后看着的蕾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正在指挥着一个旅团规模级的、且象征蜘蛛的〈破坏神〉。但还是不擅长对付蜘蛛这样的东西呢。」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而且说起来两者都不搭边的吧……!」 蕾娜呻吟了一声后就笑不出来了。 而辛走向关着提比的寝室。 之后,提比又在室内四处寻找蜘蛛,最后跑到窗外面发现了蜘蛛,朝着辛喵喵叫,仿佛在讨要一般。 但却被蕾娜驳回了。 短篇 自行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米瑟冈萨斯 「蕾娜。这不是在责备,而是作为意见参考想要你听一下。」 说是这么说,但辛的视线还是很微妙。 眼前这般景象,就连在战场与〈军团〉厮杀了七年并活下来的无头死神都有点难以接受。 在稍远的地方,志甸像不良少女般双手撑在腿上托着腮坐在一旁露出复杂的表情。 嘛,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连向来坦率的志甸都不敢相信会变成这样。 所以说。
「你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是怎样跌倒下来的?」 不知是跌的太厉害弄疼了,还是觉得自己不争气,鲜血女王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我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故意想摔倒的!」 「不过你放缓速度从前面那里转回来就行了。」 总之,通常速度快到准备飞起来时,前轮就必须得急刹才行。 看来志甸在孩提时期应该也有过骑车跌倒的经验。但这么一说,大概小时候辛也有尝试过。 试着骑的结果也是华丽地摔了个嚎啕大哭,没被志甸问到真是幸运地躲过一劫。 「既、既然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那辛你也会骑车吧!? 是自行车哦! 就连风都能轻松超越的那种!?」 在蕾娜气势汹汹所指的前方,同样开始练习骑自行车的弗雷德莉卡正骑着儿童型且外观可爱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陪伴练习的莱顿说着「快到了,继续努力哦」的勉励话(谎言),一边悠哉地看护她。 「真是如此吗!? 像那样端正呵护地学!?」 「弗雷德莉卡,看后面。」 「啊……啊诶!? 怎么样!? 莱顿,余骑得不错吧!」 「知道了,你快注意前方。要撞上了。」 「呀啊啊啊! 速度太快了! 简直跟风一样快啊!」 那边看起来很欢快嘛,志甸这么想。真是自由自在。 对她们而言,是前途多难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想到一块去,但辛看着弗雷德莉卡也点了点头。 「我也会骑自行车。」 「骗人的吧! 话说辛你进到强制收容所时才刚上小学吧!? 所以是在什么时候就会骑了!?」 这般在其他八十六看来会触怒的言论,辛似乎并不在意。
「上小学前就会骑了。」 「GG!?」 「不是,这种东西我也骑过。在小时候这不过是种移动手段罢了。因为想跟年长的兄弟或者朋友一块去玩,所以就学了。」 志甸无意中插了嘴,辛点了点头。 在一旁从头到尾观望着的阿奈特开口。 「顺便一提,蕾娜,我也会骑自行车」 「阿奈特……!? 你也要背叛我了……!?」 只是学骑个自行车,气氛就变得像世界末日一般。 「…………………………辛。我该怎么办才好……?」 刚还在抽泣,下一秒就抬起目光紧紧盯着他,辛微微叹了口气。 「……总之,今天是休息日。第一次学适可而止就行了。」 暗地里继续努力吧,阿奈特这么想。 到头来还是没进入交往嘛,志甸心想。 嘛 作为旧贵族大小姐出生的她,与其说没有骑过,根本连实物都没有见过。所以开始的时候没能掌握好水平,不知道该怎样来驾驶。 而这一天特训的结果,直到傍晚时,女王陛下已经勉强可以骑自行车了。 短篇 Undertaker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1〉 〈军团〉开始了撤退。 无感情的战斗机械即便失去同伴也不会感到恐慌,甚至都不会去复仇。在完成作战任务或损失超过一定数量时,它们便会淡然撤退。 残存的战车型依依不舍地扔下自行地雷殿后,然后钢铁色的敌机就往后撤离。雷达屏幕上,显示敌机的亮点逐渐消失。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通过光学传感器观察着周围。
这时,注视雷达屏幕的处理单元们的耳朵里,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那并不是过时的无线电中混有的杂音,是通过感官同步共享的听觉直接回响起的,独特的且极为平静的静谧之音。 那是第二十七战区第一战队“刺刀”一一的战队长的声音。 『DD送葬者呼叫各机。战斗结束。』 那个声音宛如他们的宿敌战斗机械一般,如同掌控战场的神明之声,冷静而透彻。 「阿尔法队长(Alpha Leader)收到。」 简短回复后,刺刀战队第一小队副队长、立羽斋木稍稍舒展了下身体。同样连接着感官同步的同伴们,也都稍微放松了心情。 通常情况下,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兼任战队长职务。不过,考虑到在混战时难以指挥、战队长的战斗风格和与小队员的关系等等,各种各样的情况促成了这支战队由斋木来负责指挥。 至于和队员的关系。 就在于战队长特殊的战斗方式。 放眼望去,只见战队长座机的周围布满了熏黑的〈军团〉残骸。每次他都是这样,斋木深吸一口气。 那些残骸大都是战车型的。战车型是除了在八十六区的战场上不常见的重战车型以外,在〈军团〉中拥有最强的火力与防御装甲,以及夸张般的机动性能的机种。原本无法对抗敌机的〈破坏神〉抛锚在倒塌的树木和破碎的岩石之间。 虽说斋木与同伴们都进行了掩护,但全队一半以上的战果都是由一辆座机一一也就是他们战队长的座机取得的。 那个人有着超绝的技能。 敌机的光点一个不剩地离开了战场,〈破坏神〉的视线自然地聚集到战队长的座机上。也就是位于战车型残骸群的正中央一一与战车型正面厮杀并生还的,那辆异质的〈破坏神〉。
外层是布满了以往作战的战痕,如同干枯的白骨一般的浅棕色装甲。由于解除了安全装置,机动性得到了提高,春天温暖阳光照耀在机体上。同时他们也怀疑其驾驶员的精神是否正常,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谁使用过白刃战武装高频刀。 并且在驾驶舱下方描绘了显小的无头骸骨个人标志。 座机名为〈送葬者〉。在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一年内战死的八十六区的战场,存活一年以上的“异名者”驾驶的就是涂有个人标志的〈破坏神〉。 涂装死神般的个人标志,独自背负着殡仪馆的名字。 就仿佛是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头颅,而在战场上来回踱步的战死者的白骨,总觉得这样的形式很是不祥。 〈送葬者〉里,战队长似乎喘了一口气。如今静默的感官同步通信中,只响起这一声叹息。 『我们回去吧。被击毁的〈破坏神〉的回收任务交给〈拾荒者〉。』 「收到。」 斋木再次启动自己的〈破坏神〉。形状跟铝合金棺材差不多,一路上发出嘎吱的略显沉重的行走声。 旋转的光学传感器映照出作为战场的森林景象。折断后倒下,快要燃烧殆尽还冒着火焰的树木。被火炮击碎、四散周围的岩石,还有被战机的多足践踏后飞溅开来的泥土和杂草。倒在这幅景象夹缝之间的,是〈军团〉和〈破坏神〉的钢铁色与浅棕色残骸。 一副对于刺刀战队以及八十六区的所有战场来说,就如往常一样的光景。 尽管如此,远处绿荫的缝隙和染红的遥远地平线却是与以往不同的色彩。竞赛区域深处,与〈军团〉控制地区相邻的那一带鲜艳的绯红吸引着他的注意。应该是红色花朵的花圃吧。即便身在此处也能够知道,一定是一大片。 啊啊,忽然想到了春天。 已经几年没有意识到季节了。
在强制收容所里为了生存而拼命,也让自己无暇关注季节的变迁。 若是他不在这支战队,离开收容所,来到这座战场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 到了明年,绝对有大部分处理单元,不能一睹绯红之美。 但,如果是这支战队的话,全体人员明年都应该能见到吧。也许见到的是与现在不同的花。 即便并不是亲眼所见。 『阿尔法队长? 发生什么了吗?』 「啊,没事,抱歉。」 战队长冷静中带有些许讶异的语气,让他慌忙回复。他刚才是仿佛引起队员怀疑一般,长时间凝视着战场对面的花圃。 感官同步现在并未与墙壁里面的指挥官联系。负责这支战队的家畜看守大人是个懒鬼。尽管那是他的工作,却并没有与战队长保持感官同步。不仅如此,就连无线电也在战斗中静默了。在作战开始前,装装样子通过无线电把指挥权移交给战队长,然后直到作战结束都躲在墙壁里面,捂住耳朵喀哒喀哒地颤抖等待着。 知道了这点的战队长,在作战结束也不会向指挥官报告。 估计直到战斗结束之前,因为恐惧的指挥官都会把无线电搁置着。有时候甚至觉得麻烦,直接无视了呼叫。但即使这样,胆小的家畜看守不敢连接感官同步。 庆幸的是,直到斋木一行人回到基地,将爱机寄放在维修班里,歇了一口气为止,都没有听到白皮猪那令人不爽的声音,……即便现在也不怕听到那个声音。 因为在作战中,八十六是禁止使用个人姓名的。 「这回没出意外呢,送葬者。……辛。」 战队长朝叫出他名字的斋木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但斋木还是笑了笑。 「今天也辛苦了,我们的死神。
」 在八十六区,从军的大部分处理单元都会在一年内战死。 也就是说,如今在战场的人,大半都活不到明年。今年绽放的花朵与略显朦胧的春日蓝天,明年再也看不到了。 但如果是这支战队的话,明年也一定能看到那片红色的花或者别的花吧。即便那时自己早已死亡。 因为这支战队里有怀抱亡者之心的死神带领他们去见证。 〈2〉 刺刀战队的前线基地,是挪用〈军团〉战争爆发后废弃的小型机场的机库为基础建立的。 以前大概是容纳飞机的吧,有着高大天花板的庞大机库现在成了与其不相称的〈破坏神〉的床铺。 总之,在被〈军团〉夺走制空权的当下,飞机只能从后方运输作业。在后方也是范围尽量在墙壁内游览飞行而已。据说也有少数为寻求刺激,到战场游览飞行的蠢货,但下场斋木也不知道了。 将自己的〈破坏神〉停到停放位置,打开座舱罩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整块座舱罩被装甲板封锁住,除了三面光学屏幕以外,没办法观察外界,狭窄的驾驶舱内一片漆黑。甚至能感到呼吸困难。成长期时,如果身高没有增长,就会变得像斋木那样身材纤细。对于原本假设成处理单元的成年男性来说,应该相当狭窄吧。 实际上用〈破坏神〉的驾驶舱做比较,哪怕用尽力气也不可能把维修班长那样的身材塞进里面。至于高个子矮人这样的趣味,当然也是因为维修班长的身材过于健壮。 啊,斋木眨了眨眼。维修班长前面的座机停放在离机库百叶窗最近的位置,也是战队中最后才返回,装甲布满伤痕的〈破坏神〉。 是战队长一一辛的〈破坏神〉。 「辛……你这人啊。拜托你能不能好好驾驶啊。无论怎么修每次都会被你漂亮地开得遍体鳞伤,也求求你为我们着想啊。
」 「我会努力的,维修班长。」 「真是服了……。以后别乱来了你。」 维修班长晃着一嘴的粗胡须深深地叹了口气,辛从他后面走过。 硬邦鞋底的军靴走在铺得很厚的混泥土上,并没有发出脚步声。简直如同与他们对峙的〈军团〉一般。 鲜血一般深红的双眸扫视整座机库。被阳光和尘埃涂黑的旧仓库内,并列停放着〈破坏神〉,周围则是处理单元和维修人员。目光并未作停留,显得格外冷漠。 与他无人能比肩的战斗能力相反,他的外貌是令人难以置信一般显得很稚嫩。在战队的处理单元中也处于少年一类。大概比今年十五岁的斋木小个两三岁这样吧。 但即便如此,刺刀战队中也没有谁敢去嘲笑他。倒不如说,战队每个人都对他抱有敬畏之心。 实际上,辛的确很可怕。 表情始终无变化。思考冷静且透彻。战斗勇猛。经验老道。在许多次战斗中浴火重生,如同打磨过的利剑。 战斗时间不久前已经超过一年,他在之前的战队就担任了战队长一职。 而那支战队最后好像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战死了,那是〈军团〉前进阵地歼灭作战时的事情。〈军团〉为了推进战线搭筑了桥头堡阵地。自然而然,为了警戒和防御阵地,周围都部署了相应的战力。 为了阻止推进,攻打前线阵地的〈破坏神〉受到了重大损失。就前线阵地的规模来看,那就是场别说是一支战队,就算一个战区四支战队全数出击也毫无胜算的作战。 最后只有辛一个人回来,可以说结果算是好的了。 不过,这也正是辛的可怕之处。 无声走在机库的他,周围没人上去跟他打招呼。甚至处理单元之间,或者是维修班中互相说笑打闹的家伙都沉默了。就像是一群小鸟在俯伏悠然征服天空的鹰王一样。
(译注:辛的姓氏「诺赞(ノウゼン)」来源于凌霄花(ノウゼンカズラ),字面意思是"凌驾天空"。写成汉字「凌霄君」也有老鹰的意思。) 他就是持有异名,在这座绝死的战场存活了一年以上的怪物。 与我们有『某处』不同。 辛并没有瞥过他们一眼。 他自己也意识到被大家敬而远之了吧。所以,他与斋木等其他处理单元保持着划清界限的接触方式。互相都不跨越那条界限,也不愿跨越。 但他是不是也感到那样很寂寞呢? 原本想和他说些话,但最终还是作罢,闭上了嘴。 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许察觉到了张开嘴的他,辛瞥了一眼斋木。感情色彩淡薄的双眸凝视着斋木茶色的眼睛,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得突然偏离。 那抹生动,又静谧的赤红色。 谁也没见过他摘下围在脖子上的天蓝色围巾,没有人知道围巾里有什么,遮掩了什么。 随后。某人开口了。 现在,大家都在开着玩笑。将无法抹去的恐惧、羡慕、以及那一抹悲怜隐藏到背后。 「那家伙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脑袋,他是在遮掩吧。」 为了寻找失去的头颅,在战场上徘徊。 失去头颅的白骨尸体,驾驶着类似马匹的多足机甲兵器。觅食同伴残骸的机械拾荒者跟随在后。 他就是这座战场上最受忌讳,也最受爱慕,必将沉沦战场的他们八十六的神。 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一一 〈3〉 今天的作战结果两人死亡,一人不能完全死亡。 嘛。 「……虽然不是常发生的事情。」 但也不是很稀奇。
驾驶舱被战车型的炮弹炸掉,或者被近战猎兵型的高频刀切断。斋木看着已经不能发动的两架〈破坏神〉嘟哝道。 被责备的同支小队的胡利向我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八十六就是这样的存在。作为一次性兵器的部件,即使灭绝了,对共和国来说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人型家畜而已。在这里死亡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们已经习惯了。 而且。 胡利说话了。虽然还有点哀伤,但还是安心了一些。 保持微笑吧。 「不过,我们可是有死神在啊,对吧。」 「……是啊。」 说的也是,斋木点了头。 是的,我们有死神在。不仅在战斗中能精准地看穿〈军团〉的行动,如果我们死了的话。 在刚刚分配到的时候,我们与辛交换过约定。 最后幸存下来的人要铭记战死的全员,带领他们走到尽头。 辛会活下去。我们一定会抵达自己(生前)无法到达的地方。因为他会带着我们去那里,所以我们并不害怕死亡。 若是运气不好,就无法完全死亡。辛走近抛锚的三辆〈破坏神〉。不耐火的铝合金装甲已经被烧得焦黑,里面是还未死亡的不幸同伴。 辛漫不经心地抽出放在右脚皮套里的手枪。一边走着一边推动滑块,再拉一下就完成了第一颗子弹的装填。这个动作他已经熟练了。 手扶在撑起座舱罩打开的金属杆上,然后自言自语般说道: 「……不想听的就把耳朵捂上。」 那群脸色苍白,或者神情紧绷地凝视着烧焦的〈破坏神〉、与辛的年龄相仿的新人们慌忙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或者将脸转过。余光确认过的辛打开了座舱罩。
手伸向里面的同伴,或许是在试探,一句、两句,他说了几句话。 斋木对着那样的他发出感叹。 即便他冷静而透彻,对周围所有人都划清界限,但他也并非对谁都没有感情。 不如说,他的本质就是一一……。 当斋木继续思索时,连续三发无情的九毫米手枪的枪声,撕碎了他的思绪。 一早起来发现辛不见踪影,去机库一看,发现他的〈破坏神〉也不见了。 这样啊,那么。 这么想着,斋木走向辛所在的地方。 走了很久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森林里,刺刀战队主战场的一角。树木之间染上了红花色彩的临春战场。昨天三人死去的地方还散落着〈破坏神〉的机体零件,在那里的是辛和名叫菲德的旧式〈拾荒者〉。 看样子是让菲德来切割三辆〈破坏神〉的碎片。有被炸飞的、撕裂的、烧焦的。三种小碎片都能够回收起来。 这就是昨天战死的三人,被禁止立墓碑情况下的替代。 只有菲德在的时候,辛的表情会稍微放松。那张侧脸忽然一冷,血红眸子的视线转向斋木这边。 「一一你来这里做什么,立羽。」 被问及后,斋木从阳光树叶间隙照下形成的绿荫中走出来。 虽然并不是刻意隐藏,但还是像搞怪似得举起了双手。 「因为你没在,就代表今天〈军团〉不会过来了。」 如果预料到〈军团〉会来袭击,辛就不会独自外出了。至少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类似舍弃自己职责的举止,这位年少的战队长是绝对不会做的。 辛抬头看着举起双手的斋木,脸上并没有丝毫笑容。 「就算有袭击我也能够逃脱,我只是过来一趟这里。……并且这里是竞赛区域的深处。
不是随意来散步的地方。」 而你应该逃不掉吧。 辛的言外之意仿佛如此,但斋木却笑了笑。 「那和你一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辛眨了眨眼。 那是他在感到意外时的习惯动作,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斋木却知道他这点。 至于了解的程度,……是连周围的人都能察觉到的地步,辛还是与其年龄相符地有些幼稚吧。以为自己隐藏了感情,却发现事实相违。以为自己抹杀了内心,却发现并不如意。 辛不会抛下斋木。 斋木自己也清楚。明明知道有危险,但还是只身来到了竞赛区域的深处。 他不会抛下同伴。 连死人都不舍得抛弃的、一直抱在怀里的家伙,不可能抛下活着的同伴。 俯视着他的斋木这样想到。 没错,就是俯视。站在斋木面前,刚刚进入成长期的辛,他的视线还是很矮的。与数年前就迎来成长期的斋木相比,身高和体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将一切都交给年幼的少年,……其实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虽然你说过会把死去的人的名字刻在机体的碎片上,带着他们前进。……其实,想要悼念他们的这份心情,我也是跟你一样的。」 没有辛那样的战斗技能,也许会成为他的累赘,无法与他同行。 的确,谁都是如此。 〈4〉 虽说如此,切割〈破坏神〉碎片是菲德的工作,而留存那个是辛的活儿,对于斋木来说没什么特别需要他做的事情。 若还有剩下的遗体,便可以悄悄埋葬起来(为此,斋木放了把铁锹在自己的〈破坏神〉里),但不巧的是,〈破坏神〉里的遗体大部分都被〈军团〉带走了。
与〈拾荒者〉相同,也有在战场上寻觅可再利用的遗体与物资的〈军团〉,回收运输型。即便没有武装,也能将血肉之躯的人类轻易碾碎的钢铁大蜈蚣,拥有到一晚上就能把战场收拾干净的能力,非常勤奋。 那么,至少找一些花来吧。人类难以探知的深邃森林里,他没有发现什么恰好盛开的美艳花朵。四处寻找的过程中,斋木不知不觉地追赶着映入眼帘的某物。 它的白色翅膀,反射着透过树叶散下来的春日柔光,像是在微风中嬉戏一般翩翩起舞,是一种纤细而脆弱的生物。 蝴蝶。 「真……漂亮。」 他捧起双手,用左右手将它夹进手心,当他灵巧地抓住后又猛然回过神。 他悄悄回头望去,只见辛无表情地用发愣的眼神看向他这边。 额。 为了设法掩饰尴尬的状况,他故作镇静地问道: 「你也要捉蝴蝶吗?」 「不要。」 没想到被他用孩子气般的语气拒绝了。 说完后,是注意到自己的年幼声调了么,辛微微皱紧了眉头。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 「虽然战斗时我并不在意,但被比我小的你这么说,我果然还是有些生气啊。总之不要突然说别人很奇怪啊。」 他该不会忘了自己也差不多是个怪人。 说着,斋木摊开双手。被关在手掌中的的蝴蝶轻盈起飞。离开了地面,越飞越高,最后朝着绿林冠外面的春日碧空飞去。 目送蝴蝶的辛开了口: 「你不是想捉蝴蝶么。」 「嗯。嘛,不过。」 小小的白色蝴蝶已经融入蓝天,不见了踪影。
尽管如此,斋木还是目不转睛地追寻着蝴蝶的轨迹,说道: 「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吧。」 可能是昨天在这里战死的其中一个同伴。 「…………?」 他朝冷着的脸中隐约露出惊讶表情的辛耸了耸肩。 「蝴蝶是死去的人灵魂的化身。蓝色是天堂的颜色。你没听说过吗?」 不需要教导,在所有的文化,对所有人来说,蝴蝶都是灵魂与死后的象征。 「没听过。……你相信那些东西么?」 天堂,或者死后的世界。 从他的声音中隐约听出厌恶感来看,辛应该不相信这些吧。一想到死神可能并不相信天堂或者地狱的存在,斋木就苦笑着摇了头。 「天堂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在惨不忍睹的状况下死去后去的乐园啦,无忧无虑这样吧。不过,蝴蝶的话。」 对于人类而言,是死亡后灵魂的化身。 「相信……吗。」 自然而然地移动视线,仰望天空。略显朦胧的,春季苍穹。 那片蓝天的另一边,或许就是斋木没有见过的蓝色海面。因为他相信死者的世界是存在的,天堂的颜色也是蓝色的吧。 「你以前在的强制收容所,里面的孩子怎么样了? 那些比你还小的,被收容时和婴儿差不多大的人。」 辛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才陷入沉默。 「死了。」 「是吧。我在的收容所也一样,大家都死了。」 突然响起的怒骂声与暴力相向的极度紧张状态,这就是极其恶劣的强制收容所的环境。身为庇护者的父母和兄弟以及周围的大人都被带到战场的一边作劳役,加之没有正规医疗的状况下,幼儿的死亡率颇高。 婴儿和幼儿,原本就容易夭折。
出生的孩子大部分都能长大成人,也是医疗发达的近现代后的事情了。 据说失去那一恩惠的强制收容所,几乎没有哪个孩子能够度过第一个冬天。 「我在的收容所,大家都得感染了某种病。没有手段医治,也很害怕会传染,……所有孩子都被关在收容所外围的营房里。」 「…………」 「那些孩子……」 他回想起。哭声也好、呻吟声也罢,在周围完全听不见声音之后,他朝里面看去,看见了营房最深处的那一面墙。 「我画了蝴蝶。挤到营房的靠墙处,用手画在上面。」 颜色是泥色和沙色。作为墙壁之外的家畜小屋的强制收容所,不可能有供孩子们绘画的颜料与蜡笔。 不过,斋木却在那里舞动着幻想出来的色彩。 画出无数只蝴蝶的无数孩子,最后一定会在梦乡中看见鲜艳夺目的色彩。 「当时的我们哪可能知道。那时候,那些家伙的年龄都还只是比婴儿大一点而已。不可能教会他们的。但,那些家伙都画了蝴蝶。」 大家还不知道蝴蝶是灵魂的象征,……恐怕是在描绘蝴蝶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的幻想。 正因如此,蝴蝶才好成为逝者灵魂的象征吧。斋木想到。人死后就会变成蝴蝶。早已被征召入伍的父母、姐姐、哥哥和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们也一样。 「我们也一样。」 据说还有碧蓝色的蝴蝶。只有以前共和国的领土内才有,八十六区并没有。闪耀着璀璨蓝光,于空中起舞的漂亮蝴蝶,就在这个世界。 被死后世界的色彩围绕,作为死者灵魂化身的生物,然而斋木是肯定不能亲眼目睹了。 死后也是如此。 「应该就是那只蝴蝶。死后也应该只能变成蝴蝶。
薄弱的翅膀、脆弱的身体,注定会经受风吹雨打,最后应该在离自己尸体不远处坠落。」 那时孩子们梦见的美好世界,至今没有见到。 不过。 「不过,不一样。这里不一样了。……因为有你在。」 即便死者只能化身脆弱的蝴蝶,也有死神将其怀抱带着他们前进。 斋木和先前死去的同伴们,与辛在一起,一定会比一个人死去走得还要远。应该能看到那些原本不能看见的东西吧。 透过森林的间隙,东部竞争区域的深处。与〈军团〉控制区域相邻的遥远处,今天红艳的花朵盛开得十分烂漫。 或许,他们的确能抵达那处深红的彼岸。 在基地的机库里停下了自己的〈破坏神〉,但没有立即打开座舱罩,辛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保持开启的光学屏幕中,能看见同样停下〈破坏神〉的斋木以他特有的轻快脚步向某处走去。是特意放了东西在狭窄的驾驶舱吗?令辛惊讶的是,斋木扛着一个大铁锹出来。 ……他有病啊。 为了让旁人不越过,于是划了一条界线,不知不觉中感觉被跨越了。当他回过神来时,似乎已经要向对方伸出了手。 无论如何,即使他伸出了手,谁也都会比他比一步离开。 哗啦响起的杂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一一管制官一号呼叫第一战队。送葬者,听见了么?』 「送葬者回复管制官一号。什么事?」 无线电传出一个年轻且稍稍胆怯的男声,辛淡然回复。墙壁里的大部分管制官都不敢与辛进行感官同步。其中有些特别胆小的家伙,连无线电联络也只是必要的最低程度。 听他这么一说,辛一边想着这段时间的报告是叫去巡逻么,一边等待他的回复。巡逻之类的,从很久以前就没必要做,所以就没去过。
『现在下达下一个任务。一一在竞赛区域深处、〈军团〉控制区域深处附近,确认了建造中的前进阵地。现出动第一战队全部战力击溃该前进阵地。』 辛微微扬起眉头。 〈军团〉为了推进战线一一为扩大控制区域而建造的,作为踏板据点的前进阵地。建造完成后,接下来〈军团〉自然就会展开攻势。想要击溃那里需要强大的兵力。 所以在据点完成之前一一攻势准备完成之前,要先发制人击溃前线阵地。运用作为共和国防卫战力的八十六虽然是理所应当的。 「只有第一战队,吗? 以下第二战队的支援呢?」 〈军团〉也知道在前进阵地完工之前会受到敌军的袭击。用于护卫与迎击的部队,已经如管制官所说的在据点周围部署开了。 约莫有两个大队的规模。不止战车型、重战车型为主体的机甲大队,恐怕还装备有专门迎击的反战车炮兵型(Stier)吧。即便如此,对于仅仅一支战队来说,依然是非常强的战力。 『没有支援。……判断为没有必要。』 辛深深叹了一口气。通信对面的管制官缩紧了身子,但辛毫不在意。没有顾虑的必要。 以两个大队规模的〈军团〉为对手,而他们只是一支连〈破坏神〉都没满编的战队。综上,也就是说。 「叫我们送死是吧。管制官一号。」 〈5〉 八十六,难免会死。 在这绝对会死的八十六区战场。被敌机与抛弃他们的祖国的地雷原四面包围,落入机械装置的亡灵之手。总有一天。 必定会死。 尽管如此,当听到与死亡宣告相仿的来自共和国的任务通知后,处理单元中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说明完任务内容与大概的作战计划后,辛站在队员们面前不再出声。
原则上不是人类,作为不过是自动无人兵器机库的八十六区的基地。建造得异常简陋的简报室里。不知道某人恰好从哪搞来的战区地图前面。 如果内心不满,有怨言的话,他都会听下去。恐怕辛是这个意思。 这份不满与怨言,本就不该由辛来承受。 所以斋木先一步说道。 赶在无可奈何的恐怖与愤怒,发泄到等待他们的辛身上之前。 赶在对〈军团〉的恐惧与败战的愤怒、为把八十六定义为人型家畜而产生的自卑感寻找发泄处,同伴们犯下与共和国白皮猪同样丑陋的罪之前。 「明白。一一你们这些家伙摆着一副这样的表情。没问题的吧。毕竟、」 斋木一边感受到聚焦他身上的视线,一边笑了出来。坦然的说,那几乎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必要。 毕竟。 斋木回头看向视线之中的,一双给人印象深刻、明亮的血红双眸,说道: 「即便战死了,你也会带着我们去吧。我们的死神。」 血红色的色彩,在那一瞬泛起了波澜。 斋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道波澜,说道。 至少让他露出笑容。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希望能减轻他所背负的东西。 「那样的话就没问题了。也不算坏。……是这么说吧。因为有你在,我们不会独自死去。即便死了,谁也不会被遗忘。……在我们死后,你也会带着我们走下去。所以说,即使我们死了,也不算坏。」 没错。死亡并不可怕。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在死后,我们也能得到救赎。 所以死亡并不可怕。 但是,还留下一个遗憾。 他明明冷静而透彻,却也很激烈。明明摆出一副与世无关的表情。
只要与他共同奋战,他就不会抛下任何人。留下他独自一人先一步死去,他也不会抛下任何不像话的战友。那样的他,本质就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我们终究只能成为他的负担。 明明选择了拯救别人,自己却没得到过任何人的救赎。自己不能向任何人寻求救赎。 背负重担的那孩子。 如果能与他并肩作战,是最好的了吧。但是我们没有那股力量,无法陪伴他到最后。 ……抱歉啊。 那个声音,无法用语言说出,无法向他传达。 在等待出击的〈破坏神〉驾驶舱里,辛不经意间将注意力放在储物盒里的铝片。 连接上了感官同步,他能感受到周围同伴们紧张感。 那些是刻着死者名字,战死者的〈破坏神〉的小碎片。数量不断增加,在不能建造坟墓的情况下,用于代替的铝片墓碑群。 最初与他交换这个约定的战队长的笑脸和长长的黑发,辛现在仍记忆犹新。那头被淋湿黏上的黑发,还有她的血的颜色。 曾经被人憎恨、被人依赖。被厌恶也好,心灵相通也好。他还记得所有人。 所有人都死了。 然后,死亡会一直持续。 八十六就生活在八十六区这样的战场。不存在活路。注定会死亡。谁都是一样。 尽管如此。 一一你也会带着我们去吧。我们的死神。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能拯救他们的话。 因为,他能做的只有那样。 带领着所有人。 走到他希望的尽头。 抬起眼睛。献血般深红色的双眸,如今变得凛然寒冷,那股激烈已然平静,唯有静谧一一仿佛冻结了。 就像是被拔出的一把冰刀。
如同掌控深红的战场,没有感情的死神一般。 作战开始时间。 昏暗封闭的驾驶舱里,文字跃动在保持启动的光学屏幕上。粗糙的画质搭配着非常相称的模糊文字。那就是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棺材的,会行走的铝合金棺材的启动画面。 《系统启动》 《共和国工厂 M1A4〈破坏神〉OS Ver8.15》 他目视前方,位于遥远彼岸的战场染上了红色。那是战场上盛开的一一一望无际的虞美人的鲜红色。 曾是白骨之原的战场上,那片血海就此狂舞绽放。 八十六区也是一处掩埋无数白骨的战场。八十六的尸体不会被祭奠,化作机械装置的亡灵在此彷徨。总有一天,他也会加入到那群死者当中。到那时为止。 到战场的彼岸为止。 嘎呲,刺耳的杂音,混杂在过时的无线电通信里。 短篇 兄妹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机设: I-IV 翻译:米瑟冈萨斯 「一一呃。等一下啊,辛艾。」 圣诞节前夕,联邦首都中心街的购物中心。由于站在广场前面的商场一角的弗雷德莉卡出言留步,担心她在人群中走丢造成麻烦才牵着手的辛停下了脚步。 小小少女正盯着摆满手工小物件的摊子中的大熊布偶。 ……大概是。不知为何,布偶的一只眼睛有着明显缝制过的痕迹,有只耳朵也缺一角,只留下特意缝上的缺口。 怎么说,不经意间看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还有点早,但不妨看一下圣诞节的礼物呢? 可以给可爱的小妹妹折扣哦。」 看上去像是店主,戴着半框眼镜的女性这么说道。
实际上,弗雷德莉卡与辛并没有血缘联系,但他们有着相同的黑发与血红的眼睛,所以在旁人看来,他们似乎是对兄妹。 「欧尼酱,我想要嘛~」 弗雷德莉卡转过头,露出一副非常渴求的表情。 或许是一边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些奇怪的把戏,一边觉得羞于启齿,渐渐通红的小脸蛋很是有趣,辛于是决定买下那只毛骨悚然的布偶熊。 弗雷德莉卡开心地抱着剪掉标签的布偶。 「唔呼。汝意外地果断呢。」 「你是从哪学会这种把戏的?」 明明是个如果没人陪她一块,连东西都不会去买的深闺小姐。 「笨蛋。汝难道以为余像那些懵懂孩子的一样,看着流行动画就会不时发出尖叫声欢闹一通吗?」 然而,她不论每天每夜、连续不断地看,都不会觉得厌倦。眼睛死死盯着动画,然后不时发出尖叫,连辛也觉得很烦人。 弗雷德莉卡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 「那只不过是研究,为了接触庶民时也不会出现可疑的……」 她突然间沉默了。 「也不会出现可疑的……嗯……」 不过,无论语气是多么自大,十岁小孩的词汇能力也处在成长阶段。 过了好一会也没想出来,于是辛来救场。 「言行举止吧。」 「啊啊,就是那个。……意外的坏心眼呢,汝是故意不教余其他没学过话的吧?」 似乎还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买过字典了吧。有疑问自己去查。」 「……汝为什么要叫余拿这种现代纸,看起来就很重的东西……」 让弗雷德莉卡从吵杂的古书店里寻找与她的小手完全不成比例的笨重字典,当然是辛故意而为。
弗雷德莉卡独自发泄了一阵子后,变成束手无策的狼狈样。连莱顿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便买了个口袋般大小的东西送给她,以为问题就能解决了。 紧紧掐住布偶,仿佛要勒死它一般,弗雷德莉卡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汝在奇怪的地方还显得有些孩子气……」 货真价实的孩子没理由这么说吧。 辛的余光看见了擦肩而过的老爷子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听见与新时代相违背的言论要责备一般。他说道: 「不想让人觉得可疑,平时就像刚才那样说话不就好了吗?」 蓿弗雷德莉卡邹起眉头,说: 「那是有必要时才说的。如果平时就说着那种撒娇般的话语,岂不是像个傻瓜一样。」 「若平时不多练练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说不出什么。」 他说完后,弗雷德莉卡罕见地沉默了。 「一一要是把自己的组成部分舍弃一些,还会是自己吗?」 「……?」 「选择语言的形式也是余的一部分,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最重要的是,余并不愿舍弃余。」 她将下巴埋在布偶熊的头顶,静静说着,大大的血红色眼睛躲着辛。 「虽然我不想舍弃……但总有必须迎合社会的那一天吧。人只能活在人类里。如果不迎合的话就会遭到排斥,是你的话会如何选择?」 「……」 那一霎那,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没能说出来,但他想起了她为什么这么说的原因,辛俯视着比他矮了很多的弗雷德莉卡。 「你想要一个布偶,是因为现在是不得不迎合的时期么?」 「一一」 这次弗雷德莉卡没有回答。
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泛泪,他淡然地追打下去。 「还有,谁是你欧尼酱?」 「啊……无路赛,无路赛啊! 斤斤计较的男人最容易被讨厌了!」 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而辛一把抓住她的小脑袋,隔开两人。 因为要是抵住她的头,加上两人手臂长度之差的关系,弗雷德莉卡的拳头就完全够不着辛了。但今天加上了布偶,比平时的距离要长上一些。出乎她意料般,辛倾斜着头避开了她抬起布偶熊脚来的一记类似的上勾拳。 「……手臂,扯烂了。」 「那缝好不就没事了! 通过图画的破坏力让莱顿他们的腹肌崩坏哟!」 年弱少女特有的尖锐声音在极近的距离爆炸开,押着弗雷德莉卡的脑袋,辛轻轻地发出叹息。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关系很好的两兄妹在嬉戏打闹一样。圣诞节前夕,明亮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带着微笑注视着这一幕。 短篇 鲜血女王、死神与小猪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录入:米瑟冈萨斯 不同于加热过的砂糖,别有一番风味的甜香,是这附近特有的揉入新鲜起司的面团香味。用模具压出造型,黏上眼睛鼻子,就成了柔软蓬松又可爱的一一…… 「………猪。」 「听说在联邦,每逢这类节庆一定会吃这种点心。」 看到蕾娜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小猪点心,身旁的辛面露苦笑地说。 在邻接军械库基地的地方都市,一处矗立着时钟塔的中央广场。两人这天休假,都穿着便服,此时站在遍布广场与大街的摊贩之一面前。 今天是联邦军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兼庆典。
其他部队会向一般民众开放基地,邀请国民一同庆祝,然而机动打击群才成立不久,大多数的主要成员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联邦国民,上级认为他们对纪念日恐怕没什么认识,所以没有部队主办的节庆活动。因此几乎所有队员跟他们一样,跑来参加隔壁城镇的庆典。 「因为自古以来猪就是多产的一一丰饶的象征。使用小猪造型应该是讨个吉利吧。」 「没错没错,而且买我们的小猪还能试试手气喔!」 由于没有穿军服,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长官与部下,但至少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含笑看着两人的摊贩老板,开怀大笑着补充了一句。 蕾娜被勾起了兴趣,试着问了一下。 这让她想起摊贩顶篷除了写有店名,还用富有童趣的字体写着「心跳加速!小猪大挑战!」之类的字眼。 「试手气?」 「是啊。」老板就像弄臣向王公贵族致敬那样,轻轻张开了双臂。只见防尘用的玻璃柜里,装满了堆积如山,乍看之下好像都是同个种类的小猪点心。 「就是口味抽抽乐啦。」 也就是说内陷有多种口味,要吃吃看才会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 蕾娜觉得好像很有趣,但她还没说出口,辛就先说了: 「请给我们两个。」 「好喔。」 老板迅速用纸张把小猪点心包好,给两人一人一份。 「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像是生面孔,是不是从隔壁那座基地来的啊?」 「是的。」 「这样啊,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努力……这个请你们喝吧,要加油喔。」 老板用塑料杯倒了红莓果汁给他们。 两人道过谢,离开了摊贩。 可能是镇上居民都上街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回到人潮之中,转眼间就看不见那小小摊贩了。
属地城镇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节日氛围,举办着纪念的庆祝祭典。 其实蕾娜是第一次体验边走边吃。她担心看在身边的辛眼里会显得不庄重,用樱桃小口轻轻咬了一口小猪头上折起的可爱耳朵。 她咀嚼了一下,随即睁大双眼。 「一一好好吃。」 里面包的是猪绞肉与切碎的蘑菇、洋葱拌成的馅。小火慢炒洋葱的香甜与蕈菇的芬芳,与猪油完美结合。她喝一口附送的莓果汁,恰到好处的酸味洗净了口腔,只留下鲜美滋味。 相较之下,同样咬了一口小猪的头的辛,稍稍皱起了眉头。 「……好甜。」 一看,辛的点心里包的是蜂蜜渍坚果。 甜味比砂糖更浓的蜂蜜,对于不太吃甜食的辛来说似乎太甜了一点。莓果汁应该很酸才对,他却几乎一仰头就喝干了。 见他就这样神情有些为难地看着剩下的点心,蕾娜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他身在战场上时,明明即使面对「军团」的浩大军势都能面不改色。 现在却对一个只有他那大手的掌心大小,小小一只可爱的小猪露出这么为难的模样。 「那么,我们交换吧。」 咦?辛还来不及回看,她一伸手就把点心拿走,将自己手上的小猪交给他。不等辛说什么,她已经张嘴咬了一口抢来的点心。 蕾娜出乎意料的行动,让辛眨了眨眼睛。 虽然这样的确帮了他一个大忙,但是…… 看到蕾娜一口接一口把甜馅小猪吃掉,辛将「你不介意吗?」这句话给吞了下去。 「真的好甜喔。」 「……是啊。」 甜的不只是小猪点心。 没说出口的话因为没说出口,自然也不会传达给蕾娜。
辛两口就把换给他的绞肉点心吃完时,蕾娜两眼发亮地惊呼了一声。 「辛,庆典游行好像要开始了!……那是大象,对吧……!好棒喔……!」 「似乎是……对了。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象吧。」 在人群的那一头,一只灰色的大型动物走在变装男女游行队伍的前头,用长鼻子从背上的花篮里抓取花瓣,边走边撒花。 「我们凑近一点看吧!」 「好……跑得太急会摔倒喔,蕾娜。」 长达十年的战争,使得蕾娜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大象。眼看蕾娜兴奋雀跃得像个孩子一般就要往前跑,辛带着在第八十六区恐怕不曾展露过几次的柔和笑容,随后追上。 两人自然而然地手牵着手。 四处撒放的花瓣在蓝天下轻柔飞舞,飘落在普天同庆的人们身上。 短篇 漫画第一卷短篇 无名战士无墓冢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米瑟冈萨斯 「〈送葬者〉……!?」 辛对用颤抖语气呻吟的共和国蔚蓝军服的士兵投以讶异的目光。在共和国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的前线基地。从时隔半年的重组中被编成分配到这个基地,辛站在历经风雨和阳光的冲刷下褪色的队舍前。 队舍的墙壁已经完全掉色,上面还有上下颠倒的共和国五色旗涂鸦。 「怎么了?」 「没……」 士兵用支支吾吾的语气敷衍后,便移开了视线。他并没有军人应有的风貌,是个身材消瘦且懦怯的人事部所属士兵。……虽然八十六不被认为是人类,但不知为何,他们的信息不是由共和国军装备部处理,而是让人事部负责。 在以『先进的无人机与人道的国防』为宗旨的共和国军,没有战斗人员。
因此,只会在每月的物资空运与职场变更时才会看手续的共和国军人,显然不能称之为军人。甚至怀疑他们是否懂得怎样开枪,一部分人还十分害怕着立场在他们之下的八十六。尽管面对的是笼中野兽,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担惊受怕。 眼前的士兵也是胆怯成性的一员。 辛淡然自若的看着他的丑态。他不知道共和国人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如今八十六就像动物一样,被当成野兽忌惮着,被蔑视为人形的家畜。 士兵像是要摆脱那没有感情的视线一般,闭上了眼睛。 之后,他挤出带有刚开始惊愕与动摇的声音,用极具官腔的口吻说 「一一收容编号E022-23093。重新拍照。到这边。」 共和国八十六区各战区的任期,原则上为半年。每半年便就会将部队重组,重新部署。这是为了防止处理单元勾结叛乱的措置。 重组时也需要重新拍照,当结束管理文件用的照片拍摄后,辛来到士兵面前。在画着身高线前的墙壁上举着编号牌,就像囚徒的照片。不被承认是人类的八十六,包括名字在内的所有个人信息都会从共和国行政系统中抹去,只用收容时的编号来进行管理。 因为只是随手写的缘故,笔画有些歪斜。忽然看到了展示的自己的编号。 前四位数是收容所编号,后五位是收容者编号。而这个编号也在部队重组时的照片拍摄、战时通信和警戒战斗中的报告书里细分使用,即使再讨厌也能记住了。 忘记他的名字怎么叫的人也有很多。 一一辛。 突然间,听到到有人在叫他,他看去。 忘不了。……忘却不了的同伴。 名字什么的,归根结底,还是与这个编号一样,只不过是个体识别用的单纯符号而已一一。
不过拍照和配属的手续,归根结底也只在共和国军内部才是必要手续,对于处理单元来说不具有任何意义。 虽说只是重新拍照,但也是战队二十四人一个个轮流来。都是十多岁的一群人,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在辛的周围,同伴们都按耐不住寂寞,开始喧嚣起来。 同样拍完照回来的科莲娜,将零散在草地上的一个小石子踢飞。似乎是被眼前这意外的一幕激起竞争意识了吧,名叫奇诺的少年将散落的钉子踢飞得更远。短暂的等待时间,瞬间演变成看谁踢得更远的竞争。 持枪负责运输的共和国军人,虽然看见家畜们在胡闹而面露难色,但也不会去制止。……包括基地在内,八十六区的各项设施都位于要塞群格兰幕百公里外,被对人・对战车式地雷原完全与共和国本土隔离。即使他们不去管理,八十六也逃不到哪去。 赛欧一脚把生锈的螺栓踢到墙上的颠倒五色旗。一下子,看谁踢得远的比赛又更换了,现在是看谁踢到什么颜色就得多少分的游戏。而在不知不觉中,踢的动作也被取消了,变成一场投掷游戏。 辛认为总是这样看的话会有点眼花缭乱,通常来说,最终会演变成倒立用脚踢东西的迷之游戏,所以他还是打算与这场骚动保持距离。 像是猜到他内心所想,戴亚看向他那边笑道 「辛艾君? 别老是观望了,偶然也露一手吧?」 「…………。好吧」 被指名了也逃不掉。 他将目光看向脚下的双头螺栓,用力一踩将其颠上来,然后眺准时机抓住在空中旋转上升的螺栓,趁势投了出去。 “唰”地一声,长条棒状的双头螺栓已经刺入五色旗的中央。 随后,同伴们、惊呆与微笑各占半边脸的基地整备人员、一旁观望的共和国军人,都陷入了沉默。 「……太强了。
」 「不愧是“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果然名不虚传……」 「…………」 实际上。 完全不过是偶然而已。 虽然只是碰巧,但辛并不想说明,只是保持沉默。似乎知晓他沉默的理由,分配到同一队伍中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莱顿无声的笑了。 回过神来,似乎已经拍完全员的照片的人事部士兵走过来。 「交情挺不错啊。……你和他们很熟么。」 辛稍微扬了下眉毛,共和国军人除了骂人外,聊闲话倒是极其少见的。 「……是啊。因为都被分配到这里了。」 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先锋”。是由战斗时间最长的处理单元――从这绝死战场上存活数年的处理单元组成的精锐部队。 霎时,士兵沉默下来。……这样,就一部分人吗,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 并没理会他,辛看向士兵手中的相机。那是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在拍摄现场就能冲好的宝丽来相机。 八十六没有坟墓可以长眠。现今拍的照片,在战死或战队重组时,也会扔掉不保留。 但即便如此。――还是。 「一张。……可以拜托你吗?」 如月银色般的双眸并未看向他……辛指着“那个”将话继续说下去。 短篇 漫画第二卷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大概这里原本是制冰场的冷藏库吧。 外面虽然是初夏的时令,但这里仍被冰霜覆盖,凯耶呆愣地环视空旷的地下室。 即使在战争中断掉了电力供给,这里还是充满了冰,在绝热性很强的地下,这座冷藏库起到了冰窟的作用。
不知是何时天花板部分出现了裂缝,落雪从裂缝吹入,就结果来看,每至夏天融化的冰都能够得到补充。 话虽如此,看着不知何时降下的积雪形成的冰景,她一时无以言喻――……。 在她的身后,一同探索废墟的辛说: 「……该不会是、」 「问你一些无关紧要事,辛。」 「嗯。」 铿锵,咕隆咕隆咕隆。 沉重而划过气流的声音回响开来,凯耶驾驶着〈破坏神〉,将用遗弃的毛毯包裹住的大锅踢了回来。 滚落到基地的机库,有裂痕的水泥地上。 「假设,只是假设。如果半夜时有女生过来夜袭,并且女生还是战友,你会怎么办呢?」 驾驶〈破坏神〉将滚过来的谜之大锅踢开后,辛回答道,并且讶异地皱起眉头。 抬起背部的炮身,开启座舱罩,互相将肉身暴露在外地操纵着。以贫弱扬名的两架机甲兵器,一边发出嘈杂的脚步声一边踢着非常半吊子的足球,阿德雷希特以一副苦不堪言但又无奈的表情注视这一幕。 「夜袭是什么意思。」 「诶。」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复,凯耶愣住了。 然后那一脚就踢了个空,连忙追上滚动的大锅,再次踢回。……因为必须要将大锅像在地面上滚动那样踢,如果自身动摇过程就会变得很难。 讶异的辛继续说道: 「趁我睡着的时候来挠我的头吗?」 「那并不是突然袭击之类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 「我不知道意思的话就答不上来。」 「那个……就是……」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但却不好意思解释。
凯耶红着脸想寻找出不那么露骨的词语,但途中想起什么后,嘴角便上扬了。 这种不讲道理的恶作剧,或许也可以容许吧。 「……其实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吧,辛。……让女性说出这种话来,可不是光彩的事哦。」 半睁眼瞪着对面,哼,辛哼了一声。 他的〈破坏神〉一脚踢飞大锅,传出些许粗暴般的声音滚了过去。 「你问的问题很难答复。……我也不是很随便的。只从别人那听说过。」 平常感情表现得就很淡的少年,用稍微不高兴的语气说道。凯耶苦笑了一下。 特别是看着战场上的他,就会忘记辛实际比她还要小两岁这一点。 如果他被视为人类的话,就还是被当作小孩照顾的年纪。 「……也是啊,抱歉。……忘了这个吧。」 如果真的试着去做了,眼前的少年又会有何许反应呢。她有些在意。 沉默片刻后,〈破坏神〉的脚步声与大锅转动的噪音也随之放缓了下来。 凯耶思索刚才的沉默。 这口大锅必须要在一定时间内持续滚动,这期间只是默默地互踢也实在过于无聊,虽然刚才也聊了闲话打发时间,但话题中途就断掉了。 刚开始玩的是词语接龙,如果还是小孩子也就算了,但玩家是十六岁的辛与十八岁的凯耶。两人没有特意去想词语,只是淡淡地你问我答,持续五分钟左右便开始厌倦。辛用的莎翁的戏曲标题,凯耶将花的名字与自己给出的单词绑死后,回过神来游戏变中止了。 对于沉默寡言性子的辛而言,大概不会为这种沉默感到尴尬和无聊,但凯耶就不一样了,她必须要找话题来打破沉默。 看着发出咕隆咕隆往返于两机之间的大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在我们这边,说到夏天就会想起‘那个’。……在我祖先出生的国家,夏天的必备品是一种叫波子汽水的饮料。」 凯耶自己从未去过那个住着很多与她同民族的人的国家。 位于大陆东部的尽头,如今或许在吞噬了大陆全境的〈军团〉铁蹄下幸存着的,她陌生的故乡。 萦回在她心头的,是乡愁和隔绝的复杂情感,按耐住心绪的凯耶笑了。对于祖先移居到共和国,又经历了数代后的凯耶来说,那个国家是她的根源。那个国家的语言凯耶也几乎不会说,只能从一些单词和传统还有碎片的文化来了解陌生的异国。 即便想回去,也不再有机会。 原本她应该回去的故乡,并非那个她感到陌生的异国。 无从知晓凯耶内心想法的辛,对于她突然开始的话题眨了眨眼。 虽然他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随声附和道: 「那是?」 「装在玻璃瓶里,有碳酸的甜味和独特的清爽气味。瓶盖内侧镶着一个玻璃珠,喝的时候从瓶口上按下去,玻璃珠就会脱落到下面。」 是他在共和国――在被遗弃的战场街道上从未见过,充满异国情调的包装与打开方式。仿佛对波子汽水稍稍起了兴趣,辛探出一点身子看去。 「那玩意挺有趣的,是什么样的构造?」 「不懂,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 「………」 辛露出像被拆台的表情,陷入沉默。 看得凯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对于刚才的回礼。 但辛却一直保持沉默,垂下血红的眸子思考着。 考虑一会儿后,他开了口: 「……不知道么、」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才不知道。
「想喝一次――吗?」 一瞬间,凯耶沉默了。 令她陌生,只知道是自己父系祖先的祖国。 回想起来,她知道,缭绕内心的乡愁与隔绝感被他看穿了。 说起来,辛也是出生在共和国,但他的根源却是别的国家。开发了〈军团〉,使大陆全境陷入战乱的领国、吉亚迪帝国。作为统治民族夜黑种与焰红种混血的辛,两大族的浓厚血液在他的身上流淌。 但也仅是继承了血统。他没有去过帝国,被关进八十六区后就别想了,〈军团〉战争爆发前也没有去过。 被出生的祖国抛弃,连自己的根源国家也不知晓。 并且,现在已经哪都去不了了。 这种隔绝与孤独感――辛或许和她一样能体会到。 「嗯。如果能实现……。……的话。」 设置好的闹钟(以前在废墟街道上捡的厨房定时器)响了,大锅正好滚到〈破坏神〉的脚尖,关掉电源组后,凯耶下了机。 和同样下了座机走过来的辛一起,看着眼下那口大锅。 「……也差不多做好了,吧?」 「我想是的。刚才开始就听不到流水声了。」 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剥开粘贴毛毯的胶带,打开外层包裹。 露出来的锅面冻得很严实,这是口准备要废弃的大锅。 将让盖子固定在锅口的胶带撕下,锅里是大量融化的冰块以及大小不一的密封容器。 「不过你还真了解这些东西啊。是在哪里看过吗?」 「大概吧。这不是冬天会想吃的东西,因为没有机会,到刚才之前都没能想起来。」 取出容器中最大的一个,摇晃几次确认声音,拉开盖子确认里面之后,辛点了点头。 「已经凝固了。
」 「成功了啊。得赶紧通知他们。」 点点头后,凯耶开启感官同步。 连接的对象是先锋战队的全部人,还有在附近等待着的维修班的份。 由于是所有人的份,装入这么多份的冰进去使得锅变得很沉重,只能用〈破坏神〉互踢来使之滚动。 顺便一提,将锅绑在菲德上,让它跳三十分钟左右是辛的提案,而在场菲德也似乎很兴趣,但因为排热问题,提案被遗憾地否决了。 「各位久等了。……其实,来到八十六区后还是第一次吃吧。」 材料是罐装无糖炼乳与砂糖,增添色彩与提香用的是不久前初春盛开的野玫瑰和紫罗兰果酱,最后是冰和盐。 据说只要将冰和盐按一定的比例混合,温度就会降到零度以下。 这次就是利用这个原理。 「冰淇淋做好了。」 短篇 传说的零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战斗全重五十吨的〈瓦纳尔刚〉传出巨躯落地的声响,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伴随而至,〈瓦纳尔刚〉的系统因外部操作宕机, 「……呃、」 坐在纵向双人座舱前方驾驶员位置的辛,眨了眨眼。封闭的座舱里,三块光学屏幕和显示各种信息的多功能全息窗口全部暗淡下来。 紧接着无线电启动了,从中传出指导教官穿云裂石般的吼声。 『辛艾・诺赞! 又是你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搞成这样DD』 辛连忙关掉无线电。 随即又重新启动。 『你别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了多少遍这里不是你之前待的八十六区!! 长官不会像共和国那样装瞎说梦话!』 「无线电有问题。
」 『嚯……你意思是维修班的工作有缺陷吧? 那我必须要向上级申请予以维修班惩处……真的是无线电故障了吗?』 是那么回事吗? 「对不起,教官。」 『服了你……』 指导教官发出仿佛将几十只苦虫嚼烂品味的声音。 『包括无故挂断在内,这些原本就是违禁行为。让〈瓦纳尔刚〉机动跳跃什么的,腿部会断掉也不奇怪。你要感谢还能设计机体的陆军工厂啊。』 再强调一遍,那是一个战斗全重五十吨的钢铁怪物。跳跃和紧急制动等突发机动操作产生的惯性,是五十公斤左右的人类无法比拟的。 不过,教官用苦涩的声音说下去。 『这次你做得很好。如果你不避开就会有人受伤。』 毕竟他们只是训练了几个月左右的军官候补学员,在模拟战中,还只会盯着自己与眼前假想敌的动作。稍不注意,彼此的距离就容易拉得很近。如果辛没能立即让战机跳起来,避开僚机的碰撞方向,两辆五十吨重的多足战机就会以近一百公里的速度狠狠撞上。 『这次就算将功补过了。但是,你和兰茨的危险驾驶行为不可取,本次演习得分为零。那边的战机也是。DD埃尔文・马尔赛! 这次事故原本就是因你不注意引起的! 敌人好好的反伤了队友,你傻啊!』 『对不起教官……』 同期少年的道歉中途,无线电就断开了。对他这边的斥责似乎暂时结束了。 安静的驾驶舱里,辛回头看向刚开始就很在意,在他后面的炮手座位。 「抱歉,尤金。没事吧?」 系统关闭的同时,无线电也切断了。因为动力组的运作也停了,现在即使正常对话也能听见。 暂且不论作为驾驶员已经习惯这种机动的辛,对于炮手尤金来说,这可是当头一棒。
如果能有警告就好了,但当时没有那么多时间。 「疼……」 尤金按着似乎遭到重击的后脑勺蹲下来。……好像问题不大。 「还算好……。就是,眼睛冒些火花……」 「抱歉了。」 「不……我没事。这种程度没关系。如果像教官说的那样撞上,就更糟糕了。」 说完,尤金抚摸着后脑勺,抬起头来。露出眼镜后面的白银色双眼。 「而且有了这次经历,给妹妹的信里能写个好故事了。啊,我能把你写进信里吗?」 「我不介意。让妹妹读有趣的故事? 就这次的。」 尤金苦笑着耸了耸肩。 「就是妮娜想知道我在部队里怎么样。战场往往给人可怕的印象,我得说些残酷以外的故事来打消她的担忧。」 「……」 「所以这次找到不错的故事呢。和哥哥搭档的人很厉害,哥哥说不定能沾光一块成为英雄! 就这么写行了。……对了!」 尤金目光炯炯,探出身子。 「辛将来要是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就好了。辛艾・诺赞传说的零分!我能跟人这么说吗?」(注:零点除了零分的意思外,也有起点的意思) 看着尤金仿佛事先给他挖好坑或者在跟他商量一般眼睛放光,辛的嘴角动了动。 「那等你出名以后,我也会告诉大家,尤金・兰茨是个总挂念妹妹的重度妹控―」 「哈哈,说得对。」 将〈瓦纳尔刚〉停在机库的停机坪并下车,一位陌生的女军官在等着他们。 看着先下车的辛的后背,再看向那名女军官,尤金顿时一愣。女军官有着剪成男式的金色短发,紫色的眼睛。领章是中校,左臂贴着从研究局调来试验部队的身份臂章。 女军官涂有口红的嘴唇,微微一笑。
「DD你是候补生辛艾・诺赞吧?」 短篇 Fragmental Neoteny - Brand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1〉 在机库规定区域停好〈破坏神〉,辛打开座舱罩。 从机舱出来后,将自己的座机交给跑过来的维修班。辛斜视一眼目睹了折断一把高频刀惨状的〈破坏神〉,传出零星咒骂声的维修班后,继续走在杂乱的机库中。 从今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队员和维修班,像往常一样不愿与他交谈,辛也无视周围的人。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DD辛苦了,诺赞“副队”。」 面前倒映出的影子与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令辛抬起头。只见一名有着一头竖立式硬质金发的青年露出了笑容。 「琼音队长。」 「叫我卫寿就好了……说了好几遍你还是没改口啊,还真是顽固啊。」 哈哈笑着并向辛走来的,是这支战队的战队长琼音卫寿上尉。有着比辛高出一个头以上的身高,以及炯炯有神的朱红色双眸。 「今天也表现不错嘛。多亏有你在,我和队里的其他家伙也得救了。」 「我只是通知了敌军动向而已。」 「足够了。总比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强。」 说着,卫寿笑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颜色是朱绯钟(Spinel)特有的朱红色。黄昏般的颜色。 「没想到你会通知我呢。虽然迟早都会要进行同调,但那也是需要勇气的吧。谢谢你。」 相信我吧。 「……无妨。」 那也不要紧。 就如他所说,只要辛连接同调,队友迟早会知道。
卫寿面露苦笑。 「我都这么表扬你,老老实实接受不就行了。……说起来,你、」 「?」 「你上战场也差不多一年了吧? 用户名啊个人标志啊,这些也得好好考虑下才行了。」 「…………。是啊……」 与为别人的事情异常高兴的卫寿相反,辛发出不感兴趣的叹息。 在战场生存了一年的处理单元,在通讯期间使用的不是小队名与编号为组合的识别名(Call sign),而是固有的用户名。同样,也会在座机画上识别名外的个人标志。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从军一年内死去,这也是八十六区的惯例。 当然,这些并不会记录在共和国军的公务文件中,但基本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单元们的上司并不会在意人型猪的怪癖。 「你有想过吗? 这种感觉不错之类的。」 「反正都只是用于识别身份的符号而已吧。跟名字、识别名、收容编号一样。」 看着近乎以宣泄的口吻道出的辛,卫寿随即眯起双眼。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辛。」 「…………」 那一瞬间,记忆深处浮现出鲜明的声音以及那双眸子,辛紧咬牙关。 辛(Sin 罪孽) 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你的错。 「……不是。」 辛回应的声音,略显僵硬。 自己发出的声音不知怎么听起来很刺耳,辛低着头。攥紧的拳头因摩擦皮肤而吱吱作响。 而卫寿似乎装作没看见。 「如果你没有想法的话,就由我来想吧。那就……」 思考了片刻后,他浮现出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了食指。
「“巴雷克”怎么样? 那是神的别名,是统率亡灵战士的战神、“火眼者”的意思。你实际上也就如神或怪物一般强大,况且你还有那个约定……和你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很相符。」(译注:巴雷克(Báleygr),古诺尔斯语,是民间给奥丁起的诸多别名之一。除了有“火焰之眼”的意义外,也有“躲闪之眼、鬼祟之眼”的意义。这个名字后来成为军团对辛的识别名(Call sign)。「火眼」同时是台版译名。) 当辛不由得扭头看向他时,卫寿像得逞一般,再次笑起来。 看着那张像对年龄相隔很大的弟弟成功恶作剧的哥哥的表情,辛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 「……我配不上。」 「是吗? 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就随便取个逼格高的名号好了。反正、」 辛抬头看去,卫寿笑着朝他耸了耸肩。 「就如你所说的,只是用于识别的符号,本质没有变化,是场自我满足的游戏罢了。」 目送副队长细小的背影离开机库,卫寿将目光移向在稍远之外关注刚才那幕的维修班长。 「辛苦你的不辞劳累了,星野。维修班长大人。」 「维护和修理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应该的。……卫寿。」 他是卫寿在幼年学校里的同学,也是一起被抛弃在战场的维修班长,仿佛凝固成苦涩表情的他,将视线瞥向他处。他有着近似银色的金色头发,以及源自北方邻国移民血统的淡紫色眼睛。(译注:这里的“幼年学校”指为了从幼年培养干部将校候补而设立的全住宿制教育机构) 「你还是别管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鬼为好。」 「怎么了吗?」 「光今天就死了多少人? 从那家伙分配到这后开始、」 「啊啊……」 卫寿轻叹一声。是那个流言么。
辛两个月前被分配到这支战队,担任副队长一一顺便一提,八十六区的指挥系统是纯粹以战斗能力决定的一一关于赤红眼的少年兵,一直以来都有萦绕他的不详谣言。但是。 「不能说是那家伙的错吧。」 「怎么说呢。也是有例子的……听说那家伙迄今为止所属的战队,除了那家伙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哎呀呀,卫寿歪着嘴说道。这个好友虽然绝对不是坏人,但对待朋友圈里人与圈外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正因为星野重情义,才会极其厌恶伤害同伴之举。虽然他能够理解,但。 「嘛,应该是真的吧。……那家伙、」 卫寿朝隔着机库墙壁的方向,也就是队舍里的战队副队长卧室那边看去。 除了必要时间外,辛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从未见过他与同年段的少年兵闲聊过。 「他没叫过任何人的名字,不过他有着约定的事情在,也不是不愿记住吧。DD但他还是想要划清界限。」 在总有一天会比他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之间,划一道界限。 大部分能够获得用户名的长命处理单元一一“异名者”,恐怕都曾有感受。对卫寿而言,这种感情并不是没有印象。 因为,若是投入过多的感情,失去的时候就会愈发痛苦。 作为“异名者”的卫寿他们,失去的远比能承受的多。处理单元从军一年,一千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 「不是那家伙的错。」 八十六终究会死。在八十六区的每个人都会。 草菅人命。 不是某个人的过错。 「卫寿、」 「卡珊德拉是预言了会如实发生的毁灭的先知。
但这不能意味、」(译注:卡珊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先知,她曾预言过许多大事件,比如特洛伊的毁灭。受到给予她预言神力的阿波罗的诅咒,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 比方说,将预言者看作是毁灭的原因。虽然悲惨结局不可避免,但人们不免会想找出原因责备,这也是人类社会中常见的现象。 就好像以前共和国将战争与战败的罪名扣在八十六的头上,将其赶上战场一样。 「并不是卡珊德拉招致了毁灭,况且那并不是其所希望的。」 〈2〉 「……虽然卫寿说过了,但实际上呢?你是先知(卡珊德拉),还是瘟神呢?」 从〈破坏神〉修理处大致确认完机体动作后,对于唐突向他询问的星野,辛则不感兴趣般朝他瞥了一眼。熄灯之际,只有两人在的前线基地机库里。 他是辛到来前的副队长,尽管彼此的年龄与体格都相差很大,但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的辛,在与〈军团〉战斗时展现出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另一方面,由于驱使〈破坏神〉发挥出超越原有的性能,所以座机的损伤、损耗率也居于榜首。 每回作战都会把〈破坏神〉开得遍体鳞伤,最近维修与维护都赶不上进度了,只能靠交替使用分配的专用预备机,勉强运转着。 尽管如此,他自己却没有受过重伤,真不可思议。令人仿佛觉得没有血液流淌的端正白皙面孔,扭头看向他。 他对上那双与十一二岁年龄完全不符、被削去感情色彩的鲜红眸子。 「喂。」 「什么。」 「有那种能力,你和卡珊德拉本人没什么区别吧。是见到了无法避免的未来,还是说,自己才是招致预感中的灾祸之源呢。」 辛是否也觉得自己和卡珊德拉一样是瘟神。 淡紫色的眼睛半眯着,星野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你这家伙」 「我并不想有人死去,不然就不会和队长他们说那样的话了。……我也不想被人叫作亡灵附身的怪物。」 「…………」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语气里感受不到任何气馁与厌恶。 面对难以判断而缄口不言的星野,辛俯视着只有脚部换新的〈破坏神〉,说道: 「维修班长,能顺便拜托你一件事吗?」 星野的眉毛稍微上扬。 他既意外又惊讶。 是知道到自己被讨厌了么。辛到刚才为止,除了维修工作需要以外,从来没有和星野说过话。他是在,请求? 「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能告诉我解除〈破坏神〉安全装置的方法吗?解除所有对驱动系统和控制系统,还有对机动性的限制。」 星野半眯着的眼神变得犀利。 「你听谁说的?」 「华莲少尉说的。他负责我的〈破坏神〉。」 「……那个笨蛋,明天出来要揍一顿才行。」 普通聊天倒没什么,一想起那些大嘴巴维修员,星野就不禁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他带着这幅表情说下去。 「你知道安全装置这个词的意思吧。不像动画、漫画里的超级机器人那样一解除就能获得更强力量,现实可没有那种简单又方便的功能。有必要才会限制。以现有的设定来说,你们这群小鬼的负担就很重了。」 虽然〈破坏神〉的运动性能不高,但它的缓冲系统很垃圾。 与〈军团〉主力战车型与近战猎兵型、量产机中体型最大的重战车型相比,不仅走得慢,行驶的声音也吵到没得比,……缓冲系统的冲击力反弹震不死乘员也能震掉半条命。 「过去有数不清的人被这毁掉,我是过来人才懂得。
你才活过半年就觉得自己很特别了吗?」 「不是。」 他淡然摇了摇头,至少在他缺乏感情的面貌上,看不出他们年龄阶段特有且毫无根据的全能感。 不论别人的语气高昂或厌恶。 他只会平淡回复。 「但我需要这么做。高频刀……如果用上近战武器,机体反应越快越好,不能用跳跃机动说实话会很难操作。」 「那不用那些在维修上浪费时间的近战武器不就行了么,那样不就跟」 自杀志愿者用的一样,虽是事实,但他没说出来。 虽然很强悍,但射程――或者说战斗间距很狭窄的高频刀是危险的武装。辛明知这一点,还真的跟他说了,但他并不能说辛只不过是门外汉。 实际上,因为作战有了辛,他们也得到了有利的一面。 正面切入〈军团〉的队形,扰乱敌人的配合并吸引注意,正是由于身为近战兵种的辛时而会单枪匹马对付战车型,其他队员面临的危险概率就下降了。 ……至少。 不想让同伴死去这句话,是真的? 「行吧。」 他没有对上突然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就像星野刚才说的,提高〈破坏神〉的机动性是排除处理单元安全性的行为。不论是驾驶员还是机体,承受的负荷都会增加。 不是因为做不正确之事也会被感谢。 「包括维修方法,等明天我把华莲那货打一顿再告诉你。你应该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我会陪的。还有DD个人标志。」 不知所措的眨着眼的血红色眸子,……只有在这时脸上才露出与年龄相应的幼稚,星野一边叹息一边说。 「就像卫寿说的,也该要一个了。趁还在这支战队的里好好想吧。
……嘛,」 除了装甲的涂装色――风干骨头般的暗淡棕色涂料外,共和国不提供其他颜料,不过废墟中各处可见的物资里面有。 「我来给你准备喜欢的颜色涂料。」 〈3〉 对于死后连墓碑与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八十六而言,个人标志之类的东西毫无意义。 辛是这么觉得的,是就像装饰一样的东西。 可能他们也知道,这就是除他们以外无人会认识也无人会记住的空虚标志。 被昨天的雪染上一片纯白的废墟街道,一座尖塔坍塌的教堂前。站在破败的〈破坏神〉残骸前面,辛俯视着被压扁的装甲上描绘的个人标志。 那不是同战队队员的〈破坏神〉。积雪之下,饱受日晒与风吹雨打的装甲已经破旧不堪,驾驶舱内廉价的酚醛塑料座位上倒着一具身着褪色野战服的骸骨。 头颅不见踪影的颈椎上,识别牌(狗牌)的银色光芒也不见了,只知道是八十六。不过即便不是这样,他也知道这具遗骸就是八十六。 这个人是? 「…………」 将要磨灭殆尽的个人标志,是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 就像死了却不得安息,为了寻找失去的头颅而在战场徘徊的亡灵。 仿佛是对自己的嘲讽,清醒的脑海在某个角落冒出奇怪的念头。 辛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座机上画了这个图案。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同样的讽刺,不然说实话,他是否会抱有这种程度的关心,都是个疑问。 尽管如此,在临终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把辛叫唤过来了。 DD辛。 耳朵深处残袅的声音使他眯起双眼,从当作脚手架的机体折断的腿部无声走下。 虽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应该要埋葬他吧。……不,是辛想要埋葬他。
就算不能建坟墓,也该让他入土。 然后,辛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将要磨灭的个人标志。 将一同战斗过、先一步死去的人全部带上,他和爱丽丝与最初的战队的同伴们约好了,会记住所有人,带上他们。 虽然“那个人”并不是其中一员,但还是应该带上他吧。 〈破坏神〉的装甲是薄弱的铝合金。同样材质的飞机外壳可以用军刀切开,那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呢,于是辛拿用兼作突击步枪刺刀的刀尖DD。 「哔。」 「……是你啊。」 好像是来找他的。 看见旧型号的〈拾荒者〉DD菲德的身影,辛收好刀站起来。虽然在昨天的战斗中走散,但现在总算找到了。 看它啪嗒啪嗒地走过来,辛瞥了一眼雪地马路的对面DD停有自己的〈破坏神〉的角落,说道。 「我的〈破坏神〉能源耗尽了,麻烦给我补充吧,弹药也是。」 「哔。」 战斗虽在昨天结束了,但这里是竞赛区域(Contest area),他想尽快解除无法战斗的状态。 「等做完了DD」 下完令后,辛突然注意了什么,眨了眨眼。 〈拾荒者〉是在战斗结束后拾取〈破坏神〉、〈军团〉残骸的垃圾回收机,为了回收无法整个装载的残骸,也内置了切割用的喷灯和切割机。 其他的〈拾荒者〉,只会单纯拆解并带回去扔熔炉,如果是这辆奇异且很聪明的旧型机的话,或许可以。 「菲德。能切那个吗? 我只想带那个回去。」 他指了指眼前的个人标志。 在战死者的机体碎片上刻上本人的名字,是他与爱丽丝他们的约定。
但实际上,战斗中并不能轻易搞到这种东西,至今为止他已经用了普通金属片与木片当替代,如果菲德能切下装甲片的话。 不出所料,菲德的光学传感器闪了一下。 「哔!」 「那拜托了。」 「哔。」 它的前半部分鼓足气势地上下摇动,大概想点头吧。 这周边没有〈军团〉,只剩白骨的遗体如今吸引不了野兽。草食动物不能觅食而变得虚弱的冬天,对肉食动物而言是食物丰盛的时期,自然对肉分解完的枯骨提不起兴趣。 首先按第一个命令,补充了自己的座机。 为了带菲德去被埋藏的〈破坏神〉,辛踏雪而行,忠诚的〈拾荒者〉跟在后面。 切割个人标志菲德轻易解决了,但埋葬遗骸却出意外多花了时间。土被冻住了,用刺刀挖是件很苦的差事。 最后在看不下去(好像是)的菲德帮助下,显得寒碜的土堆总算完成。 昨晚的雪在夜里停了,如今晴空万里,不过寒风刺骨。辛靠在为挡风而摆出停机姿势的菲德的集装箱上,休息中喝着雪烧开的白开,待到冬日短暂的阳光渐渐倾斜,他便起身。 「哔。」 「嗯。该走了。」 菲德圆圆的光学传感器确认辛走到足够距离后,站起了身。即便白骨两手抱完还绰绰有余,仍然挖了一个坟墓,尽管会耗尽体力与精力,也干脆利落地付诸实践。 「不赶在天黑前回去就不好了,……战队长他们的机体碎片,如果还有残留就带一块回去了。」 (译注:这部分的剧情可以连着第一卷间章 无头骑士、短篇 一卷小册子一块看,86吧里和LK都有) 〈4〉 回去的只有辛和一辆〈拾荒者〉,以及卫寿他们的座机的小小铝碎片。
「……你这人果然是个瘟神啊。」 「可能吧。」 辛没有看向低声吼叫的星野。 明明其他人都没有活着回来,辛却只是受了擦伤和轻微撞伤程度的伤。他在这次战斗中也担任了损耗率最高的前卫。他的好运与超乎寻常的战斗才能,现在真的令星野厌恶。 其他人都没能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 简直就像夺走了其他人的运气,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存活至今。 星野咬牙切齿。 「那家伙,已经活了四年。为什么这次突然就……!」 话说到一半,星野咬进了嘴唇。 活了四年,这就是原因。 才会被分配到这样激烈战区。 八十六注定要死。在〈军团〉的数量与性能上远远超过之前战区的、攻势极其激烈的战区,不死才奇怪。 所以,不管辛被分配到哪里,都是如此。 绝不是因为辛的到来。 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也怎么都无法接受这股感情。不仅是卫寿,战队所有的队员,都在这一战遭遇了突然。哪怕八十六迟早要死,也不会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而且这次是,所属的所有的战队。怎么会这样。 不叫瘟神,还能叫别的? 或者叫死神。无论是周围的敌人,还是身边的朋友,不区别对待,无情挥下镰刀DD……。 仿佛不知道星野在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辛淡淡开口。 血红色双眸没有感情的波动,给人静谧、刺骨之感。 「维修班长。琼音队长跟我说过,该想一个个人标志和用户名了。」 像是降压一般,星野长叹一息。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别的。 「嗯……我记着。
那家伙打算自己给你想一个对吧。」 辛在他的指挥下首次活过了一年,大概,卫寿就当他跟弟弟一样看待。 但卫寿已经不在了。 不在世上了。 「是的。……所以我想自己起一个。」 辛说着,递给措手不及的星野一块小小的铝片。能看出是〈破坏神〉装甲的一部分,是块画着侵蚀严重的、他没有见过且疑似为个人标志的碎片。 不属于这座基地里的任何战队成员。但,这到底是谁的机体,为什么辛会给他这东西。 「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能帮我一下吗?」 也就是说要画这个吗? 下意识接过之后,星野凝视这个个人标志。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骑士的造型。 从同伴们的尸体中活下来的“异名者”,起的用户名大多是掺杂恶意的险恶名字。根据用户名画的个人标志,也大多是不吉利的,或者带有恶趣味的图案。这个骷髅骑士的造型非常适合。 简直就像DD……。 「简直就像死神啊,不然就是送葬者。要是拿着把铁铲就更适合了。一个人幸存下来为同伴掘墓,跟怪物送葬者似的。」 没错,这简直就像是。 辛对自己的讽刺。 被他这么一说,辛毫无感觉,只是轻声嗤笑。 眼前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维修班长下意识后退,辛的笑容是如此地冰冷。 「DD啊呀。这么一想不错啊。」 战队的同伴在昨天的作战中都死了。 而之前,分配到这里之前,从最初的部队到现在为止,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无论是谁,和他一起战斗的人都死了。 一个也不例外。 和一个死一个。
既然都这样了,怎么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认清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玩意,自己就能自觉应对了。 瘟神。 或者死神。 当自己就是这种存在,就没问题了。 被亡灵附身的怪物,被讨厌起来可方便了。比被人隔空关心好多了。将先一步死去的人带在自己身上,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内心不该为那方面动摇。 他必须要活下来。哪怕就他一人,也要战斗到底,他有必须要实现的愿望。既然如此,干脆从最开始就不依赖任何人为好。 让大家知道,他是这样的东西为好。 血红双眸眯起,嘴角像裂开一般上扬,露出冷笑。 星野的表情仿佛见识到恐怖一般,出于畏惧而紧绷。一旁的菲德在微微颤抖。 辛无法亲眼目睹,自己的表情是如此地凄惨、凄怆。 「用户名就用这个。DD确实如此,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很合适。」 与这个绝命战场上最令人亲近、最令人敬仰、最令人厌恶的死神划等号的名字。 明明比谁都要靠近死亡,却总是一个人活下来,一心继续埋葬他人。葬在他们无法修建的坟墓里头。连同至今为止死去的同伴,未来会死去的同伴,他会独自活到最后,直到在尽头将背负的全部埋葬为止。 「〈送葬者 Undertaker〉」 Appendix 前些天和〈军团〉较量了下,〈送葬者〉驾驶舱周边的装甲上出现了裂缝,所以他决定换掉周围的装甲。 位置恰好在个人标志旁边。况且每个人的个人标志都是特有的,就没有准备供重画的模板。 原因如上。 「……好了,这就搞定了。」 赛欧舒展沾满涂料污渍的纤弱身躯,站起身。
他在刚被换新的〈送葬者〉纯白装甲上,重画上辛的个人标志。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 画一次顶不了多久又伤痕累累啊,几年来一遍遍重复画的赛欧心感徒然。和其他同伴的一样,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一旁候着的DD让赛欧分心而被他赶走的DD辛走过来看看。联邦军军服是钢铁色,看惯沙漠迷彩野战服的赛欧还不怎么适应。 「总是麻烦你了。」 「呃。嘛,不碍事。不就是画你们和蕾娜的标志而已。谁叫我喜欢画东西。」 大概除我以外的人,都不会画吧。辛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你说过这些画的是什么玩意对吧。」 啊呀,赛欧面露苦笑。说在八十六区初次见面的时候么。 那时候同伴们都在自画自的个人标志。 「戴亚本来是黑狗,结果画成了黑河马,惨不忍睹呢。」 那是因为戴亚的用户名是黑妖狗(Black dog),好不容易才看出狗样。 「莱顿的狼人再怎么看也就像狗头人。科莲娜的步枪忘了画瞄准镜,安珠虽然画得还可以,但怎么看都画得太幼了。」 大家都不擅长画,烂到他不由自主说以后由他来画。 如果战死了,〈破坏神〉是棺材,个人标志就是某种形式的墓碑。虽然与辛约定了记忆和心灵由他保管并带过去,但赛欧也想对剩下的驱壳给予这种程度的帮助。 半沉浸于回忆,赛欧忽然微微苦涩地扬起嘴角。 「大家都没有画画的余裕吧。毕竟,小时候就」 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集中营里的孩子连供画画的娱乐用品也没有。 「辛画的个人标志,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一种很为难的感觉呢。如果画得好倒还行,画不好就显得又笨又有趣了呢。
」 「你直说太一般过于无聊不就好了。」 「说是一般,你就像基于异常的事务性才画的。说写实嘛,也不太像。就感觉一点感情都不带的……嗯。果然看着很无聊。」 姑且本人就在面前,当着面毒舌不怎么合适,所以他试图找个稳妥的表达方式,但就是没找着。 好在辛不受影响DD事到如今,辛的性格已经变成这种程度的酸话也不会有感觉了的吧DD那继续毒舌。 「与其说你在画画,不如说更像在画地图或者设计图吧。除了地形说明外你好像就没画过别的啊。」 「你居然明白了。」 「啊,真的是画地图?」 怪不得会变成异常的事务性。 共和国连战区地图都不舍得给一张,是好还是坏呢。 现在因为需要的地图都是由军里提供,再也没必要自己画了吧。 的确。 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在联邦,战斗必需的都会给下来,支援也是,教育和娱乐都有。 也有战死后被埋葬、祭奠同伴的权利。 「……你」 赛欧没有看向回头盯着他看的血红双眸,说道。他低头看着刚才画上去的无头骷髅标志。 这个不祥的死神纹章,在八十六区的确是一个救赎。不过。 「不改个人标志吗? 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但你已经不用背负了吧。」 至今为止,他背负了诸多东西。 赛欧他们当然理解背负的是什么。 辛就像没有察觉赛欧内心的小纠结,对他的唐突发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反问。 「你讨厌?」 「也不是讨厌画这个……觉得,有点不吉利。」 「啊啊……」 稍微想了下后,辛耸耸肩。
「也许是吧。但都用了六年了,现在我也不用再扮演下去,不觉得沉重了。」 「……这样啊。」 赛欧苦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近似罪恶感的复杂情绪还未散去,但辛如果这么觉得,也就没事了。 盯着个人标志的辛,突然开口。 「说起来,蕾娜的个人标志是什么情况。」 哼,赛欧嗤之以鼻。 「啊,是有这回事。虽然是我画的,但要有人发牢骚,我就去拒了。」 短篇 Fragmental Neoteny - Brand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米瑟冈萨斯 〈1〉 在机库规定区域停好〈破坏神〉,辛打开座舱罩。 从机舱出来后,将自己的座机交给跑过来的维修班。辛斜视一眼目睹了折断一把高频刀惨状的〈破坏神〉,传出零星咒骂声的维修班后,继续走在杂乱的机库中。 从今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队员和维修班,像往常一样不愿与他交谈,辛也无视周围的人。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DD辛苦了,诺赞“副队”。」 面前倒映出的影子与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令辛抬起头。只见一名有着一头竖立式硬质金发的青年露出了笑容。 「琼音队长。」 「叫我卫寿就好了……说了好几遍你还是没改口啊,还真是顽固啊。」 哈哈笑着并向辛走来的,是这支战队的战队长琼音卫寿上尉。有着比辛高出一个头以上的身高,以及炯炯有神的朱红色双眸。 「今天也表现不错嘛。多亏有你在,我和队里的其他家伙也得救了。」 「我只是通知了敌军动向而已。」 「足够了。
总比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强。」 说着,卫寿笑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颜色是朱绯钟(Spinel)特有的朱红色。黄昏般的颜色。 「没想到你会通知我呢。虽然迟早都会要进行同调,但那也是需要勇气的吧。谢谢你。」 相信我吧。 「……无妨。」 那也不要紧。 就如他所说,只要辛连接同调,队友迟早会知道。 卫寿面露苦笑。 「我都这么表扬你,老老实实接受不就行了。……说起来,你、」 「?」 「你上战场也差不多一年了吧? 用户名啊个人标志啊,这些也得好好考虑下才行了。」 「…………。是啊……」 与为别人的事情异常高兴的卫寿相反,辛发出不感兴趣的叹息。 在战场生存了一年的处理单元,在通讯期间使用的不是小队名与编号为组合的识别名(Call sign),而是固有的用户名。同样,也会在座机画上识别名外的个人标志。大部分处理单元会在从军一年内死去,这也是八十六区的惯例。 当然,这些并不会记录在共和国军的公务文件中,但基本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单元们的上司并不会在意人型猪的怪癖。 「你有想过吗? 这种感觉不错之类的。」 「反正都只是用于识别身份的符号而已吧。跟名字、识别名、收容编号一样。」 看着近乎以宣泄的口吻道出的辛,卫寿随即眯起双眼。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辛。」 「…………」 那一瞬间,记忆深处浮现出鲜明的声音以及那双眸子,辛紧咬牙关。 辛(Sin 罪孽) 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你的错。 「……不是。」 辛回应的声音,略显僵硬。 自己发出的声音不知怎么听起来很刺耳,辛低着头。攥紧的拳头因摩擦皮肤而吱吱作响。 而卫寿似乎装作没看见。 「如果你没有想法的话,就由我来想吧。那就……」 思考了片刻后,他浮现出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了食指。 「“巴雷克”怎么样? 那是神的别名,是统率亡灵战士的战神、“火眼者”的意思。你实际上也就如神或怪物一般强大,况且你还有那个约定……和你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很相符。」(译注:巴雷克(Báleygr),古诺尔斯语,是民间给奥丁起的诸多别名之一。除了有“火焰之眼”的意义外,也有“躲闪之眼、鬼祟之眼”的意义。这个名字后来成为军团对辛的识别名(Call sign)。「火眼」同时是台版译名。) 当辛不由得扭头看向他时,卫寿像得逞一般,再次笑起来。 看着那张像对年龄相隔很大的弟弟成功恶作剧的哥哥的表情,辛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 「……我配不上。」 「是吗? 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就随便取个逼格高的名号好了。反正、」 辛抬头看去,卫寿笑着朝他耸了耸肩。 「就如你所说的,只是用于识别的符号,本质没有变化,是场自我满足的游戏罢了。」 目送副队长细小的背影离开机库,卫寿将目光移向在稍远之外关注刚才那幕的维修班长。 「辛苦你的不辞劳累了,星野。维修班长大人。」 「维护和修理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应该的。……卫寿。」 他是卫寿在幼年学校里的同学,也是一起被抛弃在战场的维修班长,仿佛凝固成苦涩表情的他,将视线瞥向他处。
他有着近似银色的金色头发,以及源自北方邻国移民血统的淡紫色眼睛。(译注:这里的“幼年学校”指为了从幼年培养干部将校候补而设立的全住宿制教育机构) 「你还是别管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鬼为好。」 「怎么了吗?」 「光今天就死了多少人? 从那家伙分配到这后开始、」 「啊啊……」 卫寿轻叹一声。是那个流言么。 辛两个月前被分配到这支战队,担任副队长一一顺便一提,八十六区的指挥系统是纯粹以战斗能力决定的一一关于赤红眼的少年兵,一直以来都有萦绕他的不详谣言。但是。 「不能说是那家伙的错吧。」 「怎么说呢。也是有例子的……听说那家伙迄今为止所属的战队,除了那家伙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哎呀呀,卫寿歪着嘴说道。这个好友虽然绝对不是坏人,但对待朋友圈里人与圈外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正因为星野重情义,才会极其厌恶伤害同伴之举。虽然他能够理解,但。 「嘛,应该是真的吧。……那家伙、」 卫寿朝隔着机库墙壁的方向,也就是队舍里的战队副队长卧室那边看去。 除了必要时间外,辛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从未见过他与同年段的少年兵闲聊过。 「他没叫过任何人的名字,不过他有着约定的事情在,也不是不愿记住吧。DD但他还是想要划清界限。」 在总有一天会比他先一步死去的同伴之间,划一道界限。 大部分能够获得用户名的长命处理单元一一“异名者”,恐怕都曾有感受。对卫寿而言,这种感情并不是没有印象。 因为,若是投入过多的感情,失去的时候就会愈发痛苦。
作为“异名者”的卫寿他们,失去的远比能承受的多。处理单元从军一年,一千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 「不是那家伙的错。」 八十六终究会死。在八十六区的每个人都会。 草菅人命。 不是某个人的过错。 「卫寿、」 「卡珊德拉是预言了会如实发生的毁灭的先知。但这不能意味、」(译注:卡珊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先知,她曾预言过许多大事件,比如特洛伊的毁灭。受到给予她预言神力的阿波罗的诅咒,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 比方说,将预言者看作是毁灭的原因。虽然悲惨结局不可避免,但人们不免会想找出原因责备,这也是人类社会中常见的现象。 就好像以前共和国将战争与战败的罪名扣在八十六的头上,将其赶上战场一样。 「并不是卡珊德拉招致了毁灭,况且那并不是其所希望的。」 〈2〉 「……虽然卫寿说过了,但实际上呢?你是先知(卡珊德拉),还是瘟神呢?」 从〈破坏神〉修理处大致确认完机体动作后,对于唐突向他询问的星野,辛则不感兴趣般朝他瞥了一眼。熄灯之际,只有两人在的前线基地机库里。 他是辛到来前的副队长,尽管彼此的年龄与体格都相差很大,但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的辛,在与〈军团〉战斗时展现出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另一方面,由于驱使〈破坏神〉发挥出超越原有的性能,所以座机的损伤、损耗率也居于榜首。 每回作战都会把〈破坏神〉开得遍体鳞伤,最近维修与维护都赶不上进度了,只能靠交替使用分配的专用预备机,勉强运转着。 尽管如此,他自己却没有受过重伤,真不可思议。令人仿佛觉得没有血液流淌的端正白皙面孔,扭头看向他。
他对上那双与十一二岁年龄完全不符、被削去感情色彩的鲜红眸子。 「喂。」 「什么。」 「有那种能力,你和卡珊德拉本人没什么区别吧。是见到了无法避免的未来,还是说,自己才是招致预感中的灾祸之源呢。」 辛是否也觉得自己和卡珊德拉一样是瘟神。 淡紫色的眼睛半眯着,星野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你这家伙」 「我并不想有人死去,不然就不会和队长他们说那样的话了。……我也不想被人叫作亡灵附身的怪物。」 「…………」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语气里感受不到任何气馁与厌恶。 面对难以判断而缄口不言的星野,辛俯视着只有脚部换新的〈破坏神〉,说道: 「维修班长,能顺便拜托你一件事吗?」 星野的眉毛稍微上扬。 他既意外又惊讶。 是知道到自己被讨厌了么。辛到刚才为止,除了维修工作需要以外,从来没有和星野说过话。他是在,请求? 「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能告诉我解除〈破坏神〉安全装置的方法吗?解除所有对驱动系统和控制系统,还有对机动性的限制。」 星野半眯着的眼神变得犀利。 「你听谁说的?」 「华莲少尉说的。他负责我的〈破坏神〉。」 「……那个笨蛋,明天出来要揍一顿才行。」 普通聊天倒没什么,一想起那些大嘴巴维修员,星野就不禁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他带着这幅表情说下去。 「你知道安全装置这个词的意思吧。
不像动画、漫画里的超级机器人那样一解除就能获得更强力量,现实可没有那种简单又方便的功能。有必要才会限制。以现有的设定来说,你们这群小鬼的负担就很重了。」 虽然〈破坏神〉的运动性能不高,但它的缓冲系统很垃圾。 与〈军团〉主力战车型与近战猎兵型、量产机中体型最大的重战车型相比,不仅走得慢,行驶的声音也吵到没得比,……缓冲系统的冲击力反弹震不死乘员也能震掉半条命。 「过去有数不清的人被这毁掉,我是过来人才懂得。你才活过半年就觉得自己很特别了吗?」 「不是。」 他淡然摇了摇头,至少在他缺乏感情的面貌上,看不出他们年龄阶段特有且毫无根据的全能感。 不论别人的语气高昂或厌恶。 他只会平淡回复。 「但我需要这么做。高频刀……如果用上近战武器,机体反应越快越好,不能用跳跃机动说实话会很难操作。」 「那不用那些在维修上浪费时间的近战武器不就行了么,那样不就跟」 自杀志愿者用的一样,虽是事实,但他没说出来。 虽然很强悍,但射程――或者说战斗间距很狭窄的高频刀是危险的武装。辛明知这一点,还真的跟他说了,但他并不能说辛只不过是门外汉。 实际上,因为作战有了辛,他们也得到了有利的一面。 正面切入〈军团〉的队形,扰乱敌人的配合并吸引注意,正是由于身为近战兵种的辛时而会单枪匹马对付战车型,其他队员面临的危险概率就下降了。 ……至少。 不想让同伴死去这句话,是真的? 「行吧。」 他没有对上突然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就像星野刚才说的,提高〈破坏神〉的机动性是排除处理单元安全性的行为。
不论是驾驶员还是机体,承受的负荷都会增加。 不是因为做不正确之事也会被感谢。 「包括维修方法,等明天我把华莲那货打一顿再告诉你。你应该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我会陪的。还有DD个人标志。」 不知所措的眨着眼的血红色眸子,……只有在这时脸上才露出与年龄相应的幼稚,星野一边叹息一边说。 「就像卫寿说的,也该要一个了。趁还在这支战队的里好好想吧。……嘛,」 除了装甲的涂装色――风干骨头般的暗淡棕色涂料外,共和国不提供其他颜料,不过废墟中各处可见的物资里面有。 「我来给你准备喜欢的颜色涂料。」 〈3〉 对于死后连墓碑与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八十六而言,个人标志之类的东西毫无意义。 辛是这么觉得的,是就像装饰一样的东西。 可能他们也知道,这就是除他们以外无人会认识也无人会记住的空虚标志。 被昨天的雪染上一片纯白的废墟街道,一座尖塔坍塌的教堂前。站在破败的〈破坏神〉残骸前面,辛俯视着被压扁的装甲上描绘的个人标志。 那不是同战队队员的〈破坏神〉。积雪之下,饱受日晒与风吹雨打的装甲已经破旧不堪,驾驶舱内廉价的酚醛塑料座位上倒着一具身着褪色野战服的骸骨。 头颅不见踪影的颈椎上,识别牌(狗牌)的银色光芒也不见了,只知道是八十六。不过即便不是这样,他也知道这具遗骸就是八十六。 这个人是? 「…………」 将要磨灭殆尽的个人标志,是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 就像死了却不得安息,为了寻找失去的头颅而在战场徘徊的亡灵。 仿佛是对自己的嘲讽,清醒的脑海在某个角落冒出奇怪的念头。
辛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座机上画了这个图案。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同样的讽刺,不然说实话,他是否会抱有这种程度的关心,都是个疑问。 尽管如此,在临终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把辛叫唤过来了。 DD辛。 耳朵深处残袅的声音使他眯起双眼,从当作脚手架的机体折断的腿部无声走下。 虽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应该要埋葬他吧。……不,是辛想要埋葬他。就算不能建坟墓,也该让他入土。 然后,辛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将要磨灭的个人标志。 将一同战斗过、先一步死去的人全部带上,他和爱丽丝与最初的战队的同伴们约好了,会记住所有人,带上他们。 虽然“那个人”并不是其中一员,但还是应该带上他吧。 〈破坏神〉的装甲是薄弱的铝合金。同样材质的飞机外壳可以用军刀切开,那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呢,于是辛拿用兼作突击步枪刺刀的刀尖DD。 「哔。」 「……是你啊。」 好像是来找他的。 看见旧型号的〈拾荒者〉DD菲德的身影,辛收好刀站起来。虽然在昨天的战斗中走散,但现在总算找到了。 看它啪嗒啪嗒地走过来,辛瞥了一眼雪地马路的对面DD停有自己的〈破坏神〉的角落,说道。 「我的〈破坏神〉能源耗尽了,麻烦给我补充吧,弹药也是。」 「哔。」 战斗虽在昨天结束了,但这里是竞赛区域(Contest area),他想尽快解除无法战斗的状态。 「等做完了DD」 下完令后,辛突然注意了什么,眨了眨眼。
〈拾荒者〉是在战斗结束后拾取〈破坏神〉、〈军团〉残骸的垃圾回收机,为了回收无法整个装载的残骸,也内置了切割用的喷灯和切割机。 其他的〈拾荒者〉,只会单纯拆解并带回去扔熔炉,如果是这辆奇异且很聪明的旧型机的话,或许可以。 「菲德。能切那个吗? 我只想带那个回去。」 他指了指眼前的个人标志。 在战死者的机体碎片上刻上本人的名字,是他与爱丽丝他们的约定。但实际上,战斗中并不能轻易搞到这种东西,至今为止他已经用了普通金属片与木片当替代,如果菲德能切下装甲片的话。 不出所料,菲德的光学传感器闪了一下。 「哔!」 「那拜托了。」 「哔。」 它的前半部分鼓足气势地上下摇动,大概想点头吧。 这周边没有〈军团〉,只剩白骨的遗体如今吸引不了野兽。草食动物不能觅食而变得虚弱的冬天,对肉食动物而言是食物丰盛的时期,自然对肉分解完的枯骨提不起兴趣。 首先按第一个命令,补充了自己的座机。 为了带菲德去被埋藏的〈破坏神〉,辛踏雪而行,忠诚的〈拾荒者〉跟在后面。 切割个人标志菲德轻易解决了,但埋葬遗骸却出意外多花了时间。土被冻住了,用刺刀挖是件很苦的差事。 最后在看不下去(好像是)的菲德帮助下,显得寒碜的土堆总算完成。 昨晚的雪在夜里停了,如今晴空万里,不过寒风刺骨。辛靠在为挡风而摆出停机姿势的菲德的集装箱上,休息中喝着雪烧开的白开,待到冬日短暂的阳光渐渐倾斜,他便起身。 「哔。」 「嗯。该走了。」 菲德圆圆的光学传感器确认辛走到足够距离后,站起了身。
即便白骨两手抱完还绰绰有余,仍然挖了一个坟墓,尽管会耗尽体力与精力,也干脆利落地付诸实践。 「不赶在天黑前回去就不好了,……战队长他们的机体碎片,如果还有残留就带一块回去了。」 (译注:这部分的剧情可以连着第一卷间章 无头骑士、短篇 一卷小册子一块看,86吧里和LK都有) 〈4〉 回去的只有辛和一辆〈拾荒者〉,以及卫寿他们的座机的小小铝碎片。 「……你这人果然是个瘟神啊。」 「可能吧。」 辛没有看向低声吼叫的星野。 明明其他人都没有活着回来,辛却只是受了擦伤和轻微撞伤程度的伤。他在这次战斗中也担任了损耗率最高的前卫。他的好运与超乎寻常的战斗才能,现在真的令星野厌恶。 其他人都没能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 简直就像夺走了其他人的运气,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存活至今。 星野咬牙切齿。 「那家伙,已经活了四年。为什么这次突然就……!」 话说到一半,星野咬进了嘴唇。 活了四年,这就是原因。 才会被分配到这样激烈战区。 八十六注定要死。在〈军团〉的数量与性能上远远超过之前战区的、攻势极其激烈的战区,不死才奇怪。 所以,不管辛被分配到哪里,都是如此。 绝不是因为辛的到来。 道理他是知道的,但也怎么都无法接受这股感情。不仅是卫寿,战队所有的队员,都在这一战遭遇了突然。哪怕八十六迟早要死,也不会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而且这次是,所属的所有的战队。怎么会这样。
不叫瘟神,还能叫别的? 或者叫死神。无论是周围的敌人,还是身边的朋友,不区别对待,无情挥下镰刀DD……。 仿佛不知道星野在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辛淡淡开口。 血红色双眸没有感情的波动,给人静谧、刺骨之感。 「维修班长。琼音队长跟我说过,该想一个个人标志和用户名了。」 像是降压一般,星野长叹一息。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别的。 「嗯……我记着。那家伙打算自己给你想一个对吧。」 辛在他的指挥下首次活过了一年,大概,卫寿就当他跟弟弟一样看待。 但卫寿已经不在了。 不在世上了。 「是的。……所以我想自己起一个。」 辛说着,递给措手不及的星野一块小小的铝片。能看出是〈破坏神〉装甲的一部分,是块画着侵蚀严重的、他没有见过且疑似为个人标志的碎片。 不属于这座基地里的任何战队成员。但,这到底是谁的机体,为什么辛会给他这东西。 「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能帮我一下吗?」 也就是说要画这个吗? 下意识接过之后,星野凝视这个个人标志。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骑士的造型。 从同伴们的尸体中活下来的“异名者”,起的用户名大多是掺杂恶意的险恶名字。根据用户名画的个人标志,也大多是不吉利的,或者带有恶趣味的图案。这个骷髅骑士的造型非常适合。 简直就像DD……。 「简直就像死神啊,不然就是送葬者。要是拿着把铁铲就更适合了。一个人幸存下来为同伴掘墓,跟怪物送葬者似的。」 没错,这简直就像是。 辛对自己的讽刺。
被他这么一说,辛毫无感觉,只是轻声嗤笑。 眼前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维修班长下意识后退,辛的笑容是如此地冰冷。 「DD啊呀。这么一想不错啊。」 战队的同伴在昨天的作战中都死了。 而之前,分配到这里之前,从最初的部队到现在为止,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无论是谁,和他一起战斗的人都死了。 一个也不例外。 和一个死一个。 既然都这样了,怎么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认清自己就是这么一个玩意,自己就能自觉应对了。 瘟神。 或者死神。 当自己就是这种存在,就没问题了。 被亡灵附身的怪物,被讨厌起来可方便了。比被人隔空关心好多了。将先一步死去的人带在自己身上,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内心不该为那方面动摇。 他必须要活下来。哪怕就他一人,也要战斗到底,他有必须要实现的愿望。既然如此,干脆从最开始就不依赖任何人为好。 让大家知道,他是这样的东西为好。 血红双眸眯起,嘴角像裂开一般上扬,露出冷笑。 星野的表情仿佛见识到恐怖一般,出于畏惧而紧绷。一旁的菲德在微微颤抖。 辛无法亲眼目睹,自己的表情是如此地凄惨、凄怆。 「用户名就用这个。DD确实如此,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很合适。」 与这个绝命战场上最令人亲近、最令人敬仰、最令人厌恶的死神划等号的名字。 明明比谁都要靠近死亡,却总是一个人活下来,一心继续埋葬他人。葬在他们无法修建的坟墓里头。连同至今为止死去的同伴,未来会死去的同伴,他会独自活到最后,直到在尽头将背负的全部埋葬为止。
「〈送葬者 Undertaker〉」 Appendix 前些天和〈军团〉较量了下,〈送葬者〉驾驶舱周边的装甲上出现了裂缝,所以他决定换掉周围的装甲。 位置恰好在个人标志旁边。况且每个人的个人标志都是特有的,就没有准备供重画的模板。 原因如上。 「……好了,这就搞定了。」 赛欧舒展沾满涂料污渍的纤弱身躯,站起身。他在刚被换新的〈送葬者〉纯白装甲上,重画上辛的个人标志。扛着铁铲的无头骷髅。 画一次顶不了多久又伤痕累累啊,几年来一遍遍重复画的赛欧心感徒然。和其他同伴的一样,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一旁候着的DD让赛欧分心而被他赶走的DD辛走过来看看。联邦军军服是钢铁色,看惯沙漠迷彩野战服的赛欧还不怎么适应。 「总是麻烦你了。」 「呃。嘛,不碍事。不就是画你们和蕾娜的标志而已。谁叫我喜欢画东西。」 大概除我以外的人,都不会画吧。辛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你说过这些画的是什么玩意对吧。」 啊呀,赛欧面露苦笑。说在八十六区初次见面的时候么。 那时候同伴们都在自画自的个人标志。 「戴亚本来是黑狗,结果画成了黑河马,惨不忍睹呢。」 那是因为戴亚的用户名是黑妖狗(Black dog),好不容易才看出狗样。 「莱顿的狼人再怎么看也就像狗头人。科莲娜的步枪忘了画瞄准镜,安珠虽然画得还可以,但怎么看都画得太幼了。」 大家都不擅长画,烂到他不由自主说以后由他来画。 如果战死了,〈破坏神〉是棺材,个人标志就是某种形式的墓碑。
虽然与辛约定了记忆和心灵由他保管并带过去,但赛欧也想对剩下的驱壳给予这种程度的帮助。 半沉浸于回忆,赛欧忽然微微苦涩地扬起嘴角。 「大家都没有画画的余裕吧。毕竟,小时候就」 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集中营里的孩子连供画画的娱乐用品也没有。 「辛画的个人标志,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一种很为难的感觉呢。如果画得好倒还行,画不好就显得又笨又有趣了呢。」 「你直说太一般过于无聊不就好了。」 「说是一般,你就像基于异常的事务性才画的。说写实嘛,也不太像。就感觉一点感情都不带的……嗯。果然看着很无聊。」 姑且本人就在面前,当着面毒舌不怎么合适,所以他试图找个稳妥的表达方式,但就是没找着。 好在辛不受影响DD事到如今,辛的性格已经变成这种程度的酸话也不会有感觉了的吧DD那继续毒舌。 「与其说你在画画,不如说更像在画地图或者设计图吧。除了地形说明外你好像就没画过别的啊。」 「你居然明白了。」 「啊,真的是画地图?」 怪不得会变成异常的事务性。 共和国连战区地图都不舍得给一张,是好还是坏呢。 现在因为需要的地图都是由军里提供,再也没必要自己画了吧。 的确。 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在联邦,战斗必需的都会给下来,支援也是,教育和娱乐都有。 也有战死后被埋葬、祭奠同伴的权利。 「……你」 赛欧没有看向回头盯着他看的血红双眸,说道。他低头看着刚才画上去的无头骷髅标志。 这个不祥的死神纹章,在八十六区的确是一个救赎。不过。
「不改个人标志吗? 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但你已经不用背负了吧。」 至今为止,他背负了诸多东西。 赛欧他们当然理解背负的是什么。 辛就像没有察觉赛欧内心的小纠结,对他的唐突发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反问。 「你讨厌?」 「也不是讨厌画这个……觉得,有点不吉利。」 「啊啊……」 稍微想了下后,辛耸耸肩。 「也许是吧。但都用了六年了,现在我也不用再扮演下去,不觉得沉重了。」 「……这样啊。」 赛欧苦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近似罪恶感的复杂情绪还未散去,但辛如果这么觉得,也就没事了。 盯着个人标志的辛,突然开口。 「说起来,蕾娜的个人标志是什么情况。」 哼,赛欧嗤之以鼻。 「啊,是有这回事。虽然是我画的,但要有人发牢骚,我就去拒了。」 短篇 共和国篇漫画第3卷附录 烟花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我想去动物园。」 雷的弟弟辛比他小十岁,现在四岁零几个月。眼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辛是在闹别扭。 他抱膝坐在自己房间衣柜里的阴暗处,顽固地不把视线从地板移开。 看着浑身散发着不服气的年幼弟弟,一直蹲在衣柜前面的雷苦笑地点头。 「原来你很想去啊。」 「爸爸说过会带我去的,爸爸说假话。」 因为今天是节日,附近的广场上会有流动动物园,加上节日也能够放假休息,所以父母很早就答应要带辛去玩。
但是,身体还未完全发育的小孩,可能突然间就不舒服了。 辛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热伤风,从今早开始发烧,难得的外出游玩只能中止了。虽然很遗憾,但今天就在家里睡觉吧,被告知的辛因无法接受而闹起了脾气,把自己关在衣柜里面……直到现在。 嘛。 父母让不舒服的孩子在家休息的判断当然是对的,结果却被孩子说成爸爸骗人、妈妈讨厌,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另一方面,当天突然去不了之前期待已久的活动,雷也能够理解小辛一时调整不了心态。 不能去玩的原因不是别人,而是辛自己发烧了,实际上他已经病到了连自己都知道不能出去的程度。 辛大大的红色双眸渗出了泪水。 「明明写了可以摸动物。」 「是啊。说可以摸摸马,或者抱抱兔子吧。」 「嗯,我想摸蛇。」 「蛇啊―……」 吸引他的,似乎不是流动动物园宣传画上醒目的大照片介绍的矮种马,或者蓬松可爱的兔子。只要他感兴趣就好。 不过辛从今早就开始发烧,现在身体依然不舒服。 在雷看来,他希望辛不要继续在衣柜里闹脾气了,应该老老实实回床睡觉。病情一不小心恶化了可就糟了。 出于安慰辛,雷想说下次再去吧,但他最后咽下了这句危险发言。 小孩感受到的时间流逝比今年十四岁的雷要慢得多。 起码对小时候的雷来说,等一年半载简直是度日如年。 所以雷随口道出的「下次再去」,在辛看来一定要等到天荒地老吧。那样的话,本就犟得不行的小家伙会更不愿接受了。 既然这样不行。 「辛,作为代替这次的,你难道不想去看烟花吗?」 果不其然,辛忽然抬起了头。
「烟花?」 「两周后是革命节,月宫会放烟花。烟花就是天上会啪的一声绽放火焰的花朵,很漂亮的哦。」 至于雷这次给出的替代方案原本就是计划好一家人去看烟花这件事,他已经抛在脑后了。 或许是想象到了画面,辛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 「我想看!」 「那你得快点治好感冒了。……不乖乖睡觉就治不好的哦?」 「……嗯」 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过去了,但反过来说,辛似乎也在找停下闹脾气的台阶。尽管还有些不服气,他还是微微点了头。 弟弟慢吞吞地爬了出来,然后撒娇般伸手要抱,雷便一把抱起了他。 好像还没有退烧,幼儿特有的高体温现在也很热。当雷把辛最喜欢的布玩偶带到只有他孤零零守候的床上时,辛现在看也不看布玩偶一眼就向他央求。 「睡之前我还想看那本图书。」 「好、好」 不知为什么,辛很喜欢那本无头骷髅骑士的图书。雷从书架上取出那本让他有点毛骨悚然的图书,坐到床上,一边念着已经滚瓜烂熟的开头,一边翻开第一页。 「―――」 咳咳,他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 八十六区东部战线第二十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阔剑”战队长、辛艾・诺赞从朴素的预制板房队舍里的简陋钢管床上起身。……早上发的烧,睡了大半天多少降了些,但还没有恢复正常。 好像被前几天来运输的共和国军人传染了感冒。对生活条件恶劣、十来岁身体还未完全发育的八十六少年兵来说,这种情况常有。 他刚才似乎梦见了哥哥。 梦见的内容在他醒来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他在梦中应该是看见了哥哥的脸、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还有说的内容。
……现在他耳里传入了与哥哥对他的怨言不同的声音。 「………」 他轻轻摇头,在实行灯火管制和本就因人少而昏暗的战场夜色下,躺回了床上。清醒的双眼盯着晒黑的天花板,脑海回想起白天传来的通知。他这支战队的指挥管制官下达了每半年进行战队重组的通知。对于辛他们这种每半年就要重新分配到各地激烈战区的老兵来说,调动的命令让他们很熟悉。 至于内容的对象。 是他和莱顿、戴亚、赛欧、安珠、科莲娜――这支战队有着四年以上兵龄的所有处理单元…… 『〈送葬者〉、〈狼人〉、〈黑妖犬〉、〈笑面狐〉、〈雪女〉、〈枪手〉,以上六个分配到东部战线第一防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 东部战线第一防卫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东部战线最残酷的激烈战场里的、最多人阵亡的部队。 他们终于――被分配到那个战场。 梦的内容、哥哥的脸和声音,现在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即便他不记得了长相,他也可以达成目标。即使忘却了回忆,――自己也不打算放弃。 如今,他终于能去到一直等待着他的战场。 「――哥哥」 夜色之下,忘了什么时候见过的烟花色彩,不知为何地隐约掠过他的脑海。 短篇 联邦篇漫画第1卷短篇 你的事情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翻译:米瑟冈萨斯 所谓的特别军官学校,就是为了填补持续已十年之久的〈军团〉战争造成的军官缺口,仅对完成中等教育的人进行最低程度的教育和训练便能使其从军的、简单来说就是少年军官的速成培育机构。
当然,能入读传统军官学校的阶级的子弟是不会选择进入专为培育速成军官的特军校的。位居前吉亚迪帝国贵族阶级顶端的两大贵种的族人更不会关注。 「――喂,兰茨。你室友是诺赞吧?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 被围着打牌圈的一名同期生突然问到,尤金・兰茨感到很意外。特军校宿舍的休闲室内,现在是夜晚短暂的自由时间。 询问的对象就像同期生说的,是尤金的室友,也是不在此处的少年。 「是什么样的……你指的是什么?」 「你想想,为什么帝国的贵族少爷要读特军校呢。这里没有和那家伙中学同校的人,他是哪里人啊。说起来很少见有夜黑种和焰红种的混血儿,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尤金只能僵硬地微微一笑。 黑发黑瞳的夜黑种和红发红瞳的焰红种都是前帝国雄踞一方的大贵族,但这两个民族世代水火不容。更何况前帝国贵族阶级忌讳混血。――夜黑种和焰红种进行混血的理由,稍微想想就知道应该是有很敏感的情况。 尤金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不小心说到了这件事,至今还在反省自己太没礼貌了。所以同期生的询问就像沉浸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八卦一样,说实话让他有些讨厌。 不过。 「说起来……我确实没问过辛关于他本人的事情。」 「不是吧你……」 入学后的一个月,因为之前和他聊过几次,尤金知道他的室友――辛艾・诺赞的好几件事。 他虽然有帝国贵种的血统,但实际上似乎不是出身于前帝国贵族阶级。和尤金一样填了机甲兵的志愿。他性格寡言,就如不在休闲室那样,他喜欢待在与他人保持距离的地方。
他在特军校里属于成绩拔尖的一类,战术训练方面更是无出其右,但他反倒嫌弃联邦军主力多足战机〈瓦纳尔刚〉太重了。 不过。 「辛啊,你有爱吃的东西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面对刚回到宿舍就询问自己的尤金,辛惊讶地反问他。回看向尤金的焰红种特有的深红色双眸显露困惑。 「怎么说呢。……这种事不问不就无法知道了。这是从外表看不出的,我觉得我对你了解得太少了。」 现在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因为辛从没说过自己的事情,所以尤金也没问,一直没放心上过到现在。 辛将目光移回之前看了一半的书,一边翻页一边说道。 「我还没问,你就说了你妹妹和家人的种种事情,你爱吃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说了你妹妹爱吃什么。你说了一大堆话,所以我想我可以闭上嘴了。」 「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真对不起了……」 辛想了一下。 「能吃的我都不会挑。」 还以为会说呢。 尤金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辛这个人不仅粗枝大叶,还对事物不上心,做起怪事毫不介意。往好的方面说,他要领似乎掌握得很好。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作为军队的教育机构,纪律是绝对抓得很严的,特军校的这种住宿生活他也过得如鱼得水。 「辛,其实你应该不擅长做饭吧。打蛋不去蛋壳啥的。」 「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出我不行的结论。我到底还是会讨厌不能吃的东西的。」 「额,你说的不能吃的食物是……?」 「塑胶炸药之类的。」 「这不是根本不能当食物的东西吗! 而且反过来说,你也不能把讨厌吃的当作炸药啊!」 他不禁发出吐槽。
辛则再次露出很被乐到的表情,笑了出来。 「逗你而已。」 「你说的话别人很难分清真假,所以别摆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开玩笑了……。所以说到底是啥」 尤金面露疑惑地将话题转回去,这回轮到辛叹气了。 「我爱吃什么?」 「对啊。……你没有吗? 多少有一种吧。」 尤金视线的前方,辛像感到困惑一样皱起眉头。 「你没有吗? 多少有一种吧。」 就算他这么问了,辛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开始思索。 能吃的他都不会挑,这并非是玩笑话。在共和国的八十六区,除了外表类似塑胶炸药、淡而无味的合成食物外,没有其他的食物供给八十六。他没有跟包括尤金在内的特军校同期生说过自己是八十六,所以尤金只是想象不出罢了。 如果想要找,还是可以找到回归自然的家畜、废弃街道上剩留的罐头以及家庭菜园里的水果,只不过得多花心思。 突然间,以前尝过的某种味道掠过他的舌尖,他没多想就把那种食物说了出口。 「苹果馅饼之类的吧。」 说完后他才想起来,那是前些天宿舍食堂早餐里的一道甜品。 据说馅饼用的是宿舍中庭的苹果树结出的大量果实。因为不像果园那样会被精心呵护,所以结出的是个头小且酸味浓的果实。只要把苹果切成四边,撒上砂糖和某种香草就行了,做法很简单。 「之前早餐吃的那个?」 「是啊。那个……怎么说好呢。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有种怀念么。」 听他这么说后,尤金不知为何偷笑起来。 「这样啊……那挺让你怀念的吧?」 「?」 「庭园水果做的馅饼啥的。
……这不是很典型的妈妈亲手做的点心吗?」 听完后,辛感到很意外。 庭园。――和家人住过的房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家有苹果树吗,有庭园吗。 他不记得了。 在八十六区,用废弃的家庭菜园里的苹果和饼干碎也并非不能做和馅饼类似的东西,也许只是他当时吃过才记得。 不过。 「……也许是吧。」 也许他已经忘了的妈妈也做过。 尤金这次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我的婶婶也做过水果馅饼。她院子里种的是柠檬树,所以做的是柠檬馅饼。如果休假了,你也和我一起去吃吧。」 听他这么一说,辛微微一笑。 「好啊。……我很期待。」 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序章 厉妇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irius Gauss(LKID:sword_world) 录入:Sirius Gauss(LKID:sword_world) 校对:Andromeda(LKID:爱丽丝・莉泽) 八六是注定一死之人。 第八六机动打击群 日志的潦草文字 「军团」不会作梦。 梦是大脑进行的记忆整理作业。「军团」的流体奈米机械制中央处理系统,虽说是仿造大型哺乳类的脑神经系统,但终究不过是机械装置,无法实行同样的程序。 所以,她再也不会作梦。 『──无貌者呼叫女主人。』 僚机的呼唤,让她从待机状态的虚无薄明中苏醒。 自首次启用以来经过十年以上而似乎有些磨蚀的机体,略为扬起了复合感应装置。
与它们对峙的联合王国用「无情女王」此一识别名称呼唤这架「军团」。她有著寒月般的白群色装甲,以及女神凭倚新月的识别标志。本来该有的机枪装备早在多年前失去,如今此种初期批号的斥候型Ameise只剩下她一架。 通讯由覆盖天空的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与飞在更高高度的警戒管制型Rabe进行中继,跨越她潜伏的龙骸山脉,自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作战目标未达成──请说明放弃作战之理由。』 她压抑住想叹气的心情。虽然她放弃能吐气的嘴、喉咙与肺已久,但身为人类时的习惯却总是改不掉。 『放弃?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无貌者?──之前的作战造成联合王国的挺进部队丧失了大多数识别名称为「阿尔科诺斯特」的机体。我们迫使敌方战线后退,并且成功建立了前进阵地,下次作战就能突破战线。这么一来战场将会移至平地,到时候就是我们「军团」……机甲兵器发挥本领的时候了。』 看样子北方的独角兽很快就会失陷。 她冷漠、透彻地说道。 在几百公里外的彼方,无貌者做出回应。 那是她所属的「军团」广域战略网路中──以「军团」部队单位而论规模仅居第二,可与复数国家对峙的大队的总指挥官机。此外,他也跟她一样,是大陆全境全体「军团」集团的总称──统括网路中负责决策的指挥官机之一。 他──应该是吧──既然也是采用了人脑构造的指挥官机,理应还保有生前的记忆与人格。然而「军团」的加密通讯在加解密的过程中会消除发言者的语气。当她的话语在无貌者那方播放时,想必也已成了枯燥无味的机械语言。 『优先掳获目标「火眼」、「狡徒」以及「密涅瓦」尚未掳获。』 原来说的是她负责的战域──反联合王国战线的三个重要目标。
身怀看穿「军团」所在位置能力的特殊个体「火眼」。个体名称及经历不明。 联合王国的无人机驾驭系统,识别名称「西琳」之开发者「狡徒」。个体名称不明,推测为联合王国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 共和国的技术人员「密涅瓦」。个体名称「亨丽埃塔.潘洛斯」。 关于前两者,已于前次攻势中,在联合王国军基地确认到了存在。尽管当时没能发现密涅瓦的踪迹,但有情报指出她已从共和国前往联邦,目前人在联合王国。 只不过…… 『这在我们「军团」实行被赋予的命令上,有其必要性吗?』 『在战略上有其重大意义。况且火眼极可能是「军团」最高阶指挥权限之继承者。领受最新命令,乃是目前统括网路之最优先目标。』 『…………』 「军团」是齐亚德帝国开发并投入战线,以侵略为目的的自律兵器。 这点至今依然不变。「军团」之所以在帝国毁灭后仍然以人类为攻击对象,纯粹只是因为它们遵从灭亡帝国的遗命。只不过是唯唯诺诺、默默无语、恭肃严整地服从著帝国军留下的「歼灭敌军」此一最后命令罢了。 并不是它们对人类发起了兵变。 「军团」终究只是人类的──已经逝去的人类忠实且顺从的工具。 所以想得到司令官,是组进「军团」中央处理系统之中的某种本能。「军团」原本是用以代替士兵到下级军官阶级的存在,按照本来的规定,负责拟定战略的上级指挥官应该永远是人类。它们的系统里组进了一项作为安全措施的初始指令,规定当一定期间未收到命令时,它们必须寻求拥有指挥权之人,或者是指挥权的继承者。 而正如无貌者所说,火眼有可能是「军团」的最高阶指挥权继承者。夜黑种与焰红种的混血,在齐亚德帝国是帝室的特徵。
因为大贵族决不会淡化自家的血统,特别是身怀异能的古老门第,更是不知道在另一种思想下调整过的基因之间会如何互相影响。因此毋宁说这种混血只存在于帝室之中。之所以一味参与挺进作战这种死伤率极高的战斗,若是解释成当事人对现行政权而言是碍事的旧统治阶级,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她陷入沉思。 根据高机动型Phoenix带回来的火眼观测影像,他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兵。包括旁系在内,帝室之中没有这种年纪的成员。若非如此,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襁褓中的公主即位。 那个少年兵,不是「军团」寻求的「皇帝王」──…… 无貌者的发言,打断了不著边际的思考。 『女主人,贵官是否用计将火眼引诱至贵官的负责战域了?』 她沉默了一瞬间。 因为正是如此。 她本来就是有此打算,才会在高机动型身上植入了讯息。不应遭到击毁的高机动型万一遭到击毁时,会播放她的留言。留言之中没有传达任何具体资讯,只是邀请火眼前往不知身在何处的她跟前。 不过……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无貌者……有什么疑问吗?』 『否定。请于成功引诱「火眼」后,将其击杀。』 …………? 她因为感到纳闷而陷入沉默。 尽管她已经没有能紧蹙的双眉。 『不是要「寻找」最高阶指挥权限继承者吗?』 方才无貌者是这么说的。 那应该是全体「军团」的意志才对。 应该是就连她与他们这些将所有「军团」纳于麾下的统括网路指挥官机都无法违逆的,组进「军团」系统之中的本能──禁规防护装置与绝对命令的意志才对。 『肯定。
必须搜索最高阶指挥权限继承者──』 x那间。 无貌者停顿了一段彷佛逡巡、困惑、混乱的空白时间。 然而下个瞬间,那语音已经取回了「军团」的──与全体残存人类世界为敌的杀戮机器之指挥官该有的无生命与冷酷性质。 毫不犹豫,毫无踌躇。 杀戮万物。 『──并确实实行排除步骤。』 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一章 森林里的狼人 原本前往列维奇要塞的「军团」主力,在他们夺回要塞后没过多久就调转了方向。 趁著此时敌方部队移动产生的空隙,联合王国军的救援部队也在夺回要塞过了一天多之后到达现场。 他们表示目前是由投入的后备战力拖延著「军团」的攻势……只是拖延罢了。他们既无法反击令敌军撤退,也无法维持战线。换言之无论是救援部队还是机动打击群,待在联合王国军第一机甲军团作战区域的全体部队,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个战场上。 因此,机动打击群与「西琳」浴血奋战夺回的列维奇要塞基地也决定弃守,努力全化做了泡影。 救援部队的运输军卡,与机动打击群的重装运输车──白色与铁灰色的这些车辆简直有如葬礼车队一般,驶离要塞基地。 蕾娜从这些重装运输车的其中一辆,勉强让超出规定的人数坐上车厢的拥挤车内,隔著防弹玻璃眺望暗沉的雪景。望著在联合王国的战场度过一段时日的基地,那座与「军团」互相争夺,最后仍然守不住的断崖要塞。 她的目光,不禁朝向那座断崖的一隅,如今只遗留少许残骸的攻城路。 自愿成为建材的「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全身上下都是联合王国的机密。特别是「西琳」的脑部构造,即使对于「军团」也相当有用。
他们趁著短暂期间尽可能将其回收,据说难以回收的部分,之后也会用炸药与燃料彻底焚毁。 如人类一般牺牲,却不会像人类一样受到吊唁。 至于另一群功臣八六,也受到了巨大伤害。 即使是惯于战斗的他们也不习惯打这种雪地攻城战,而且即使浴血奋战,一连串的战斗在战略方面等于是以无所作为做结,一无所获。可能是因为疲劳与徒劳无功感的关系,在离开基地的前后时间,他们都是一样地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意志消沉。 造成最大影响的,是那条由「西琳」们组成的攻城路。 为了掩埋护城河并在高达一百公尺的断崖架构出倾斜道路,她们累累重叠,堆起必须抬头仰望的残骸之山。呈现少女外形的机械人偶们笑著摔落崖底、遭人践踏蹂躏而死,成了那个巨大的墓碑。 就连隔著主萤幕都是极具冲击性的凄惨影像,八六们却是人在现场,亲眼目睹。 而且还得踏烂她们惨不忍睹的残骸,一边牺牲她们的性命一边往上冲。 其冲击性无可计量。 坐在她对面位子的辛也是。 想起辛当时独自站在「西琳」们尸山前方露出的侧脸,蕾娜愁眉不展。 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受伤孩童。 在被风吹散的雪花白纱后方,彷佛稍纵即逝。 他当时就是那样的神情。 那种场面,使得连在那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奋战长达五年的辛,都不禁露出那种神情…… 目光转回车内一看,同个车厢的处理终端们几乎全身陷进座椅里,发出沉静的鼾声。看来目前是疲劳大于其他一切,每个人都沉眠不醒。 辛也同样地稍微交叠双臂,将身体靠在坚硬的座椅椅背上,封起薄薄的眼睑闭目养神。虽然表情就跟他平时一样,静谧得彷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脸色果然不是很好。
这几天攻城战的疲劳尚未完全消除。 应该睡著了……吧……? 蕾娜见状伸出手,拿起了被扔在一旁的毛毯。 人在入睡时体温会下降。虽说重装运输车上备有空调,但如果让身体著凉的话就没办法疏缓疲劳。 蕾娜一面跟狭窄的车厢搏斗,一面慢吞吞地摊开摺起的毛毯。就在她弯身想替辛盖上毛毯时,他那血红双眸忽然间睁开了。 「…………蕾娜?」 「呀!」 少年眨了两三下眼睛,有些迷茫地往上看的红瞳,距离近到让蕾娜不禁向后跳开。一不小心放手的毛毯,不上不下地挂在他的膝盖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那个……」 蕾娜用从平素的她身上难以想像的迅捷动作坐回座椅,毫无意义地挺直背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一面满脸通红地看向别的方向一面说道。 「我以为你在睡觉,所以……」 「喔……」 辛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反应果然很迟钝。蕾娜忧心地皱起了眉毛。 「你应该很累了吧,睡一下没关系的。」 「不了,这里还是敌境。」 辛缓慢摇头,说他不能睡。 「联合王国的救援部队正在负责警戒与战斗的工作。我已经确认过救援战力足以应付这些任务了,所以你不用硬撑没关系……别担心,这里并不是第八十六区。」 因为这里并不是只有八六得被迫接受战斗与最后的死亡,连一个支援都得不到的孤独战场。 这里已经不是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为敌的第八十六区了。 「也许你会说,人类就是会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但是人类也会为了保护祖国、他人或是某种事物而战。所以……你别担心。
」 「…………」 辛没回应,只是目光如俯首般低垂……眨眼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强撑著不阖眼。 双眼的焦点也不安定地摇来晃去,看得出来他其实应该很困。 「……蕾娜你……」 所以脱口而出的细微声音也是,像是在呼唤蕾娜,却带有某种自言自语的声调。 「即使看到了那种东西,还是说得出这种话呢。」 暧昧的话语让蕾娜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个头。原来指的是自己说过的话语。 ──你觉得这个世界美丽吗? ──你们能够爱这个世界,爱人类吗……? 「为什么,还能像这样──……」 对于他彷佛冷言冷语,却又带点苦求语气的问句,蕾娜淡淡地、哀伤地微笑了。 「西琳」们用自己的身体堆起的攻城路。 看在对这世界与人类都不抱任何希望的他眼里,那片光景恐怕也有如世界的恶意象徵吧。 让他认为,那就代表整个世界。 或许是这样没错。蕾娜虽不愿这么想,但或许真是如此。 即使如此…… 「……不是的,我……我也并不认为人类一点都不卑鄙下流。」 从以前到现在,蕾娜并不是从来没恐惧过世界的恶意。践踏八六还不以为耻的祖国、无人倾听的上报、不被理解的诉求、众人的漠不关心、才刚知道名字,翌日就死去的部下。然后是最后那场大规模攻势,以及数都不愿去数的成堆死尸。 以及直到有人谴责为止,从来没想过要问他们的名字,甚至不觉得哪里奇怪的──过去的自己。 她知道世界与人类并不是只有美丽的一面,而是也有著让人不忍卒睹、恶心作呕的一面……这些她目睹过无数次了。
即使如此…… 「只是……那样我会很困扰的。那样的话谁都……不,我会……」 蕾娜心急地解释到一半,发现现在不适合而摇了摇头。辛现在很累了,疲倦的身心都急需休息。 「对不起,晚点再说吧……比起这个,你现在最好休息一下。不想睡的话,光是闭目养神也会改善的。」 她拿起滑落一半的毛毯,这次终于帮他盖到肩膀位置……这么一来,手当然就会移动到脸庞附近。手背擦过脸颊,感受到此刻远比她冰凉的体温;她拚命将它赶出意识之外,把毛毯边缘塞进座椅与椅背之间,以免行驶的震动让它滑落。 蕾娜回到座椅上,凝望著辛一会儿──没过多久,听蕾娜的话闭上眼睛的辛,身体忽地放松了力道。 都困到睁不开眼睛了,自然不可能只是闭目养神。 重装运输车的坚硬座椅再怎么客套也称不上舒适,但辛却虚脱般地靠在座椅上,终于沉沉睡去了。 睡脸合于年纪地稚气未脱。蕾娜轻声笑了笑,然后忽然变得愁眉不展。他之所以睡得如此之沉,并不只是因为攻城战带来的疲劳。 是因为「军团」的大部队如今终于远去。 也是因为「西琳」们已经离开了。 对他而言这几天来的战斗,总是有著悲叹之声震耳欲聋的机械亡灵们待在几公里范围的极近距离内,可以想见一定形成了沉重的负担。还有从未体验过的攻城战──对固若金汤的防卫设施反覆进行不见成效的攻击,磨损心力的战斗也是。 明明承受到一获得解脱就沉沉睡去的严重负担。 ……为什么? 蕾娜抿紧了嘴唇。 相反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几次。蕾娜怀抱的悲伤、痛楚或罪恶感,总是有辛接纳她,为她化解。
但为什么辛他自己却…… 连喊一句难受,吐一点苦水都不肯──不肯依赖蕾娜?- 磨得晶亮的黑檀螺钿桌子上,朦胧地浮现出全像式地图。 「──此次『军团』一连串的攻势,造成第二战线以及第一机甲军团作战区域失陷。」 这里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君王城堡中,用来召开军议的一个房间。不只负责拟定军略的王族与将官,就连目前身在前线的人员,都以全像式影像的身影围绕著桌子与上面的立体地图。 光线描绘出联合王国的主战场──龙骸山脉的一角。联合王国军于北边山脉布阵,「军团」则是占据南边;以两者之间山麓低地为战场展开交锋的第二战线,如今联合王国军这边的防卫线,已大幅后退至筑于北边山脉山顶附近的备用阵地。 「军团」主力吞没了北边山脉的山麓,如今地图的一半以上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 「该区域目前已构筑出『军团』的前进阵地。根据机动打击群的异能者的观测,已确认有大型部队进入前进阵地。经过侦察,得知大型部队为以重战车型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据研判可能是再次发动攻击的前兆。」 这是「军团」突破战线时的常套战术。 先用集中投入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冲击力破坏人类军的防卫线,再由后续部队加以压制。人类至今不知吃过了多少次这种战术的亏。无论是联合王国也好,联邦或同盟也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也好,在电磁加速炮型Morpho的炮击射垮了要塞壁垒之后,来的都是这一套。 「假设备用阵地──龙骸山脉遭到突破,接著就换南边平原成为战场。此处是维系我们联合王国命脉的谷仓地带,一旦此处被战火吞没……恕属下斗胆,即使陛下与王城能保得住,联合王国的国运也将就此断绝。
」 一瞬间,就连尚武王国的军议场合,都陷入一种彷佛一触即发的紧迫死寂。没错。 现在联合王国据守的备用阵地后方,实质上已经没有能够后退的战场。 他们必须死守……必须夺回阵地,否则无路可退。 「再加上从春前到现在,阻电扰乱型造成的气温降低也带来了影响。这个问题若是不能在夏天之前解除,南边的谷仓地带一样会毁于一旦。」 在最深处的王座,国王轻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我们王国的寿命,只剩下一个半月了──虽说『军团』要维持住那成群蝴蝶,应该也是一项沉重的负担。」 「军团」的能源生产方式基本上都是太阳能发电。在这日照量较少的北方大地,即使是「军团」也无以为继,特别是在冬季。 取而代之地,可以用地热发电。而飞翔能力不强的蝴蝶翅膀,要想飞到能覆盖联合王国南方整片天空的距离,即使考虑到可利用风向与电磁弹射机型Zentaur展开进击,起飞基地仍然有限。 而其中之一,同时也是「军团」的大规模地热发电据点,就在…… 「龙牙大山……看来还是非得攻陷那个据点不可了,而且必须尽快。」 「陛下所言甚是。我们必须穿越那些『军团』的防卫线,压制龙牙大山,藉此解除阻电扰乱型的展开,以妨碍那些家伙增强战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拉回第二战线,延续我国的命脉。」 国王点了个头,问道: 「扎法尔,机动打击群目前情况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统括第二战线的王储点头回应。问的是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的关键──来自邻国的外派部队现况如何。 宝剑的刀锋,是否锐利如前? 「指挥官等人为了决定作战方针而留在王都,本队目前也退到了后阵。
除了必须等待来自联邦的补给……毕竟他们是与亡灵大军对峙的断金利剑,若是拿来做割草之类的寻常工作,把刀刃用钝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是可以调动了?」 无论是联邦出借的利剑,还是联合王国既厌恶又引以为傲的死鸟联队。 扎法尔宛如秘藏于刀鞘中的利刃,露出一丝浅笑。 「当然可以。」- 「……关于在列维奇要塞基地损耗的『破坏神』,好像在下个定期班次就可以凑齐规定数量了。听说国内也得补充大规模攻势损耗的资源,所以没啥多余的生产线,不过这方面似乎有维契尔上校帮忙解决。」 班诺德虽是唯一旧战斗属地兵禽兽出身的战队长,并且负责带领同样全为佣兵禽兽的极光战队,但仍以处理终端最上级士官的身分,照旧辅佐总队长辛。 班诺德站在搬进来的几张办公桌之中,辛的那张桌子前面说道。 为了重新策划龙牙大山据点攻略作战的方针,不只蕾娜等指挥官与众参谋,身为最上级士官的辛等五人与班诺德,以及各个大队的大队长都回到了王都来。这里是他们作为宿舍的离宫中,当成大队长共用办公室的大厅。 窗外今天依然是一片雪景,在这个即将迎接夏季的时节,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些大人物的作战会议差不多也快结束了,我看补给一做完大概就要开始进行作战了吧。连后方区域的气氛都紧绷成这样,他们的战况老实讲,恐怕连等我们做补给的时间都没有──话说……」 其他大队长都有事外出,班诺德若无其事地环顾只有辛一个人在的大厅,然后接著说: 「你们还好吗?」 「……什么还好?」 「还问我什么。现在是还好,但是在要塞基地收复战结束后,你对我们发出撤退命令时,声音听起来可不太安定啊。
」 被他这么一说,辛抿起嘴唇。 他想起雪地里,那些「西琳」的残骸,以及踏过她们往上冲的自身行径。那就像是将他至今踏过战友们的成堆尸体走过战地,一路牺牲他们向前进的道路,赋予了形体一样。 一种念头油然而生。 人类,都是怪物。 他被迫认清笑著说正合己意、无所作为地死去的那堆尸体,正是他们八六秉持著骄傲走到的结局──即使如此,自己只剩下这份骄傲了。 事到如今,已经无从改变。 「……不会影响到作战的。」 「是啦,我是相信你办得到……不过你还真的是失去常态了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 太大意了。 辛忍不住蹙额颦眉,班诺德得意地笑著……真是气人。 「哎,我倒觉得你这样可爱一点还比较好。毕竟那条攻城路就连我们佣兵看了都一阵反胃,你们几个小鬼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真要说的话,那你们没事吗?」 「哎,毕竟我们是禽兽Wargus嘛。我们是不会想用那种方式死掉,但总比柴草死好多啦。啊,柴草死是我们战斗属地的方言,意思是老死在床上。」 「禽兽?」 班诺德偶尔会这样称呼旧战斗属地兵。 称他们为人形野兽……语气中显得有些骄傲。 「是啊。」班诺德点头。 「古时候被赶出村子或城镇的人都不再是人,而被当成野狼。我是说法律上啦。就是成了无法活在人类社会、不能当成人类看待的生物。」 「记得是叫萨利克法?……竟然讲起了这么古老的观念。」 「不,我倒想问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书都看了。
」 「我曾经听说莱登的家族起源就是你说的『狼人』。好像是想脱离这种身分,才会举家从帝国搬到共和国。」 「喔……所以修迦中尉才会叫作『狼人Werwolf』是吗?既然是来自帝国,那中尉的祖先应该也是哪里的战斗属地兵吧……结果接著被共和国当成人形野兽,该怎么说呢?真是太倒楣了。」 「…………」 那个个人代号,其实只是因为刚认识时的莱登脾气比现在坏得多,什么事情都像头饿狼般紧咬不放烦死人了,所以有九成是取来骂他的。 班诺德没发现辛一言不发又目光游移,继续说道: 「……总之,战斗属地兵说穿了,就像狼人一样。我们原本是帝国边境的蛮夷戎狄,因为不像农奴,死了也没损失,所以每次战争爆发都叫我们去卖命,并且给予我们丰厚的粮秣以免我们倒戈。后来订立制度,就成了战斗属地兵。也就是以免税特权与不分战时平时的粮食配给为代价让上头养著的,从属身分的战士阶级……好吧,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爱好和平的臣民先生或是国民小姐都无法接纳我们就是了。」 难怪。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帝国倾颓、联邦成立之后,旧战斗领地兵此一区别才会继续留存下来。 他们不具有联邦的公民权,但却是联邦的人民。他们进不了军官学校或士兵训练所,但却被视为佣兵,是规定必须从军的战场人民。 外形是人,却被当成野兽看待。 所以称为禽兽。 再也无法与人类融合的野兽。 对于这点…… 「你们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吗?」 「没有耶,因为很轻松啊,对于我们这些列祖列宗都是靠打仗维生的人来说。」 他心平气和地说。用的是既无义勇精神也并未心存不满,由衷如此认为之人的语气。
「毕竟我们几百年来,除了打仗什么也没做过嘛。战争就是我们的中心价值观,所以跟国民大爷们水火不容是应该的,我们也压根儿不想在和平的城镇里过日子……所以说野狼到死都是野狼,没办法变成人,也不想变。」 「…………」 意思是自己只有这份骄傲。这份骄傲──无法改变。 班诺德低头看著陷入沉默的辛,忽然间笑了起来。他有著粗硬的灰银色头发,以及底下的金黄眼瞳。一如他的自称,给人某种年长野狼的感觉。 一种冷酷的性子。 「请上尉千万别失去这种讨人喜欢的个性喔。你们八六总不会想成为人类以外的东西我们吧。」 「──话说,我们的目的不变,仍然是破坏龙牙大山的据点。」 在王城一隅为了召开军议而准备的大厅,维克将粗朴的战况图投影在精致脱俗的木片拼花桌上,一边从行动情报终端追加开启几个全像式视窗一边说道。 大厅里除了他与蕾娜之外,还有机动打击群的旅团长葛蕾蒂,以及机动打击群与维克直辖联队双方的参谋们列席。 「机动打击群的损害不至于影响到继续作战对吧?我的联队损害程度也在容许范围内。」 「是的。」 不过取而代之地,却牺牲了那些「西琳」。 据说维克的联队士兵们,也跟八六们一样受到了打击。特别是将「西琳」当成部下疼爱的指挥管制官们,士气更是严重低落。 然而维克却彷佛对这些部下或八六们的动摇毫不关心,显得平静自若。 「问题在于联合王国军的本队。再加上补充问题,他们光是维持防卫线就已经自顾不暇了,顶多只能对『军团』的前线发挥压迫之效,很难再像前次那样拨出佯攻战力──换言之在攻略龙牙大山时,无法实行事前想定的作战。
」 蕾娜怀抱著有些复杂的心情,静观他那心平气和的声调与表情。当然蕾娜明白,维克想必是想过了对策,正因为知道担心也没用才会是这种态度,但是…… 与蕾娜的内心想法恰恰相反,葛蕾蒂也淡定地回应: 「殿下的意思是必须重新思考,要如何穿越『军团』的防卫线,走过七十公里──不,如今我军退向后方,距离已拉长到九十公里;要如何翻越这段距离压制龙牙大山据点,对吧?」 桌上展开新的全像式视窗,显示出「军团」的总数。战域图上出现部队的长方形记号,描绘出长长一条的厚实阵形。 蕾娜抬头看著视窗,皱起眉头。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我名叫『群』,因为我们多的缘故──正如军团Legion之名,数量真是太庞大了。」 在上一场攻势当中「军团」同样无法全身而退,总数却跟开战前「完全一样」。 在战斗中损耗的兵力,竟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得到补充。还是老样子,后方自动工厂型Weisel的大量生产能力既超乎常理又让人气恼。 对于这条厚重的防卫线,正面突破是能避免就避免,不如说不值一谈。凭恃武力撬开敌军防卫线的突破行动,需要远远多于敌军的战力。虽然也不是不能让敌方部队分散,再将战力集中于薄弱的一点以相对性地颠覆战力差距,但任何事情都有其限度。旅团规模的机动打击群,能诱使多少敌方部队分散可想而知。 于是蕾娜换个想法,开口询问。 她无意对「军团」以牙还牙,不过…… 「那么航空器──空降的话呢?」 「我看行不通。联合王国这边跟你们一样,也被敌军部署了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况且以现况而论,阻电扰乱型在我国的展开比共和国或联邦更难缠。
」 阻电扰乱型除了电磁干扰之外,还会聚集于航空器的飞行路线上,飞入进气口做出破坏引擎的攻击行动。再搭配对空炮兵型的对空炮火,航空器难以入侵「军团」支配区域的原因就出在这里。 「那火箭引擎的话──」 「联合王国没有转载量Payload大到能运输空降部队的机种。」 维克淡定地加以否决后,忽然间抬起头来。 「维契尔上校,记得在去年的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你用翼地效应机载过诺赞上尉等人的空降部队。听说最后它坠毁了,不知道有没有二号机?」 初次耳闻的事情让蕾娜眨眨眼睛。翼地效应机?在陆上,而且是闯入「军团」大军之中? 据说当时辛等人带著一个战队规模的战力,直接接受葛蕾蒂的指挥。也就是这位给人成熟稳重女性印象的女军官。 她竟然会这样乱来? 至于葛蕾蒂,则是轻轻摇了摇头。 「『尼塔特』──殿下问到的翼地效应机,只有当时坠毁的那一架而已。留在开发公司那边的试作机也已经缴交给政府,拆解挪用做其他用途了,没有留下来。况且就算有留下来,仅仅一架也不够用。」 「装载量不够,是吧。而且也没有会操纵的机师。」 「该次作战是由我担任机师,但我不熟悉联合王国的空域。恕我失礼,贵国想必也没有运输机以外的机师了吧。」 「的确如此,只剩一部分的战斗机与轰炸机摆在机库角落占空间。」 维克暗暗承认了国内没有机师的事实,叹一口气。 接著蕾娜也发表意见。 「能否用炮击或飞弹净空进攻路线呢?」 「飞弹以现况来说导引功能失效,区区重炮对重战车型的效果也有限。大规模攻势时也是如此,它们会在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击掩护下展开突击。
」 「…………」 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看来炮击也没用了。 在陷入沉寂的会议室当中,蕾娜更进一步动脑思考。办法,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有什么能够运送「破坏神」,或者是开拓他们的进攻路线,将他们送至龙牙大山的办法──…… 啊!蕾娜睁大双眼。 说不定…… 维克眼尖地察觉到,问她: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妙计啊,米利杰。」 「没有……」 虽然完全称不上妙计,不过…… 「但是,我想总比只让机动打击群突围要好多了……维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还有,『西琳』她们补充得怎么样了?能够期待她们付出多少战力?」 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就像被问到理所当然的多余问题,他用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说: 「你还不懂吗?她们是武器的零件。而在战争当中,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量比质重要──要是不能量产的话,就没资格作为现代军武了。」- 喀滋一声,军靴的跫音在背后停住。 那跫音比起步宽来说异样地沉重。从腿长来想应该比辛来得娇小,体重却远比他来得重。 简直就像用金属的骨骼与脏腑、人造的肌肉与皮肤所构成。 迟了一拍后,辛感觉到跟著他的瑞图倒抽一口气、退开一步的气息。 「──久违了,死神阁下。」 回头一看,在木片拼花的走廊上,站著一名高挑的少女。 她有著人类不该有的,恰如炽热火焰的透明绯红头发。身上穿著她们专用的胭脂色军服,额上镶著紫罗兰色的拟似神经结晶。 发出的是同一种嗓音。 ──来吧,各位请。 「……柳德米拉。
」 嗓音之中,带有些微悚栗般的声调。 然而面对难掩内心战栗的辛,机械少女却报以微笑。婀娜地,丝毫不把眼前人类的战栗当一回事。 用跟之前见过的同一种容颜。 「是。个体识别名称『柳德米拉』,很荣幸能再次从军。还请各位此次继续尽情利用。」 用跟她在「阿尔科诺斯特」残骸堆成的攻城路顶端──完全相同的容颜与表情。 「什么尽情利用……你怎么能,笑著说这种话……」 瑞图呻吟道。柳德米拉保持微笑,不责怪他的战栗。 同样地,也不屑一顾。 「因为这是我等的喜悦。因此,还请各位不用客气。」 「…………」 「西琳」与「军团」──与「黑羊」或「牧羊犬」一样都是以战死者脑部构造为基础制造的「兵器」。脑部构造、战斗资料与拟似人格保存在安全的后方地带,是能够无限量产与重新生产的现代军武之一。 辛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个道理。 眼前的柳德米拉,想必跟日前战斗中捐躯的柳德米拉拥有相同的拟似人格与相同的战斗经验,也很可能与几天前作战尚未开始时的她拥有相同记忆。即使如此,辛仍然觉得她们不能称为同一个存在,但是…… 辛心想: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可怕──很骇人。 于日前战斗中才刚捐躯──毁坏的少女,在下一场战斗就能回到岗位。用的是同一个身姿、同一套嗓音与表情、记忆与人格。 以及若无其事的神情。 用完即丢的她们照著自己遭到的对待,将本该仅限一次的自身之死,一次又一次地用过就换,归返战场。 如同尘土,如同草芥地,对待自己与自己的死亡。
那对于意识或无意识地执著于死法或死亡样貌的人类而言,是无可比拟的亵渎。 死亡不过是死亡罢了。 没有意义。 没有价值。 无论是死法还是死亡样貌,都没有任何一点意义,或是价值。 直至死亡之前的人生,也一样。 被迫亲眼见识到这一切,给了辛如此感受。 「……是啊。」 蕾娜从王城会议室走到作为宿舍的离宫时,在相通的走廊上巧遇了蕾尔赫。 「……啊。」 「哦,这不是『鲜血女王Bloody Regina』阁下吗?」 面对忍不住停下脚步的蕾娜,蕾尔赫坦诚而殷勤地回话。 之前战斗中失去的手臂与腿,理所当然地一点伤痕也没有。 像施洗约翰的头颅一样拆下的头也是。 蕾尔赫将右拳抵在胸膛中心,做出联合王国军特有的抚心礼Hand-to-heart salute之后接著说: 「『西琳』一号机『蕾尔赫』,如您所见地回到岗位了。今后下官会继续成为联合王国与机动打击群的利剑悉心戮力,还请阁下尽情利用。」 「这样啊……那个……还真快呢。」 蕾娜不便说「修理得真快」,于是含糊其辞。 但蕾尔赫丝毫不显得在意,开朗地笑著。 「下官已经算慢了,因为下官的机体只能在殿下的工房进行全面更换……其他『西琳』在生产工厂与前线基地都预先备妥了组装完毕的备用零件,需要换新时只要灌入拟似人格资料与最新战斗资料后启动即可。即使像上一场战斗那样失去整个身体,也能即刻重新配备。真要说的话,其实在不同的部队中本来就同时配备了相同识别名称与外装的『西琳』。
」 「…………」 蕾娜觉得她们作为兵器的实情可用惨烈来形容,但蕾尔赫却反倒讲得彷佛引以为傲。 这番内容让蕾娜实际体会到,她们对联合王国而言真的只不过是兵器的零件、量产的工业制品罢了。 在基地或工厂随时备有备用零件或机体,对现代军武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措施。「女武神」在各个战队与大队也都准备了一定数量的备用机体。只有过去待在第八十六区时的辛一个人就拥有两架专用的「送葬者」备用机体,算是稍稍特殊的运用例子。 但是将同一种措施适用于具有人类外形的她们身上,从蕾娜的价值观来说实在难以苟同。 「……你不会……觉得不好受吗?」 「阁下指什么呢?」 被她心平气和地反问,蕾娜一时语塞了。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人类的此种反应,蕾尔赫苦笑后接著说: 「阁下以为炮弹待在工厂或仓库,或是在炸碎之前,会哭著说它觉得难受吗?──各位人类之所以厌恶战争,是因为各位并非为战斗而生的存在。身为兵器的我等『西琳』是为了屠戮敌人而生产,与敌人一同粉碎只会令我们感到骄傲,不会觉得可厌。对我等来说,那边……」 她用视线对准了蕾娜身边,一把挂在墙上做装饰的古老刀剑。 「那把剑才叫可怜。生来是为了斩杀敌人直至折断碎裂,却未能在战斗中折断,在战争的进步中落伍,最后沦为装饰品任人观赏…………各位也是。」 这句话让蕾娜感到始料未及。 蕾娜愣愣地眨了眨白银眼眸,回望著个头比自己娇小一点的少女。 「你说我们吗?」 蕾尔赫维持立正姿势,只弯曲脖子耿直地点头。 「正是。各位人类厌恶战争,害怕在战争中死亡。
但各位却继续留在战场上……各位不觉得难受吗?不像我等,人类一旦死亡就结束了。除了战争之外,各位多得是能做或想做的事。各位的时间并不是只能用来打仗,却把时间浪费在战争上,这样不会觉得难受吗?」 「……或许会吧。可是……」 若是问蕾娜觉得难不难受,或许是很难受。至少她待在战场上,从来不曾感到快乐或是高兴。 自己一定没办法像当时若无其事地投身于深谷的「西琳」们那样笑著赴死,好像那正合她们的心愿一样。 其实,蕾娜也并非喜欢战斗。 可是…… 辛……还有那时讲过话的,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们…… 「因为八六们选择在战场上存活到最后一刻。而我也──已经决定与他们并肩奋战。」 蕾尔赫忽然偏了偏头。 「这可真是……世人常说当局者清,看来也的确不假呢。」 她那双翠绿眼眸…… 对著阳光一看,会发现透光率与人类的眼球有些微差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是认为,死神阁下他──八六的各位人员,并没有在追求战场或战斗。」 「……大家果然是心事重重啊。」 尽管已经跟芙蕾德利嘉讲过几次,在联合王国跟红茶一起端来的水果或花糖酱等等不是用来加在红茶里的,但她怎么也听不进去。 熟识的年长侍从后来似乎觉得芙蕾德利嘉这样很可爱,每次都只有她那份小银碟里的糖酱堆得特别高。然而她这次却低头看著华美地漂浮著玫瑰花瓣的红茶而没喝,莱登听她这么说,扬起一边眉毛。在离宫宿舍的这间日光室,如今只能望见毫无趣味性的一片雪白庭园。 「……是啊,那个实在让人不好受。
」 包括以「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堆成的攻城路,以及踩过那一切进攻的自身行径。 还有不禁从中联想到的事物。 特别是以瑞图为首的几个年少成员,莱登觉得他们情况是真的很不妙,只是没说出口。报告书或联络事项里的小错误越来越多了。虽然八六没受过像样的初等教育,有很多人不擅长读书写字,但就算撇开这点不论,情况还是夸张了点。他们没能专心处理眼前的事务,为了某些事情而分心,变得无心工作。 也顾不得这些文件或检查,或许会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汝看起来似乎还好取! 「因为我不在现场啊,是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才看到的。」 莱登没看到「西琳」们用自己的身体堆出攻城路的模样,也没有一边踩烂那条尸体成堆的攻城路──那些机械少女一边往上冲。 然而一些同样负责阻滞作战的八六,照理来讲应该跟他一样只看到了结果,却也弥漫著不小的动摇氛围,可见莱登多少还能保持平静,不会只有这个理由。 恐怕真正的原因是…… 因为莱登「磨削自己的程度最轻」。 莱登在十二岁之前都让人藏匿于八十五区内,因此较少接触到第八十六区的恶意。也因此他比其他战友接触过更多他人的善意。 虽然他自认为,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丧失了许多事物……即使如此,自己应该还没完全失去一切。 芙蕾德利嘉察言观色般地抬头看他,就像在观察伤势似的,用有点慎重的态度。 「汝……有何感想?」 「我不会想变成那样。」 莱登简短地回应了。 一说出口他才发现,这短短的回应竟带有一点冷漠割舍的语气。 莱登小声咂了咂嘴,不让芙蕾德利嘉听见。
原来如此,的确是承受到了压力。只不过是没察觉到罢了,其实无论谁都一样,包括自己在内。 他无法面对继续抬眼望著自己的血红眼眸,调离了目光。 那种看透人心般的火红。 能够烧尽一切欺骗、逞强或隐瞒,毫不宽宥。 「……我知道啦。我虽然不想变成那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不懂该怎么做才不会变成那样,要做什么改变才能跟她们有所区别。」 莱登知道自己与她们不同,这点道理他懂。但究竟是哪里不同? 要做什么改变,才能够不用加入那座尸山?这点莱登不懂,恐怕其他战友也都还不懂。 ……不对。 莱登苦涩地歪扭了嘴角。 「大概是不想懂吧。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因为那是……」 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他曾经跟辛谈过。 ──你会希望能想起来吗? 想起家人、故乡。想起当时漠然梦想过的,自己的未来。 想起曾经幸福的时光。 当时自己回答「不想」。恐怕辛也是一样的心情。 莱登并不希望能想起来。不,正确来说是想都不愿去想。 不愿去想自己也曾经拥有那一切,过去的自己也有过能追求那一切的可能性。这是因为…… 因为那不是身为八六的自己,能够相信的…… 「因为那些以前──不是我们能追求的事物。」 「下次作战的详细计画,听说就快决定了喔。」 在决定作战方式之前,八六们受命暂时返回王城;如今众人对他们的眼光都很冰冷。 尽管第二战线的后退事实上并非机动打击群的责任,但受到派遣而来的他们确实是没能帮上忙。
他们并不在乎遭人蔑视,但也不想引起无益的争端,因此都很少外出;此时赛欧就待在离宫宿舍的一间起居室里,如此说道。 虽然他们很清楚外人都把他们视为战斗狂,或是就像目前这样当成好用的兵器,即使如此仍自愿选择从军之路,但是…… 「毕竟他们供应不了我们八六吃太久的闲饭,况且联合王国的状况也真的已经很危急了……可是──」 赛欧抬起头来,向意兴阑珊地看著窗外的她问道: 「你还好吗,可蕾娜?」 「问这干嘛?当然好得很啊。」 可蕾娜虽然这么说,但声调却恐怕比本人想像得还要尖刻。 自从收复列维奇要塞基地的那场突围以来,她就一直是这样。可蕾娜就像拒绝让人碰到似的,总是浑身带刺,如同受了伤而变得极其敏感的猫。 只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其实辛、莱登、安琪或自己……所有八六都是如此。 可蕾娜彷佛对一言不发的赛欧感到不耐烦了,眯起一只金色的眼睛。 神情很不友善。 「我们跟那些家伙不一样。」 跟那些担任无人兵器处理装置的「西琳」不同。 跟那些当时笑著说正合己意,毁坏而死的「西琳」不同。 「根本不一样。这种事情,这点小事,还需要解释吗?我不懂大家干嘛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我们不是那些家伙──不是『西琳』。」 嘴上这样讲,口中却发出咬牙切齿的摩擦声。 可蕾娜如此说道,像是严词否定,像在说服自己。 「那堆尸体,不是我们的尸体。」 「嗯。」 「西琳」跟八六不一样。等著遭人践踏而笑著死去的她们,并不代表自己与战友们的末路。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点──他们明白。
「可是啊,假如有人问我们哪里不同,就是因为不知道哪里不同,大家才会──无法一概否定吧……我也不知道。」 当自己有一天将要死去的时候。 也许会在那个无可挽回的瞬间体会到,自己的死只是笑著说正合己意,毫无作为的死亡。 自己的内心当中,没有明确的根据,可以彻底否定这个念头。 所以这件事…… 「我想我们每个人──大家都在害怕。」 就连辛也是。还有…… 就连不做回应,只是让金色眼眸看向别处,抿紧嘴唇的可蕾娜也是。 「你还好吗?艾玛少尉……不对……安琪,你手又停住了。」 听到这种讲得很不习惯,还很不顺口的呼唤方式,安琪从共用办公室的办公桌上抬起头来。 她先关闭显示自己小队配备武器补给状况的电子文件,然后耸了耸肩。 「我早就在猜会不会是这样……」 安琪回望对方,看到还看不太习惯的白银发色与眼瞳,以及机动打击群当中唯一的一件,共和国的男用深蓝军服。 视线高度比戴亚稍低一点,每次看回去时,总是有一瞬间目光对不上。 「你果然也没受影响呢,达斯汀。」 一同冲上那条攻城路的他,以及想必从司令部看见了状况的蕾娜、维克或芙蕾德利嘉,还有虽然不在现场,但想必听人转述过的阿涅塔与葛蕾蒂都是。 因为他们不是八六。 「哎,虽然我还不至于看习惯了成堆尸体,但是在大规模攻势时,或者应该说,那个……」 去年夏天的大规模攻势当中,共和国蒙受了最严重的灾害,到了整个国家都被「军团」的大军势吞没的程度。
那时候是夏天,共和国被自己做出来的护墙、地雷区与大群「军团」所包围,落得无处可逃。不捉俘虏也不区分军民的杀戮机器,将多达数千万的共和国民杀死了大半……劫后余生的人,连埋葬那些尸体的多余时间都没有。 「如果我用词有所冒犯,请你别见怪。我反而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的确,我也觉得那场作战很残酷,但是……在共和国的地下铁总站作战时,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大脑标本,或是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吗?那时候你们显得不怎么在意,为什么看到跟那些东西相差无几的『西琳』却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老实说,我实在不太能体会。」 达斯汀的脑海,还记得在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铁总站看见的辛。 面对被当成物品般取出,当成物品般切开分类,密封在玻璃圆筒里的大脑,那种该有的尊严尽皆遭到剥夺的人类遗骸,辛却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地低头看著。 那种把被当成物品对待的遗骸同样当成物品一样看待的,冷血透彻的红瞳。 那时的冷血透彻不负死神的异名,然而日前的战斗中──辛的模样却恰恰相反。 面对机械少女们用自己的身体与癫狂堆成的攻城路,面对虽然的确残忍,但与地下铁总站的成堆尸体相差无几的那片景象,他驾驭的「送葬者」确实呆立了一瞬间。 「……这样啊。你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呢。」 达斯汀不会觉得,那座机械死尸的山丘就像自己。 达斯汀恐怕从来不会产生这种念头,觉得那些笑著说正合己意而急著寻死的「西琳」,看起来就跟自己没两样。 即使看见同一种事物,自己与达斯汀却有著天差地别。 即使将同一个战场定为自己的容身之处,要求自己应战,八六与不是八六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使已然失去了祖国与家园,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抱歉。
」 「别在意,你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只是……」 这个问题,会不会很残酷? 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在责怪身为共和国民的他? 虽然安琪没有那个意思,但她是八六,达斯汀是共和国民,所以听起来,或许难免带有谴责意味。 「我想说,如果我们没有少了某些部分,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如果我们还有留下什么部分……是不是……就能继续当个正常人?」 「…………」 对于这个问题,达斯汀垂下双眼,调离了目光。 只是问问罢了,想必不具有责怪的意味。只是其中却有著隔阂。 不只是安琪,所有八六有时都会感觉到这种隔阂。 那种眼神的,话语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我想,大家之间应该有些误会……但我觉得你们没什么不正常的。因为正常与否,说到底只是价值观的问题。只是……」 达斯汀挑选了一会儿用词,一边斟酌著一边说: 「我觉得你现在活得有点痛苦。感觉你好像在作茧自缚。」 说自己与战友们是八六。 安琪以及八六们偶尔会这么说。说著共和国给他们取的蔑称,但显得引以为傲。 然而看在达斯汀的眼里,却觉得有点像是……一种诅咒。 作为建立自身价值的骄傲。像是束缚自己的诅咒。 骄傲与诅咒只有一线之隔。 为了某种事物而活,作为某种存在而活。赋予自己这种定义以发掘自己生命的意义,但同时也是无法为了其他目的而活的咒缚。 达斯汀也觉得,任何人活著都会受到某些事物束缚。例如血统,例如感情,例如祖国。有的是语言、文化、感情或揭橥的理想,或是自己过去走过的人生。这些全都能束缚一个人。
不管如何自认为活得自由自在──完全的自由,都是不存在的。 但是…… 「当你们八六说自己是八六时,有时看在我眼里,会觉得你们是在说自己除了八六什么都当不了。就好像在说……你们除了现在的自己之外,什么都不能再追求了。」- 父王大他七岁的王姊,也就是维克的姑妈──斯韦特兰娜.伊迪那洛克跟维克一样都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是上一代的「紫晶」。 在装有窗框设计时尚脱俗的半圆玻璃窗,呈现扇形的待客厅Salone里,来自窗外雪景庭园的微弱阳光透过双重玻璃淡淡洒落室内。 「──上一场战事我已经听说了,似乎是一场凄惨的战斗呢,维克。」 伊迪那洛克王室的异能除了增强智能之外,有时还会以彻底超越当代技术水准或体系,架构出全新理论的天马行空般想像力的形式展现出来。 只是,后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次只会展现在一人身上。当新一代异能者诞生的同时,之前的「紫晶」就会以不明原因失去他们惊异的想像力。因此「紫晶」永远只有一人。 关于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历代的伊迪那洛克异能者们之间虽然提出过各种假设,但所有人都不是很感兴趣,因此没有更进一步调查。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认为伊迪那洛克的「紫晶」光是存在一人就能在人世间掀起风浪,要是再来个两三人,他们深爱的国王与国王治理的国家怕要危如累卵了。 「斯塔纳……国王陛下他啊,在我面前可是脸色发青呢。虽说是抱持著觉悟让你上战场……你也真是个不孝子呢。」 「嗯?这么说来姑妈您并没有为我担心喽?」 斯韦特兰娜歪扭著与娇小身躯可说极不搭调的美艳容貌,咧嘴嗤笑了一下。那副女童般的容貌,让人不太敢相信她居然比维克的父王年长。
「我们伊迪那洛克的灵蛇,怎可能死在那种战火之中?我们可是剖析世界的每个秘密,就连迎向世界末日之际,都会嗤笑著说原来还有现象可供观察的一群毒蛇啊。在世界末日之前死去,对我们而言是奇耻大辱……若是真的发生那种事,就由我亲手把你磨亮吧。这样吧,就拿你的肋骨打磨成簪子好了。」 维克不出声地苦笑。他自知是条偏离人道的毒蛇,但…… 斯韦特兰娜疼惜地抚摸著放在奢华礼服大腿上的猎犬──死后的头骨。在她位于王宫深处庭园的离宫中这个房间里,摆放著琳琅满目的雕像。它们被磨亮得有如象牙或白珊瑚,原本是她心爱的小鸟、猫儿、猎犬或奶娘,如今尽成了白骨工艺。 彷佛作为超人智慧的代价一般,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当中有很多人缺乏伦理观念或同理心。 维克的王位继承权被褫夺,其实在伊迪那洛克的历史当中并不是很稀奇的处置方式。 目前用来作为谒见厅的,镶满蝴蝶翅膀的大厅,那个房间据说也是出于伊迪那洛克始祖兼初代「紫晶」的狂王之手。他在这永冬国度挥霍巨资,将一座离宫设计成温室饲育几千只的蝴蝶,后来又突然将它们全杀了。 「姑妈说的有理。正因为如此,我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败给那些『军团』──侄儿愿请姑妈提供助力,请姑妈打开『武器库』。」 斯韦特兰娜忽地眯起了眼睛,像是要挖苦他。 又有点像是在疼爱他。 「你也还真是少不更事龋维克。」 唐突的一句话让维克措手不及,回望著她。 斯韦特兰娜保持著微笑,用睫毛阴影深沉的双眸抬眼瞧他。 那是比维克更蓝一些的紫瞳。
「你应该很讨厌玩打仗游戏才是……记得她是叫蕾尔赫莉特吧,你就这么珍爱那只金色云雀吗?分明是早已撒手人寰的小鸟,你却甘愿受到她临死之前的话语束缚如此之久。」 「是的……如同对姑妈而言,父王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一样。」 斯塔纳。 父王有多位手足,但被允许用昵称称呼这位国王的,只有斯韦特兰娜一人。 斯韦特兰娜加深了笑意。 「是吗……也罢,喜欢什么就全拿去吧。宝贝弟弟的孩子的请求,我怎能不听呢?」- 「你说大型会议吗?」 「对,由于作战的详细内容已经决定,所以接下来要在这场大型会议中,徵询国王陛下、宰相阁下与元老院的许可。」 在第八十六区虽然无缘看见这种全像式作战图,但在联邦的从军生活中实在是看习惯了;辛只将视线从图上移开,回问之后,蕾娜点点头。 「简而言之,就是对联合王国各位重要人物的作战说明。虽然主要负责说明的是指挥第二战线的王储殿下,不过身为作战中发挥关键作用的龙牙大山攻略部队的指挥官,我应该也必须回答问题。」 辛想了一下之后说: 「你是说全体第二战线──军团或军队等级的作战详细内容,对吧。那样的话,我想应该是轮不到我……大队指挥官阶级的人说话,这样想没错吧?」 意思是说「应该用不到我出席撑场面吧」。 「没错……还有为了配合作战需求,『西琳』即将再次配备到部队里,你可以吗?毕竟……上次战斗才刚发生过那种事。」 「以我个人来说,我是不希望她们与先锋战队同行。」 蕾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她那反应不像是在责怪辛话中是否有排斥「西琳」的意思。不知怎地,比较像是一种抱持期待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身体会不舒服?」 「不是,是因为我无法区分她们与『军团』的差别。」 以流体奈米机械模拟战死者脑部构造的「军团」,与在存活无望的伤兵死前最后一刻取出大脑,用人造细胞复制而成的「西琳」,就吸收了死者最后思维这点而论并无任何不同。至少听在辛的耳里,同样都是亡灵的叫声。 「特别是在陷入混战时,我实在分不清楚……不过只要习惯了就能从声音分辨,因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分配作为先锋战队的随军侦察兵。」 「…………」 蕾娜大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会不会影响到作战,是在问会不会对你个人造成负担。」 意外的一番话,让辛直眨眼睛。这要他如何回答? 「就跟『军团』一样……我习惯了。」 辛的异能听见的范围原本就相当广大,其中聚集的「军团」声音数量更是庞大。现在只不过是听见的声音增加一点罢了,不会造成更多负担。如同海边居民不会在意浪涛声,辛也不会觉得随时能听见的亡灵之声是什么特别负担。 听他这么说,蕾娜沉默了一段时间。 那沉默带有一点呕气的味道。 「你虽然这么说……可是在共和国地下铁总站的战斗,还有上次的要塞收复战之后,你都睡著了。」 「地下铁总战的战斗是因为『牧羊犬』的配备造成听见的音量变大,上次的战斗则是……真要说的话,我平常也不是不会睡觉啊。」 到了晚上本来就会困,只不过是疲劳的时候困意更明显罢了。 「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辛每次遇到这种时候,都不肯吐一句苦水,让我很担心。
」 隔了一小段时间后,蕾娜似乎用这段时间下定了决心,探出身子说: 「前几天,蕾尔赫跟我说了一件事。」 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让辛的表情僵硬了起来。蕾尔赫。 她所隶属的,那群封入了战死者悲叹的鸟尸。 高高耸立的,机械少女们的成堆尸骸。仍然萦绕耳畔的笑声。 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阁下明明就还活著。 在那骄傲自负到了最后注定加入的尸山,她说就连这份骄傲,以战士而言都只是半吊子。 ──有一天,能跟某人…… 她那时突然翻脸,让辛一时措手不及。但他当下无法即刻否认,是因为…… 其实…… 就在思维即将想出答案的前一刻,他将它压下。那是不能去想的一句话。 一旦去想那种事,自己就会…… 「她说你们,其实并不是真心想待在战场上──……」 「蕾娜你才是。」 辛打断了她。他不愿去想,不愿让蕾娜继续追问他这种事。 不愿让她怀疑自己。 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别人也就算了,辛不愿让她来怀疑这份骄傲。 即使被迫认清最后只会无所作为……但是他们除了这份骄傲,已经一无所有。 辛打断了蕾娜之后才发现没事情可问,但既然已经开口,就接著说: 「蕾娜你才是……难道你不曾产生过不想战斗的念头吗?……不,我明白你是自己选择要战斗到底,只是……」 看到她那白银双眸一瞬间变得忧郁,他稍微慌张地补充道。 自己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 辛在那座雪地战场的断崖要塞中,了解到了这点。
她是怀著何种心愿而战斗到底? 她为何能继续对人类与世界抱持希望? 现在开始还不迟,辛希望能慢慢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是你看到那条攻城路,看到共和国在大规模攻势中毁灭……难道不会觉得受够了吗?你……为什么能不这么想?」 蕾娜见识过人的下流卑鄙,早已见识过世界的恶意。她应该也知道,人类与世界并不是全都美丽动人。 即使如此,她之所以能不放弃希望…… 「是因为有某些事物……足以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值得你爱吗?」 辛讲话有些迟疑。 因为这些话他讲起来非常不习惯,觉得都只是些空泛的言词。 辛也知道有些人的行为称得上高洁或良善。在第八十六区的强制收容所,一位神父保护了他与哥哥。并肩奋战但先走一步的所有战友由最后一人带走,这份约定原本是由他最初加入的部队的战队长背负著。特军校的同梯为了妹妹而战。联邦的长官与他们一同踏上决死之行,不惜孤立于敌军之中也要送他们前进。 虽然这些对辛而言,只是极少数的例外,但蕾娜却不这么想,是因为知道的这类善行数量上的差距,还是…… 一路走来的道路、看过的事物究竟有什么差别,才会让自己与她…… 对于这唐突的问题,蕾娜直眨眼睛。 然后她高兴地探出了身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开始是蕾娜先提起的吧,说我不爱这个世界。」 「对不起,因为你忽然这么说,把我吓了一跳……可是,我很高兴你愿意试著包容我的想法。──这个嘛……」 蕾娜微笑后闭起眼睛。 「我想,并不只是因为有些事物值得我去爱。
不是因为美丽胜过丑陋,或是有什么优点能盖过缺点,所以才能去爱。我并不是因为还不够了解世界的冷酷,才能够不感到失望。只是,这样说吧……」 她稍微想了想,寻找适当的说法,隔了一段整理想法的时间之后才说: 「我想去相信。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改变的可能性,让任何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辛想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并不是因为她看过许多美丽的事物,也不是因为她见识过辛所不知道的善行。 「你是说……想去相信吗?」 而是相信还有一个「未曾见过」、还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美丽世界。 「是的。因为我想获得幸福,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幸福。我不喜欢大家不能幸福度日的世界,不喜欢谁都只能认命活在恶意与蛮横行径之中的世界。所以……」 愿能实现公正而良善的世界。 这是她以前说过的话。在北方雪夜的星空下,宛如祈祷,但愿这个世界能让善意与仁慈得到回报。 那个愿望的真正意涵,不是希望良善之人能得到回报。 而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所以……对,我不是没放弃希望,是『不愿放弃』。我不愿接受大规模攻势时的那种战场,或是经营第八十六区的共和国就是人类的真面目,而且永远不会改变。那样的话谁都无法获得幸福。我是因为我自己想获得幸福,所以……你也是。」 「…………」 辛无法这么认为。 辛没有能作为目标的未来,或是能冀求的幸福。没有那些东西,他一样能活下去。虽然他想带蕾娜看海,想为此而战,但那恐怕与蕾娜所说的幸福并不一样。 无法追求幸福与未来的他──没有必要去相信世界。 也没有理由去爱。
他漠然地想,自己与她的确是不同的存在。 不是长久以来看过的事物,或走过的道路不同。是对世界的看法、与世界对峙的方式截然不同。就连试著秉持的人生态度都不同。 根本性的差异。 蕾娜说他是在试著包容别人的想法。 试著了解对方,理解对方的想法,的确可以说是一种包容的态度。 但是试著了解之下──辛所感觉到的,反而是无可救药的隔阂。 想试著理解,但距离太过遥远……即使想试著亲近对方,却没有任何相同的部分可以亲近。 如同过去在夏绿特市地下铁总站攻略作战之后,蕾娜与他站在同一个地方交谈,感觉到的却只有隔阂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辛不知情罢了。 蕾娜没察觉到辛的心情,笑了起来。 用她那如花的笑靥。 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白银莲花般的笑靥。 「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所以,我相信,并且爱著这个世界。」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这种幸福…… 不追求这种幸福的人,在她追求的世界里……- 维克在以大型会议的开始时刻来说怎么想都太早了的时间派人来接蕾娜,而且不知为何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房里又有著一大群侍女时,她就应该要有警觉性了。 「维克,这个……」 抬起头一看,维克一如平时穿著联合王国的军服,但却是军礼服。身上配戴著不是勋表的几枚勋章,肩膀上挂著大绶,还有联合王国的独角兽纹章代替襟章别在身上。 「是要参加会议……对吧?」 「是啊。
」 看到他淡定点头,蕾娜两眼噙泪逼问道: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得打扮成这副模样……!」 她穿著一袭薄透布料缝著精致细腻的花纹,打上许多优美奢华细褶的大裙o礼服。淡雅飘逸的银纱,让底下的琉璃色里衬美丽地若隐若现。胸口与长袖用水晶珠做了孔雀花纹的刺绣,随著身体动作闪亮辉耀。 蕾娜觉得这是一件高雅漂亮的礼服,但不懂自己为何被迫做这种打扮。密织的丝绸重量跟军服相差无几,而且裙o甚至是军服比较短,但总觉得穿起来心里不太踏实,令她坐立难安。 蕾娜心浮气躁地想原地踱步,但这双高跟鞋比她平时穿的那种更纤细,连踱步都有困难。丝绸下o沙沙作响。 维克纳闷地回望著这样的蕾娜。 「……这身礼服很适合你啊,你是哪里不满意了?我懂了,你是不高兴诺赞不在这里吧。那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不是这样的!而且这、这跟辛无关吧!我是说要参加军事会议,为什么不是穿军服而是礼服!」 「?就算是军人,但女性在公众场合本来就该穿礼服吧。因为虽说是军议,但今天的会议父王与王兄也会列席,从性质来说其实比较接近御前会议。」 维克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捉弄人,反而讲话还带点怀疑语气。 换言之在联合王国,女性的正式服装即使是军人也不是军服,而是礼服。大概是因为联合王国长年以来不曾让女性军人上前线,高级军官全为贵族,才会有此风俗习惯吧。 话虽如此,竟然得穿这种轻飘飘的礼服参加军事会议。 蕾娜虽然已失去贵族身分,但身为良家子女,早就穿惯了礼服。穿是穿惯了,可是军服与礼服该穿的场合并不一样。当然心境上也会有所差别。 至少在蕾娜的观念中,穿著礼服参加军议是不可能的事。
「维契尔上校……!」 蕾娜用目光求救,只见身穿自备绯红礼服的葛蕾蒂耸了耸肩。她的行程当中本来就包括了谒见国王,似乎为了因应那类场合而带了几件礼服过来。她穿著异国风情的高领窄裙礼服,轮廓显出一些威严的阳刚之气。 要是在外派之前有人知会一声,蕾娜也会准备这种礼服。既帅气,又有军服的感觉。 「哎,常言道入境随俗嘛。毕竟上次作战才刚失败过,还是别平白无故做出引人侧目的行为吧。再说,你这样很可爱啊。」 「……喔,难道说在联邦或共和国,女性军人连正式服装也是军服吗?难怪虽说是军事礼仪,但与我见面时,你与依达还有罗森菲尔特都是穿军服。」 维克似乎终于察觉到文化上的差异了,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至少在公众场合或仪式典礼上,我们是不会穿军礼服以外的服装的,殿下。不过仪式典礼之后的宴会,特别是在婚礼上,女性几乎都是穿礼服。」 「原来如此?那么我让人缝制的这件礼服,之后也不会浪费了……米利杰,这整套礼服送你,回国时你就带回去吧。在别人送你礼服之前,这件应该能暂时充数。」 「什么,别人……」 言外之意让蕾娜满脸通红。赠送礼服给女性的人,除了父母或长辈之外,就只有…… 恋人或丈夫。 「我、我没有那种对象!」 「所以我不是说了在那之前吗?是说你……」 维克露出一种悲怜的眼神。 「我是觉得不至于,但难道说你到现在都没有自觉吗?」 「什么自觉!」 「我懂了,你没自觉。真是太可怜了……不对,或许反而该说真会给人找麻烦。两个人都一个样,真是。
」 维克吐露出蕾娜无法理解的──不对,是不愿理解的慨叹,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说各位高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毕竟是决定联合王国将来命运的作战。大型会议举行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无可避免地必须中断休息一下。 高官们大多暂时离开房间,大会议室里此时没几个人,蕾娜待在墙角稍微喘口气。葛蕾蒂趁这个机会与列席的军人们交换情报,维克也说他的姑妈找他,目前暂时离席。 看来没几个人想跟落魄的共和国,而且还是败北部队的作战指挥官建立交情,没人来找蕾娜说话,但她不介意。列席会议者尽是些军方高层官员,连国王陛下都莅临现场,难免让她心情紧张。 某人隔著维持礼数的距离,站到了她的身边。 「失礼了,女士。我有这个荣幸与你交谈吗?」 「好的……」 蕾娜边回话边转头,顿时吓了一跳。 对方身穿别上联合王国独角兽国徽代替阶级章的紫黑军服,留著一头以缎带与绿宝石发饰束起的茶褐色长发,并且有著比起这阵子看习惯了的色彩稍淡一点的帝王紫双眸。 「!王储殿下……!」 「噢,请放轻松。我只是以兄长的身分,为了弟弟受你照顾而来致个意罢了。八六的总队长阁下也是,若不是考虑到会议的性质,我其实很想请他到场。」 这位高雅地露出苦笑的人物,正是扎法尔王储。他长得很像同母的弟弟维克,但拥有比他更高大、肩膀更宽阔的成年男性体格,以及年长者泰然自若的神色与表情。 「包括这件事在内,抱歉让你费心了……那孩子虽然个性有点古怪,但还是希望你们能跟他相处融洽。」 这番话与微笑的表情,让蕾娜怀著有些意外的心情抬头看他。 好几年前,蕾娜曾见过辛的哥哥雷一面。
她感觉对方的语气或表情,跟雷谈起辛时的样子有点相像。 「王储殿下您──」 「叫我扎法尔就好,米利杰上校。」 「……不知道扎法尔殿下,对维克特殿下,觉得……」 在伊迪那洛克王室的权力斗争中,维克属于扎法尔派。 就连蕾娜也看得出来,维克似乎是用他个人的方式,敬爱著同母的王兄。有时谈起扎法尔时,他的表情或语气让蕾娜明白到这点。 但是其实蕾娜之前有一点点怀疑,不确定扎法尔是否也是如此。 虽说是基于联合王国的传统,但是把比自己小足足十岁的弟弟送上战场,还说如果情况危急可以见死不救。而且也不设法替他解除王位继承权的褫夺。 蕾娜之前不禁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只是觉得维克──能够开发运用「西琳」此一违背人伦道德的兵器有其利用价值,其实心底并不接纳这个弟弟。 但是此刻,眼前此人的这种表情…… 「他是我可爱的弟弟……你会这样问,可见那孩子即使看在异邦人的眼里,似乎仍然是与众不同呢。」 「…………」 何止与众不同。 「呃,因为机动打击群,与维克特殿下的『西琳』们正在进行协同作战……」 「噢,是这样没错。虽然我看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这样说吧。」 扎法尔思考了一下。 「上校,你知道巴别塔的灾难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蕾娜一时反应不及。 她于惊讶之余轻轻点了个头。 「……只知道一般教育的程度。」 古时候,人们为了前往天神的殿堂,建造了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此一野心触怒了天神,诅咒人们互相说著不同的语言。
据说这就是世界上存在著各种不同的语言,以及从中产生争端的原因。 这是旧约圣经的一段文字。 共和国在三百年前发生革命之际,作为王权证明的宗教也受到了否定。因此在目前的共和国当中,来自圣经的传说几乎都没有流传下来。就连每年的圣诞祭或复活祭,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它们的由来。 「虽说在圣经以前的神话当中,人们是为了献上祈祷才建造通天塔,结果诸神误以为人们要攻打天国,才会下此诅咒。这或许是在讽刺──就连面对诸神都很难正确沟通了,更何况一身缺陷的人类之间吧……总而言之──」 扎法尔停顿一下,仰看上空。 如同仰望过去,在异境之地,堆起人们的希望建造的通天塔。 「我是认为,那些只因为语言不通就会互相争斗的人,其实从语言相通的时候起,就没有缔结起什么友谊。」 之所以互相争斗、误解,不是因为双方的差异。 是因为无法彻底相信对方。 是因为没能从对方身上,发现足以信任的部分。他说。 这番话,倏地打动了蕾娜的心胸。 扎法尔想必不是故意说出这番话。扎法尔从没见过蕾娜,当然无从得知她与辛至今的对话。 即使如此,蕾娜觉得这话听起来…… 简直就像──在说自己与他的状况。 「即使语言不同,心愿却是相同的。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么就算语言突然变得不通,也应该能信得过对方才是……这是同一回事。就算他是条冷血的蛇,那样亲密地连声喊著王兄王兄的,当然可爱了。至少只有他的这份亲情,值得我相信。」 纵然其他的某些部分,有著决定性的巨大差异。
「他不懂别人为了什么事悲伤,也不明白为何要悲伤,但他看得出我或父王的悲伤,而且愿意试著避免……这样对我而言就足够了。他与我活在不同的逻辑与价值观当中,但他仍试著用他的方式爱我……他真是我可爱的弟弟。」 「…………」 相较之下…… 自己又是如何呢? ──这让我……好哀伤。 辛──八六们认定人类与世界是丑恶而冷酷的,对它们彻底绝望。他们舍弃对世界的信赖与期待,开记忆中的幸福与未来本该能够追求的幸福,竟然还甘之如饴。 这让蕾娜很哀伤,但同时──传达的话语是那样的不具影响力,辛连蕾娜哀伤的理由都不懂,简直有如人形纯真怪物的异样性质…… 那种显露出来的,令人无计可施的隔阂──让她感到哀伤。 她以为这样永远无法互相了解。 她想与辛互相了解,所以为此…… 她希望辛能变得跟自己一样──无意识之中,竟然希望如此。 嘴上说著想互相了解,其实自己并没有试著理解,或是虽然无法理解,但试著尊重他们。 她竟然一心只希望……辛能了解她。 ──你还挺傲慢的嘛。 正是如此,自己实在傲慢得可以。既自以为是,又心胸狭窄。 「……扎法尔殿下……」 蕾娜咬紧涂上口红的嘴唇,拚命掩饰住险些变得僵硬凝滞的声音,结果变得怪腔怪调。 扎法尔贴心地假装没察觉。 「什么事?」 「您与维克特殿下有这么大的差别……是如何建立起,现在的关系……」 「这没什么,很正常啊。
什么能让步,什么不能让步;什么事情希望他配合我,什么事情由我来配合那孩子;我们只是互相摸索这些界线,找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折衷点罢了。人与人之间,不都是如此吗?……只是花上了几年的时间就是了。」 「是……这样啊……您说得对。」 即使双方有著隔阂,对世界的观点不同。只要像这样,一个个找出能够互相了解的事物,自己与他一定也能够相知相守。 而且蕾娜有她能够信赖的事物……早在两年前,双方连长相都没见过,只有言语交谈的时候开始。 迫害者与受迫害者……即使没有半点共通之处,他们仍然…… 蕾娜在礼服的袖子里,用力握紧了双手。 「谢谢殿下。」 「本来按照礼仪我应该送你回宿舍,但实在抱歉,我还得在这里处理一点事情。我已经叫人来接你了,你就让他陪你回宿舍吧。」 蕾娜该在大型会议中列席的时间结束后,维克没将蕾娜带出王城,而是前往通向内部走道的一个出口。这条连接两座庭园的铺石小路,通往机动打击群作为宿舍的离宫。 与明亮温暖的宫殿截然不同,入夜的降雪庭园寒冷而黑暗。蕾娜虽然见识过这种刺骨的冰寒,但仍走到正好介于室内与室外之间的一小块空间,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到屋外比想像中明亮,她才发现夜空有著满天星斗。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尚未沦陷时,她曾与辛一起仰望过同样的星辰。 当时辛原本要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就陷入了沉默。蕾娜以为辛之后会跟她说,然而后来发生了那场攻城战,没有那多余时间,结果不了了之。
不知道辛当时想说什么?想告诉蕾娜什么事? ……事到如今,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主动问他── 「嗯?」维克望向看在蕾娜眼里还只有幽蓝黑夜的雪地小路另一头,低声发出声音。看来他夜视能力颇为出色,就像看透黑暗的猫眼,或是不需光明就能观看世界的蛇。 「来了啊。那么米利杰,好好休息。」 看来维克无意与前来迎接的某人谈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踩在长毛厚地毯上不会发出跫音,只有衣物摩擦的O@声与柔美的香水芬芳逐渐远去。 接著没过多久,这次从外面传来轻步踩踏薄薄积雪的「沙」一声。 看来在缓慢凝结成薄冰,容易破碎的积雪小路上,即使是他也无法不发出脚步声走路。 看到那浮现于雪地夜光与星光中的身影,蕾娜顿时神色一亮。 「──辛!」 「──辛!」 他从庭园雪夜的黑暗中,抬头看著一见到他就破颜而笑的蕾娜。 忽然间,辛呆立原地。 ──啊啊。 突如其来地,他不幸地发现了。 不知道是什么形成了契机。可能是因为他抬头看著的蕾娜,在习惯了黑暗的视野里背对著炫目亮光站著。也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蕾娜不是穿著军服,而是一身礼服与妆容。 若是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只是突如其来地,他感觉自己被迫体会到了。 在既非军事基地也非战场,毫无战火气息的场所,不同于看习惯了的军服,看到她身穿非战斗服装伫立的模样。 让他想起了以前感觉过的,与蕾娜之间的隔阂。那种严重到无法挽救的──天涯海角般的距离。 看见的世界不一样,追求的世界不一样。
换言之──这就表示两人该待的世界,可以存在的世界也不一样。 蕾娜其实──并不需要自己。 就如同此时辛所看到的,她的身姿。蕾娜本来并不该待在战场的混沌之中,而是属于平稳安宁世界的存在。她应该活在没有战火的和平之中才对。 她的世界,不需要战场。 她的生命,不需要有斗争或战斗……不需要战争的惨烈与蛮横。 除了战场一无所知,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维持自我的辛──也不例外。 辛要求自己奋战到底,却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想像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连一个模糊的概念都没有。像自己这种丝毫无法想像和平生活的人……完全无法跟她追求同一个世界远景的人…… 辛想带她看海──直到现在,辛都还只能透过她追求未来。 但是蕾娜的人生,不需要他这种人。岂止如此,自己还会伤害到她。对于她希望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生命态度,连试著去追求未来或幸福都不试一下的自己,存在本身就会成为伤害她的凶器。 她跟辛说过好几次。那是辛连理解都办不到的一句话。 ──这让我……好哀伤。 辛这种不肯追求未来的生命态度,对蕾娜而言…… 只会造成伤痛。 连这点道理都无法理解的自己与她处于两极,而且不曾试著去理解。也不曾试著与她亲近。 她都已经说她伤心,说她受伤了,自己却置之不理。 狼与人无法交融──在遥远战场踏过尸首,甘愿染上战地鲜血与癫狂的怪物,无法与不受世界恶意或战场癫狂玷污的她并肩而行。 追求的世界、活著的世界──就连双方的生命态度,都全然不同。 所以,他发现…… 其实从一开始,自己与她──就不可能在一起。
蕾娜以为知道自己有多紧张,没想到精神似乎比想像中更疲劳。 一见到对方的身影,肩膀的力道顿时安心地放松;蕾娜一面为此苦笑,一面奔下通往庭园的短石阶。可能是顾及蕾娜走不惯冰冻道路的笨拙脚步,辛静静地走过来,站在同一条积雪路上抬头看她。 「你来接我了啊。」 「嗯。虽然是在宫廷内,但毕竟是走夜路。」 淡定回应的声调不知为何让蕾娜感到好怀念。明明他们才不过分开了几小时。 一旁待命的卫兵追来递出一件大衣,蕾娜让辛帮忙著将它披在礼服上。可能是因为雪地散发著冷光,隔著肩膀回头一看,只见那白皙的面庞比平时更增冷静透彻与静谧。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会。」 辛简短地说完,也许是顾虑到蕾娜穿著完全不适合走积雪路的高跟鞋,他有些……不,是迟疑了颇长一段时间后,内敛地伸出了一只手来。 蕾娜僵硬了一瞬间……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伸手搀扶女性是男士的礼仪,可是…… 自己这样做,应该不会……不检点吧……? 毕竟在宴会当中,蕾娜大多数时间都坚持当壁花,其实不常让男士来当护花使者。 话虽如此,积雪路的确不太好走。那就心怀感谢地……拿出勇气接受辛的好意吧。 即使如此,抓著辛的动作看在旁人眼里仍然显得相当拘谨。她实在不好意思勾住辛的手臂,只是从旁抓住罢了。 确认已经抓紧后,辛开始往前走,蕾娜也跟著前进。只是辛也不习惯当护花使者,带领的步伐相当生硬。 踩踏雪地的两阵沙沙声重叠在一起。 因为要配合蕾娜的步伐走,辛比平时走得慢一点。辛平时走路都不发出声音,所以脚步声与他重叠让蕾娜觉得有点新鲜。
对──辛在配合蕾娜。 他总是如此,一定连一些蕾娜没注意到的地方,辛都在为她著想……伸出援手,愿意让步。 面对让蕾娜害怕得呆站原地的隔阂……怀抱著那种隔阂,却甚至愿意提出疑问,试著理解蕾娜的想法。 她想做出回应。 「辛,假如──」 这话蕾娜问过好几遍了。在两人之间隔著铁幕与一百公里的距离,连他的名字、长相与即将面对的死亡命运都不知道的时候。在得以重逢,以为他从那种命运获得了解放的时候。 「等这场战争结束后……不,即使还没结束也行──你有没有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或是想看看什么?」 辛的侧脸霎时冻结了。 接著,他用极其冷漠的声调说: 「又要讲这件事?」 蕾娜心想「唉,他果然不喜欢这个话题」。因为这样问等于是在责怪他。即使蕾娜没有那个意思,对辛而言却如同声声谴责。 就像在说:对世界绝望的你,无法像我一样看这个世界的你,令我哀伤── 辛叹口气接著说了。冷言冷语,拒人于千里之外。 即使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有点像在承受难熬的痛楚。 「……没有。因为就如同我说过的,我不觉得──这个世界美丽。」 「是呀。因为……对你来说,世界就是如此。」 蕾娜把梗塞在喉咙里的,以往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苟同的话语说了出口。 说他对这个世界毫无所求,不怀抱任何期望。 他会有这种观点……怪不得他。 虽然令人哀伤──但是其实,谁都无法将他的这种想法指为错误。 家人与故乡、尊严与自由都受到剥夺,只得到注定死亡的命运。
在身心受到磨削的他眼里,世界已经不可能美丽。 为了不去怨恨、憎恨,只能认为世界本来就不该美丽,所以不美丽是当然的。 这种观点让蕾娜觉得哀伤……可是,一定也不能算是错误。至少对辛来说这就是真相。对他来说,世界就是如此。 ──你们反而是将伤痛,视为骄傲。 对,那是伤痛。是蕾娜他们共和国人刻下的,再深不过的伤痛。即使如此,如同她在要塞基地星空下所想的那样,她无法要他们忘记伤痛,也不能一句话说是伤痛就随手抢走。因为这些伤痛也是辛的一部分。对于失去了种种事物的他来说,说不定就连这份伤痛,都是留在手中的少许事物之一,比蕾娜所想的更具有分量。 既然这样,若是如此的话,蕾娜愿意接受这份伤痛与绝望。 即使有著隔阂,但这种隔阂也是他的一部分……既然这样,她就连隔阂一并接受吧。 蕾娜有理由信得过他。自从在那第八十六区,双方在还没见过面的状况下交谈的时候起就是如此了。例如他的坚强、自尊、不时显露出的少年该有的孩子气,或是他本身似乎毫无自觉的,藏在冷静透彻底下的温柔。 所以,蕾娜愿意相信这一切。 即使有些事情无法心意相通,无论这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她都有理由信得过辛。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辛多少有些恍神地,听著蕾娜接下来说的话。 因为他一不小心,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因为她的询问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听起来却像是给了辛致命一击。 ──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呢? 至今蕾娜问过辛这个问题好几次,但他到现在都还无法回答。不是因为没得回答,有是有,但是无法回答。 我想带你看海。
然而这份心愿,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追求的,也已经无法期望蕾娜能答应他。 因为如今辛知道,自己会伤害到她。 自己的存在,会伤害到她的存在。 知道与她在一起会伤害到她,所以不能留在她的身边。 所以,辛不想做回应,不想握住此时她伸出的手。 自己最是无法实现蕾娜的心愿,实现她祈求谁都能获得幸福的愿望。 只会成为重担,只会伤害到她。 所以,辛已经…… 无法再期望──带她看海。 话说就在蕾娜与辛都像这样,一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时。 因为双方都没注意路面,结果…… 「……呀!」 伴随著一声怪声怪调的尖叫,视野边缘的银色头部倏地一沉,让辛猛一回神。 「蕾娜!」 明明前一刻还在想事情,却能紧急抱住她不让她摔倒,全是拜他超人般的反射神经所赐。 即使如此,辛不禁犹疑了短短一瞬间。不知为何,辛非常害怕碰到她,造成他搀扶的动作慢了一点,结果用一种歪扭不堪的不安定姿势扶著她。 一块透明的青蓝碎片描绘出物线从视野边缘飞了出去,看来她是一脚踩到了冰块。 总而言之,辛关心了一下臂弯中的少女。如果她用纤细的高跟鞋,踩到了踏都踏不碎的坚硬冰块…… 「有没有受伤?……你应该扭到脚了吧?」 「我、我很好,大概吧。」 回话的银铃嗓音不知怎地莫名破音,但辛岂止不知道原因,连她讲话破音都没发现。 毕竟双方原本距离就很贴近,刚才蕾娜差点往后摔倒,又被辛抱住拉向自己。
换言之现在虽然不到紧拥入怀的地步,但却是将手绕到背后支撑的紧贴状态。 「大概?扭伤有时候会晚一点才开始痛……如果不放心,我就这样扶著你回宿舍吧。」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辛,那个,我自己站得住的。」 听到蕾娜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这么说,辛才终于发现自己与蕾娜现在是什么姿势。 原本不曾留意的紫罗兰香水味,在比至今近上许多的距离内轻柔地薰染了鼻腔。 「!抱歉……!」 辛急忙松手,不过在无意识之中,仍未疏于注意穿著包鞋的脚是否有站稳。同时也不忘留意看起来脆弱易折的纤细鞋跟有无折断,以及松手后她的脚步有无踉跄。 蕾娜脸红到称得上前所未见的地步,低垂著头僵在原地。 由于她的脸实在太红,加上全身僵硬维持了太久的沉默,使得辛愈来愈感到不安。 就在他心想是否该再道歉一次比较好的时候,忽然间,蕾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发出摇铃般的嗓音,轻声笑著。 「对、对不起……可是……!」 她把身子弯成两截,继续轻声笑个不停。 辛渐渐困窘起来,问道: 「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有,只是觉得辛你……真的很温柔。」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辛大感困惑。他是觉得至今的对话与行动当中,没有半点能让她有这种感受的要素。 「你看起来像是漠不关心,其实总是在为身边的人著想,不愿意对任何人置之不理……像我也是,你总是会这样帮助我。」 「……你太小题大作了。」 「才不是小题大作呢,现在也是。」 「你扶我一把,又担心我有没有受伤,对我表示关怀。
」 蕾娜用指尖拭去因笑过头而渗出的眼泪,如此说道。真的,他就是这样毫无自觉地……把帮助别人视为理所当然,不认为这是一种温柔。 对,所以蕾娜信得过他……即使知道他并未在追求幸福,仍不禁为他如此祈求。 「辛,我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并不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哀伤。我不会收回前言,但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只是……」 虽然不会收回前言,虽然仍旧感到哀伤,但是……如果这样会让辛露出受伤的表情,那她再也不说了。 只有一件事,她现在一定要说。 「即使你眼中的世界并不美丽,人类与世界都很残忍……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有所期望的话……」 不抱期望,一样能活下去。 没有过去,自己一样是自己。 即使辛抱持著这种想法,但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有所期望的话…… 「假如即使如此,你仍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即使世界看在你眼里依然冷漠无情。因为这里,已经不是第八十六区了。你所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想要也得不到的东西了。只有这点……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如果他觉得不用期望,那也没关系。虽然蕾娜很希望他能有所期望,但目前这样就够了。 她只希望不要变成一种诅咒──让他觉得在这种世界里「不能有所期望」。 只有这件事,现在一定要让他知道。 蕾娜明明是这么想的,嘴巴却擅自继续说个不停。在这一刻,她不禁稍稍吐露了心愿。 明明就算辛有朝一日,能期望得到些什么,到时候自己也不见得会在他身边。 即使如此,她仍无意识地希望到时候,自己仍能待在他的身边。
「然后,只要你愿意的话,到时候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 她那宛如花的微笑,让辛说不出话来。 蕾娜不知道辛的心愿,就是不知道才会这样说。她以为辛毫无所求,才会这么说。像是小孩子描述著有朝一日的梦想,只不过是那种程度的祈祷罢了。 但是…… ──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 真的可以抱持期望吗?可以怀抱著总算有所期许的战斗理由,期望能带她看海,当她看到崭新的景色时,希望能看到她必定展露的笑容? 他想有所期望。 这份强烈涌上心头的感情让辛大感惊讶,接著产生了自觉。对,他想有所期望,如果能被允许的话。不,就算不被允许…… 明知道只会伤害到她,但辛仍然想待在她的身边,不想放弃总算有所期望的战斗理由。 辛明明觉得不能触碰她,必须推开她,却仍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隔阂与歧见──不禁用平常的方式与她接触。如同他那种无意识之中的行为,所显示的答案…… 事到如今──他已不愿放手。 忽然间辛觉得,自己的确是个无药可救的怪物。明知会伤害到对方,为什么还…… 即使如此,正因如此。 看来自己如果甘于现况,将会无法跟她在一起。 继续怀抱著什么都不想要,甚至不愿一试的虚无,将会无法与希望得到未来与幸福的她在一起。如果觉得会伤害到她,那么自己必须试著不去伤害──没错。 看来自己必须有所改变。 如果自己还想与她并肩奋战的话。 要以什么为目标? 要如何改变? 即使这些问题至今他想都没想过,对未来的远景──连一点印象也没浮现过。
第六卷 旭日不升,是为永夜 第二章 生命仅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下一个。地点一八三──五七○。推测为斥候型,一个小队规模。」 『以肉眼辨识对象,一个斥候型小队──包括目标在内,三架。』 『收到。「神枪Gunslinger」开始射击喽。』- 在旧联合王国国境,龙骸山脉南部的「军团」支配区域,正在为下一场攻势整军备战。除了将重量级机甲部队集中配置于前线,也要为后方空降做准备。 在银色天空与纯白得刺眼的雪原之间,三架电磁弹射机型与斥候型小队一半淹没在雪中,蹲踞于陡峭的西向斜坡上。 它们接到的命令是待机。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战斗机器们对于虚度光阴没有任何不满或烦闷,持续等待著终将来临的攻击命令。 这时,一阵高速、高密度金属强行穿破装甲的异样声响,在银色天空底下回荡之后随即被雪地吸收。 控制中枢遭到正确射穿的一架电磁弹射机型虚软地倒下。 看到它那断线人偶般的动作,一旁的斥候型将复合式感应器转向该处。其间剩余的两架也接连著倒下。等到初速高达每秒一千六百公尺的高速穿甲弹APFSDS远远下的炮声轰然响起时,仰望电磁弹射机型的那架斥候型早已倒地不起。 连向所属部队的高阶指挥官机报告敌人来袭的闲工夫都没有。 面对凭藉著接近自动装填装置极限的速度,却以神乎其技的精准正确性连连射出的八八毫米魔弹,这些斥候型只能坐以待毙- 『目标的回收,以及目标以外的处理皆已完毕,死神阁下。』 『收到──可蕾娜,移动定点。接著会攻击假目标。柳德米拉,地点二○二──三五八。推测为以战车型L-we为主体的机甲部队,请确认。
』 『请稍候片刻──马利诺夫卡中队,变更展开位置。地点──』 可蕾娜一边听著辛与马利诺夫卡中队长──识别名称叫什么柳德米拉的「西琳」的对话,一边让「神枪」解除射击姿势站起来。她待在宛如高举向天的成群长枪,又有如老朽卧龙背上棘刺的黑色针叶树森林里。 炮声的冲击波将积雪从周遭树林的枝桠上震落,从机体的各个部位轻柔洒下。雪在这种气温下不会融化,因此保持著细雪的模样,一片纯白色彩。 这座位于交战区域深处,邻近「军团」支配区域的森林上空一样也受到银翼封锁,为了躲避织就这片银纱的阻电扰乱型,以及想必在更高的空中盘旋的警戒管制型,她的「破坏神」此时装上了冬季迷彩外壳,以装甲颜色与轮廓欺骗敌机。 即使如此只要一开炮,八八毫米战车炮的剧烈炮声照样会让她的存在曝光。趁著上空那些烦人的看守还没聚过来,可蕾娜选了一处树枝密集的地方,迅速但谨慎地让「神枪」移动定点。 同样在交战区域进行搜敌的辛,以及入侵支配区域确认并回收目标的「阿尔科诺斯特」应该也同样在反覆进行潜伏与移动。既然只能以先锋战队与一个「阿尔科诺斯特」中队的小规模战力反覆袭击敌机,与「军团」的交战必须能避免就避免。 『辛苦了,狙击手阁下。达莉娅准备撤退。』 负责前进观测的「西琳」──达莉娅以知觉同步传来了通讯。这个「西琳」将桃红色的头发绑成辫子,在外型有如少女的她们当中拥有最稚龄的外貌。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联手作战,然后移动到目前这个备用阵地带基地之后都是如此。经历过多次协同作战之后,包括可蕾娜在内,处理终端们也渐渐习惯于与「西琳」联手行动。虽然听说这次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当中整体的参加兵力比较少,但是光看攻略部队的战力说不定还比上回作战更强。
话虽如此,但可蕾娜还是不习惯跟甘愿被当成弃棋的她们相处。 『不过,您可以将这份任务交给我们没关系的。虽说还在「军团」交战区域,但毕竟是邻近支配区域的作战行动。对于各位人类来说,这份任务太危险了。』 「……但你们没办法做到像我们一样吧。」 可蕾娜差点说「你们这些弃棋」,但改口了。她不想那样说。 那是那群白猪对「他们八六」说过的字眼。 不是这些家伙。 可蕾娜他们跟这些家伙或许很像,但并不一样。 『……的确,至今都是以近身战为主体的我们,不具有能与狙击手阁下媲美的狙击技术。但是只要借用狙击手阁下的射击资料与「破坏神」进行分析,以此作为学习基础,在实战中累积经验,或许……』 这番话让可蕾娜抿起了嘴唇。 「这个位子……」 因为,这是我仅有的一切。 因为除了这个战场,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待在辛身边。 她希望有一天捐躯时,辛能带她走。从她抱持这份期望的时候起,她与辛就不再是对等关系了。她成了被拯救者,不复成为拯救者了。 自己无法成为辛的支柱──辛不愿意依赖自己。 就连他现在为了某事烦恼,都还是如此。 所以。 至少只有这份职责,不管是谁…… 「我才不会让出来呢。」 「──收到。先锋战队、马利诺夫卡中队,准备撤退。」 回应来自远方备用阵地基地──蕾娜从司令部发出的撤退命令,辛松了一口气。在「送葬者」的光学萤幕上,显示出今日依然如旧的纯白世界。 自从那天下定决心起,过了大约半个月。
辛内心觉得自己正在逃避。 他拿忙于作战当藉口,用每天的战斗与随之而来的杂务分散注意力,延后处理早已有所自觉的重大课题。 他必须对从未想过要追求的自身未来抱持期望。 但是即使他这么想,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月,自己却连具体来说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样只是停滞不前,却无法动弹。 因为,他根本没有目标。 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连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辛问了自己好几遍,却得不到半点答案,只有连模糊想像一下都办不到的空虚感。 只有难以形容的迫切感受让他心焦如火。 一意识到这个问题,迫切感受就涌上心头,催促著不许他停滞不前。 ──你可以去追求没关系的。 她明明都这么说了。 辛明明很想做出回应。 但却交不出……半点解答。 「我就是没有啊──蕾娜。」 只在嘴里喃喃自语的一句话,不会从关闭的知觉同步或无线电泄漏出去。 蕾娜说过,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 但是对这个心愿…… 「如果有人无法对此抱持期许,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无法回应这个祈祷的人,又该…… 看来在餐厅墙面画满鲜艳花圃或晴朗蓝天,是联合王国前线基地的特徵。 「──不过,真亏蕾娜你能想出那么多作战耶。」 联合王国第二战线备用阵地里的一座基地,就是机动打击群目前的部署单位。 此地有著深山密林,以及汲取这些养分的大型河川。
与北方大地此一名称给人的贫瘠印象正好相反,在充满这些自然恩惠的联合王国,连熬制高汤都会使用大量的食材,而且会长时间加热,炖到滋味浓重……应该说对外国人而言有点太咸了;莱登一边吃著这样的炖鱼,一边说道。 蕾娜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 「因为无论是在指挥布里希嘉曼战队时或大规模攻势当中,能拿来战斗的都拿来用了……只是让负责系统开发的人员有点……相当缺乏睡眠就是了。」 不过维克追加送来给她的、同样可供利用的物品,蕾娜决定暂时先搁一边。 赛欧放下叉子说: 「说到这个,这就表示这次安琪与可蕾娜都不会参加龙牙大山攻略部队,对吧?其他战队的大范围压制或狙击队员也是。」 「哎,因为我在要塞内部的战斗,很难发挥真正本领嘛。」 「我就算是在狭窄的地方,一样有自信打得中啊。」 可蕾娜板起脸孔说道,莱登无奈地叹气。 「所以才叫你靠你的本事射烂那些敌机不是吗?」 「这次联合王国军无法拨出佯动战力,掩护我们攻略部队的进击……与其与我们同行,你若能待在后方打击大量敌方部队,对我们会更有帮助。」 接著被辛这么说,可蕾娜变得一脸骄傲。 「嗯!交给我吧!」 「……汝实在是太好糊弄了……但愿汝别被坏男人骗走就好。」 「你说什么──!」 匡当!可蕾娜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在芙蕾德利嘉两旁与对面的辛、莱登与赛欧,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盘子里把一些联合王国特产的盐渍菇类放到她的餐盘里。 「啊啊!汝等这是做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你这句话太超过了啊,芙蕾德利嘉。
」 「哼哼──!辛跟莱登还有赛欧,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可蕾娜幼稚地挺起胸脯,芙蕾德利嘉一副比起这句话,更气她那丰满曲线的表情发出低吼。 蕾娜看著这个场面,轻声笑了起来。 自从列维奇要塞基地的那场战斗以来,八六们一直显得有些郁闷,不过现在看来,大家似乎都已振作起来。 其实应该是还没消化完心情,但自从来到这座前线基地──自从返回战地后,他们似乎都切换了意识。辛他们也是,其他战队的处理终端也是,都恢复了一如平常的热闹气氛与战斗能力。 虽说都是十五到十九岁的青少年,但他们毕竟是八六──在第八十六区长年奋战,存活下来的战士们。这种切换意识的能力,想必是自然而然就有了。 「然后呢,再来就是跟你们俩同样是后卫的那些家伙,还有直卫的……」 「是啊,包在我们身上吧,死神弟弟!」对面那一头的桌子有人出声回应,说话的莱登稍微瞄了那边一眼。辛当作没听见。 这让蕾娜想起,自从来到前线基地之后,除了公务之外就没跟辛说过话了。 眼睛望过去一看,辛没看她。他目光略为低垂,似乎连蕾娜的视线都没察觉到,正陷入沉思。说到这个,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最后一次跟他交谈,是在…… 对,是在大型会议之后,那个星空下的降雪庭园。 倏忽之间,他让蕾娜看见了──彷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像个迷路小孩般的侧脸。 那究竟是──…… 「是西汀她们啊……联合王国本队明明也伤亡惨重,本部靠他们防卫就够了吗?」 「喂,是说死神弟弟啊,别当我是空气啊,死神弟弟~?你有听见我说话吧你这死家伙!」 「不用一直叫,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