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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暗道?」 「似乎是那样,话说回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那个『喵』能不能改一改啊?」 「不知为何,喵的音很难发音。」 「……意思是说※NA的音很难发音吗?」(译注:洛克说到日文NA的音时,都是发为猫叫声的Nya。) 「是的,若是您听了不习惯,我会尽力改善喵。」 「算了,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唔嗯,那就好,不过话说回来——」 洛克眯起独眼,鼻子动了一动。 「雾气变浓了呢。」 「是啊。」 椋郎移开眼镜,试着凝神注目,但却是看不清楚,能见度很快就只剩下一百公尺左右,这已经到达发出浓嚣警报的标准了,就连能够看透黑暗的夜魔视力,似乎对这笼罩着浓雾的森林也不管用。 「——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天然屏障吧。」 「躲在这个地方的深处、几乎不外出,看来大目天是个相当谨慎小心的人喵。」 「就是那样才生了几百个孩子吧……」 「还真不会腻喵。」 「说不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乐趣吧。」 「少爷不觉得应该效法他们一下吗?少爷多少也培养一下那方面的兴趣就好了。」 「……就是事不关己,你才能说那种话。」 「没那种事,我从不认为事不关己,不然我也可以担任少爷的对手喵?」 「明明是只猫……」 「如果是现在的我,应该没什么不足喵?」 洛克露出艳丽的微笑。 ——确实,若是被这等容貌的女性倒追,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吧。 「……不不不,她的真面目是猫,而且也不是那种问题……」 「您说了什么喵?」 「我什么也没说。」 「唔嗯,不过就我看来,对象姑且不论,少爷差不多也需要了。」 「……需要什么?」 「您就别撑了,做下去吧,不用害怕,这种事情只要有过一次经验,接下来就没什么大不了,凡事只有起头难而已喵。」 「所以我才在忍耐啊。」 「哦?您的意思是……?」 「……我感觉就快抑制不住了,我就害怕这一点。」 「真拿您没办法。」 洛克叹了一口气。 「您不是早就抑制不住了吗?少爷现在打算做的事,实在说不上是理性的行为喵。」 「既然你那样想,为什么不制止我?」 「就算我制止,您又听得进去吗?说了应该也是白说吧?」 「…………」 「我负责监督少爷可不是监督假的,少爷的个性,我安杰莉娜·夏洛克再清楚不过喵。」 此时洛克突然停下。 「——少爷。」 不愧是猫,动作真敏捷。 椋郎被她抱在怀中,被那柔软且有弹力的身体包覆。 「少爷和我是生死同命,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少爷是如何想的,我都会陪伴您到最后,那是我的职责——不,和义务或责任无关,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想那样做。」 「……洛克。」 是猫的模样时,它的体型就相当大了,现在的她以女性而言身材也是相当高跳,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吧,椋郎感觉自己好像变成小孩一样——虽然不会认为洛克是母亲,不过原本紧绷的心。如今也顿时放松了。 「少爷是我的一切,就算我的身体粉身碎骨,我的魂魄也会永远追随少爷左右——请您记得这一点。」 「……别说了,那种话——太不吉利了。」 「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情和觉悟传达给少爷而已。」 「拜托你……别为了我而牺牲……请别那么做,算我求你了。」 「不行,不行那样啊,少爷。」 洛克把椋郎的脸往自己的胸部压,然后摇了摇头。 「——我十分清楚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可是——那样并不是温柔。我想将身心奉献给少爷,这是我的愿望,如果您真是为了我着想,那么为我实现这个愿望才是真正的温柔,不是吗?」 「……是那样吗?」 「是的,所以如果发生紧急状况,请您尽管命令。」 「你要我命令什么……?」 「您只要说——为了我而死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请您那样做,不管是古代种还是人类,只要是生物,总有一天都会死亡、毁灭、回归于无。能够选择自己为何而死,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你——你们是笨蛋。」 「能够为了某样事物当一个笨蛋,那样也是一种幸福喵。」 「真的是笨蛋。」 「呼唔…………」 「……?」 「没事——像这样抱着少爷……我的身体开始有些火热起来了。」 洛克的喉咙磨蹭着椋郎的头,主要是下半身蠢蠢欲动。 「……在进行重要行动之前,要不要就在这里解决呢?您只要把一切交给我,转眼间就可以——」 「不、不用!怎么可能那样做!这里可是外面耶!」 「对猫而言,外面里面都无所谓。」 「对我而言有所谓!」 「当然,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都好,里面也不会有问题喔,万一因此而怀了少爷的孩子,那夜魔的复兴也——」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喵呵呵呵,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喵,话虽如此,只要少爷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当您的对手喔。」 「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想要,走、走吧!不快点走不是天会黑,而是天就要亮了!」 「说的也是喵,我们走吧。」 「……你一副没事的模样更是让人火大,只有我一个人惊慌失措……」 「什么喵?」 「没什么!」 两人走在浓雾弥漫的森林中。 本来想说不管怎样,雾气应该不会更浓了吧,不过想是那样想,愈是前进,雾气的浓度便愈是增加。 椋郎摘下眼镜,由于湿气严重,镜片也起雾了。 「……濡湿之谷还没到喵?」 「如果没走错路的话啦。」 「少爷……」 「没问题……应该啦,因为我有一边确认标记,一边前进。」 「可是这绦暗道究竟是怎么来的喵……?」 「听说是虾夷井以前要偷溜出濡湿之谷所使用的路径——好了,快到下坡了,我们没走错路。」 「那么前方就是濡湿之谷。」 「没错——接下来才是问题啊。」 「音无喵?」 「……是音无。」 在踏人无路径的下坡路段之前,椋郎吐了一口气。 「想要不撞见音无而抵达大山洞,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吧,大目天那些人身上似乎有配带骗赶音无的装备,但是——就连那是什么装备,我们也全然不知情。」 「不请自来的客人会遭濡湿之谷的浓雾所阻,若仍不回头是岸,必将遭音无猎杀,啃食至尸骨无存。」 「连那个音无是怎样的家伙也不确定。」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要来打赌吗?我赌有,大目天虽然既慎重又爱面子,却不会虚张声势。」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硬上了喵。」 「就是这么一回事——前进吧。」 椋郞与洛克以不发出脚步声的方式,从斜坡往下前进。 由于不明白音无的真面目为何,他们也无法判断该注意些什么。 音无靠何种方式探知有人侵入呢?听觉吗?嗅觉吗?因为是栖息在这浓雾之中,所以不会是依靠视觉吧。 只不过从音无这个名字,也可以推测出一些端倪。 那家伙只怕会无声无息地接近侵入者。 能见度如此恶劣,椋郎他们想先发现音无应该很困难吧,大概也不会听到脚步声,由于他们不是嗅觉灵敏的夏莉,因此也无法靠气味辨别。 「……可能得有被先发制人的心理准备。」 「可能的话,找想由我来当诱饵喵。」 「我怎么可能让你先走,或者应该说那是不可能的方法,因为记得路的人是我。」 「可是如果对方要偷袭,应该会绕到我们背后吧。」 「……对喔,会从后方袭来—洛克,来我旁边。」 「不行,我要守护少爷的背后。」 「你不听我的话吗?」 「您以为监督人是做什么的?我的职责可不是对少爷言听计从哦。」 「真是的——」 椋郎停下脚步。 到达斜坡底之后,脚下几乎都是平坦的地面,话虽如此,自从他们进入濡湿之谷,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 「少爷。」 洛克也停下脚步。 椋郎「嗯」一声,向他点点头,使了一个眼色,看来洛克也察觉了。 现在有人在两人的身后。 而且逐渐靠近。 「……不过很奇怪——对吧?」 「是。」 洛克的猫耳动了动。 「有脚步声……」 「而且不止一人——是谁!」 椋郞一边转身,一边厉声质问来人身分——不过却因为许多理由而感到无力。 「……你们啊。」 「哼!」 站在前头的夏莉双手叉腰,将脸别了过去。 「……对不起。」 在她右边的斜后方,则是缩着身子的藏岛——虽然每次都是这样,不过她的胸部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更加凸显了出来。 「我已经有受您责骂的觉悟了。」 在藏岛旁边,连丽也来了。 椋郎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们是何时跟来的?」 「哥哥出门之后又折返回来对吧?夏莉就是从那个时候跟来的。」 「……我是在您家附近,看到椋郎大人似乎不打算上学,心里感到可疑……」 「我是回到帐篷拿东西,准备再度前往医院的时候在路上看到藏岛,所以就——」 「为什么一直默不吭声地跟着我?」 「因为要是半途出声,哥哥一定会赶大家回去吧?」 「那是——没错啦……」 「可是!只要来到这里,椋郎先生也不会叫我们回去了,不是这样吗?」 「……那倒未必哦。」 「什、什么!」 「——但是!我们不会回去……绝对!就算椋郎大人不答应……」 「虽然由一个新加入的眷属代表发言很令人不爽——」 只见夏莉抬头挺胸,狂妄自大地看着椋郎。 「不过哥哥说的话我才不听——除非哥哥肯让我用力踩一踩,那又另当别论。」 「你到底有多么想踩我啊……」 「不惜赌上性命。」 「再怎么说,那也过头了吧!」 「话说这里是濡湿之谷吧?哥哥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连理由也不知道,亏你们还跟过来……」 「只、只要是椋郎大人要去的地方,不管前方有怎样的险阻,都要毫不畏惧地跟随,我认为那才是眷属该有的态度……」 「嗯!我还必须报答椋郎大人的恩情才行啊!」 「反正理由一定是那个吧。」 夏莉以看似愤怒、又像放弃的眼神看着椋郎。 「某件和诗羽琉有关的重要事情吧。」 「…………」 椋郎一时答不出话来,看来完全瞒不过她们。 「少爷。」 洛克的独眼朝三人扫视一遍。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就带她们一起去吧,战力愈多愈好也是事实。」 「安杰莉娜·夏洛克……」 夏莉眯起眼睛,瞪视着洛克。 「一副以参谋自居的模样,你以为你是谁啊?拉兹利斯只是稀少种,论地位还远不及金狼族,而且你该不会忘了吧?夏莉是女族长哦?」 「我并没有忘记,不过……家臣的地位如今已毫无意义,适点程度的道理,我想贤明的女族长大人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你很敢说嘛,不过是区区一只猫。」 「……那、那个、我觉得最好不要吵架……」 「没错啊,两位!藏岛说得没错!就请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说起来这位丰满美丽的女士是哪位呀?」 「唔嗯,用这个模样见面还是第一次吧——我是洛克。」 「洛、洛、洛克……?小猫吗……!喔喔!仔细一看,有小猫的耳朵和尾巴……!」 「话说回来,被一个连眷属都不是的小孩仲裁,对夏莉来说是相当大的屈辱喔……」 「唔喔!你、你是在说我吗?——嗯?眷属?这么说来眷属究竟是……?」 「事到如今说这个是有点太迟了,丽,你什么也不知道,亏你还能和我们来往到现在,你难道都不会有许多疑问吗?再说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唔唔……椋郎先生说得很对,我身为吸血鬼猎人也必须更加精进,不然没脸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被吸血种吸血,那还叫吸血鬼猎人吗……」 「啊哈!被那样一蜕,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你还想被吸血吗……?好啊,我可以帮你吸哦。」 「请、请住手——不、不对,你给我住手!被那种眼神凝视,感觉心情变得有点奇怪……」 「我的心情也变得有点奇怪了……西神看起来好美味。」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啊……」 椋郎正要抱头苦恼,却中途作罢。 因为有一殷毛骨悚然的感觉窜过。 「——大家散开……!」 洛克与夏莉固然不用说,藏岛和丽也不是外行人,四人即刻做出反应,迅速自原地跳开。 椋郎也往前方跳跃,在转一圈站起来之前,他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模样。 「这家伙就是——」 它有着猴子的头,双眼无光,身体是过度巨大的狸猫,尾巴有如蛇一般,还有老虎的手脚,体高大约两公尺,体长约有五公尺之长。 这是被称为鵺的怪物。 那样巨大的身体,竟然直到前一刻都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那家伙在完全不让人察觉自己存在的情况下接近,对椋郎他们发动突袭。 「音无……!」 椋郎一站起来,马上就朝下方射出夜之成分。 「——夜之拒……!」 椋郞垂直飞起,而音无则以猛烈的速度从他正下方通过——我竟然不迎击,不自觉地逃走了,是被它的气势压过去了吗……? 「真狼外形……!」 夏莉脱下衣服,变成金狼的姿态,然后朝音无扑了过去,只见夏莉咬住音无的脖子,但是很快就被挣脱开来。 「西神……!」「——唔……!」 藏岛抱起丽,她想做什么——喂,要把她丢出去吗……? 「喝……!」「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丽朝着音无飞过去,她看起来相当惊讶,不过即使如此,仍是在空中确实地拔出名刀「食骨丸」,由此可看出她不愧是习惯战斗的吸血鬼猎人。 丽从空中,藏岛则是在地上奔驰,同时朝音无逼近。 藏岛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只见音无用像虎一样的前肢将藏岛挡开——趁着那个空隙,丽将食骨丸插入音无的肩膀。而音无却没有发出悲鸣,它一边吐着气,一边激烈地扭动身子,丽被它甩了下来,夏莉则紧接在后,对音无发动攻击。 「椋郎大人……!」 藏岛接住丽——然后迅速往她的脖子咬下去,似乎在吸她的血。 只见一道红色液体从嘴唇边缘滑下滴落。 藏岛脸上浮现况醉的表情,舌头舔拭那道鲜血,然后将丽放下地面。 「这里交给我们,请您放心地持续前进吧!呵呵呵呵……!那种敌人有我们就足够应付了……!要上罗,西神……!」 「是、是的……?呜、可恶,你又未经同意擅自吸我的血——可是我好像感觉格外舒服,这是为什么……!」 藏岛与丽为了援助夏莉,朝音无突击过去。 「……不,即使你说交给你们,但是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关系呢?」 洛克悠然地露出微笑。 「在这里兵分两路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你要我把她们当成诱饵吗?」 「没错。」 「不行,那种事——」 「少爷,要成就某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她们是自愿牺牲奉献,您不可以让她们的心意白费。」 「可是——」 「而且——」 洛克用食指抵住椋郎的唇。 「我认为少爷可以多信任她们一些——她们并不是那种会乖乖受少爷保护的人啊。」 「……信任是吗?」 「她们是信任少爷,所以才想追随您,所以少爷也就信任她们吧,这对有朝一日将成为夜之王的少爷来说也是必要的。」 「我才不会当王——不过我明白了。」 夏莉与藏岛、丽三人包围音无,毫不间断地猛攻,不让它靠近椋郎与洛克。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解决掉那家伙后就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我们一起回去!明白了吗……!」 夏莉往这里瞥了一眼,藏岛点头答应,丽则是「是!」地一声,很有精神地回答。 「——我们走,洛克!」 「遵命!」 于是椋郎带着洛克走过濡湿之谷。 走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夏莉她们和音无的气息了,这过度浓密的雾气,简直就像墙壁一样。 椋郎一边确认标记,一边在雾中前进。 要走到什么时后才会到达呢?愈走愈是分不清楚了。 不过他们确实已经接近目的地。 「感觉就像在游泳一般喵……」 洛克喃喃说道。 「这么一说,你不是旱鸭子吗?」 「……那是因为我是猫。」 「也有会游泳的猫哦——就快到了。」 「大山洞……」 「是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只见高耸的岩壁唐突地出现在眼前。 椋郎用手摸索入口。 该不会走错路了吧——正当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他找到入口了。 有了,那是一个仅能供一人屈身通过的洞穴。 椋郎与洛克对彼此点头,然后进入洞穴。 大山洞中一片漆黑,大目天那些人并不像夜魔的椋郎或夜之眷属的洛克一样夜能视物,所以没有灯光他们是无法前进的吧,正因如此,椋郎他们才能较为轻易地潜入吧。 由于没有雾气,因此只要记得路径,接下来的路并不难走。 ——九十九牢。 笔直通路的左右两边,以金属制栏杆门隔离的九十九间牢房一字排开,仅仅是如此单纯的监狱,却因为有一名狱卒的把守,使得任何人也无法逃离。 两人在那时虾夷井让椋郞等待的场所停下脚步。 「——有两个难关。」 「第一个是音无吧?」 「没错。」 「第二个又是身分不明的狱卒吗?」 「他的名字叫忌介,似乎是虾夷井的朋友,在大目天一派中遭到排挤厌恶,有着一副连自己也不禁诅咒自己的长相。」 「外表想必异常恐怖吧。」 「不只是那样,能够单独被任命为狱卒,实力也不容小觑吧,因为九十九牢是专门关大罪人的监狱,大罪人走中应该也有力量强大之人,所以负责看守的人一定非比寻常。」 椋郎用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按着额头。 「——出来吧,夜之少女艾蜜莉。」 夜魔拥有人类——不,应该说是连古代种也没有的能力,比如说夜之影。 普通人类即使凝神注目也绝对看不见,在椋郎的脚下有比黑暗更浓的影子。 手持红色雨伞的夜之少女艾蜜莉,从那道影子里忽然间爬了出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接着椋郎将右手横向伸出。 「夜之少女带来死亡。」 艾蜜莉一边窃笑,一边收起雨伞,然后扭转身子——或者该说有某个看不见的强烈力量,让少女娇弱的身躯扭转起来,彷佛抹布般被绞拧。 就在引颈期盼的期间,艾蜜莉与雨伞同化,变成一把西洋剑,然后有如受到吸引一般,收纳在椋郎的右手。 「——『漆黑喵王』。」 洛克微微睁开独眼喃喃念道,而椋郎则是皱起眉头,咳嗽一声。 「是漆黑蝎王吧……感觉紧张感都没了,至少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发音准一些啊。」 「喵、喵、喵……喵、喵……喵啊、喵啊,唔……就是发不好——咪、喵、喵喔、呶啊、呜呶啊!」 「够了,我好像强人所难了,真是抱歉,你别在意了。」 椋郎将那把刀身浮现血色花纹,状似黑蝎的西洋剑用力一挥。 「好,跟我来,洛克。」 『不,少爷,这里由我走在前面。」 「……我知道了,我也要信任你对吧,目标的第十八号牢房是在右侧第九间,去吧!」 「遵命!」 洛克的脚步有如猫一般——应该说本来就是猫,椋郎则是跟在洛克身后两公尺处。 九十九牢并非完全被封闭在黑暗中,只见左右并
排的栏杆门之间设有烛台,虽然不是每一根都点燃,不过看得到几根零星的蜡烛是点亮昀。 对椋郎而言,完全黑暗反而看得清楚。 蜡烛斑驳的光侵蚀着黑暗,而这样的昏暗反而令人感到阴森恐怖。 忌介——是怎样的人呢?他是躲起来了吗?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了吧,椋郞他们是侵入者,为什么还不出来?椋郎感觉到某种气息,还有气味,那大概是腐臭味吧,但是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这股臭气是怎么回事呢? 洛克停下脚步,摇着尾巴,用拇指指向右前方,那是右侧的第九间,已经到了十八号牢房了吗?——不对劲。 不可能什么事也没发生。 椋郎的视线重新环视着四方。 还有天花板—— 「洛克……!」 「——喵……!」 洛克及时往前方一跳,躲过从天花板落下的那个东西,他是在上方吗?椋郎一直有在注意天花板,然而却没发现他,这是为什么?实在不明白,总之——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家伙就是忌介。 他的手和脚各有两只,有身体,脖子伸出来,又有头,是人形。他弯腰驼背,如果抬头挺胸的话,身高可能会有两公尺以上,而他全身——有许多张脸。有猿猴、狗、猫、牛、山羊、鸟,还有人类扭曲的脸,他全身浮现出无数的脸。 脸与脸之间的缝隙覆盖着兽毛——头部一片惨状,只见各种生物的脸,以忌介的头部为舞台,上演着争夺阵地的争战,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分出胜负。 「你你你你们们们们是是是是谁谁谁谁来来来这这这做做做什么?」 「——我在这里,怪物……!」 洛克往忌介的脚下扫去,但是忌介却一跃躲开,他充满脸孔的拳头,朝着洛克挥了下去。 「『反射』……!」 洛克双手伸在前方,接住了忌介的拳头——随即蓝色的光圈闪耀了一下,忌介被弹飞开来。 「攻过来啊,怪物,你能打破我们拉兹利斯所流传的超术喵喵多拉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南南多拉吧。」 「你你你你们们们们是是是是侵侵侵侵入入入入者者者者坏坏坏人人人死死死吧吧吧。」 思介猛然挥拳往洛克攻去——但洛克却挡下这一拳,随着蓝色光圈出现又消失,忌介果然又被震飞了。 「没用的,怪物——少爷,他对我而言是容易应付的对手。」 「别松懈了,洛克,我不觉得他只有那样。」 「……你你你很很很奇奇奇怪怪怪……我知道了了了……就这么做。」 原本以为忌介会站起来,没想到他却自动趴在地上——然后消失了。 「喵……?少爷,消失——」 「别说傻话了,洛克!他不可能消失,那家伙就在这里,你忘记了吗?大目天一派最擅长隐形。」 但是不管怎么说,明明先前还毫无疑问地在眼前,有可能突然看不见吗?因为是大目天的秘传绝学,所以详细情形椋郎也小清楚。不过所谓的隐形,就是进入视觉或听觉的死角,让人无法察觉的一种技术。 椋郎与洛克看着忌介,清楚地确认了他的存在,然而他竟会突然消失—— 「喵喔……!」 洛克被打得撞在地板上——忌介他是从天花板落下来,然后殴打洛克,于是椋郎往忌介冲过去,挥着漆黑蝎王朝他斩去。 「吃我这招……!」 ——没有砍中,不,应该说忌介又瞬间消失了。 「站起来,洛克!——可恶,真棘手……!」 ※ 真狼外形的夏莉负责牵制、扰乱、制造空隙,再由藏岛向目标突击,只要一抓住对方,藏岛就算死也不会放开,她紧紧抓住对方,或是殴打、或是脚踢,一边笑一边使出各种方法伤害敌人的肉体,让对方痛苦得要死。 就夏莉而言,尽管不想承认,不过藏岛的攻击力非比寻常,她现在也对音无使出肘击,挖出眼珠,将手伸入鼻腔加以抠挖,攻击方法既野蛮,又粗鲁——但却是强烈无比。 当然音无也会反击,有如蛇一般的尾巴打在藏岛身上,用前爪撕裂她,想打滚将藏岛甩开,但是却没用,吸血种的藏岛拥有惊人的再生能力,吸过西神丽的血之后,伤好得更是特别快。 「呵呵呵呵呵呵呵……!来啊!来啊!来啊!来啊!来啊!怎么了吗?来啊!?再来嘛!再来啊!再来!再来……!」 虽然不知道她说再来是想要什么东西,不过太厉害了。只见藏岛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状,全身都是血,但是伤口很快就愈合。藏岛用双脚缠住音无的脖子,将那张像是猿猴的脸打得面目全非,手仍丝毫未停。 ——就是现在……! 夏莉看准机会,咬住音无的右后脚,割开它的肉,咬断它的肌腱,音无的身体随即向右倾,而夏莉则是从后方攻击音无,不断地将它往右边赶。 「呜喔喔喔……!」 夏莉发出吼叫——夏莉已经帮你把它赶至定位了,你可要把握啊,吸血鬼猎人……! 「南无三……!」 是树,丽爬到树上,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她朝正下方的音无跳了过去,名刀「食骨丸」瞬间似乎像在发光一样。 「鬼狩流『绝光』……!」 丽灌注全身力气,赌上一切的斩击,将音无的头斩断了。 「呀……!」 藏岛在前一刻从音无身上跳开,只见她衣衫不整、凄惨落魄地掉在地面。 丽一着地,立刻挥去食骨丸上的血,将之收入鞘中。 「——今晚的食骨丸很锐利呢……!」 夏莉化成拟人外形,撩起头发。 「乌拉拉竟敢得意忘形——不过应该没有敌人了吧?」 她环视一下四周,包括刚才打倒的那一只,地上总共有三只音无的尸体。 没错——音无不只一只,在和最初那一只战斗的期间,又有另一只出现,好不容易收拾掉那两只,结果又出现第三只。 「……不过一个是缺乏战斗经验的吸血种,一个只是人类的小孩,应该夸奖你们做得不错了。」 夏莉悄声说着,偷偷向丽看了一眼——藏岛是夜之眷属的女儿,就算不管她,她也已经向哥哥宣誓效忠了。但是乌拉拉是人类,这样下去她反正也无法成为眷属,那么干脆让藏岛多吸几次血,把她变成『手下』也不错,乌拉拉……很有用,能够帮上哥哥的忙。 「啊啊……我累了,西神,可以再让我吸一点吗?」 「是——呜喔喔?我刚才差点忍不住回答了!可恶!你这个吸血鬼!别、别靠近我!」 「别那么说嘛,一点点就好,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啊、啊啊!不、不行——呜啊、啊……好、好舒服……」 「呼啊、嗯,好喝,真美味,西神,呼啊啊啊……」 「……就算夏莉不安排,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那样子吧。」 夏莉向天空望去,她听到某个声音,是打雷吗?这么说来,直到刚才都还没有风,可是现在却不同,是天气恶化了吗? 「哥哥要我们在这里等,该怎么办呢——」 天空亮了一下,果然是打雷——才这么想,下一个瞬间,夏莉彷佛被槌子殴打一般,受到一阵冲击,而且是全身受到冲击。意识瞬间中断——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 「兰、兰思邦小姐……!」「夏莉小姐……!」 丽与藏岛正要过来照顾夏莉——该不会……我被雷打中了?没错,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可是周围有那么多高大的树木,真奇怪,而且如果是真正的落雷,伤势一定不只是这样——不对。 这不是正常的雷电。 「……你、你们快逃——快逃!快点……!」 「唔啊……?可、可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夏莉小姐……!」 「别、别问了……快点——」 「喔——」「咿……!」 天上再度一亮,轰然一响,雷落了下来,这次则是打中藏岛。 受到雷击的藏岛身体频频颤抖,碰一声倒了下来,即使如此,她仍然马上就想起身,也多亏前一刻吸了丽的血吧,她强健得令人傻眼,但是丽—— 「……乌、乌拉拉……快逃!你要是被那个打中……!」 「是敌人对吧……」 丽拔出食骨丸全神戒备,随后一阵光落下。 「——唔啊……!」 丽似乎及时放开食骨丸,那是正确的判断,雷打中食骨丸,丽虽然被震飞,不过没有被直接击中。 夏莉一口气站起来,变身成真狼外形。 「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畜生。」 雾的另一头有个人影。 对方正慢慢走了过来。 「我不会杀掉你们,因为我有话想问你们——不过也没必要让你们全都活着。」 藏岛有加呻吟般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虾夷井同学。」 ※ 忌介背对着栏杆门,椋郎近身刺出漆黑蝎王,然而在剑尖触及之前,忌介就匆然消失了。在哪里?会从哪里出现?左边吗?椋郎往右边横向跳跃——但是洛克站在那里,于是两人撞在一起。 「喔哇!」「——喵!」「走、走开!洛克!」「很对不起——喵!」 由于这时忌介又扑了过来,情况万分危急,椋郎与洛克纠缠在一起,虽然想要设法逃开,却还是不行,来不及躲开,于是椋郎和洛克一起被忌介踢飞,跌落在第十八号牢房前。 「阿掠……!你果然来了……!」 全裸的三浦红攀在铁窗前叫道——可恶,教我往哪看啊!椋郎「——欸咿!」地大叫一声,把洛克拉开,并且站起来。 「现在很危险,你躲进去里面!」 「好、好!」 「洛克!你也是!这里交给我……!」 椋郎冲向忌介,锐利地挥动漆黑蝎王——但是他又消失了,不,只是看不见而已,他并不是消失了,只见椋郎左手向前方伸出。 「夜之拒!」 黑暗炸开——感觉打中了,只见某个看不见的事物被击飞,那当然是忌介,忌介马上又纵身跳上天花板。他攀住天花板,腹部浮现一个像是猿猴的脸,口中还吐出黄色的气体。 「……气味,对了,前次并没有这个气味,就是这个味道让我的感觉失常了吗?」 「你你你你你很强强强强强,我不会手下留情情情情情.」 「你有没有手下留情结果都一样,你会死在这里,我会杀掉你。」 「你你你你你才才才才去死。」 只见忌介的双手急速膨胀起来,变成原本的两倍粗,长度大约也多了一·五倍。 此时忌介发出怪叫声袭击过来,被那手臂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时一步也不能退,必须正面将他击倒,于是椋郎不是用右手握的漆黑蝎王,而是靠右脚迎击。 「夜之碎……!」 椋郎的右脚与忌介的右手直接冲撞了。 那个瞬间,夜之成分爆发开来,将椋郎与忌介往相反方向炸飞了。 椋郎以有如豹一般的动作着地,毫发无伤——忌介也顺利采取防护姿势,不过右手的表皮裂开,看得到里面的肉,整只手都是血,然而忌介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似的,又朝着椋郎猛冲过来。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真耐打……!」 忌介挥动左手,这次椋郎则是以右手接下,同时—— 「夜之碎!」 彼此再度被炸飞出去——即使忌介左手的皮、一些肉,还有血液飞散,伤害却仍是没有到达骨头,只见忌介还是学不会教训,又冲了过来。 「还真顽强啊……!」 九十九牢虽是在大山洞之内,不过平常似乎不会有人过来,话虽如此,若是太过吵闹,很可能就会有人察觉到异状。如果可以的话,椋郎想尽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但是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少爷,这里还是让我来……!」 洛克说着便闯入两人之间。 「超术喵喵多拉『吸收』……!」 只见洛克全身包覆在一层朦胧的橙色光芒中,忌介猛然殴打洛克,从斜上方挥拳,一拳又一拳,对她一阵乱打。 「……喵呜!唔!喵!呜啊!咕!呼!喵啊……!」 每被打中一次,洛克就被击打在地,撞在铁栏杆上。 椋郎对于超术南南多拉多少也知道一些,因此他也知道洛克想做什么事,但是尽管洛克缩着身子,双手护着颜面和上半身——却还是明显无法完全吸收,不会有问题吧? ——不,相信她吧,既然说要做,洛克就一定会做到。 「洛克!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遵命……!」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喵咕……」 洛克被忌介的套索式踢击击中,后背撞在栏杆门上,忌介抓准这个机会往洛克冲了过去,椋郎则是将身子伏低。 「——秘技『残响』……!」 洛克双手伸向忌介,随即扭曲空间的冲击波不只朝忌介,而是向各处飞出,那些冲击波打在天花板、墙壁和栏杆门上,发出了异样的声音,然后反弹开来受到增幅,从四面八方袭向忌介。 「唔喔!啊呜!喔呜!卡噗!唔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击的威力虽皆不足以对忌介造成致命性的打击,但是那些攻击累积、合并起来,有如削刮一般对忌介全身造成伤害。 忌介终于令身瘫软地倒了下来,浮现在他全身的生物脸孔都面目全非,化成染满鲜血的伤痕。 「……呼,我的超术喵喵多拉看来还是宝刀未老呢。」 超术南南多拉秘技『残响』——能够确实地将『吸收』到的冲击与热能,并非只是单纯放出,而是使其向四处反射,经过共鸣、共振,强化其力量,再击向敌人。 只见忌介倒卧在血污之中,一动也不动——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背还在上下起伏,他仍一息尚存。 椋郎将漆黑蝎王的剑尖指向忌介,这时虾夷井耸肩说出的话却浮现在脑海。 ——这里称得上是我朋友的人,也只有忌介而已。 「要我杀了他吗?少爷。」 「……不,不用了。」 椋郞收回漆黑蝎王,转而面向第十八号牢房,只见三浦红从栏杆的缝隙中探头出来,洛克从忌介的腰上找到钥匙抛向椋郎,椋郎接过钥匙,打开第十八号牢房的栏杆门。 「谢谢你,阿椋。」 全身赤裸的红想要将身子靠过来,椋郎身子避开她说道: 「请你依照约定调配解毒药吧。」 「我知道啦,我也知道阿椋不是想救我,只是想救诗羽琉同学而已。」 「女孩,把这个穿上.」 洛克将黑色的连帽大衣丢给红,红穿上连帽大衣,原地转了一圈。 「如何?阿椋?屁股有没有露出来?」 「……谁知道啊,我、我又没有看——有衣服穿你就该感谢了,我们走吧!」 「可是你不杀了那家伙吗?」 「闭嘴。」 椋郎左手捏住红的双颊,眯起眼睛。 「你给我闭上嘴跟我走,拿到白之血然后调配解毒药,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啦,不用那么生气嘛,阿椋真是爱生气。」 「想想你做过的事,你应该就没脸说那种话了。」 椋郎一边小心注意着,不让可能引起议论的部分进入视线范围,一边推开了红。 「洛克,你的伤没事吧?」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有精神得很。」 「那你先走吧,我会一边监视着这女人一边跟在后面。」 「这么不信任红,红不会逃走的……就算逃走也无处可去。」 「我叫你闭嘴了。」 椋郞让红走在前面的洛克和自己中间,就这样离开了九十九牢。 幸好,看来大目天一派并没有发现椋郎等人的入侵,大山洞平静到让人难以置信。 走在前面的红频频拉近距离,想要将身子靠过来。 「……你应该也知道会被拒绝吧?为什么就是学不乖。」 「因为红一个人被关在那种地方哦?红非常怀念人的体温嘛。」 「那是你自作自受吧。」 「阿椋真冷淡。」 「我没有羲务对你温柔,一点也没有。」 「若是不让心胸更宽阔,就不能成为伟大的夜之王喔。」 「你没资格说那种话,还有我也不打算成为王。」 ——看来我对这女人没辙,老是被她牵着走,最好别再说话了,总之要快点从这里出去,让她治好诗羽琉,然后——该怎么做……? 当然,今后的事椋郎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只不过那也必须视大目天如何反应。 不管怎样,过去那种和平安乐的生活是不能指望了吧,至少目前是如此。 ——首先要救诗羽琉同学。 椋郎在心中暗自说道,很快地他们走出大山洞,再度来到云雾弥漫的濡湿之谷。 「……天气似乎恶化了喵。」 「下雨了啊。」 「有种讨厌的感觉……」 红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打了一个寒颤。 「实在觉得冷的话就跟我说。」 「你在关心红吗?阿椋果然很温柔呢。」 「……因为你死了就麻烦了,只是那样而已,没事的话就闭嘴。」 「好~啦,只要安静地走路就好了吧,虽然打赤脚很痛,不过我会走啦。」 只听到天空发出低鸣声。 椋郎等人在小雨之中,走在濡湿之谷里。 红没有一句抱怨,脚步也没有放慢,她是想早一刻逃离这里吧,不过她本来就是相当有胆识和毅力的女人。 「——应该快到了吧?」 前进了一阵子后,洛克如此说道,而椋郎也刚好在想着同一件事。 「是啊……音无没有袭击过来,看样子她们并没有输。」 「或许是两败俱伤喔。」 见到椋郎沉默不答,洛克咳嗽一声。 「——开玩笑的啦,如果只有吸血种和吸血鬼猎人倒还难讲,不过夏莉也在,她可是金狼族的女族长,手边的战力愈多,她愈是能让战斗朝有利的方向进行,她就是有这样的才能。在那一点上,她比少爷强太多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抱怨我吗?」 「没有那种事喵。」 「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红也想成为阿椋的战力。」 「我拒绝。」 「红的头脑很好,可以成为阿椋的左右手哦,我想我会很有用处的。」 「你没有那个白之血就无法使用神无式吧?就算你藏有一些备用,但是你自己能制造白之血吗?那个不是由白之血族供给的吗?」 「只要经过思考,节省点用,不会那么快就用完啦。」 「不打自招了吧。」 「唔、唔、唔、唔————阿椋是笨蛋!」 「你可似不用勉强那样装可爱,你的真面目早就被识破了,你是个骗子,让人大意不得。」 「欺骗、陷害敌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那是敌人呀,但是红和阿椋已经不是敌人了哦?」 「想要我相信你,那你就要证明自己值得信赖。」 「红会证明的,不用你说红也打算要证明——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椋郎回过头,与洛克交换了眼神,洛克的独眼像在说—实在难以相信她呢。而椋郎也是同感,不过椋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指望红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陷阱吗?」 椋郎如此喃喃自语,红看着他,侧着头表示不解。 「阿椋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有——」 椋郎话说到一半停住,只见天空闪过光芒,雷声响彻云霄,没错,雷,那是落雷。 「喵……!」 受到雷的直击,洛克倒了下来。 椋郎立刻抛开漆黑蝎王,抱起红,逃到附近的树荫下,只见漆黑蝎王一边旋转着一边化身成夜之少女艾蜜莉,接着艾蜜莉朝洛克奔了过去。 「洛克……?艾蜜莉,洛克怎么样了……?」 只见艾蜜莉一边扶起洛克,一边向椋郎点点头,也就是说那并不是会致死的雷击吗——不是自然的雷击,这里是濡湿之谷,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是咒言吗?是大目天一派的人。」 「……是追兵吗?」 「不是,先前并没有追踪我们的气息,对方是埋伏在这里等着——唔……!」 椋郎抱着红往旁边一跳,几乎在同时,又有一道雷——打在刚才椋郎和红所在的场所。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声音在回荡,在哪里?不知道声音的源头在哪里,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会是某种法术吗?应该就是那样没错,椋郎把红放下。 「……三浦红,不好意思,看来我没有余裕能保护你.」 「红自己的性命自己会保护,虽然要战斗是不可能,但至少不会成为包袱,你不用担心,阿椋。」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虾夷井……!」 椋郎从树荫下冲了出来,
洛克有艾蜜莉陪着,不会有问题,夏莉她们呢?该不会被干掉了吧?可恶——不,现在别去想那些。 「别躲了,出来吧,虾夷井!我在这里……」 「功吾雷业天门愿来运炮……!」 是咒言,听见咒言了——声音并不远。心里想着那样的事,椋郎往前方一跳,随即雷落了下来,真是千钧一发,再慢一点就会被击中了,而且还没完,还会再来。 「——功吾雷业天门愿来运炮……!」 椋郎这次往左边跳跃,翻滚进入树干后面,在那之后又有落雷,椋郎再次一边移动,一边思考——那个咒言相当长,咏唱咒言的时间,就是雷击的最小间隔时间了吧,只要掌握到虾夷井的藏身之处,或许就能够接近了,于是椋郎以中指和无名指抵着额头。 「出来吧,夜之子哈利。」 吹袭而来的黑暗之尘凝固起来,夜之子哈利出现了。 他有着三七分的黑发,身穿黑色短裤,黑色的背心,系着黑色领带,穿着黑色鞋子。衬衫和袜子是在黑暗中更显亮丽的纯白,手持黑犬之杖的哈利虽然眼睛是窟窿,不过长相、体型都和椋郎如出一辙。 「你来当诱饵,哈利。」 『Yeah! Master!(是!主人!)』 哈利一奔跑出去,马上又听到咒言,随即雷落了下来,落雷点是哈利一瞬之前奔跑离去的地方——会上钩吗? 椋郎的眼睛一边注意哈利,一边慎重地找寻虾夷井,最初呼唤椋郎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是咒言不同,那个声音听起来是来自某个方向。 「功吾雷业天门愿来运炮……!」 又是咒言,哈利向右跳,虽然相当千钧一发,不过总算还是躲过落雷。虾夷井区分不出椋郎与哈利吗?大目天一派拥有名为壹里眼的神通力,约可识别四公里远处的人类——是被这个雾遮蔽了视线吗……? 尽管受到雾的妨碍,虾夷井应该是在能以目视追赶哈利动作的距离,这一带的能见度大约数十公尺,而大目天被称为眼之者,所以或许能看得更远一些,但毕竟仍是不会太远,于是椋郎凝神倾听。 「——功吾雷业天门愿来运炮……!」 听到了,是在右斜前方,在那里。而言朝哈利落了下来,完全命中了他,哈利爆开来,化成黑暗碎片与粒子而飞散。 「原谅我,哈利!但是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于是椋郎朝右斜前方奔跑,是树木,在树干的树枝上好像有一个人影,对方似乎也发现椋郎了,只见那人也转向这边——那是虾夷井,她穿着一身制服,全身都淋湿了。 「夜之拒……!」 椋郎将左掌朝后微微向下,放出夜之成分,然后顺着爆炸之势,向虾夷井一口气飞过去,这个距离的话,咒言应该是来不及了。 「虾夷井……!」 「天真……!」 只见虾夷井用右手握住戴在左手腕上的念珠,然后尖锐地叫道: 「功吾风旋……!」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不过却突然有强风横向吹来,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风,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一团空气给狠狠揍了一下。 「——呜……!」 椋郎被风吹开,无法到达虾夷井所在之处,被迫降落地面,那时虾夷井当然也已经开始咏唱咒舌了。 「功吾雷业天门愿来运炮……!」 要躲开吗?太近了,动作被她的眼睛追上,一定会被打中的,不行了,只能用挡的——椋郎靠着瞬间的判断,从体内散发出夜之成分,覆盖住身体。 「——夜之覆……!」 雷击毫不留情地剥开暗之铠甲——这种夜之成分的用法,椋郎还是第一次用,因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至少可以减弱雷击几分的样子,椋郎全身虽受到激烈的冲击,但还不至于到无法行动的地步。 他立刻一个翻滚,逃入附近的树干之后。 虾夷井并没有追击过来,而是离开原地,又躲到别的地方上具是小心谨慎的家伙。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然后又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 「你这……」「你这……」「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高夜?」「高夜?」「高夜……?」 「……不关你的事!」 「那可……」「那可不行喔,高夜。」「你竟帮助三浦红从九十九牢逃狱——」 「我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有苦衷……」「有苦衷就能被原谅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你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我过去吧?」 「那是当然的啊!」「高夜……」「高夜你……」「背叛了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先让我带你到九十九牢!」「然后……」「然后又偷偷潜入!」 「……我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 「找藉口太难看了,高夜!」「你利用……」「利用了我……」「你就老实说吧!」 「所以说不是那样!」 「说你藉由我的好感,利用了我!」「说我是个小丑!」「你说啊!」 「我一点也没有那样想!」 「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在嘲笑我对吧?」「是那样吧?高夜?」 「——你怎么就是听不懂!」 「不懂我心情的你,没资格说我……!」 「什——」 声音很近,就在身后。 椋郎不回头,手掌向前伸出。 「夜之拒……!」 受到放出的黑暗所推动,椋郎的身体向后方飞去,于是变成以后背冲撞逼近身后的虾夷井的姿势。 「唔……!」「啊……!」 两人纠缠在一起,撞在地面上——才这么想,不知何时虾夷井已经压在椋郎的身上,完全被她压制在下面了——这么说来,她说过她很擅长寝技……! 「我最讨厌被背叛了……!」 虾夷井正要挥拳打向椋郎的脸。 椋郎刻意不防佣,伸出右手按住虾夷井的胸。 「夜之碎——」 「啧……!」 虾夷井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手按着胸部。 「你竟敢摸我!竟然用力抓下去!你这个变态……!」 「刚才不是那样的情形吧……!?」 「谁知道呢……!」 只见虾夷井向后跳——躲入浓雾之中,是他们一族所擅长的隐形啊。 「——可恶!真难应付……!」 虾夷井基本上是保持距离战斗的类型吧,而椋郎擅长的是近身战斗,刚好和她相反。看来使用咒言时必须解除隐形,但是她可以隐形再离开,所以这一点并不算什么弱点,她能使用的咒言也是从长到短,可能有好几种吧。 「不管怎么样,只能接近她了……!」 椋郎胡乱奔跑,虽不知道虾夷井在哪里,不过她一定会发动攻击,只能听到咒言后再判断,结果那个时刻很快就来到了。 「功吾雷——」 在右边。椋郎立刻转向右边,虽然不是在咒言咏唱完之前所能拉近的距离,不过这一点椋郎也有所觉悟了——我要撑过去。 「狱孟炼怨全阴戒诺——」 但是还没完,还没咏唱完吗?这么长……? 椋郎不停步地解放夜之成分。 「夜之覆……!」 身上披上暗之镗,椋郎往前突击,虾夷井是背靠着树干而立,人正面向这里。 「——一切不净法烙阵……!」 由于咒言冗长,因此能够比预想中更接近虾夷井,然而他却无法靠近——因为雷击来了。 最初的一击打碎了暗之铠,虽然彻底挡住这一击,但是这个咒言却不是一击就停止,雷击接连不断地落下。 「呃啊…………」 椋郎被雷打倒,倒茌地上爬不起来,颤抖地在地上打滚,全身的力气都快散尽,意识也快要中断。椋郎咬紧牙根对着自己说,这种程度——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这样对吗?不对,怎么可能是对的……! 雷击终于停止了。 明明咬着牙忍耐,嘴巴却难看地张开来了。 椋郎宛如未能羽化成虫就死去的幼虫,横躺在潮湿的地面。 「我的咒言『雷鞭阵』的滋味如何呀?高夜。」 虾夷井缓缓走近过来——就是现在! 椋郎猛然睁眼,有如野兽般跳起,袭向虾夷井。 「——咿……!」 虾夷井似乎并没有完全放松戒心,她立刻就向后退避,因此椋郎的手抓了个空——但满溢的夜之成分在无意识中化为利刃斩了过去,虾夷井的衬衫以及缠在胸部的布巾被利刃纵向割开,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虾夷井用左手遮着胸部,右手握住戴在左手腕上的念珠。 「功吾风旋……!」 「夜之成分……!」 椋郎用黑暗弹开虾夷井的咒言所引起的强风,至此椋郎已经不再思考夜之成分的用法——我就是夜,夜就是我,夜之成分是我的一部分。 「虾夷井!别来妨碍我……!」 「你要我原谅你,放你一马吗?——你想让我受到那种屈辱,你以为你是谁啊……!」 虾夷并突然消失,不久又出现了。她在刚才背对之树的树枝上。 椋郞不禁愕然,只能抬头往上看。 为什么先前一直都没注意到呢——她们被绳子绑着,吊挂在树枝上。 赤裸的夏莉、几乎等同赤裸的藏岛,以及只穿着内衣的丽。 「……哥哥……」「……椋、椋郎大人……」「…………」 夏莉和藏岛似乎还有意识,但是丽则是昏了过去,她应该还有呼吸吧? 「高夜,我能给你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立刻带着三浦红回到大山洞,向天上大人解释你的行为,当然他应该是不会愿谅你的吧。」 「……哥哥……别管我们了……」 「哈哈,真是勇气可嘉,真是的——有个无能主人的家臣也真辛苦呢,你不这么觉得吗?高夜。」 「……椋郎大人……请不要管我们……达成您的目的……!」 「吵死人了!」 虾夷井往树枝一踢,被吊着的三人身子跟着摇晃,夏莉与藏岛顿时发出呻吟,看样子是绳索勒住身体造成的疼痛吧,她是用那种捆绑方式吗? 「——好了,你打算如何呢?高夜?你很顽强,没有那么容易就杀得了,不过这些家伙可是经过一番酷刑了喔,特别是除了吸血种之外,其他人只要再中我一发咒言,无疑就会上西天了吧。」 「……哥哥……!」 夏莉对着椋郎摇头示意,藏岛也无言地注视着椋郎。 椋郎则是垂着头,紧握双拳,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高夜。」 虾夷井表情扭曲地往地上唾吐。 「——天真,你太天真了,天真到令我想吐。」 「你想对她们怎样随便你。」 「什么……?」 「有两个人是我的眷属,还有一个说是想报答我的恩情,她们的命要怎么处理都随我高兴吧?」 「高夜,你——」 「你忘了吗?虾夷井,我是夜魔的宗子。」 椋郞瞪视着虾夷井,夏莉与藏岛点了点头,夏莉甚至脸上浮现笑容——真是一群笨蛋啊。 「夜之怒吼……!」 椋郎一口气放出夜之成分,黑暗变成四只恐怖的羽翼,强而有力地振翅,椋郎朝着虾夷井飞翔而去,虾夷井很明显在犹疑不定,她犹豫着该迎击椋郎,还是该处决人质——天真的是你,虾夷井悠。 「功吾雷——」 瞬间的迟疑之后,虾夷井一边往后跳,一边以右手握住左手腕的念珠,开始咏唱咒言,那是雷的咒言,她大概决定要杀死一个人质了吧。 「夜之成分~~~~……!」 椋郎抱住夏莉、藏岛以及丽,以张开至极限的暗之翼覆盖住她们。 「——业天门愿来运炮……!」 雷往夏莉打去,却被暗之翼所阻,虽然四只中有两只羽翼被弹开,不过夏莉平安无事,椋郎鼓动剩下的两只羽翼,朝虾夷井逼近而去。 「高夜、椋郎……!」 「虾夷井悠……!」 椋郎抓住了虾夷井的两只手腕,责任已了的暗之翼也四散消失,两人就这样落下,椋郎在上,虾夷井在下,背部撞击到地面,虾夷井一时喘不过气来,而椋郎趁着这个空隙,将虾夷井配戴在左手腕的念珠扯碎。 「——这样你就无法再使用咒言了!」 「你这个骗子……!」 「抱歉,虾夷井!」 椋郎慎重地压制住虾夷井,或许是身上负伤了吧,她抵抗的力量十分微弱。 「但是我的眷属们应该都相信我才对,我会达成目的,也不会舍弃眷属,不是只选一边,而是两边都选——这就是我的做法。」 「……真贪心呢,你以为那样的想法行得通吗?」 「总之这次似乎是行得通。」 「——杀了我!」 「洛克,拿绳子来!」 「遵命!」 「——你想要让我活着丢脸吗?你到底狠心到什么地步啊……!」 「虾夷井,你并没有错,你可以怨恨我没关系。」 椋郎用洛克与艾蜜莉拿来的绳子,将虾夷井反手捆绑,为了让她不能动,将两只脚踝也固定住了。虾夷井并不抵抗,燃烧着憎恶之火的眼神始终瞪着椋郎——就在椋郞为了救助夏莉等人,准备离开原地的时候—— 「你一定会后悔的,高夜,你会后悔没杀了我。」 「我无所谓。」 椋郎疲倦到连站着也很辛苦,饥渴到了极限,身体使不出力气。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而原因大概是夜之成分吧,因为相当乱来地使用的关系。 「不杀而后悔的话,那还可以重新来过——但是杀了就无法挽回了。」 虾夷井并不回话,将头别了过去。 洛克与艾蜜莉依然正准备救助夏莉她们,而原本躲藏起来的三浦红也现身了,要是她逃跑了,那又得找人了,所以老实说椋郎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 椋郎仰望着不是被云,而是被雾所覆盖的天空,低声地喃喃自语: 「——已经无法回头了。」 ※ 荒废的民家与民家之间、老旧空大楼的屋顶、儿童公园的大树根部等等,红将白之血藏在各式各样的场所。 白之血是装在小管子里的透明液体,红将自己的血液,用三根管子的白之血混合,召唤出卡托布莱帕斯——昵称·小卡。 它有着长长的脖子,而且脖子还像肠子一样膨起,头就像是只毛蓬蓬的貘。体积大概和一匹小马差不多,被红问道「很可爱吧?」,椋郎却是无法同意——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恶心吧。 总之必须赶紧让她制作解毒药才行,大目天的动作也令人在意。 以强烈的语气命令她之后,红将手伸入小卡的口中,用滴管吸取黏稠的分泌液。然后等它结晶化后,再融于蒸馏水,装入容器中。 「要不要相信是阿椋的自由——这就是解毒药。小卡的臭气对小卡而言也是剧毒,不过就是靠着那个分泌液,它才能够平安无事,附带一提,这个红之前也用过一次,也就是经过人体实验了。」 「如果没有效的话,我会杀了你,把你凌迟到断气为止,把你活过的证据半点也不留地全部销毁。」 「阿椋这种时候的眼神非常棒,令人背脊发麻呢。」 「给我。」 椋郎从红的手中一把抢过解毒药,接着立刻前往医院,红则是交给洛克、夏莉和藏岛负责监视。只有丽坚持无论如何都要跟去,所以便决定带她前往。 「话说回来……」 夜晚的医院颇为冷清,在通往病房的路上几乎都没有开灯。 「你没事吧?你应该也被虾夷井打得很惨吧?」 「不不,这根本没什么,因为身体锻链的方式不同嘛。」 「别逞强——这是命令。」 「是!」 「……为什么那么高兴?」 「咦?为、为什么呢?——啊啊,一定是因为诗羽琉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才高兴吧。」 「希望真是那样。」 椋郎露出苦笑,右手抚摸着丽的头。老实说,比起期待,椋郎更感到不安,若是能像丽那样,坚定地相信光明的未来,那该有多好。 「椋郎先生。」 丽牵起椋郎的右手,用双手像是包覆一般地握住,再按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坚定地对椋郎点点头。 「没问题的,诗羽琉一定会康复,椋郎先生为此而尽了力——不可能是白费力气。」 「丽……」 椋郎这次则是尽可能露出温柔的微笑,左手轻轻捏了丽的脸颊一下。 「你们也尽了力啊——说得对,大家的心意不可能白费,裁们就相信这一点吧。」 「遵命。」 椋郎意外地从丽那里得到了勇气。 丽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即使失去了父亲这个唯一的依靠,却仍是坚强地活了过来。 椋郎生下来就是宗子,受到许多人的服侍和守护——即使是逃到这个国家后,洛克也陪在身边,千姬也在,而且还有诗羽琉。丽和那样的椋郎不同,她很坚强。 「还好有你陪我一起来。」 「只要是椋郎先生要前往的地方,就算是上山下海,不管要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跟随您。」 你不用跟来,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如今既然与大目天为敌,那也就不能放她不管了。椋郎无言地再摸了一次她的头,丽好像小狗一样,眯着眼,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这心情就好像与宠物亲昵的饲主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不让夜班的护士发现,往病房前进。 诗羽琉在睡觉。 她的呼吸安静得可怕——甚至让人感觉点滴的声音听起来都格外大声。 从外表就看得出她非常衰弱,完全感觉不到活力。 她看起来彷佛就像人偶一样,虽然早有觉悟,但是椋郎的心情仍是忍不住动摇。 「……诗羽琉……」 丽小声地呼唤她的名字,攀着诗羽琉的身子。 「……现在——我们现在就救你,你再稍微加油一下,再一下子就好……」 「诗羽琉同学……」 椋郎咬着唇,将解毒药注入事先准备好的针筒中,然后用沾了酒精的纱布,擦拭诗羽琉手肘的内侧,再将针头刺进去。虽然担心她是否会醒来,不过幸好只是杞人忧天,诗羽琉动都没动一下。 「——要有效,一定要有效啊,神啊……拜托了。」 将解毒药进行完静脉注射之后,丽将纱布按在针头刺入的地方。 其实椋郎很想就这样看着她的情况。 至少在诗羽琉醒来之前的这段期间,他想留在这里。 丽一定也和椋郞有相同的心情吧。 但是他也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所以至少待到血止住为止吧。 ——寂静的五分钟就像虚幻一样,转眼间就过去了。 「丽。」 「……是。」 丽拿开纱布,确认注射的痕迹,并没有出血。 「看来已经可以了——虽然舍不得分离,不过我们还是走吧。」 「好。」 听到椋郎简短的回答,丽怜爱地抚摸着诗羽琉的脸,然后迅速离开床边,那样毅然决然的态度,的确很像是丽的作风,说实话,我觉得她很了不起,很伟大——而我则是动不了。 我不想离开。 「我——先出去了。」 或许是被她看透了吧,丽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出了病房——我真丢脸。 我难道不觉得可耻吗?当然可耻。 「……但是有什么办法。」 椋郎弯下腰,仔细注视着诗羽琉的脸。 「我说过了吧,我说过你一定会好的,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你绝对会好的——诗羽琉同学有相信我吗……?」 椋郎摇摇头,这是愚蠢的问题。 「你一定是相信我的吧,无论何时,诗羽琉同学都相信我,我明明一直欺骗着诗羽琉同学的。我隐瞒了那么多事,但是如果我把那件事向你坦白,诗羽琉同学也会原谅我吧,我是知道的。」 椋郞沿着诗羽琉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拇指、手背,以及手臂,轻轻触碰那冰冷柔滑的肌肤。 「……对不起,我想把一切都告诉诗羽琉同学,可是我说不出口,而且也不能说出口——甚至连道别的话语都没办法说……」 写信、寄电子邮件,他考虑过许多的方法,但是为了诗羽琉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别留下任何证据。 最好就这样,现在马上就离开比较好,那种事我也很清楚。 然而我办不到。 椋郎经过数度犹豫,最后屏住气息,将自己的脸靠近诗羽琉的脸。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 他准备将唇靠过去——最初—— 对诗羽琉同学而言,大概也是第一次。 不可以。 不行,不能做这种事。 「我喜欢你,诗羽琉同学。」 椋郎在诗羽琉的耳边如此轻声细语,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了。 只见丽在走廊上等待。 夏莉、藏岛,还有洛克也在等待椋郎回去。至于红,姑且不论以后要如何处置,暂时她也会一起
行动吧。 「走吧。」 椋郎在丽的陪同下迈步前行。 在我们前方的是黑暗。 ——很适合我的夜晚的黑暗。 ※ 睡眠非常地沉重、痛苦,就像沉下去便无法再浮起的泥沼般,非常地可怕。 现在一旦睡着了,或许眼睛就不会再睁开,也无法再和任何人见面。 总是会不自觉地那样想,为此而悲伤、寂寞。 但是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 相信他的话,放任自己进入泥沼般的睡眠中—— 结果在梦中见到他了。 他在对我说话,但是那声音听不太清楚,他弯下身子,彼此的脸非常地接近——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因为我闭着眼睛。 不过我感觉到了。 他就在身旁。 后来他说喜欢我,我高兴得胸口都快爆炸了,开心得不得了,整个人就像要飞起来似的,心情很好,身体也变轻了——然后我就醒来了。 已经是早上了。 坐起身子才吓了一跳,身体能够动,身体很久没有这么轻盈了。 眼前是以窗帘隔间、一如往常的病房景象,我看得很清楚。 感觉得到其他病人们的气息,睡觉时的呼吸声,病房中的声响,就只有这样。 他不在。 明明确实感觉到他就在身边——不过果然是梦。 诗羽琉以指尖触摸着唇。 他没有亲吻自己。 「——椋郎……」 第四卷 后记 为什么非得是后记不可? 为什么不能是前记呢? 是谁规定绝对必须是后记呢? 究竟是谁,又凭什么有权力决定那种事呢? 我已经不想写后记了。 反而想写前记。 就在我试着把这份心情告知责任编辑后—— 「少废话,快点写你的后记,笨蛋!」 却得到他如此的回应。 看来责任编辑早就看出,我是因为不想写后记才说出那样的话,真了不起,不愧是编辑大人。 话说我家附近似乎有一种鸟,每到夜晚就会「呜噎、呜噎」地叫,由于那听起来像鸟叫声,所以我想应该是鸟没错。 那鸟叫声相当恐怖。 当我夜晚在书写原稿的时候,一听到「呜噎、呜噎」的叫声,我就不禁毛骨悚然。 即使你们问我那又怎样,我也会觉得很困扰…… 老实说我并没有其他想说的,就只是如此而已。还有我所住的城镇有许多野猫,对于喜欢猫的我而言,这里简直是天堂,说不定我已经身在天堂了。 话说回来,『黑之夜魔』将要在月刊Comic Flapper漫画化了,这真是难能可贵,可喜可贺啊,不过仔细一想,这次的后记其实可以写漫画化这个消息的,可是我都已经写到这里,后悔也来不及了。 就是这样,由于篇幅已经不够了,责任编辑I编辑、为本书画出比以往更美丽的插图的砚老师,还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贩售的工作人员们,以及现在芷翻开本书阅读的各位,在此向各位致上爱与感谢的同时,我也要就此搁笔了。 希望能与各位再会。 十文字青 第五卷 1 严苛特训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呼………………」 椋郎把扭干的毛巾放在头上,并且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这温泉真是太棒了……」 虽然正面是苍郁树木丛生的陡坡,但抬起头就能望见满天的星空。 在悄悄矗立于偏僻山问的温泉旅馆中,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露天温泉,几乎等同于被椋郎独占的状态。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静谧吧,周围可说是相当安静……不,好像也没有安静到哪去。 隔板的另一侧突然变得非常吵闹,还能够听见一群女人说话的声音。 「唔喔!这、这就是甲斐的武田信玄公曾经泡过的露天温泉吗……!」 「……我想这和武田信玄泡的温泉应该不一样吧……」 「藤我来泡看看吧喵。唔……好烫……这个温度真是太……」 「那么也恕我失礼了……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这、这是……!」 「这温泉真是太棒了……啊啊……好舒服喔……」 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藏岛翠子怎么会发出那种叫声?这未免性感过头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两位居然有这么夸张的乳房,实际拜见过后,真是让我对自己的洗衣板感到相当悲哀……」 「嗯,真的就像洗衣板一样喵,我戳我戳。」 「啊呜!请、请小猫别摸那边啊!」 「……别看我们这样,其实这也会衍生出很多烦恼喔……」 「唔喔?是这样吗?是什么样的烦恼呢?」 「例如肩膀酸痛、被别人一直偷看、还有视线只集中在胸部上等等……」 「唔嗯,就连身为女性的我都忍不住盯着猛瞧,如果是男性就更……」 「那就让他们看啊喵,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喵,像我就完全不在意这种啦雌啪。」 「……因为洛克小姐本来就是只猫嘛。」 「话说回来,如果是小猫的耳朵,摸起来又是什么感觉呢?」 「唔喵!你、你这个笨蛋!别拉我的耳朵!要是摸那边的话就会……啊……不、不行了喵……」 「喔喔!小猫怎么了?居然会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这声音哪里可爱了喵!只是个人类丫头居然敢……」 「唔呵,好好玩喔。西神,帮我把洛克小姐压住。」 「遵命!唔……我、我居然忍不住答应了……」 「别、别闹啦喵!西神丽还有藏岛!我可是堂堂负责倮护少爷的监督者……啊……别摸那里啦喵……」 「洛克小姐你怎么啦?这么有感觉吗……?」 「才没有感觉喵!哪有什么感觉……啊……唔……!」 话说你们这群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光是想像就已经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甚至超过想入非非、到达无法控制的程度了,不过女澡堂那边只有藏岛、丽和洛克吗……? 此时,隔开露天温泉与澡堂的门突然敞开,椋郎立刻用双手掩着脸颊的下半部。 「你们居然是全裸……?」 「洗澡当然要脱光衣服,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夏莉把手抵在腰间,并且挺起只有微微膨胀的胸部。 椋郎则是把脸朝着下方。 「是、是这样没错啦……不过该遮的地方还是得遮,这才算是符合人类礼仪吧?虽然我们不算是人类,至少还是要有羞耻心与品德……」 「哥哥喜欢看夏莉害羞的样子吗?喜欢的话夏莉就照做。」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啦……」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在那之前,夏莉的身体有点冷耶,可以先进去吗?」 「嗯?我是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温泉……」 「……烫烫烫,这是比较烫的温泉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有那么烫吧,一开始可能会有点烫,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 「那我慢慢泡进去。」 夏莉缓缓地把脚泡进温泉里。 惊郎发现自己正在仔细观察她的模样,于是赶紧把视线别开。 「可、可是这里应该是男汤吧……!」 「咦?是这样吗?」 「别故意装傻!这点小事你应该也知道吧!藏岛她们都是到隔壁泡温泉……」 「也、也就是说……!」 隔板另一侧传来了藏岛的叫声。 「为什么男汤会传来夏莉的声音?她该、该不会正在和椋郎大人混浴……!」 「这是当然的,为什么夏莉必须和你们泡同个温泉?要泡当然是和哥哥一起泡比较好玩嘛。」 「那、那是因为……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和椋郎大人一起……啊啊,不过要是真的变成那样,我一定会做出很夸张的事……!」 「我、我也是!平常受到椋郎先生很多照顾,如果有荣幸能替他洗背的话……!」 「不、不需要!只是区区背后我自己就能洗……应该说我在泡进温泉之前就先洗过身体了!照常理说应该都会先洗身体吧!」 「所以说,接下来就是好好泡温泉的时间,夏莉没说错吧?」 不知何时夏莉已经让温泉水泡到肩膀,并且把身体紧贴在椋郎旁边。 「你……」 椋郎立刻跳开,继续说道: 「你这个笨蛋!别突然黏到我旁边!夏莉!」 「夏莉不想听~~既然这样,夏莉要主动扑上去罗!」 「我也要……!」 藏岛从隔板另一侧爬了过来……喂喂,胸部已经重到快要撑不住了,这根本是伤害眼睛的剧毒嘛。 丽也跟着从隔板上探出头来。 「唔……」 「你、你看什么啦!」 「不,我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觉得心底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有机可趁!」「唔喔……!」 夏莉一僩飞扑把椋郞压进温泉里,椋郎勉强把夏莉拉开啦从水中撑起身体后,两团极为柔软的肉块突然从天而降。 「椋郎大人~~~~~~!」「噫……」 椋郞犁点忍小住把她接住,勉强靠着自制力才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她。 丽仍然紧紧盯着这边,主要是看着椋郎的下半身附近。 洛克则是坐在隔板上翘起修长的脚,带着思索的表情左右晃动尾巴。 「哥哥等等我——!」 夏莉依旧紧迫不舍。 「让你抓到不就完了……!」 椋郎一边遮着自己的双腿间,一边朝着门口拔腿狂奔。打开门冲进浴室后,他就把门关紧前往换衣间,冲进换衣间用反手关上门后,才总算得以喘息。 「呼……」 「咦,阿椋已经洗好了吗?」 「什么?」 椋郎转头一看,只见三浦红正准备脱掉浴衣……应该说她已经脱得差不多了,还能从敞开的浴衣前方看到白皙柔软的肌肤。 她的脖子到胸前一览无遗,还能直接看到似乎穿着透明粉红色内裤的下腹部。 「红才正要进去洗耶,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再一起进去泡澡?」 「泡、泡你个头啦!」 椋郎一把抓起自己的浴衣与内裤冲出换衣间,然后跌跌撞撞地穿起内裤……我为仟么非得碰到这种事?真是既丢脸又有种空虚感,拜托你们至少让我好好泡个澡嘛…… ※ 众人离开空暮市并尽可能掩人耳目地移动一段时间后,最后来到了这个位于深山的隐密温泉乡。 「大目天在这个国家已经深深扎根,根本没办法知道哪里有混进使者,或是对方用什么手段监视着我们。」 椋郎一边确认着脚边的立足点,一边沿着山道前进。 回过头一看,就能发现与椋郎同样穿着浴衣的洛克,正犹如猫咪般毫无声响地迈出步伐。 也对啦,她本来就是猫嘛。 「只要我们还在国内,迟早都会被他们抓到……少爷也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总之目前还没有任何追兵的气息,能休息就要把握机会赶快休息。」 「不过话说回来喵,少爷看起来还是没办法放松心情,所以才会像这样偷偷溜出旅馆来散步吧?」 「……追根究柢说来,都是因为我太弱的关系,要是我能更加妥善控制自己的力量……」 椋郎忍下想咂舌的冲动,转为懊悔地紧紧咬着牙齿。 「我太容易受到欲望影响,不过使用『奈落』后就会让欲望变得更加强烈……要欲望够强才能让眷属服从命令……我甚至觉得欲望才是夜魔之力的泉源。」 「嗯……说到夜魔所用的力量,不用多说就是夜之成混喵……」 「是夜之成分。」 「夜之成……混混……呃喵……唔呃啊啊啊……」 「真的很抱歉,你还是说夜之成混好了,别勉强自己。」 「遵命……少爷的意思是说,使用夜之成混的力量泉源就是欲望吗?」 「我也不知道,不只是奈落的影响,随着我的肉体愈来愈成熟……该怎么说呢?就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欲望……」 「主要是性方面的欲望吧喵。」 「……嗯,这种欲垄不管怎么压抑都还是会浮现出来。」 「因为少爷还有很多外在刺激啊喵。」 「就是这样,你说的完全没错,真是的……先不说这个,总之只要增强欲望,就能明显提升我的力量。」 椋郎紧紧地握起自己的拳头。 「……说不定能找到以前没发现的夜之成分的使用方式,如果好好控制,也许还能抵达真正奈落的境界。」 洛克叹了一口气后便开口回答: 「原来如此喵……前提是要能好好控制。」 「没错,不是压抑或扼杀欲望……该怎么说呢?感觉比较像是要驾驭并妥善利用,只要能做到的话,我想自己应该会变得更强才对。」 椋郞脑中顿时浮现出夏莉、藏岛以及丽的脸。 还有千姬,她一定很担心我没有报备就离开家里吧。 再来就是……诗羽琉同学。 「我必须变强才行。」 「那就需要修行罗喵。」 「嗯。」 「那么事不宜迟……」 「啥?哇……」 洛克突然把身体贴了过来,正面紧贴在椋郎的背后。不只是这样,她还把右脚伸进椋郎的双腿之间,并且将右手伸进椋郎浴衣的衣领缝隙。 「少爷,不能压抑自己的欲望喔喵……只要试着把持住就好。」 洛克把嘴唇抵在椋郎耳垂上如此呢喃,让椋郎有种既酥痒又坐立难安的感觉。 「……不能压抑……只要试着把持住就好……?」 「正是如此,要忍耐并驾驭欲望喵,就算我做出这种事都……」 椋郎不禁发出「呃唔」的声音,洛克正用脚刺激着椋郎的双腿问。她、她居然做出这种动阼……! 「或是这种事……」 「……唔啊……?」 她、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在做什么蠢事? 洛克的手……洛克的右手伸进椋郞的浴衣里,她的手指准备抓起某样东西……她到底想抓什么? 她正想抓起椋郎胸前两个敏感部位的其中一边。 「喵呵呵呵,这边就连男人都会很有感觉吧?」 「哪、哪有这种……事……!」 「少爷真是太敏感罗。」 「我、我哪有敏感……!」 「少爷像这样乖乖地有反应,我才有继续玩弄少爷的价值啊喵。」 「谁、谁要乖乖地……!」 「呼……连我都有点太兴奋了,那我就稍微往下一点……喔?这个是……」 「喂……别碰那里……唔……快、快住手……!」 「请少爷忍耐,把欲望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说是变成自己的东西……可是这样……呃唔……」 「如果少爷能变强的话……呼……呼……这点程度的……」 「就、就算你说只有这点程度……可是那边真的不行……唔呃……」 「少爷还不行……呼……呼……要继续忍耐下去……!」 「我、我已经在忍耐了……可是这样……唔啊啊啊啊啊……!」 脑袋变得愈来愈奇怪,感觉已经快要无法控制自己,很想让自己尽情放纵,拜托快来人帮帮我,如果能让我获得解脱,什么事我都照做,拜托……不行,这下子根本完全输给快感与欲望了,这样是不行的。 「……可是……既、既然这样的话……」 到底该怎么做?有什么方法能驾驭欲望……? 「少爷!呼……呼……少爷请原谅我!少爷……!」 不知为何洛克一边求饶,一边准备做出相当夸张的举动,照理说应该能阻止她才对,可是椋郎却心甘情愿地任凭她摆布。 或许该说不可否认,他很想干脆顺从欲望、直接豁出去算了……但热度却在瞬间突然减退,椋郎唰地一声立刻张开眼睛。 「洛克。」 「……喵?」 「滚开,有客人来了。」 椋郎将骑在自己身上的洛克推开并站起身,把敞开的浴衣整理整齐后,就用前倾的姿势环顾周遭状况。 对方绝对就在不远处,到底在哪里? 「……唔……?」 洛克往右一跳,似乎有某种东西准备偷袭她的背后。然而不是只有那家伙,上面还有另一个正准备从树上跳下来,看来不远之客并非只有一僩而是两个。 椋郎没有选择躲避,只是把手掌朝着下方。 「夜之拒……!」 掌心喷出一团漆黑的夜之成分,让椋郎的身体急速上升,从树头跳下的那两个袭击者应该是男的,两个人都穿着看似忍者的黑衣并戴着面具,除了宛如鸟喙的嘴,还有瞪视前方的大眼…… 「是乌鸦天狗吗……!」 椋郎朝其中一名男子使出回旋踢,同时往另一名男子的下颚赏了一掌,见到椋郎没有逃走直接展开反击,男子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椋郎虽然轻易地就把他们击倒,但敌人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洛克……」 当椋郎着地并转过头一看,洛克果然已经用扫堂腿把戴着天狗面具的男子扫倒,并且迅速地将男子的手腕扣住;封锁住对方的动作后,她准备用脚跟朝他的脸部直接踩下去,椋郞见状开口喊道: 「别杀掉他……!」 「……遵命!」 洛克仍然扣着男子的手,但她并没有用脚跟踩往对方的脸颊,而是用手肘灌进心窝,男子发出一道闷哼就昏了过去。 椋郎开始查看被打落在地的这两名男子,他们都已经失去意识了。 「应该是大目天的手下吧喵……」 「毕竟都戴着这种面具了,应该不会错吧。」 大目天的手下称为天狗。椋郎把其中一名男子的面具拿了下来。 「……脸上有图腾,这些家伙应该是罪人。」 「他们只是平常住在大山洞里的杂工而已,为了偿还本人或是一族犯下的罪刑,他们的脸颊会被画上图腾喔喵。」 「难怪这么没有能耐。」 「他们只是被舍弃的棋子吗?」 「应该是吧。」 椋郞把乌鸦天狗的面具丢掉,并且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里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必须赶快换个地方才行……而且得立刻动身。」 ※ 这条地方电车线每站停靠的列车大多以三节车厢为主,说实话椋郎完全无法理解采用三节车厢的原因,毕竟他们搭乘的第二节车厢没有半个乘客,而第一节与第三节车厢只有几名乘客上上下下而已。 「说来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不过这样真的有办法经营下去吗……」 「可是,您不觉得反而是个好机会吗……?」 藏岛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润,吐出温热气息的嘴唇也变得润泽光滑。 椋郎的右手已经完全埋在她那巨大的胸部里了。 应该说他的右手被压在很难以言喻的位置,连半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不过电车还是会摇晃,每一摇晃就让椋郎的手无法控制地刺激到藏岛的敏感部位。 「啊……」 只要一碰到,藏岛就会发出格外妩媚的声音并扭动身体。 「唔……」 每当藏岛挑动身体,她的柔软身体就会将椋郎的整个右手……不,应该说藏岛紧紧靠着椋郎的右手,除了右手以外的地方也都感受到藏岛既性感又柔软的触感,让椋郎简直是生不如死。 「椋郎大人……我……」 「什、什么事?」 自己拚命故作镇静的模样,也让椋郞有种很悲哀的感觉。 「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别担心……你本来兢很奇怪。」 「啊啊!再……再多说一点!请尽量骂我吧……!」 「我是没什么关系……不对,这样真的好吗?总、总之你别用这么恶心的动作扭动身体!你这个变态女……!」 「啊呜……大人不要啊……」 「什么不要,你根本没有半点排斥的意思吧!你这只发情的母狗!」 「唔……没错!我、我就是椋郎大人的狗!嗯汪嗯汪嗯汪!」 「喂!别舔我!你这个笨蛋!脏死了!」 「对不起!很抱歉我这么脏!没错,我就是这么脏……我就是个这么肮脏的女人!这么肮脚的我要请神圣的椋郞大人……啊啊啊啊!」 「别、别自己开始扭腰啊!做到这种地步根本不是母狗,而是发情期的公狗吧!」 「呼……呼……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啊……唔哈……!」 「别、别再扭啦!真的快要……」 「少爷!这样不行!」 洛克从隔着通道的另一侧座位严词厉色地如此说道,她那边的包厢式座位有夏莉、丽、红与洛克四个人,所有人都看着椋郎的方向。 「请忍耐下去喵!这单纯只是修行而已喵!」 「对呀……椋郎大人……嗯……啊……这只是单纯的修行……啊……」 「别、别抖动身体啦!」 「不是的……这不是我自愿的……嗯……呼……」 「呃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 椋郎紧咬着牙齿闭起眼睛,并且翻着白眼拚命忍耐,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正在忍耐什么东西了,但要是不忍耐肯定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总觉得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例如下半身的某个部位。 「差不多该换人罗!」 夏莉一边如此喊着一边挤进两人中间,把椋郞的右手从藏岛的肉团中拉出来。 得救了。 然而椋郎只有片刻之间能够喘息,夏莉打开双腿跨坐在椋郎的膝盖上,然后抱着他,把鼻尖抵到他的耳背上。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呼啊~~哥哥的味道好香喔~~」 「喂喂……别、别这样……很、很痒耶……」 「夏莉可以舔吗?只要一下下就好罗,夏莉舔下去罗!」 「呃唔……」 「我舔我舔我舔……啾,我再舔再舔再舔……啾啾。」 「唔……呃啊……唔……呼……」 「这里呢?哥哥这里怎么样?舒服吗?」 「舒、舒服……个头啦……」 「那就表示还不够吧?要先承认很舒服,然后再忍耐才行。」 「要承认……才能……」 「对呀,先不要忍耐,然后再好好忍耐。」 「既不要忍耐……又要忍耐……」 「所以要尽情享受这种感觉喔。」 夏莉把自己的下腹部抵在椋郎的下腹部,并且开始扭动自己的腰部。 「……好不好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这未免也太激烈了……!这样到底算不算糟糕?不不,这很糟糕吧……! 「喂喂!等一下啦……!」 「唔呃……」 藏岛立刻勒着夏莉的脖子制止她的动作。 「……现在还是由我负责!别在状况最好的时候出来搅局啦!」 「可、可恶……区区吸血种居然敢如此放肆,快放开夏莉……!」 「我会放开!不过请你赶快离开椋郎大人身边!为了提高椋郎大人的力量,必须要刺激出情欲才行!是洛克小姐特别指派我完成这个任务的喔!」 「应该说为什么是你?这件事夏莉也做得到!」 「不,最适合的人果然还是藏岛喔喵。」 「夏莉就是想问为什么嘛!」 「你还看不出来吗?藏岛有女人的最强武器,就是淫秽的肉体喵……要是我有这种身材,绝对也会让少爷很难取舍喔喵。」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夏莉把藏岛的手挥开,转头看着洛克抛出这句话。 「你是想说夏莉的身体缺乏魅力吗!」 「如果你没有听成这个意思,那就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罗喵。」 丽则是「唔……」地垂着头按着自己的胸部。 「我的胸部也是冼衣板,根本不到值得称为乳房的程度,所以应该没办法帮上椋郎先生的忙……」 「夏、夏莉先说清楚,夏莉还没有到你这么扁平的地步喔。」 「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嘛……呵呵……」 「藏~~岛~~!」 「红的胸部也算满大的喔,阿椋你看。」 「看、看你个头啦!应该说别在这种地方露出来!」 「喔~~阿椋说不看还是看得很仔细嘛——没关系,尽量看吧——」 「……三浦红,我都这样了,连是敌是友都不清楚的你,就更不用想罗喵。」 「红不是敌人啦,因为阿椋帮过红,所以红也想帮帮阿椋,只要是红能做到的事都没问题,不管是什么要求都可以喔。」 「只要是为了有大恩于我的椋郎先生,要我脱个一两次衣服也无所谓。」 「丽!你不用脱没关系!别脱啊!」 「可是椋郎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上椋郎先生的忙……?」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那个……也就是说……你、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只、只要待在椋郎先生身边……!」 「哥哥好奸诈喔!夏莉也想听到这种话!」 「我、我也是……不,可是对我这种卑劣又下贱的变态女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阿椋是个恋童癖吗……?」 「我、我不是!为什么结论会变成我是个恋童癖?」 「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典型的飞机场嘛!」 「咦?是说我吗?那个呻飞机场』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没有胸部的幼童体型,而且没有长出半根毛的意思。」 丽「喔……」了一声,将视线落到自己的下腹部一带,然后轻轻摸了一下。 「……说来惭愧,我的确还没有长出半根毛,是个货真价实的飞机场……!」 「咦?连半根都没有……?」 「夏莉变成人型的时候,也是没有半根毛的光滑身体喔。」 「你、你们这群家伙在说什么啦!」 椋郎用右手中指推起眼镜后,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几位乘客从敞开的车门走进车厢……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这个无人车站的候车室只有小屋般大小,走进来的乘客数量却有点多。虽然说人多,但其实只有走进椋郎等人搭乘的第二节车厢前方车门的四个人,加上后车门的三个共七人,与先前停车的车站相比已经算是人数众多了。 七个人都穿着黑裤与连帽上衣,因此虽然看不到脸,但从体格来看应该都是男的。 一看就很可疑。 「……哥哥。」 「嗯。」 椋郎与夏莉朝彼此点了点头。 列车也在这时开始往前行驶。 七个人分别从前后接近椋郎等人坐的中央附近座位。 之前他们的脸被紧紧下压的帽檐遮住而无法看清楚,这时总算能够见到他们的脸。 与其说是脸……倒不如说是面具,七个人都戴着而具。 其中有六个戴着乌鸦天狗面具,只有一个人不是。看起来有点像,却不是乌鸦天狗。 那个人戴着传说中喜爱捕食龙的巨鸟——迦楼罗的面具。 七个人将椋郎等人团团包围,立定后同时将帽子掀开,这时椋郎发现他们的友手腕都卷着念珠,外衣里侧则是穿着学生服,真是一群样貌特殊的学生。 「带着一群女人躲避追缉啊……」 那个带着迦楼罗面具的男子如此说道……不,这不是男人的声音。 椋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朝着洛克与夏莉迅速地便了个眼色。 「……虾夷井。」 虾夷井悠缓缓地将迦楼罗面具拿下,她露出彷佛能让人为之冻结的冷漠眼神,但嘴角却浮现出笑容。 「高夜,看你好像还满开心的。」 「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开心,毕竟我还是处在被追捕的立场。」 「我们不会毫无理由地追缉你,这表示你已经做出足以让我们追捕的事了,高夜。」 「音无的事我向你道歉,因为没办法和它好好沟通,我不得已只能这么做。」 「你实在……」 虾夷井的声音瞬间有些颤抖,并且大幅度地耸了一下肩膀。 「你别太小看我,高夜。」 「我没有这个意思,虾夷井。」 「看来你打算彻底戏弄我,真是太让我难过了。」 「我没有半点想让你难过的意思,不过还不至于要你相信我就是了。」 「这是最聪明的选择,说出那种话实在太放肆了。」 「可是我没有说谎。」 椋郎尽可能地不挪动视线,确认走道另一侧包厢席的洛克、以及窗边座位上夏莉的动作……很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洛克与夏莉肯定会做得很漂亮,丽和藏岛应该也不至于捅出娄子……至于红不知道会怎么做,反正她应该会自己想办法吧。 「虾夷井。」 椋郎站起身,直直地盯着虾夷井的眼睛。 虾夷井并没有别开眼睛,但还是稍微游移了一下视线……就是现在。 椋郎不需要做出任何信号,洛克与夏莉就立刻同时打开车窗。 「夜之隐——!」 「……什么……?」 虾夷井不禁惊讶地退了几步。 夏莉从车窗跳了出去,藏岛也紧跟在后,洛克与丽则是从另一侧包厢席跳出车窗,接着是红,椋郎也从夏莉与藏岛跳出的车窗朝外面纵身一跃……喂喂,电车怎么会刚好在桥上啊……! 而下面当然就是河川。 椋郎立刻转换成跳水的姿势潜进河川,并且在浮上河面的同时大声喊道: 「到下游去……!」 夏莉、藏岛、丽、洛克与红分别发出回应声,椋郎一边游泳,一边回过头看着即将过桥的列车,虾夷井正从车窗探出身体。 「高夜~~~~~~~~~~~~~~~~~~~~~~~~~~~~!」 虾夷井的声音宛如雷鸣般充满激烈怨恨,她用右手握着缠在左手腕上的念珠,该不会打算大白天在这种地方使用咒言吧?别开玩笑罗。 椋郞则是潜进水中,顺着水流往下游游去。 ……虾夷井,真的很抱歉。 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一听到虾夷井的声音就会让我胸口隐隐作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不能因为这样就被你抓到。 至少目前还不行。 ※ ……因为如此这般,换洗衣物和行李都泡得湿答答了。 如果有投币式洗衣店倒还没关系,但毕竟这里是个超级偏僻的乡下地方,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方便的店,别说是投币式洗衣店,甚至连民宅都寥寥无几。 趁着在河床边起火烘乾衣服时,椋郎、夏莉、洛克、藏岛、丽五个人迫不得已地勉强包在一块紧急用毯里,状况可说是相当凄惨。顺带一提,紧急用毯是能够防寒、防风、防水的薄布,据说是廉价购物中心都有贩卖的便利商品。 「喂喂!你们太奸诈了啦!」 只穿着内衣裤的红被绑在稍远处的树干上,并且粗鲁地拚命挣扎。 「也让红进去嘛~~!只把红排挤在外,你们真的很坏心耶!」 椋郞微微睁开眼睛,并且努力地做着深呼吸持续挑战忍耐的极限。 极限……这应该早就超越极限了吧……? 「怎么样?哥哥现在有什么感觉?」 椋郞没有回答,他实在没办法回答。 「啊啊……椋郎大人、椋郎大人、椋郎大人、椋郎大人、椋郎大人、椋郎大人……!」 「少爷,您觉得如何喵?要是不回答的话,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衡量轻重喔喵.」 「唔……呜呜……」 不行,光是发出呻吟声就已经使尽吃奶的力气了,如果不将意识抛到九霄云外,肯定会在转眼间出现很恐怖的结果。 后面是夏莉、右边是藏岛、左边是洛克、前面是丽。 四个人的身体都以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紧紧贴着椋郎,不仅仅是如此,她们还不停扭动或晃动身体的各个部位。 「不、不过话说回来……」 丽一边把平坦胸部抵在椋郎的胸前,一边上下摆动身体并开口说道: 「我这样真的有帮到椋郞先生吗……?」 椋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只好先点了点头,要是她再做出其他诡异举动就更难收拾了。 「完全没帮上忙喔。」 夏莉却是一边「嘶嘶嘶嘶」地闻着椋郎的脖子,一边多嘴地说出这句话。 「原本乌拉拉的先天条件就很差了,要再加油点才行喔。」 「加、加油……那、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嗯,一开始首先要喵……」 「唔喔……!」 洛克突然把丽的胸罩拉了下来,椋郎原本除了内裤以外就没有穿任何东西,这么一来丽就处在相同立场,也代表双方裸露的胸部会紧紧贴在一起。 洛克一边亲吻着椋郎的左肩,一边露出妖艳的笑容。 「很好,你可以继续动罗。」 「……可、可是该怎么说呢?这样简直就是……」 「如果办不到就赶快离开哥哥身边啦!乌拉拉!」 「对呀……西神,还有很多人可以代替你呢……」 「不!我可以的!只要是为了椋郎先生,不论任何事都……!」 丽咬紧嘴唇并涨红脸颊,开始「唰唰唰唰」地让身体往上方滑动。 这、这样不行啦……这这这这简直太夸张了……要是做出这种动作的话,两边胸部的敏感部位就会…… 「……呼……呃啊……!」 「唔唔……!」 椋郎其实很想直接咬舌自尽,但还是勉强忍下这股冲动,不过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这种触感与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丽还没有停下动作。 「啊啊……呼哈……呃啊啊……!」 她、她居然做出来回槎揉的动作……每当来回一次就会互相摩擦,而且还流出汗水……虽然紧急用毯具有相当优秀的隔热效果,但也因此让里面相当闷热,或许该说彼此的汗水让身体变得滑溜溜的……丽,你这个笨蛋快住手,别再动了,别发出那种声音,这种举动是不对的。虽然椋郎很想说出这些话,却无法顺利说出口,意识也愈飘愈远。 「呼……到、到底该怎么做……椋、椋郎先生……!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呃啊……噫……」 「啊哈,乌拉拉好厉害喔,该不会她其实还满淫荡的吧?」 「对呀,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她真的是……」 「我们也稍微拿出实力吧……少爷,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喵。」 「夏莉也不会输喔。」 「我也是……」 「喂喂~~!你们为什么都把红丢在旁边小管啦!只在旁边看简直就是严刑拷打嘛……!」 「啊……呼……椋、椋郎先生……这样舒服嚼?椋郎先生……我……丽……唔……啊……」 「哥哥,可以让夏莉闻闻看味道吗?再让夏莉多板一下好不好嘛?夏莉可以舔这里吗?啊啊啊……哥哥好香喔……」 「椋郎大人!椋邯大人!请好好享用我的身体!椋郞大人!一定要尽情享受过才行喔!椋郎大人!」 「少爷,这边怎么样呢……这种地方也很有感觉吧喵?没关系的,少爷不需要忍耐……没错,不用忍耐没关系喔喵……」 「呼……呼……我、我不行了……椋郎先生……丽已经要……!」 不、不是这样……撑不下去的是我才对,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一切都结束了,出口就在眼前不远处,我好想从那个出口钻出去。我想赶快获得解脱,也想让自己放下重担,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裹足不前?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原地踏步的理由。 我已经自由了。 是这样没错吧……?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椋郎突然发出大笑并站了起来。 丽、夏莉、洛克、藏岛都被甩开,各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椋郎先生?」「哥、哥哥……?」「椋郎……大人?」「少爷……?」 「夏莉、洛克、藏岛还有丽。」 椋郎分别叫出她们的名字,接着只说出一句话: 「给我跪下磕头。」 只靠这句话就让四人同时伏身跪拜,不过这也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举动。 毕竟这些家伙都是属于我的。 椋郎迅速地环视四个人的背部,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脚。 「你们四个给我舔干净,每个角落都要仔细检查清楚。」 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拾起头,并且异口同声地回答: 「遵命,宗子大人。」 四个人团团围绕在椋郞的右脚边,椋郞则是用毫无感情的冷淡眼神看着她们。 然而,椋郎心中却有超高温的浓烈思绪正在交错盘旋。 藏岛用嘴巴含着拇指,洛克一起把小指与无名指含进口中,夏莉正试图把藏岛与洛克推开,丽则是把宛如花蕾的嘴唇靠向脚踝。 「呼……好棒喔……」 藏岛一边舔着拇指,一边把手伸向自己的双腿间如此说道,丽和洛克也陶醉地埋首于自己的任务中,夏莉把脸挤进藏岛与洛克之间,一心一意地用舌头轻轻舔着中指一带。 看吧。 这些家伙都是属于我的东西,对我的命令唯命是从,不管什么事都会忠心完成,不论任何东西都会立刻双手奉上,因为…… 因为我就是夜魔的宗子。 「唔……」 有种感觉突然涌上心头,这不是欲望、渴望或是冲动。 而是更加负面的情绪。 厌恶感。 「唔……!」 椋郞抽回右脚,转过身背对四个人开始拔腿狂奔。 背后传来四个人呼叫椋郞的声音,椋郞仍然不顾一切地继续奔跑,冲进森林后,他让自己继续加快速度……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这明明是为了驾驭欲望,并且妥善控制欲望的修行,我只是想利用欲望当成武器而已……结果反而被欲望吞噬操控,完完全全地成为了欲望的奴隶。 不过,那种欲望并非是向别人借来的,而是存在于自己心中、原本便属于自己的情感。 结果那真的是白己的愿望吗?我真的希望发生那种事吗?那就是我的本性吗……? 我很想告诉自己不是这样。 但是,心底某处难道都没有半点「要是我刚才没放弃就好了」的想法?为什么我会突然选择放弃?如果继续下去就好了,没有任何人会有怨言,丽也已经被藏岛吸过血成为半个吸血种,代表她们四个都已经是夜之眷属了。 也就是专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我要做什么都没问题,命令她们做任何事都没关系,这对她们来说反而是证明忠诚心的最佳方法,肯定会相当高兴才对。让她们获得喜悦有什么不对? 「……不对。」 椋郎仍然在森林里不停狂奔。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我不是这样的人……!」 父亲是集眷属之敬意与畏惧于一身的夜魔宗主,同时也是君临天下的夜之王。他的个性桀敖不驯,既难以靠近又冷酷无情,别说是拥抱椋郎,甚至不曾对椋郎说过半句话,是个完全不像父亲的父亲。 而母亲也是一样,椋郎不确定自己是否喝过母亲的奶水,毕竟他没有亲口问过,而他也没有想问的意思。说到母亲常对他说的话,仅仅只有『你要成为伟大的夜之王』,母亲只会反覆叮咛这句话而已。 其他血族也是类似的情形,夜魔彷佛以冰雕塑而成的恶魔般,体内肯定是由水银代替血液在流动。不只是傲慢、冷血又淫乱,竟然还如此恶心且令人背脊发寒……可是,我也是夜魔的其中一员。 我也是个让女人随侍在侧,对女人点燃情欲之火并投以冷酷目光,随心所欲地放纵淫欲的怪物。 「唔啊啊啊……!」 椋郎停下脚步坐倒在地,朝着附近的树重重打了一拳。 「可恶……!」 对自己厌恶到有股隐隐作呕的感觉。脑袋应该已经冷静了许多,不过还是会回想起刚才丽的模样与触感、洛克与藏岛所做过的每件事……在在都是刺激到会让椋郞想笑出来的举动。 椋郞的性欲仍然相当高涨,而且几乎无法压抑,令他相当痛苦,幸好这里只有椋郎一个人,没有任何人仓看到,所以……所以又怎么样……? 「要驾驭欲望根本是天方夜谭嘛……」 我想直接认输,好想举自旗认输,我想大家一定会原谅我,话说这种挑战自己极限的举动有任何意义吗?我觉得肯定是没有半点意义。 虽然这种结果有点难堪,且既悲惨又令人懊悔……不过椋郎还是决定把手伸向双腿间的重要部位,就在这个瞬间…… 「……唔!」 有某个东西突然「唰唰唰」地从腰际沿着背部窜往右肩……让椋郎跟着转头看往那个方向。 「呃唔……………………………………………………………………………………」 他很想发出惨叫声,但只有奇怪的声音被卡在喉咙深处。 白…… 白…… 白色…… 白色…… ……白色的壁虎。 「唔……唔……唔……!」 尽管想用手把白壁虎拍掉,但他实在不想摸到壁虎,不得已之下只好试着拚命摇晃身体,不过白壁虎仍然紧紧抓着椋郎的肩膀。快下去!快点下去啦!算我拜托你了,快下去好吗! 趁着我还没有哭出来之前。 ……不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既然会看见这只白壁虎,代表『她』一定就在附近。 椋郎咬着牙用力呼吸,转过头环视四周。在哪里?她到底在哪……? 「你在这里吧?快点出来!塔亚奇娜……唔啊!」 白壁虎突然从椋郎的右肩跳了起来。 白壁虎落到地面并与椋郎拉开距离后,就朝着他大大张开嘴巴。嘴巴张这么大为什么不会裂开?这种张嘴方式简直会让人怀疑壁虎的身体是由橡胶制成的。 接着,那名女性从白壁虎大大张开的嘴中突然冒了出来。 她穿着白色的服装。 白到甚至令椋郞觉得不太舒服 白壁虎爬到她的身上,并且从右肩沿着手腕爬到手背上。 「宗子。」 椋郎还听不习惯她那丰厚柔软嘴唇发出极为冷淡的声音,说不定永远都没有习惯的一天。 「……塔亚奇娜。」 你是我
唯一能够感到温暖的避风港,也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温情与安详的人,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待在我身边已经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了。 就是因为你在身边,我才能勉强让神智保持清醒。 因为你总是会陪在我的身边。 「有什么事?你是过来见我的吧……你有什么目的?」 「在那之前……」 「怎么样?」 「您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 「呃……」 椋郎立刻用手遮住胸前与下腹部一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穿着一条内裤在森林里奔跑,简直就是变态才会做出的行径,应该说要是被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肯定会被彻底当成是个变态。 不过说到内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详细道尽的内容。 「……这是……其实这有很多原因……」 「原来如此,看来别过问或许会比较好。」 「啊,你应该觉得很傻眼吧?」 「不,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感觉你的表情比之前更僵,而且还刻意装成很冷淡的语调……」 「塔亚奇娜只是对这种难以形容的不合宜装扮感到有些疑惑,所以才会对您提出这个问题。」 「……算了,听到你这么冷静的回答,说实话反而会让我更泄气。」 「为什么冷静回答就会让您泄气呢?」 「可以麻烦你别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吗?」 「那么,我们谈正事吧。」 「就这样吧。」 椋郎稍微咳嗽清了清喉咙,先放开遮在胸前的手。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非得这样遮着胸部? 塔亚奇娜依旧宛如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 「我这趟过来,是为了转述我方的要求。」 「我方啊……」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椋郎只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所以你们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请把三浦红交给我们。」 「之前不是你们把她交给大目天的吗?」 「没错,她原本是个堕落者,也是会对吾等盟友大目天造成危害的人物。」 「直接受害的不是大目天,而是我吧……」 「当时您不是还在大目天的保护之下吗?」 您。 每当听到她彷佛称呼外入般的用语,就让椋郎不由得怒火攻心,不过一直发脾气根本无从解决问题,还有可能会被抓到小辫子……忍耐,要控制住这股怒气。 「……是这样没错。」 「既然您在大目天的庇护下会受到实际危宵,表示她已经是对人目天造成危害的害虫。」 「可是现在不一样。」 「没错,因为您目前是个潜进大目天根据地,并且帮助重罪囚犯逃狱、恩将仇报的背叛者,也是个需要立即处决的暴徒、恶棍、流氓、废物、混帐东西、以及有裸露倾向的变态男。」 「……他、他们应该没有说到那么夸张吧?」 「这就难说了。」 「该怎么说呢……你以前的个性不是这样的。」 「我不懂您说的意思,塔亚奇娜就是塔亚奇娜。」 「你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吗?」 塔亚奇娜只是稍微垂下目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论如何,仍然无法改变三浦红是个堕落者,以及我们必须收拾残局的事实,我们实在不晓得您为何会帮助三浦红逃狱……」 椋郎紧瞪着塔亚奇娜的淡褐色眼眸。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帮助三浦红逃狱吗……? 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听她陈述,椋郎不知道塔亚奇娜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只靠这些线索并无法分辨出来。 「她应该继续留在人目天的掌控之中……也就是大山洞的九十九牢,我们的责任就是亲手将她带回到适合她的场所。」 「你一直讲我们、我们……」 椋郎快气炸了。 ……不行。 要忍下来。 塔亚奇娜应该只是受到「东方博士」基克理德操控,她会出现在适里应该也是依照那家伙的命令,因为塔亚奇娜总是能扰乱椋郎的心思,那家伙肯定知道这件事,甚至还会专挑这个弱点展开猛烈攻击。 我要保持冷静。 让脑袋仔细思考。 「关于三浦红……」 把三浦红交给他们也没关系,反正当初只是为了帮助诗羽琉同学才救她出来,除此之外北没有其他理由,既然已经达成目的,三浦红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就算她是个能使用神无式的战力,但无法令人信任也等于毫无意义。 不过,要是把三浦红交给塔亚奇娜的话,她就得回到那个阴森冰冷的牢里。不,因为她曾经逃狱,所以肯定会被丢到更严苛的环境中,说不定还有可能受到严刑逼供,或是某些超乎想像的严厉酷刑。 「我拒绝把她交出来。」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一定得说明理由吗?」 「塔亚奇娜只是试着问问看而已。」 塔亚奇娜一脸平静地如此回答,虽然这让椋郎气到不行,但这时候只要无法控制情绪就输了……输了。没错,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认输。 而且还得考量到那群跟随着椋郎的眷属们,这已经不是单属于自己的问题,绝对不容许有失败的可能。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可怜或残忍,倒不如说三浦红是个能用的棋子,虽然把她交给对方整件事就结束了,不过要是把她留在手边的话,或许还能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 「……总而言之,我没办法接受你们的要求。」 「您是想保护她吗?」 「随便你怎么说。」 「宗子,没想到您变得这么天真,您一定会后悔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如果想把三浦红带回去的话,那就用蛮力抢回去,帮我向你的饲主基克理德这么传达。」 塔亚奇娜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走得愈来愈远,又要离开我身边了。 「基克理德他……」 椋郎发出这道声音,或许是想要藉此留住塔亚奇娜。 「那个男的现在在哪里?」 塔亚奇娜只有一瞬间停下脚步,然后保持沉默继续往前走。 椋郎无法否定自己心底确实怀着「我绝对不让你离开」的想法。 「你为什么会把以前的事通通忘记……?」 「塔亚奇娜并没有忘记。」 塔亚奇娜总算停下脚步,并且转过头看着椋郎。 她仍然带着毫无任何变化,宛如面具般的表情。 「塔亚奇娜一直以来都侍奉着基克大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直……?」 椋郞只是短短地笑了一声。 「你说的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出生以来吗?还是懂事的时候?你真的记得吗?举例来说,你还想得起来和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第一次……见面……」 塔亚奇娜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并且微微地皱起眉头。 她正在试着回想吗?不过,她不可能想得起来的,不论她怎么回想,都绝对不可能找到一直侍奉基克理德的回忆。 因为你侍奉的人不是他。 而是我。 塔亚奇娜用比往常更加低沉几分的音调喃喃回答: 「我必须回答这些问题吗?」 「没这个必要。」 椋郞用力地对她摇了摇头。 「我只是试着问问看而已。」 塔亚奇娜用手按着胸前,再度转过身背对椋郎。 她离去的步伐明显比刚才快了许多。 第五卷 2 相信我 常常觉得身体就像是一副空壳子似的。 这句话指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诗羽琉正走在学校的走廊上,明明直到刚才都还是持续迈开步伐,但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停下脚步站着发呆。 ……椋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踪影?他应该会回来吧?小丽和夏莉也突然不见踪影,后来藏岛同学也没有到学校上课,甚至连转学生佐佐木同学都是一样。话说回来,好像也没有见到洛克的踪影,他们该不会是一起跑到某个地方了吧?虽然感觉和佐佐木同学没什么关系……是集体离家出定吗?为什么?应该有某种原因吧?不可能毫无理由就离家出走。椋郎,千姬小姐很担心你,就连我也是很担心你喔,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连通电话部不打给我呢?为什么……? 脑中总是一直想着这些事。 这些问题不断反反覆覆地在脑中交错盘旋…… 所以双脚连一步都无法跨出去。 窗户外面正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一想到椋郎在细雨蒙蒙的遥远异乡没撑伞被淋湿的摸样,诗羽琉顿时有种很想哭的感觉。 ……他应该不是一个人,所以绝对没问题的。 夏莉她们一定也陪在椋郎身边。虽然想到这里时,心中浮现出一股难以挥去的焦躁感,但同时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他能回来……至少希望他能打通电话回来,如果有某些事情让他没办法主动联络,只要他能平安没事就好。 「远野同学。」 一听见这道呼叫的声音,诗羽琉连忙转过头一看,只见代理导师风间太郎正对她露出微笑。 「啊……是的,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表情看起来心事重重呢。」 「是……这样吗?」 诗羽琉立刻用双手掩着脸。 「我看得出来的,远野同学。」 风间老师轻轻地将手搭在诗羽琉的肩上。 他的手既没有重量,也没有温暖或冰冷的感觉。 「你正在担心某些事情吧?」 「那是……」 当诗羽琉还在犹豫是否该说出来的时候,风间老师已经继续开口说道: 「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说出来。硬逼学生主动畅谈心事,你不觉得这是三流教师才会做的事吗?远野同学?」 「咦?那、那个……」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因此我不会过问。就像兔前所说的,我很清楚你这位爱徒如此心烦的理由。」 风问老师抓着她肩膀的手突然稍微加重力道。 诗羽琉发现他的黑色眼眸简直黑得深不见底,虽然人家常说日本人眼睛是黑色的,但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黑色而是褐色,不过风间老师的眼瞳却显得格外漆黑。 「其实……」 风间老师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诗羽琉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在诗羽琉耳边喃喃说出了一句话。 「其实我知道高夜椋郎在什么地方。」 「……椋郎……吗?」 「正是,我知道他目前人在哪里,不过远野同学你不知道。我没说错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老师……」 「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高夜同学在哪里,你不觉得吗?是这样没错吧?」 「……如果老师真的知道……」 「我可以保证,不过我有事情想拜托远野同学。」 「拜托我……?」 「没错,请远野同学务必帮我这个忙。身为一个代理导师,我想把爱徒高夜同学带回这里,因此请远野同学助我一臂之力。」 诗羽琉差点立刻点头同意,不过某种预感却让她临时喊停……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对,这不是感觉而已,其实她很清楚原因出在哪里。 原因就出在风间老师身上。 回过头仔细想想,班导师毛利突然生病请假,隔天上任的风间老师居然立刻便成为代理导师,再怎么说都太过仓促。 即使不追究这个问题,明明他成为代理导师还没多久,竟然就知道突然消失的椋郎人在哪里……连诗羽琉和千姬都无法得知椋郎的行踪,他的举动实在有很多疑点。 而且总觉得他有点恐怖。 不论是手搭在眉上的感触、漆黑至极的眼眸、白皙过度的肌肤、莫名工整的五官、刻意装出来的表情还是说话方式……都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诗羽琉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风间老师仍然不改微笑,也丝毫没有半点介意的样子。 「远野同学,我没有要你立刻做出结论,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好的,我知道了。」 「仔细想清楚,还有我希望你能把这句话铭记在心……『要是你不帮忙的话,高夜同学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这、这句话的意思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疑问还没说出口前,风间老师已经转过身并迈步离开。 诗羽琉只用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 「……椋郞。」 ※ 在猛烈的雨势中,丽在夜幕低垂的陌生城镇里不停奔跑,即使双脚踩到水洼溅起阵阵水花,她仍然持续拔腿奔驰。 她并非是单独行动,身旁还有藏岛翠子,两个人正并肩向前狂奔。 她回过头一看。 后面有三名追兵,三个人都戴着乌鸦天狗的面具,而且身穿学生服并披着大衣。 「西神……!」 藏岛用视线示意准备前进的巷弄。 「遵命……!」 当丽点了点头后,藏岛立刻加快速度。她的动作相当迅速,明明丽已经是以接近极限的速度奔驰,藏岛却还是在转眼间拉开一段距离。 「呵呵,真不傀是我的主……不对!」 丽赶紧左右摇了摇头……我、我到底在说什么?身为堂堂的吸血鬼猎人,藏岛明明是个吸血鬼,我居然会把宿敌称为主人……! 「不对……这样不行……!」 丽一边斥责着自己,一边持续追赶藏岛,藏岛冲进一条小巷弄中,丽也慢半拍地跟着冲进巷子,前方并没有见到藏岛的踪影,不过丽仍然毫不在意地继续沿着狭窄巷弄急速前进。 后面的乌鸦天狗们似乎正在窃窃私语,看来是因为跟丢藏岛而显得有些慌张,丽只是暗自露出窃笑并再度回过头,刚好就在这个瞬间…… 「唔呃!」「喀啊……!」 两名乌鸦天狗也同时被击倒在地。 袭击是从上面来的。 藏岛一冲进巷子时,就立刻沿着面对巷弄的房舍长驱而上,然后抓准机会朝乌鸦天狗群发动袭击。 乌鸦天狗只剩下一名。 「喝……!」 丽随即一百八十度转换方向,并且拔出名刀食骨丸。 虽然乌鸦天狗准备应战,但丽的拔刀速度远比他还要快上许多。 「……喝啊……!」 遭食骨丸的刀背击中肩膀里侧,乌鸦天狗应声倒地,丽刻不容缓地用膝盖朝他的心窝补上一击,只见对方发出闷哼声昏了过去。 「看来都收拾干净了呢。」 藏岛来到丽的身边,并且把头发往上拨了一下。 「嗯。」 丽从藏岛面前别开视线……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看到藏岛拨起湿濡头发的模样,自己不论是脸颊、胸口或是腹部深处,都有种宛如火焰燃烧的灼热感。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到底怎么了? 「这些人……应该就是先前椋郎先生所说的大目天的手下,由于每个都是实力不容小觑,要毫无例外地不取性命打昏对手,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没办法,因为这是椋郎大人的命令嘛。」 藏岛用右手抚摸着丽的左肩……严格说来应该算是颈部一带。 「啊唔……!」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虽然丽希望她能赶快把手拿开……却又有种不希望她拿开的矛盾感…… 「不、不知道分头阻隔追兵的兰思邦小姐、小猫和椋郞先生是否平安呃……」 「应该不需要担心吧,我想其他人应该比较担心我们喔。」 「唔……说的也是。」 「话说回来……」 藏岛的右手从丽的颈边滑到了下颚处。 丽顿时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这种触电感令她很舒服。 「西神。」 藏岛的眼睛正散发出灿烂的红色光芒。 不知是否因为唾液的关系,她那从唇瓣间窥见的白色尖锐犬齿显得既油亮又光滑。 「西神?」 「……是、是的……」 不行,怎么能回答「是」呢?对方可是宿敌吸血鬼,可是我…… 「西神,我在叫你喔,快点回答我。」 「……………………是的。」 「很好,做得很棒喔。」 藏岛用右手摸着丽的下颚一带,再用左手摸了摸丽的头……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既开心、舒服又难以控制的兴奋感……! 「唔……呼哈……!」 「哎呀?西神你怎么啦?这样很舒服吗?」 「……唔啊?没……没有很舒服啦……」 「不需要这么逞强喔。西神,老实面对自己的心情,你在椋郎大人面前不是也很舒服的样子吗?」 「请、请别把那时候的事说出来……光、光是回想起来都让我觉得很害羞……」 「没什么好害羞的吧,那是你的本性,你只是像个孩子一檬什么都不懂,其实你是个既淫荡、贪心又不知耻的人!」 「不、不是这样……」 「我有说错吗?因为你看……」 藏岛的左手伸进丽的大衣缝隙间,直接摸着丽的下腹部。 「呀呜……!」 「你看,这边都变得这么烫罗。」 「啊……呜……不行……!」 「想要我住手吗?那就赶快恳求我吧。」 「拜、拜托……请您住手……」 「西神,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其实我有点累了……所以想补充一点营养喔。」 「营……养……?」 「西神,你应该听得懂吧……就是让我吸点血吧。」 丽扭动着身体试图拒绝,但嘴巴就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藏岛也跟着露出窃笑。 「虽然我很希望你能说出『请吸我的血』……算了,这次就饶过你吧。」 「啊……啊啊……!」 藏岛的嘴唇……她的犬齿碰到脖子的皮肤了。 当皮肤「噗滋」地被咬破的瞬间,某种液体也跟着流了出来,藏岛则是一口咬住脖子。 藏岛用嘴巴接住血液并开始啜饮,每当她用舌头舔过伤口时,丽就会发出叫声并全身震颤。 「呼……好好喝喔,西神……真的好好喝……」 「再、再多吸点……」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正在被可恨的吸血鬼吸着血,居然还说出希望她能多吸点,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忍耐了。 「请再多吸一点!请再……!」 「呵呵呵呵……好呀,那我就尽量吸罗。」 「唔啊啊啊……呼……呼……!」 父亲大人……我、我已经不行了…… 丽已经堕落成为吸血鬼的奴仆了。 不只这样,尽管还不够清晰,但在如此漆黑的夜晚,我还是看得见前方的景象。 ……明明是个吸血鬼猎人,丽却已经快要成为吸血鬼了。 ※ 「喝……!」 夏莉使出一记回旋踢,将戴着乌鸦天狗面具的男子一脚踢开,原本她打算继续展开追击,但乌鸦天狗立刻落到地面准备逃跑。 「喔?反应还算满快的嘛……可是……!」 夏莉瞬间让体内的金狼之血沸腾并突然加速,以宛如划破雨势的速度向前冲刺。就连乌鸦天狗应该都无法对此种速度做出反应,夏莉纵身一跃扑向乌鸦天狗,从后面用力地朝他的屁股踹了下去。 「呀……!」「……唔嘎……!」 乌鸦天狗发出惨叫声昏了过去……轻轻一踢就解决掉他罗。 夏莉丝毫不同情那名乌鸦天狗,一回过头便立刻往旁边跳开,躲过正朝她飞来、约垒球般大小的火球。 是别只乌鸦天狗朝她放出的火球。 「这就是哥哥说的咒言吧……!」 夏莉直直冲向乌鸦天狗,乌鸦天狗用右手握住缠在左手腕的念珠,试图再度使用咒言……不过还是太慢了! 「应该说是夏莉太快罗……!」 夏莉一冲进乌鸦天狗的怀里,便使出一记肘击灌迤对方心窝,并且朝着对方下颚推出一掌。 虽然乌鸦天狗往后仰倒,但仍然执意朝夏莉使出一记扫腿。 「……很烦耶……!」 夏莉将乌鸦天狗试图扫倒她的右脚踢开,气冲冲地想直接把对方的头盖骨踢碎……但她在干钧一发之际压抑住这股冲动,只是轻轻地压迫颈动脉让乌鸦天狗晕了过去。 「别做出那种差点让夏莉想杀人的事嘛,因为哥哥已经命令夏莉不能杀死任何人罗,不过人都已经昏倒了,说那么多应该也没用吧……」 应该遗有另一只乌鸦天狗。 夏莉转头环视四周,发现那只乌鸦天狗在约十公尺远的地方,正准备朝洛克施展咒言,而洛克并没有任何动静。 「功吾炎愿震拷火……」 是火球,比刚才那只乌鸦天狗朝夏莉放出的火球还要大,大约有排球尺寸的大小。 「『反射』……!」 洛克把双手举往前方接住火球……不,火球并没有碰到洛克的手,在那之前就已经闪出一道蓝色光环将火球弹了回
去。 火球直接袭向乌鸦天狗,对方似乎没料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因此来不及闪避,被火球正面击中。 「唔哇……!」 转眼问,乌鸦天狗的上半身立刻被火舌吞噬。 「……是超术南南多拉。」 夏莉眯起眼睛,喃喃说出这句话。 洛克的全名为安杰莉娜·夏洛克,同时也是猫妖族派系中稀少的古代种拉孜利斯,由于超术南南多拉是拉兹利斯流传下来的稀有魔法,因此知道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虽然是夏莉所不知道的长处……不过做得还满漂亮的嘛。」 洛克朝在地面打滚的乌鸦天狗腹部使出一击,将对方打得不省人事后,便迅速用脱掉的大衣把火拍熄,为求保险还仔细地检查对方是否有呼吸。 「……嗯,看来还活着喵,夏莉你那边……」 「当然是没问题罗。连你都做得到的事,夏莉哪有可能失手呢?你以为夏莉是什么人?」 「看来你一定要刻意找碴才会比较舒服喵,你都已经是地位崇高的金狼族女族长喵,稍微让自己的举止更落落大方点怎么样?」 「闭嘴!只是区区眷属还敢回嘴……而且虽然说是女族长,但其实金狼族已经……」 夏莉不禁咬住自己的嘴唇。 身为有力的臣下,金狼族不只是保护宗家的坚固壁垒,同时也是消灭有意危害夜魔之愚蠢敌人的最强武器,在与白之血族的战争中也是于最前线浴血奋战。然而,残存的少数成员仍然相信宗家绝对还有幸存者,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助力,才会忍辱负重地苟延残喘直至今日。 在那场战役中受到濒临死亡的重伤后,夏莉就在十几名同伴的保护下沉眠疗愈伤势。 而当她醒来时,同伴已经减少到只剩七个。 之后为了探查白之血族的动向,在等待复仇机会的过程中,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不幸遭到血刃。 目前仅剩两名同伴潜伏在欧洲,就算包含夏莉在内,金狼族也只剩下仅仅三名成员。 「夏莉……」 洛克的语调中含有几分同情。 「别再说了!」 夏莉紧紧瞪着洛克继续说着: 「……别再用那种声音叫出夏莉的名字,下次夏莉绝对不会饶过你,就算你是侍奉哥哥的眷属,夏莉也会把你大卸八块。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真的很抱歉喵。」 「别、别这么老实地道歉嘛!这样夏莉会很尴尬耶!」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只要像平常一样就好!」 「嗯……」 「总而言之……」 夏莉调整好自己凌乱的呼吸。 「难得有这次机会,夏莉想先找你好好说清楚,记得老实回答夏莉的问题。」 「我可以看问题再回答吗喵?」 「不管什么问题都得回答!知道吗?」 「好吧。」 「夏莉觉得继续逃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你觉得呢?」 「我的职责就是跟随在少爷身边而已。」 「你不是自称监督者吗?只跟在哥哥身边会不会太不负责任?」 「夏莉,兰思邦,你可别误会了喵,我没办法替少爷负起责任,像我这么卑微的奴仆根本没有资格替少爷担起责任。」 「可是……!」 「少爷会担起一切责任,这是少爷身为宗子来到这个世上必须背负的命运喵。」 「只是刚好生为夜魔宗子,就必须被迫担负起这么多责任,你至少也考虑一下哥哥的心情吧!」 「这样就能减轻少爷的负担嚼?就能改变少爷的命运吗?」 「或许没办法改变命运,但说不定能让哥哥轻松点吧!」 「少爷不需要这些短暂的同情喵。」 「别说得一副自己好像很懂的样子!应该说你可以不要这样喵喵叫吗!?会让夏莉莫名其妙地有种很火大的感觉耶!你都不能想办法改过来吗!」 「如果能改以前早就改了啦喵!」 「真是气死我啦!如果你不是眷属,夏莉早就把你踩死了!」 「那你就试试看啊!有办法就快点啊喵!」 「夏莉已经说过因为你是眷属才会忍耐的吧!都是看在哥哥的份上!」 夏莉将双手环抱于胸前并别过头,洛克则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两个在这里起内哄有什么意义?我们要团结起来帮忙少爷,这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吧喵?」 「夏莉不是打算这么做吗!夏莉觉得自己已经让步很多了耶!」 「也是,对自视甚高的金狼族来说,这已经算是做得很棒罗喵。」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高姿态吗!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 「真是的,总之你就是要我让步才会舒坦是吧喵,真是个难伺候的家伙呢喵……」 「都是你说话一直喵喵叫,夏莉有时候真的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我就说原因是……真是的,只要发音清楚就可以了吧!喵啊啊……唔呃……呃啊喵……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呕……咳哼……呃啊……」 「……抱歉,你还是用原来喵喵叫的说话方式吧。」 「嗯……」 洛克稍微咳嗽清了清喉咙。 「……夏莉,你别担心,少箭会仔细思考自己做出的决定,少爷可是比我们想像中更有担当的宗子喔喵。」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道打雷声,让夏莉顿时回过头。 这道雷是打在什么地方?是从镇外传来的吗?不过,从雷声判断应该就在不远处。 刚刚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打雷吗? ※ 椋郎边跑边回过头一看,戴着迦楼罗面具的人带着三名乌鸦天狗,并且用左手握着右手腕上的念珠……是虾夷井悠。 「功吾雷业……」 椋郎一把抱起红并赶紧跳往树荫处。 「业天门愿来运炮……!」 「……唔……!」「呀……!」 有道雷突然打在刚才椋郎与红所站的位置。 椋郎从树荫处探出头,有三颗排球大的火球飞了过来,两颗火球打中树木,另一颗擦过椋郎的鼻尖,而虾夷井仍然继续准备使用咒言。 「躲起来是没用的,高夜……!」 「……我不是想躲起来啦……!」 椋郎牵着红的手开始奔跑,这一带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间民家,大部分都是森林,只要稍微跑段距离应该就能爬到山上。 「阿椋!你该不会是为了保护红,才会不战斗而选择逃走吧……!?」 「没有这回事!」 「阿椋绝对是为了保护红!虽然红很高兴,不过别担心!红也是有战斗能力的!看我的……幻兽召唤……」 红甩开椋郎的手,用嘴巴咬开取出的小圆筒筒盖,小圆筒里面装有白之血。红把里面无色透明的黏稠液体含进嘴里后,就用小刀朝左腕划出一道伤口,将嘴唇抵在流出的鲜血上。 当白之血与鲜红血液互相混合,便冒着泡沫并开始膨胀,转眼间就构成了某种形体。 那是某种生物。 那种生物比麻雀约大两倍左右,背后还长有宛如蜻蜒的翅膀,至于模样就是蜥蜴……蜥蜴。 还有鳞片。 椋郎差点发出尖叫声,但还是勉强忍了下来。 「上吧!火蜥A!」 当红一挥动左手,被称为火蜥A的带翅蜥蜴——火蜥蜴便毫无畏惧地(?)飞了起来。 「……还有别只喔!」 红再度用小刀朝左腕划出伤口,看来她似乎打算继续进行幻兽召唤,椋郎已经看不下去,只能紧紧地闭起眼睛。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蜥蜴,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别再把蜥蜴叫出来了。 ……不行。 要跨越并克服这个障碍,不能一直卡在害怕壁虎或蜥蜴的难关,这样实在太丢脸了。 椋郎用力睁开眼睛,第二匹火蜥蜴正准备从红的左手腕起飞。 「去吧!火蜥B……!」 火蜥B飞向空中,光是看着就让椋郎快昏过去了……不行。 我不能昏倒,这不算什么,鳞片又怎样?蜥蜴又怎样?这些蜥蜴又不会主动扑过来,而且现在还是伙伴。没错,没有任何需要害怕的理由。 「唔喔?」「那、那是什么……?」「好烫!」「……别慌张!你们这群蠢货!」 虾夷井正在斥责那群乌鸦天狗,应该算是顺利打乱他们的步调了。 「你、你、你帮我……挡、挡、挡住那些……乌、乌、乌鸦天狗……」 「阿椋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问题啦……!」 看到椋郎勉强摆出胜利手势,红只是歪着头回问: 「……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宝贝!偶可是很认真的喔!」 「可是阿椋的语气变得很奇怪耶?」 「是、是你想太多了……」 「那就好,我继续把火蜥蜴叫出来罗!幻兽召唤……」 红接连划开自己的柔嫩肌肤,并且持续将血液与白之血互相混合。 接着召唤出来的幻兽火蜥蜴一共有两只……不,总共有三只。火蜥C、D、E争先恐后地从红的手腕起飞,急速冲向乌鸦天狗群的方向。 真棒。 真是太美的景象了。 我就这样想吧。 鳞片与身形都很恶……不对,应该说是美丽到快让我哭出来了。 「……阿椋!这里交给红吧!」 「好。」 「……好?」 「拜、拜托你了!」 椋郎把拳头抵在胸前开始奔跑……很好,看来没什么问题了,应该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到最后都没有哭出来,自己肯定已经克服蜥蜴恐惧症了。 「你们这些家伙丢对付怪物……!」 是虾夷井的声音。 椋郎随即与红拉开距离。 虾夷井紧追在椋郎后面,完全无视于四处飞翔、朝乌鸦天狗吐出强酸唾液的火蜥蜴群。 交给红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椋郎有点担心,但比起三只乌鸦天狗,虾夷井这个人还比较难以对付,真不愧是大目天侧室所生的孩子。 「高夜,别以为这样你就称心如意了……这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虾夷井发出高分贝的笑声并继续说道: 「我原本就不觉得除了我以外的人能解决掉你!我的目标只有你一个人!我要亲手把你杀了……!」 「听起来还真恐怖耶……!」 椋郎以蛇行的方式向前奔跑,虾夷井的咒言很类似投掷武器,直线奔跑肯定会被击中。 「……不好意思,我不能在这里让你杀掉!」 「那句『让你杀掉』就是傲慢的证据……!就算你没有让步,我还是会杀掉你……!」 「这单纯只是说话方式的问题吧!」 「话里多少都会透露出真正的心声!表示你很看不起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真亏你敢说出这种话……!」 视野角落能够瞥见虾夷井握起念珠的模样,她到底想使用哪种咒言?是她擅长的雷击类咒言吗? 「……我可不想在这里被电死—夜之成分……!」 椋郎释放出夜之成分,让黑暗笼罩整个身体并继续向前冲刺,这样虾夷井应该就无法看到椋郎的踪影,此种浓密的黑暗甚至能够掩盖声音,让虾夷井无法查觉到椋郎的存在。 「太可笑了……!」 虾夷井开始吟诵咒言。 「功吾飓风翻烈净威现变逸总界我来前岩励旋……!」 是段很长的咒言……不对,那不是雷击。 正当椋郞想到这里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瞬间吹过身体。 「唔……哇……!」 风压可说是强得非比寻常,椋郎只能把即将被吹飞的黑喑勉强留在身边,不过终究还是不敌强风,不只是夜之成分被完全吹离,甚至连脚步都无法站稳。 最后连他的身体都被吹飞出去。 转眼间双脚就被吹得腾空飞离地面。 不妙。 这样会直接撞上树木。 椋郎立刻朝着逼近的树木伸出双手。 「夜之拒……!」 喷出的夜之成分让椋郎减缓速度,椋郎随即踩着树干纵身一跳并抓住树枝。 「功吾雷缚罗卒……」 虾夷井一边念着咒言,一边直直地冲向惊郎……那到底是什么咒言? 「允撞弹劾剑……!」 一道雷光缠绕在虾夷井的右手上,看起来就像手突然伸长一样。 简而言之就是由雷电构成的剑。 椋郎这时早已将右手中指与无名指抵在额头上了。 「……出来吧!夜之少女艾蜜莉!」 椋郎放开抓着树枝的左手落往地面,当夜之少女艾蜜莉从比黑暗更加深邃的夜之影爬出来后,她立刻收起红色雨伞并开始激烈地扭动身躯。 艾蜜莉与雨伞合而为一,变成形状宛如黑色蝎子般的弯刀『漆黑蝎王』,并且吸附在着地的椋郎右手上。 「高夜~~~~~~~~~~~~~~~~~~~~~~~~!」 虾夷井朝着椋郎刺出雷电之剑。 椋郎试图用漆黑蝎王挡开雷电之剑,然而…… 「唔……!」 雷电之剑突然从漆黑蝎王的侧边穿过。 虽然椋郎连忙往后跳开,但雷电之剑的剑尖还是微微划过胸前。 划过的地方传来宛如爆炸般的强烈冲击。 衣服被剑尖切开,虽然伤得不重,但伤口已经出现被烧焦的痕迹。 椋郞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 「……还满有趣的嘛。」 「给我闭上你那狂妄的嘴巴……!」 虾夷井再度挥动雷电之剑冲了过来……那把剑无法格挡或是防御,既然这样就只能选择躲开了……! 椋郎让自己的神经集中在雷电之剑上,根本不需要思考该如何行勤,或是怎么躲开那扪剑,身体就会自行做出动作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当虾夷井的杀气愈是强烈…… 或是愈疯狂地挥动雷电之剑…… 椋郎的身体就更为迅速地自动做出反应。 「为什么……!」 甚至还能清楚地见到虾夷井的脸,以及她那扭曲变形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杀掉我?只要你有心就能杀掉我吧……!」 「我反而想问你这个问题……!我明明没有想杀你的意思,为什么非得杀掉你不可?」 「负伤的野兽是很恐怖的!高夜!现在的我就是一头负伤野兽!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只因为我没有杀掉你吗?」 「没错!」 「至少我到现在都没有后悔!」 「那我会让你后悔!不只是以后……!」 虾夷井突然停下前进的动作,并且高高举起雷电之剑。 「还有现在……!」 接着,她挥下了雷电之剑。 不对,这和之前不太一样。 那已经不是剑,而是能够伸长的柔软长鞭。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 这与刚才的攻击距离截然不同……而且攻击角度成速度都会不停变化。 这些斩击根本无法称为斩击,每五到六次就约有一次会让椋郎受到伤害,即使都是皮肉伤,但电流仍然会扰乱注意力,而且伤口还会被烧焦。 不行,只靠闪躲效果还是有限。 「高夜,你还真是个慈悲为怀的家伙呢!夸张到让我很想杀掉你……!」 虾夷井将雷电之剑……不,应该说是一边挥舞着雷电鞭,一边以几乎快咳出血的气势如此喊叫。 「我原本以为忌介怎么样都会被你杀掉!到死为止都要彻底完成天上大人的命令!忌介的职责就是赌上性命保护九十九牢!那才是他的存在意义!可是你明明能够杀掉忌介,居然还让他活下来……!」 「你的语气听起来简直是希望他死掉嘛……!」 「没错!你为什么没杀掉他……?」 「这只是重复刚才的问答……!」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没杀掉忌介!」 「因为没这个必要!所以我才没这么做!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知道对忌介来说,这才是最难以忍耐的耻辱吗……!」 「难道你都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那是身分低贱的人才会有的价值观……还有很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那我还真希望你能告诉我……!」 「那就是尊严!就算身体的伤痊愈,名为耻辱的心灵创伤还是不会消失!要是忌介能够行动的话,他一定也会对你穷追不舍!甚至会追到地狱尽头都不放过你!这都是你自找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杀掉他吧?」 椋郎大大地往后一跳,并且咬紧牙根……这家伙怎么那么难沟通啊! 她为什么都听不懂我的想法? 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够敞开心胸的对象,或许真的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可是虾夷井你不是这样的,所以应该能理解才对。 「……我根本不可能杀掉他……!」 「给我闭嘴!高夜!我不想听那些愚蠢的理由……!」 「虾夷井!忌介应该是你的朋友吧!?你不是曾经说过他是你唯一的好朋友吗!」 「……所以你……!」 虾夷井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所以你猜会怜悯他吗——!」 「我没有怜悯他的意思……」 「那只是你没有自觉而已!你这样反而更令人讨厌!所以我才会对你……!」 虾夷井突然将左手抵在握着雷鞭的右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她用左手把雷鞭折成两半。 这已絰无法称为二刀流,而是二鞭流。 「所以我才会对你……!」 「什么……」 两条雷鞭各自变长并岔开前端袭卷而来,不过这是……不对,雷鞭的目标并非是椋郎本身。 雷鞭转眼间将椋郎团团包围。 椋郎也被关在这个由雷电形成的栅栏中。 「我之前应该有让你见识过这招吧?我的咒言『雷鞭阵』原本是用这种方式进行攻击的喔。」 虾夷井一边笑着,一边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腕的念珠。 「功吾雷狱孟炼怨全阴戒诺……」 「唔!夜之覆……!」 椋郎释放出夜之成分,让黑暗构成的铠甲笼罩整个身体。 先前放出的漆黑蝎王变回艾蜜莉的模样,艾蜜莉打开雨伞并与蹲下的椋郎共处伞下。 「……一切不净法烙阵……!」 落雷。 雷电也紧接着劈了下来。 艾蜜莉的雨伞被第一道雷电劈散,虽然艾蜜莉挺身想保护椋郎,但随即被雷电劈得烟消云散,再来就只能看暗之铠甲撑得了多久了。 「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椋郎紧紧踩稳双脚,高举并交叉手腕保护头顶拚命忍耐。 经过几次闪光、爆裂声与冲击,吃下几道雷击后,椋郎的左膝不禁跪倒在地面上。 再经过数发雷击,这次换成右膝跪倒在地。 由夜之成分构成的阁之铠甲正确实地逐渐被雷击削弱。 威力比起先前的雷鞭阵更加强烈,不过我也变强很多,主要是在欲望层面。 我相信那些修行肯定没有白费……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这点程度……只有这点程度……唔呃……!」 雷电宛如骤雨般不停落下,将椋郞压得忍不住用双手撑着地面,成为四肢着地的趴卧姿势。 「现在是夜晚……而我是夜魔的宗子……!」 没错……夜晚。 现在是夜晚。 成为暗之铠甲保护椋郎的夜之成分已经几乎被雷击打碎四处飞散,不过现在还是夜晚,这个夜晚仍然是充满夜之成分。 于是,椋郎以宛如啃咬泥土的姿势紧抓地面发出大叫: 「来吧!夜之成分~~~~~~~~~~~~~~~~~~~~~!」 夜晚永远都是我的伙伴,毕竟我可是个夜魔。 ……夜魔。 此种古代种曾经拥有无数名称与型态,据说是起源于掌管死亡的萨麦尔与夜之魔女莉莉丝。 抑或是源自啃食太阳与月亮而引起日月蚀的混沌之龙利维坦。 不论如何,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加熟悉夜晚……不,或许不该这么说。 这个夜晚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夜晚能够任由我随意操控。 所以……夜之成分啊,聚集到我身边吧。 「什……么……?」 雷声中夹杂着虾夷井的狼狈声音。 椋郎仍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呼吸。 他吸的不是空气,而是尽情地将夜之成分吸进体内。 吸进体内的夜之成分以别种形式释放而出,形成保护椋郎的铠甲。 「……夜之覆。只要现在还是夜晚,夜晚就会持续覆盖着我的身体……!」 接着,雷击总算停了下来。
原先以为会持续到永远的『雷鞭阵』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椋郎以仍然受到暗之铠甲保护的模样撑起身体。 「虾夷井……?」 她不见了,难道是逃走了吗? 椋郎的思绪中约有一半希望是这样。 不过,虾夷井她应该不会逃走才对。 结果有道声音从头顶传进耳中。 「高夜……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椋郞抬起头看往空中……然后被空中的景象吓傻了眼。 虾夷井正身在空中。 她站在附近某棵树延伸而出的粗树枝上,并且从上方俯视着椋郎。 她的表情扭曲,看起来既痛苦又悲伤。 她已经脱掉大衣……不,不只是大衣,甚至连上衣与衬衫都已经脱了下来。 最后连平常缠在胸前的白色裹胸布都从虾夷井手中滑落,从空中轻飘飘地落向地面。 而且还刚好掉在椋郎的脸上。 「唔……哇……!」 椋郎连忙把脸上的裹胸布拨开。 虽然虾夷井用手遮着不能曝光的部分,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露了出来。 「身为天上太人的使者,上头有令,不论生死都必须把你抓回去,可是……」 她的胸前可说是若隐若现,与其说是角度相当微妙,不如说是遮得相当巧妙。 虾夷井微微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实在不想把你抓回去……你们到目前为止没有杀死任何追兵,那应该是你下的指示吧?」 「因为我……」 椋郎吞了口口水继续说着: 「……因为我并不想与大目天为敌,我对大目天没有半点恨意或是不满,甚至带有感谢之情。」 「不过你还是帮助三浦红逃狱,表示你有个必须背叛我们的理由。」 「那是因为……」 椋郞显得有些支吾其词。 虾夷井从枝头跳了下来,并且在眼前不远处着地。 虾夷井紧紧盯着椋郎的眼睛,椋郎能够感觉到这个举动是在测试他的能耐,这时候绝对不能别开视线。 只见虾夷井咬着嘴唇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利己而做出那种事,我想一定是有很复杂的内情,你是为了某个人才会不得已做出行动,而那个人究竟是谁……」 「虾夷井……」 「其实我有点……」 虾夷井愈来愈靠近椋郎。 只要想躲随时都能躲开。 但身体却无法做出动作。 「高夜,其实我有点羡慕那个人,不……」 虾夷井将身体靠在椋郎身上,暗之铠甲也宛如溶化般逐渐消失。 她将左手放在椋郎的右肩上,右手则是搭着椋郎的左肩。 虾夷井还将脸靠在椋郎的胸前。 「不是有点,应该说我很羡慕那个人。」 话说回来…… 既然虾夷井的左手搭在我的右肩,而右手搭在我的后肩上,这就代表…… 她现在应该没有遮着胸部吧? 也、也就是说……这在伦理道德上应该是很尴尬的姿势吧? 「呃……虾、虾夷井……我……」 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虾夷井推开比较好,可是身体却无法做出动作,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比方说把她抱进怀里吗?啥……为什么结论会变成这样?不能做出这种事吧? 好奇怪,整个脑袋都变得一团乱了。 「高夜,其实我知道的。」 「……啥?知道什么?」 「逮野诗羽琉。」 虾夷井突然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意图。 「只为了一个普通人类的女人!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蠢事!高夜……!」 一回过神时,椋郎发现自己已经被压倒在地,右手与左脚的关节也同时被紧紧压住。 「……唔喔……!」 右手和左脚都被同时压住!?她是怎么办到的……!?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正当椋郎拚命抵抗试图防止自己被压制时,接着则是换成左手被压住。糌糕,是腕挫十字固定技。 「唔……嘎啊……!」 虽然椋郎勉强用腕力挣脱,但虾夷井还是准确地朝椋郎没有注意到的部位展开攻击,让椋郎毫无喘息的空间,只能完全屈居劣势拚命防御。 「夜魔的宗子……!如果你怀着杀意认真抵抗的话,要解决我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呃……其实并不简单……」 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光是处理眼前的攻势就已经令人伤透脑筋,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其他事情…… 「怎么可能……!」 「唔呃……」 她从背后握起双手,压迫椋郎的喉咙,这就是俗称的后背位裸绞吗?情况不太妙…… 快要昏倒了……意识已经…… 「我不相信你只有这点程度!你不可能没办法解决掉我!你只是不想动手而已!代表你很看不起我……!」 「我、我没有……」 「不准你说没有!只要有你那么强大的力量,就能在眨眼间取走我的性命!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呃……嘎啊……!」 椋郎用蛮力把虾夷井的手挥开,虽然他打算趁势把虾夷井撞开,但虾夷井已经用四肢把椋郎的身体紧紧缠住。 「……你、你是个那么好对付的对手吗……?」 「好对付的是你!高夜!你这家伙太天真了……!」 「唔噗……!」 她、她到底想做什么……她的胸部…… 是胸部。 「只要我像这样稍微用点美色,你就没办法呼吸了……!」 椋郎的脸被直接压在胸部上,胸部脂肪比想像中更为柔软许多,简单说就是隆起的鼻尖恰好紧紧贴在乳沟中间,感觉快要窒息了。 当然不只是这样,她的四肢还紧紧缠绕在椋郎身上。 「这样不叫天真还能算什么!呃啊……!」 「唔嘎……!」 别、别乱动啊!不准这样乱动!因为这样动会让胸部唔呃*@&%$*#@=&+∞啊……! 「啊啊……!笑吧!尽量嘲笑我吧!高夜!其实我对你……!」 这样根本连笑都笑不出来吧!虾夷井……咦……? 「其实我喜欢你……!」 「……啥……!?」 「因为你既坚强又软弱!可是实力果然还是很强!你总是一直伤害到我!而且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喜欢到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我想把你变成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不行的话,干脆就直接把你杀掉……!」 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吧……应该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嗯嗯嗯……啊啊……!」 虾夷井正在亲着我的头发与头顶……? 而且还不断地亲吻着各个地方。 「高夜……!」 虾夷井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用四肢紧扣的姿势四处摸菩椋郞的身髓。 「高夜!高夜!」 四处乱摸。 「高夜!高夜!高夜!」 摩擦。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刺激着敏感部位。 「啊啊!高夜……!」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她在做什么了。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虾夷井有三头六臂吗?不然根本没办法做出这种动作吧?我没说错吧……? 「啊啊啊!高夜!怎么样?很棒吧!很厉害吧?我也很舒服!真的很棒喔!啊啊!你的嘴唇碰到我了……!」 「唔哇嘎呃吧……!」 虾火井的胸部湿湿滑滑的,雨水、椋郎的唾液和虾夷井的汗水互相混合,湿滑柔软的胸部压得椋郎相当痛苦,而且痛苦感还变得愈来愈强烈。 不过,这种痛苦与某种感觉正好是表里两面,而且有种无法抗拒的难以言喻之魅力……那就是舒服的感触。 「高夜!我喜欢你!所以拜托你继续……!」 拜托你快住手。 拜托你别停下来。 两种话都说不出口,可是两种话都是椋郎目前的心声。 「高夜……!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啊啊……可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这么做!只有这种做法才能让你……!」 「嗯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双方突然上下颠倒,目前是虾夷蚌住F而椋郎在上,椋郎的头被夹在虾夷井的右手腕与右侧腹之间,成为整个头部都被埋进右腋下的姿势,而椋郎的右手被虾夷井的左腕抓住,下半身也被虾夷井的双脚紧紧固定,虽然只有左手勉强算是能够自由活动……可、可是还是很痛苦…… 是前方掐颈。 这是相当危险的招式。 目前情况可说是非常危急。 虾夷井一边使出如此危险的招式,一边持续将下腹部往上顶。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就这样,椋郎与虾夷井的下腹部不断反覆地激烈碰掩。 「高夜!」 虾夷井往上一顶。 「高夜!」 往上顶。 「高夜……!」 她仍然不断往上顶。 现在是我被性侵害吗?我正被虾夷井侵犯吗……? 「高夜~~~~~~~~~~~~~~~~~~~~~~~!」 虾夷井突然发出大叫并停下动作。 咦? 她、她该不会是……? ……当椋郎一想到这里时,虾夷井勒着脖子的力道突然加倍。 「唔……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我必须把你杀掉才行……!」 不仅仅是如此,虾夷井还将下腹部紧紧抵在椋郎的双腿间,开始上下左右地扭动腹部。 「啊啊……高夜我喜欢你……所以我要把你杀掉……高夜……啊啊……!」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就很多层面来说都没救了。 椋郎正在不可能同时共存的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种东西突然满溢喷了出来。 从椋郎身体深处涌出了一道声音与力量。 「……啊呜……!」 喷出的夜之成分将虾夷井弹了开来。 而椋郎也跟着飞了起来。 他在空中将虾夷井抱住……要我将你大卸八块也没关系,不只是五马分尸,甚至还能彻底把你玩弄凌虐一番,尽情地听你哭哭啼啼地发出哀求声,让你试试看我的能耐,这简直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虾夷井……!」 虾夷井悠,就像你说的一样。 虽然你用那种既害怕又殷切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但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随时都能杀掉你,也能让你屈服并成为属于我的东西。 我知道的。 其实你也在期盼着能受到这种对待。 你很想被我侵犯吧? 那我就如你所愿。 「虾夷井悠……!」 「……!」 由于从背部被重重摔落地面,虾夷井顿时喘不过气,椋郎一瞬间将虾夷井紧紧压住,正当他准备拉下学生裤的时候,虾夷井突然扭动身体说着: 「啊……不要……!」 就在这个瞬间,椋郎突然没办法呼吸,眼前景象顿时变得模糊不清,不知为何还有种想哭的感觉……也让他切身感觉到这是错误的行为。 绝对不能做出这种事。 我根本不想这么做。 虾夷井应该也不希望见到这种结果。 可是,总觉得还是有某种……不,那不是某种感觉,而是我自己的本性,是欲望让我做出这种意图伤害虾夷井的行为。 椋郎拚命咬紧牙关,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并将之逐出脑内。 当椋郎把嘴唇靠到虾夷井的耳边时,他还是很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控制……不,没问题的。 我能够控制自己,应该说我必须控制自己才行,不然根本没资格说出这种话。 「虾夷井。」 「啊……」 在虾夷井耳边喃喃说出她的名宁时,她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虽然一股漆黑的邪恶思绪再度油然而生,但椋郎不允许自己出现粗暴的行为……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而且我也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虾夷井……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相信你?」 虾夷井瞪大眼睛,并且浮现出彷佛思考着「相信」代表什么含意的表情。 「要我相信你吗……?」 「嗯,没错。」 椋郎朝着她点了点头。 「虾夷井,我相信你,因为我认为你是个值得儒赖的人。」 「我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虾夷井不禁发出笑声。 她的笑声听起来很微弱,而且是带着哭声般的笑声。 「高夜,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还不至于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不过我是认真的。」 不单是嘴里说出的话语,椋郎尽可能地让自己压着虾夷井的动作充满诚意,而目前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所以虾夷井,拜托你相信我。」 第五卷 3 猫之天堂 闭起眼睛就能听见波浪的声音。 不过就算睁开眼睛,还是只有波浪声传进耳中。 雨势已经停下来了。 「看来是海呢……」 当藏岛喃喃说出这句话,丽也「嗯」地点了点头回答: 「是海没错。」 「日本不是海就是山,真是有够奇怪的。」 听到夏莉如此说着,洛克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欣赏景色了……没想到混熟了居然这么恐怖喵。」 「夏莉还是听不习惯你那个喵喵叫的语气耶喵……」 「你用得还满得心应手的嘛喵。」 「夏莉只是稍微模仿看看而已喵,哪有什么得心应手喵,你可以别说这些傻话吗喵…… 一说出这句话,夏莉立刻瞠目结舌地用手按着自己的嘴巴。 洛克也「喵呵呵」地发出笑声。 「看来连你都出现这种口音罗喵。」 此时天色尚未拂晓,在比邻海面的岩壁下方,椋郞等人幢彼此靠着身体坐在一起。 虽然再走两到三公里就能抵达某个渔村,不过那里是离道路有段距离的海岸,这个时间带根本不会有人出现。 「阿棕。」 独自抱着腿坐在稍远处的红突然开口说道: 「结果虾夷井悠怎么样了?红解决掉乌鸦天狗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看到她的踪影罗。」 「虾夷井她……」 椋郎转过头环视着眷属们,夏莉、洛克和藏岛原本就有夜视的能力,而丽的眼睛正微微散发出红色光芒……她又被吸血了吗? 椋郎还是紧盯着所有人回答道: 「我已经想办法把她赶跑罗。」 这时候还不能说出与虾夷井之间发生的事。 至少目前还不是时候。 「是喔……」 红似乎有点怀疑这个答案,夏莉等人看起来也不太能够接受。 「她还满难对付的。」 椋郎故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要不取性命而摆脱这么强的对手不是那么简单,就算这次做得很顺利,不代表下次就能成功。」 「迟早会有人死在她手里的喵。」 「那个人说不定就是你喔。」 夏莉只是冷冷一笑并抛出这句话。 洛克刻意装成没听见,继续说着: 「少爷,可以告诉我们您接下来想怎么做呜喵?不论天涯海角我们都会随侍在侧,不过要是有个目标,也比较能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喵。」 「你刚才明明还说无论如何都会跟着哥哥的……」 虽然夏莉如此嘲讽,但洛克仍然将她的话当成耳边风。 「少爷,请您务必告诉我们。」 椋郎只是紧盯着洛克的眼睛。 不过他立刻将视线转往昏暗的海面,并且轻轻耸了耸肩回答: 「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吧。」 「……是要渡海吗?」 藏岛突然感到有些意外地如此说着。 「喔……」 不知为何丽反而露出很佩服的表情。 「原来是要渡海啊!说到海的另一侧……应该是清圃的领土吧?」 「你根本搞错时代了吧……?」 当红刻不容缓地指出问题点后,藏岛则是继续补充说道: 「如果是从这个方位出发的话,应该是朝鲜半岛……我想应该会到北朝鲜一带吧。」 「北朝鲜……」 夏莉用手抚着下颚继续说着: 「虽然是个政情不太单纯的国家,不过看情况……说不定继续朝北方进入俄罗斯会比较好,毕竟我曾经去过几次,所以也有一点门路……」 糟糕,看来她们把这番话当真了。 这也表示她们对未来的确感到非常担心。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不过请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不会让这件事拖太久……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总之……」 椋郎稍微咳嗽清了清喉咙。 「别担心,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夏莉知道哥哥会这么想,可是……」 夏莉把头转往一边这么说道。 藏岛回了一声「好的」,用力点了点头。 「一切都看椋郎大人想怎么做,我的身心灵都已经奉献给椋郎大人了。」 「我也和主人怀着同样看法!」 「主人?」 椋郎皱起眉头并眨了眨眼如此询间,丽立刻挥着双手「啊哇哇」地低声回答: 「呃……其、其实我是想说自己和藏岛有同样想法,只是我……」 「没关系的,西神。」 藏岛发出「呵呵」笑声并用手抚过丽的脸颊。 「老实接受自己的想法吧,只要你更干脆点承认我是主人,就能比从前帮上椋郎大人更努的忙喔。」 「呃……可、可是……我果然还是……我再怎么落魄,毕竟还是个吸血鬼猎人……」 「居然会被身为吸血种的我吸血,还会发出既甜美又难过的喘息声,爽延个不及格的吸血鬼猎人呢。」 「你、你这是打算戏弄我吗!我……我是……」 「她应该是原本就有那个素质喵,不然只是被吸血,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吸血种化的现象。要是没有素质的话,别说是成为眷属,甚至还有可能会直接丧命喔喵。」 「我、我怎么能成为吸血鬼……!」 「说的也是呢。」 藏岛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摸着丽的嘴唇。 「西神,你还没有成为我的族人,要是和我一样的话,不可能只有这点程度。」 「……不可能……只有这点程度?」 「没错,你还会变得愈来愈强喔。」 「可、可是我……!」 「难道你不想变强吗?动作会变得比现在更迅速,力量也会变成双倍或三倍……」 「不不,要是能变得这么强,就各种层面来说或许还算不坏,可是……」 「既然只要的话……… 「别再说了,藏岛。」 椋郎把不断逼近丽的藏岛推开。 「这可是个会影响一辈子的决定,别用这么强势的态度逼她接受。」 「……遵、遵命……真的非常抱歉,我一个不小心就……」 正当藏岛毕恭毕敬地道歉时,旁边的丽也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要是椋郎没有出来阻止的话,她应该就会直接屈服了吧。 ……追根究柢说来,其实都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 是我连累到她了。 虽然心底有悔意,但光是后悔是无法让自己前进的。 毕竟没办法倒转时间重新再来一次。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们。」 椋郎环视着除了红以外的所有人。 「……虽然还没有像丽这么渴鉴,不过我希望得到力量,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变强,所以……」 可是,说实话这种方法还满令人害臊的。 难道都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说不定还有其他方法,不过目前实在想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的话,也不能让自己裹足不前,现在只能选择用这个方法了。 距离那个绝对会来临的时刻还剩下多少时间?就是因为无法预测,才必须赶紧加快脚步。 「我想继续之前那个修行……拜托你们帮帮我。」 ※ 先前已经尝试过所有人一起修行,结果并没有任何成效。 我想一定是因为刺激太过强烈,如果把这项修行比喻成冲浪,那么波浪实在太过汹涌了,即使目的是为了驾驭波浪,但还是必须有个限度,否则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会被宛如海啸般的大浪给吞噬。 虽然必须赶紧变强,不过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代表还是得一步步踏实地前进才行。 「……恕、恕我打扰了……」 因为如此这般,椋郎决定搭起帐篷,让她们一个一个进来担任修行对象,其他人则是负责在外面看守。 虽然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但女生们将椋郞排除在外进行协议后,首位上场者就是…… 「丽……是你啊……」 「真、真真真的很抱歉……!」 丽爬到盘腿坐在不算宽广之帐篷深处的椋郎面前,突然跪拜在地后说道: 「大、大家都说我是
最派不上用场的人,所以要我负责先打头阵,可是……」 「原、原来如此……」 椋郎只能搔了搔后脑勺继续说道: 「可是你……应该说你知道怎么做吗?简单来说就是做这件事的方法……」 「请、请椋郎先生务必交给我处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加油的!那么……」 丽先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用三指抵地向椋郎磕头。 「……小女子不才,还请椋郎先生多多指教……」 「呃……嗯……」 「那么事不宜迟……」 丽立刻将长大衣脱了下来。 里面仍然一如往常地只穿着宛如胸甲的内衣与短裤。 「呃……那个……」 丽把手摆在短裤上开口问道: 「这个也要脱掉吗……?」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我要脱罗……不对,请让我脱掉吧……」 丽试着直起身子……不过由于这里是高度较低的帐篷,因此她是弯着腰把短裤脱掉并丢在旁边。 从椋郎的视线高度看去,刚好能直接看到丽的下腹部。 她的下腹部只有穿着一件条纹内裤。 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只使用这么薄的布料,这样在保护能力上应该会有很大的问题吧?布料要是不再加厚点,感觉稍微湿掉就会透光直接看到里面,这样真的好吗?只穿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够吧? 「那、那个……」 丽看起来似乎有些忸忸怩呢。 「可以别这样一直看着我吗……不、不对……既然椋郎先生想看的话,就请尽量看个痛快吧……」 「唔……嗯……抱、抱歉……」 椋郞开进别开视线。 「那么……请恕我失礼了……」 丽把身体靠了过来。 当双方身体互相碰触的瞬间,就能发现丽的心脏正在愈跳愈快。 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连椋郎也变得愈来愈紧张。 「椋、椋郎先生……」 「呃……嗯……」 「其实我已经先想过了……」 「想、想过什么?」 「其实我对椋郎先生……」 「呃……对、对我怎么样……?」 「其实……我已经爱慕椋郞先生很久了。」 接着,丽将嚿唇轻轻地抵在椋郎的脸颊上。 啾。 ……脸颊微微传来这道声音,让椋郎变得坐立难安……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心底有种酥痒难耐的感觉……可是还没有到很夸张的地步,脸颊有许多部位都变得热呼呼的,脑中正在烦恼着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在先前亲吻处约错开一公分的位置,丽再度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亲吻声。 「椋郎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就是椋郎先生觉得我怎么样呢……?」 「这个嘛……」 惊郎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该、该怎么说呢……说的也是……我觉得你还满可爱的。」 听到嘴巴自然地说出这句话,连椋郎自己都感到相当惊讶。 丽似乎也有点吓到。 她先是绷紧整个身体,然后紧紧地抱住椋郎。 她那娇小身躯还不停颤抖。 「可……爱?像我这种人算得上可爱吗……是我听错了吗……」 「不……」 真的可以否定这番话吗?说她可爱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不过刚刚为什么会说她可爱?原因当然就是…… 原闳或许就是真的认为她很可爱。 「……你没有听错。」 说过的话已经没办法收回,刚才似乎说得很斩钉截铁,应该是覆水难收,所以只好豁出去了。 「丽,你真的很可爱喔。」 「………………!」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丽把脸颊靠在椋郎的肩上,并且摇了摇头。 椋郎不禁很想把她拥进怀里,不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压抑住冲动,这、这再怎么说都不太好吧?毕竟对方可是丽,总觉得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结果现场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两个人各自待在原地不动,大约过了五分钟。 「……椋郎先生。」 「呃……嗯……」 「到底该怎么做……不!椋郎先生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的!」 「这、这样啊……」 「总而言之……!」 丽突然拉开距离,并且用双手开始摸着椋郎的身体。 首先是手腕,接下来是肩膀。 「……喔!肩膀好像有点僵硬喔?」 「咦?是这样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其实肩膀僵硬有时候是自己没办法发现的喔。」 「是喔……」 「这种力道怎么样呢?会痛吗?」 「应该不算会痛吧。」 「那我稍微用力点……这样呢?」 「嗯……」 「那我再稍微加重力道……这样如何呢?」 「呃……说的也是,还不到痛的程度……应该说痛得满舒服的。」 「喔喔,那就表示还不错罗?」 「大概吧?」 「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喔……」 「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嗯……」 「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呼……」 「唔?不只是肩膀,好像连脖子都满僵硬的,看来这边也要……」 「唔喔……感觉你的按摩技术很专业呢。」 「呵呵呵……当父亲大人还在世的时候,我常常替父亲大人这样按摩喔。」 「所以技术才会这么纯熟啊……」 「只要像这样,用双手拇指按着后脑勺与脖子的交界处……」 「呃啊……感觉好像还满育效的……」 「然后,只要这样用力摩擦太阳穴附近……」 「痛痛痛……」 「请稍微忍耐一下,这要有点痛才会比较有效果。」 「痛痛痛痛……」 「怎么样呢?」 「啊……舒服多罗……应该吧?」 「我说的没错吧?那么,请椋郎先生趴下来吧。」 「这样吗?」 「是的,接下来是背后和腰部……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喔……」 「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嗯嗯……」 「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我捏……」 「呼……」 实在不容小观,难道这就是连行家都望尘莫及的高超技术吗? 真是太舒服了……可是…… 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 「……丽,可以停下来了。」 「咦?这、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没有效果吗……?」 「不是,以按摩技术来说真的很不错,可是我想要的不是按摩。该怎么说呢……总之辛苦你了。」 「啊呜……?我、我居然会犯这种错……!」 丽跳了起来并从刀鞘中拔出食骨丸,将刀尖抵在自己滑嫩的腹部上。 「既、既然这样,我只能切腹以示谢罪……!」 「不需要切腹!」 「可、可是我……!」 「别哭嘛……」 「真、真的很抱歉……看来我还是只能切腹了!」 「我就叫你别切腹了……」 「很抱歉我这么幼稚……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别边哭边大叫啦……」 ※ 「……哥哥,你准备好了吗?」 「呃……我没办法判断这到底算不算准备好……」 椋郎被迫仰躺在地面,而且双手的手腕还被绳子绑在头顶上,两只脚的脚踝也被绳子牢牢固定。 不知道夏莉是从哪拿来的,她正穿着看似内衣的黑色紧身衣,再搭配伸缩吊带与丝袜,从高处俯视着椋郎。 「夏莉当然已经准备好罗,不过呢……」 夏莉把脸转往旁边,然后嘴唇嘟成弦月状继续说着: 「哥哥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喔。」 「……嗯,我想自己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真的吗?」 「应该吧……」 「那在开始前,可以先约定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就是途中绝对不能逃走。」 「……如果有修行的效果我就答应。」 「绝对有效果啦,那我们约好罗?」 「要有效果才算数喔。」 「别担心,包在夏莉身上吧。」 「……总觉得有点让人担心。」 「给夏莉闭嘴。」 夏莉突然用右脚踩着椋郎的胸口。 「哥哥,闭嘴乖乖听夏莉的话就好。知道吗?」 「啥……为什么我要……」 「同样的话别让夏莉说第二遍……哥哥不是想修行吗?」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那就乖乖听夏莉的话!」 「唔……」 夏莉用右脚紧紧压住椋郎的喉咙,正当椋郞无法呼吸并气得准备破口大骂的瞬间,夏莉的右脚突然移到椋郎的右胸上。 「呃啊……!」 椋郎的胸部被夏莉用右脚脚指踩了几下。 而且被踩的还是对男人来说毫无用处,甚至可说是有或没有都没差,但不知为何还是存在于胸前的凸起物。 「哥哥,乖乖躺着别乱动喔。」 夏莉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后,便加重脚趾头踩踏的力道。 「唔……?」 「夏莉会好好地疼爱哥哥喔。」 「喂喂,这好像有点不太对……」 「不是要修行吗?哥哥你看喔。」 「唔喔……」 「只用单脚好无聊喔……对了,拿这个当成椅子吧……」 夏莉把摆在帐篷角落的行李拿到椋郎身边,并且直接坐在行李上面。 虽然椋郎很想冷静地回答「什么嘛,你根本没准备好嘛」,但在那之前夏莉的双脚突然伸了过来。 「呃嘎……!」 「怎么样?哥哥有什么感觉?」 「你、你的脚别靠到我脸上啦……!」 「那这边呢?两只脚一起靠上去有什么感觉?有加倍的感觉吗?」 「……哪、哪有什么加倍……唔喔!」 「那夏莉要把哥哥的衣服脱掉罗。」 「用脚趾吗……?动作还满灵活的嘛……!」 「这点程度根本不算什么,那夏莉就直接……」 「唔……啊……别、别闹啦……你这个笨蛋……」 「骂夏莉笨蛋的那张坏嘴巴就要这样……」 「唔嘎!」 「啊嗯……哥哥多舔舔夏莉的脚趾头嘛,而且要舔出『噗滋噗滋』的声音喔……」 「唔、唔啊噗滋噗滋……」 「啊嗯……舌头这样舔来舔去好舒服喔……」 「……………………!」 那我不要说话了,我死都不动舌头。 「这样啊……原来哥哥想用这种方式反抗夏莉啊……哥哥真是个坏孩子。好吧,既然这样就要……」 「唔嘎唔嘎嘎……!」 夏莉的脚趾头开始在椋郎口中四处乱动。 「呼啊……哥、哥哥的舌头触感好舒服喔……断哥……」 「唔噗唔嘎唔喔……」 「哥哥,舒服吗?夏莉的脚趾头舔起来舒服吗?」 「唔嘎噗嘎喔喔喔……」 「要说舒服喔。」 「噫嘎噗吼嘎……」 「舒服吧?真的很舒服吧?」 「噫舔偷噗粗服……!」 「一点都不舒服?刚刚哥哥该不会是说很不舒服吧?哥哥你这个大笨蛋……!」 「呃嘎……!」 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 感觉喉咙深处好像被脚趾头深深刺了进去。 椋郎瞬间被弄得昏头转向,夏莉则是趁机改变姿势。 「……哥哥?」 视野正上方能够见到夏莉的脸。 「啊……啊?」 明明夏莉的脚趾已经抽离口中,甚至没见到任何东西将椋郎的嘴巴堵住,但他却还是很难呼吸。 是脖子…… 原来夏莉正跨坐在椋郎的脖子上。 「坏孩子就是要接受惩罚……夏莉说的没错吧?哥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啥?惩罚是……唔喔!」 没有被塞住的嘴巴又整个被堵住了……居然会有这种事……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怎么会直接坐在人的身上……! 刚刚她还坐在脖子上,现在却坐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就是椋郎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哥哥你这样吹气的话……夏莉会……呼啊啊啊……」 她居然直接跨坐在我的验颊上……! 话说人要呼吸是很正常的吧?要是不呼吸的话,会出现很多问题吧? 「唔呼唔呼唔呼……」 可是她这样坐的话,我根本就没办法好好呼吸啊……! 「嗯啊……哥哥这样不行……气吹得这么快会让夏莉……!」 「呼嘎呼嘎呼嘎……」 我根本没有特地加快呼吸的意思,我不可能故意这么做。 「唔呃咕嘎……」 别、别乱动啊!不准乱动!快停下来……! 要是她再继续乱动,碰到口鼻的触感和温度都会让我愈来愈无法控制……可恶…… 既然这样的话,打从一开始就用这种方式好啦……! 「不行……!」 正当椋郎拚命试图把夏莉推开时,夏莉突然发出比想像中正经且认真的制止声,让椋郎不禁停下动作。 「……什、什么啦……」 虽然椋郎想如此回答,但夏莉还是用双腿之间的部位堵住他的嘴巴,让这句话迟迟无法说出口。 夏莉依旧「嗯啊」地叫着并扭动身躯,不停地摇晃腰部折磨椋郎。 「不行……哥哥不是要修行吗?那这点程度的痛苦要忍耐才行喔。」 「说、说的也是……」 虽然椋郞打算如此回答,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没发出声音。 「……真的是这样吗?」 「哥哥!要忍耐喔!」 「咕喔……」 「嗯……呼……要忍耐……!」 「唔嘎啊啊啊……」 「只……只要愈忍耐……就会愈……!」 「呃唔……呃唔……呃唔……」 「啊啊啊……好舒服喔……哥哥再快点……!」 「唔嘎……呼……唔嘎……呃喔……」 「不行……好棒……啊……啊啊……夏莉已经……」 「唔嘎啊啊啊……」 椋郎只能在朦胧的意识中不断思考。 ……这怎么想,都只有你一个人乐在其中吧…… ※ 「椋郎大人,我绝对没问题的,敬请拭目以待喔。」 藏岛充满自信地拍着相当丰满的胸部,似乎是想拍胸脯保证自己没问题,不过整只手都已经陷进去罗。 「……是喔……那就麻烦你罗。」 「好的,请包在我身上。」 「嗯……所以我该怎么做?」 「不需要做任何事。」 「不需要做任何事?」 「是的,椋郎大人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会负责从头到尾都安排好,那么事不宜迟……」 「喂喂……你、你要做什么……」 「请让我先把您的衣服脱掉,因为衣服是多余的。」 「唔……你脱得未免太快了吧!」 「椋郎大人,请把您的脚放在我的膝盖上。」 「咦?喔……」 「我要把袜子脱掉罗,还有裤子也是。」 「……有、有种好像变成小孩子的感觉……」 藏岛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富含寓意的微笑,然后跟着脱掉自己的衣服。 「唔……你也要脱掉吗?」 「是的,因为衣服会很碍事。」 藏岛手脚俐落地把衣服脱掉后,椋郎发现里面并不是穿着内衣裤。 而是穿着泳衣。 而且还是尺寸极小的比基尼。 被泳衣遮盖的面积可说是极为狭窄,还是因为需要涵盖的面积太过宽广,才会看起来这么不合身? 藏岛以宛如抬起沉重胸部的姿势用手遮着胸前,并且微微红着脸颊问道: 「……我可以稍微弄湿椋郎大人的内裤吗?」 「咦?弄湿内裤?呃……是没什么关系……我比较想问你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用这个。」 藏岛回过头,从帐篷外面各拿了一个水桶和脸盆进来,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还有泳装也是,总之水桶里装满了水,脸盆里则是冒出许多泡泡。 「你要用那个做什么……?」 「我打算这么做。」 藏岛用双手捞起泡沫,涂满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 「椋郎大人,请让我替您刷洗身体……而且是用我的身体。」 「呃……这好像有点……」 「首先从手开始,请恕我失礼了。」 「唔……」 椋郎的右手突然被用力一拉,碰触到了涂满泡沫的肉体海绵。 好、好软…… 整个右手都传来尚未体验过的超特级柔软触感,怎么会有这么软的感觉? 「怎么样呢……?」 藏岛的眼神和声音都充满热情,而吐出的气息也是一样。 椋郎只能赶紧别过头回答: 「……哪、哪有怎么样……」 「那我要夹住罗……?」 「唔喔……」 「呼……椋郎大人的漂亮手腕既不会太粗或太细……就连手掌和手指都是这么美丽,嗯……」 「唔……」 「那么,请椋郎大人把左手伸出来。」 「……嗯。」 「呼……啊……很抱歉,让椋郎大人的手碰到奇怪的地方……啊……」 「不、不会……」 「这边不行喔……要是摸到这边的话……」 「说、说的也是……」 「唔……啊啊……不能摸这边……呼啊啊……」 「我、我也觉得那边不太好……嗯……」 「那、那我换个地方喔……接着请把脚伸出来……」 「唔喔!?你、你抱着那边的话会……」 「唔……呼啊……您的脚碰到……」 「呃……刚刚应该有碰到吧?你是故意的吧?」 「呼……啊……嗯嗯……!」 「你、你居然故意保持沉默……」 「请把另一只脚……」 「唔喔……等等!那里是……」 「真、真的很抱歉……我的手不小心滑掉了,因为这些泡泡实在太滑了……」 「毕、毕竟都是泡泡嘛……唔喔!」 「啊……手又不小心滑掉了……」 「别乱动啊!唔……」 「那么,我先暂时做到这里吧。」 藏岛「呵呵」地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 「……你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我真的没说谎喔。」 「太可疑了……」 「接下来……请椋郎大人把脚摆成这个样子。」 「盘腿……?」 「这次我会从前面来喔。」 「咦?徙前面是……」 她突然靠了过来。 明明船坚炮利主义已经是不合时代的思维,但这两门大炮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或许有些人会听不懂这番话,其实连椋郎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总而言之就是她靠过来了。 藏岛坐在椋郎盘起的双腿上,并且面对面抱着椋郎的身体。 「啊啊……椋郎大人……」 两门大炮正压迫着椋郎的胸部、肩膀与下颚。 虽然的确是压在上面,但触感却是相当柔软。 不只是那两门大炮。 连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一样。 这家伙的身体怎么会这么柔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真的很奇怪,一般人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这么柔软吧? 虽然已经到了超乎现实的地步,不过这毫无疑问是现实景象。 而且因为泡沫的关系,她的身体还变得黏黏滑滑的。 「……唔……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 感觉灵魂都快要出窍了。 「那我要开始动罗……?」 「呃……」 是上下方向。 她居然让身体上下摆动。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洗身体……应该说是人体肉刷的姿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服务真的不太好吧……不不,毕竟我没有付钱,所以把这称为服务好像有点怪怪的……或许该用危险来形容比较妥当。 没错。 这实在太危险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呼……背后也要……」 藏岛将双手绕到椋郎背后,并且搂着椋郎上下摆动。 动作可说是相当缓慢。 虽然就速度而言算是慢条斯理,不过动作却非常激烈,应该说实在激烈过头了。 「呼……
唔……枋郦大人……」 「什、什么事……」 「呼……呼……您的那、那里已经碰到我罗……」 「你、你是说哪里……?」 「就是这里……」 藏岛一边摆动身体,一边将腹部微微地左右晃动。 「您看……就是那个很硬的东西……」 「应……应该是你想太多了……」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呢……」 「绝、绝对是你想太多了……」 「那么……我只要这样……」 「呃啊……!」 藏岛突然「唰」地让身体滑向下方。 结果,藏岛战舰的大炮也被迫面对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 椋郎已经完全无法掌握那两门大炮的动向了。 总觉得藏岛的两门大炮,正将椋郎那单独一门的大炮团团包夹。 「唔喔喔喔……这是什、什么……」 「嗯……」 接着,藏岛用手从左右两方推挤着自己的大炮。 难道她是打算压扁自己的胸部吗……! 「唔唔唔唔唔唔唔……」 「椋郞大人……快看这边……」 「看、看什么……」 「您看,很厉害吧?我的肮脏胸部居然把椋郎大人……就像这样……」 「呃嘎啊啊啊啊啊……别别别别别……」 「嗯啊……椋郞大人不行,这样乱动的话会让泳衣松掉的……」 「不不不不不……」 「唔嗯……呼……嗯啊……」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你、你这样动的话会……」 「快看……椋郎大人快看……而且要仔细看清楚喔……」 「不不不衍……不行不行不行……」 「啊啊啊……我感觉到椋郎大人了……呼……只靠这样就能感觉到椋郎大人……啊……」 「等等等等等等……先暂停暂停!」 「我不要暂停……啊……我不想在这时候停下来……」 「呃啊啊……不行不行不行……这种姿势我真的不行……」 「请……请别忍耐……啊啊……」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头…… 整个脑袋…… 都变成一片空白了。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我猜这样应该还是不行吧…… ※ 「……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少爷,别这样责怪自己喵。」 「可、可是……」 椋郎正在挺直背脊正座的洛克面前对她哭诉。 不,实际上应该没有哭出来。虽然椋郞很想放声大哭,但他目前可说是欲哭无泪。 不光是全身被涂满泡沫,之后藏岛还替他把全身擦干净,就另一层含意而言,身体算是变得相当干净清爽,但心灵却是充满黏腻的污垢。 「我还是完全不能接受!那些家伙的做法也有很多问题,姑且不说丽,夏莉和藏岛根本只是想利用我的修行……该怎么说呢……」 「感觉她们两个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喵。」 「没错!就是这样!这再怎么说还是我的修行吧!对吧?要是没有按步就班慢慢来的话,我果然还是……」 「不过,如果没办法驾驭经由这些刺激所唤醒的强烈欲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喔喵。」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简而言之都是我的错,就算她们对我放水,也没办法保证我能够顺利完成修行……」 「少爷……」 「嗯……洛克,别摸我的头……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满悲哀的。」 「遵命。」 洛克微微一笑并将手抽了回去。 「……少爷,到头来还是只有夜魔本身最清楚夜魔喵,因此就连斗胆自称监督者的我,部熊法对少爷提供有建设性的建言喵。」 「我知道,可是该怎么说呢……就算身为夜魔,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夜魔的事。」 「不过,少爷的父亲……也就是已故宗主大人比少爷更能够自由自在地操控夜之成分,这绝对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喵。」 「嗯……听说他能同时控制十三种夜之形象,释放出的黑暗能够让整个伦敦由白昼变成黑夜,而且这对夜魔宗主来说既不到标准程度,也不算相当特别。」 「少爷,您觉得自己与宗主大人有什么差别吗喵?」 「说到差别……说的也是,应该就是经验之间的菠距吧,我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 「宗主大人除了正室之外,据说另外还有二十一名爱妾喵。」 「……以人类来比喻简直就是性爱大亨,至少我觉得他的性欲真的很强,但他并不会让性欲表露出来,因为我只看过他面无表情和生气的表情而已。」 「表示宗主大人已经完全驾驭自己的欲望了喵。」 「……我也这么觉得。不只是他,就连母亲大人和其他夜魔也是一样,从外表看来几乎没有好色的感觉。」 「嗯……看来这应该就是关键所在喵。」 「应该说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那还是只能靠修行罗喵。」 「……没错,只能试试看了,原地踏步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少爷说的没错,那么我们开始吧喵,少爷。」 「呃……要开始了吗?」 「当然……我和其他小丫头可是差很多的喔喵……」 洛克那如同猫般的眼瞳发出一道亮光……应该说她原本就是只由猫化身的猫妖,而她还做出宛如招财猫的招手姿势。 「要驾驭欲望啊……」 椋郎「呼」地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试试看吧,我必须尽快得到力量……因为我需要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能力。」 「那么,请少爷先戴起这个吧喵。」 「这是什么?眼罩……?」 「是的。」 只见洛克莞尔一笑。 「只要遮蔽视觉,就能让其他感觉变得更敏锐喔喵。」 「嗯……」 「俗话说事在人为。来,少爷试试看吧。」 「呃……可是该怎么做呢……」 「我知道了,那就由我亲自为少爷服务吧。蒲把眼嫩给我,只要像这样……」 「唔……真的看不见了。」 椋郎试着转过头环视周遭……虽然真的无法看儿任何柬阴,但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身旁无法感觉到任何气息。 「……洛克?」 椋郎伸出手并试着四处摆动。 「喂,洛克你在哪里……?」 帐篷并不算相当宽敞,于是椋郎只能跪着一边爬行,一边用手查探四周状况。 果然还是没有找到洛克。 「洛克?可恶……这个鬼东西……」 正当椋郎准备拿下眼罩的时候…… 「少爷。」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呢喃声。 「……嗯……?」 虽然椋郞已经成为四肢跪地的姿势,不过洛克似乎从后面将身体贴了上来。 「什、什么……你是从哪里……」 「嘘……」 洛克将手指抵在椋郎的嘴唇上。 「请少爷保持安静……只要用身体感觉就好。」 「咦?感觉什么……喂喂,别乱摸奇怪的地方啦……」 「奇怪的地方是指哪里?」 「我、我是说脖子……还有耳朵也是……这样很痒耶……」 「呼……」 「别、别朝着我吹气啦!」 「请少爷集中精神喵。」 「集、集中什么……」 「集中精神在感觉上。」 「感觉……」 总之还是先尝试看看吧,椋郎做了个深呼吸,专心地让自己集中在感觉上。 洛克的手掌和指尖都碰触到椋郞的身体。 力道并不算太强,只是轻轻抚摸过去而已。 接着,她的手开始缓缓移动。 就像沿着某种形状划了过去。 「……感觉被摸过的地方好像有点麻麻的……… 「代表少爷变得愈来愈敏感了喵。」 「唔……那里是……」 「怎么了喵?才到肩膀而已喔?」 「呃……是这样没错啦……嗯……」 「这里是大腿喔。」 「啊……喂……这、这样有点奇怪……」 「喵呵呵……」 「好像有种……触电的感觉……」 「不管我摸哪里,少爷都能感觉到吗喵?」 「呃……是没有那么……夸张啦……」 「少爷,请尽量感觉我的身体吧。」 「……要、要怎么做?」 「我和少爷就像现在这样……」 洛克缓缓地弯下自己的身体。 宛如用全身摩擦着椋郎的身体一般。 「我们两个的身体正紧紧贴在一起,甚至没有能够容纳半张纸的空隙喵。 「……嗯。」 「请少爷尽情感觉我的身体吧。」 「唔唔……」 「我也会好好感觉少爷的身体。」 「……唔……啊……唔……呃……嘎……」 「少爷……请让我多听听您那可爱的叫声吧……」 「嗯……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罗喵……」 「喔……那、那里是……呃……唔啊啊……!」 洛克的双手往重要部位伸了过去。 明明速度不算很快,但椋郎却无法阻止她的动作。 因为连椋郎自己都不希望停下来。 这样是不行的,这种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简直是毫无水准、差劲至极又无药可救……啊啊……可是我…… 「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洛克的双手终于握住了重要部位。 椋郎的腰部正在不停发抖。 膝盖也是频频打颤。 每隔一秒……不,应该说每隔零点一秒,比搔弄腋下更强三千倍的酥痒感觉就会排山倒海地袭卷而来,让椋郎几乎被这道强浪吞噬。 「……少爷,就是这里。」 「这这这里……?」 「没错,少爷。」 「唔啊啊啊啊……」 「少爷,请让自己恢复清醒。」 「……就算你这么说……」 「少爷!您这样是不行的!」 「唔啊啊啊!别、别乱动啦……」 「要驾驭自己的欲望!」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没错。 要驾驭这道巨浪。 这才是自己开始修行的目的。 其实被欲望吞噬反而会轻松许多,只要拜托洛克做到最后,洛克应该也会遵守命令,不过这么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少爷。」 「呼……唔……呃……啊……」 「少爷……请您绝对要……」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洛克故意以微妙的节奏持续勋蓍手指,让刺激并非是断断续续,而是毫无间断地持续传来,有时候会强烈到难以忍耐,有时候又会较为趋缓,然而当椋郎准备趁机喘息时,刺激又会再度变强,蓝且让心灵开始寻找逃避的埸所。 其实有个能够逃避的地方。 洛克,放手做下去吧。 ……不行。 「要驾、驾、驾、驾、驾、驾驾驭……要驾驭……欲望……」 加油,要加油啊,高夜椋郎,努力撑过去,加油啊。 心静自然凉……不,只靠这样是不够的。不足免令消除欲望,而是要接受最原始的欲望前转换成力量来源……虽然想像中大概是这种感觉,可是要怎么做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做啊啊啊啊啊啊啊! 「锵锵!」 感觉旁边好像传来一道并非洛克发出的声音。 「唔呃……你们做的事情好色喔!红也要一起玩!」 「唔!别随便乱闯进来喵……!」 「我已经在里面罗~~呀~~!阿椋好色喔~~!我摸!我摸我摸我摸!」 「呃啊啊啊……?」 「我点!我点我点我点!」 「唔呃啊……!」 「我含!我含我含我含!」 「嘎啊……!」 怎么回事?我刚才到底被做了些什么事?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看不到,而且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变得很敏感,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被做了些什么事,不过总觉得是很严重的事…… 「敌袭~~!敌袭~~~~!唔喔……!」 是丽的叫声。 椋郞一边把眼罩拿下,一边挥开洛克与红跳了起来。 「少爷!」「阿椋……?」 椋郎完全不管两人迳自冲出帐篷。 「什……」 是火焰。 约十公尺前方……也就是原先夏莉,藏岛与丽所待的地方正喷出一道熊熊火柱。 丽倒卧在火柱旁,藏岛正在试着将丽扶起来,至于夏莉已经变成金狼的型态,并且朝着火柱方向倒竖起全身的毛,她是打算保擭藏岛和丽吗? 「你们三个退到后面……!」 当椋郎如此一喊,藏岛立刻抱着丽跳往后方。 不过,夏莉似乎没有打算后退的意思。 「夏莉!可恶……!」 椋郎立刻拔腿向前狂奔,就在这个瞬间…… 火柱突然从中分成两半。 一名男子从缝隙中走了出来。 别说是国籍,从男子的第一印象甚至无法分辨出人种。 他穿着白色西装并戴着白色帽子,左手拿着一根手杖,右手则是抱着看似有些老旧的厚重书本。 就连先前为了假扮成人类而染黑的头发,现在也已经恢复成白发。 有名女性正随侍在男子身旁。 那是一位身穿白色服装的银发女性。 男子将手杖交给那名女性并脱下帽子,先用自认优雅的碍眼手势摸了摸头发后,便重新戴起帽子并仔细调整好位置。 「嗯……好了,塔亚奇娜,把手杖给我吧。」 「遵命,基克大人。」 塔亚奇娜毕恭毕敬地将手杖还给基克理德。 一见到这个景象,椋郎的血液顿时为之沸腾。 「基克理德~~~~~~~~~~~~~~~~~~~~~~!」 「驴马之书,P113——」 基克理德打开书本。 那是被称为A书的驴马之书,据说是记载古今中外魔法、妖术与秘术的可怕魔法书。 『东方博士』基克理德是个只要打开此书,并且念出其中记载项目就能发动法术的千之魔法使。 「『迫击之强风』。」 基克理德的脚边刮起一阵风,照理说风应该是气体,然而这阵风却像是固体一般,几乎超过秒速百公尺的剧烈强风将火柱吹散,直接朝着夏莉展开攻势……风也吹过来这边了……! 「夏莉……唔啊……!」 椋郎瞬间瞥见夏莉宛如被抛出去般撞上矗立的岩壁,椋郎不知道她是否平安,只能选择趴倒在地,因为要是不趴下就会被风刮走……不对。 连趴着都不行吗? 这附近的海边并非沙滩,而是岩石密布的岩礁地形,虽然椋郎紧紧抓着岩石,但身体还是几乎快被风吹离地面。 ……等等,抱着丽的藏岛怎么突然飞过来了……! 「唔喔……!」「……呀!」 惊郎被藏岛与丽直接撞上,滚倒在岩石区并一头撞进帐篷,还在帐篷里的洛克与红当然也受到波及。 「喵喔……!」「呀啊……!」 接着,风总算停了下来。 椋郎赶紧把藏岛、丽、洛克、红、行李与帐篷往闹旁拨阔。 基克理德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塔亚奇娜则是随侍在他的身旁。 「嘎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耳边传来一道咆哮声。 是夏莉。 看来即使撞上岩壁,夏莉还是紧抓岩石重整态势寻找反击机会,这时她宛如狩猎地面猎物的猛禽般扑向基克理德。 基克理德依旧纹风不动。 反而是塔亚奇娜展开了动作。 塔亚奇娜静静地从基克理德身旁往前跨出一步,由于身兼宗子侍女与护卫的身分,塔亚奇娜也相当精通格斗技巧,她用宛如鞭子般柔软的右脚使出一记高段踢迎击夏莉。 「……呀……!」 夏莉也惨遭这脚踢落地面。 「驴马之书,P35——」 基克理德再度打开书本。 「『神谕』。」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与雷电不同的是,这道笔直光线毫无任何声响,虽然夏莉赶紧撑起身体试图躲避,但还是为时已晚。 夏莉的身体被白光笼罩,宛如纸屑般被弹出去掉进海里。 「兰思邦小姐……!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丽从一团乱的帐篷中爬了出来,并且拔出食骨丸挡在椋郎面前。 「……少爷。」 洛克靠到椋郎身旁悄悄阀道: 「您觉得该怎么做喵?」 「完蛋了啦……阿椋我们完蛋了啦……这样真的很不妙啦……」 红躲往椋郞背后不停发着抖。 椋郎朝红瞥了一眼,她似乎是真的害怕到无法自已,如果这是演技的话,这种反应未免太过逼真了。 「……我来……!」 藏岛一冲出帐篷,便朝着基克理德冲了过火。 「由我来负责拖延时间……!」 「藏岛,你别过去……!」 「驴马之书,P26」 基克理德再度翻开书本。 「『镰鼬』。」 「唔……!」 藏岛赶紧煞车往后跳开,她的反应在椋郎眼中算是相当迅速且毫无挑剔之处,但基克理德的魔法仍然准确掌握到藏岛的动向。 那真的是风吗……? 那简直宛如剃刀四处飞舞的旋风,将藏岛切得粉身碎骨……不,藏岛似乎勉强逃过被切碎的命运,她赶紧蹲下才让手脚与脖子平安无事。 不过衣服已经被割得支离破碎,全身也是沾满血迹。 她的身体各处都被切出许多伤痕,而且从出血量来看绝对不是皮肉外伤。 「先向您打声招呼,克洛斯迪安·吉斯特·哥但。」 基克理德阖起书本……不过他的食指与中指仍然分别夹在书页中,表示他已经准备好随时能够打开书发动两种魔法。 「正如之前所说,我这趟是来接三浦红回去的,把她交给我吧。」 「我拒绝。」 听到椋郎立刻回答,红则是紧紧靠在椋郎的背后。 「……阿椋。」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基克理德挑起单边眉毛并歪着头。既然他肯陪我聊几句,藏岛就赶快趁着这个时候……没错,慢慢退后,再来就是夏莉,没从海里爬起来的夏莉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我不觉得你有必要保护三浦红保护到这种程度,还是你溺爱女人的情况已经超乎我的想像了?」 「椋郎先生是个很温柔的男性!」 「喔?没想到你连这么小的女孩都敢拐骗……」 「我、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成熟女性了!」 「……这再怎么说都拗得有点硬吧喵?」 「小、小猫!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毕竟只靠你那种身材喵……」 「唔唔唔……果然还是要有丰盈体态,才能称之为成熟的女性……」 当丽与洛克说着傻话的时候,椋郎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基克理德,并且不停确认着藏岛与夏莉的动向。 藏岛一点一点地缓缓退后,至于夏莉似乎正在海里游泳移动位置。 「算了,姑且当成是这样吧。」 基克理德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都这么低声下气,还是没办法说服你把三浦红交给我,那就只能用硬抢的了,只要顺便连你们一起收拾掉,吾等盟友大目天肯定也会龙心大悦吧。」 「真亏你能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些鬼话……」 椋郎一边走向前方,一边喃喃地对丽说着: 「……拜托你照顾三浦红。」 丽微微地点了点头。 接着,椋郎朝洛克便了个眼色。 ……我会尽量争取时间,等一下准备撤退。 虽然椋郞试图表达出这个意思,但不知道洛克是否能够理解,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于是,椋郎用右手中指与无名指抵着额头。 「出来吧,夜之女茱莉亚。」 拥有红色眼眸的夜之女茱莉亚打开心爱的黑色阳伞,宛如童话主角般从夜空中落了下来。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去吧!茱莉亚……!」 『……Yes。Master……!』 当茱莉亚一着地,使摇曳着直卷发向前狂奔。 目标当然是基克理德。 基克理德准备打开书本。 但椋郎已经早一步将右手伸向前方。 「夜之女将其覆盖。」 茱莉亚将阳伞往前刺了出去。 「驴马之书,P74——」 阳伞化为浓密黑雾爆炸式地向前扩散……但基克理德在那之前就已经打开书本了。 「『颠转之梦』。」 黑色浓雾被往回吹散,于是基克理德用下颚示意。 「塔亚奇娜。」 「遵命,基克大人。」 当塔亚奇娜冲向茱莉亚时,椋郎已经再度将右
手中指与无名指按着额头。 「出来吧!夜之母海伦!」 一名女性从夜色弥漫的深邃黑暗中静静现出身影,身上穿着短得不像丧服的黑礼服,脸颊则是被黑色薄纱覆盖。   塔亚奇娜的犀利回旋踢将茱莉亚踢散,虽然夜之女毫无用处地四散到夜色中,但海伦随即朝塔亚奇娜展开突袭。   面对海伦的高段踢,塔亚奇娜同样用高段踢展开迎击,海伦的中段踢则是被塔亚奇娜的中段踢弹开,当塔亚奇娜一用下段踢反击,海伦立刻抬起膝盖防御并回敬一记下段踢。 两个人不断地以踢击进行攻防。   夏莉以并非金狼的人类姿态从海里爬上岸,一丝不挂地朝这里跑了过来,肩膀一带还能见到溃烂的伤痕。 藏岛也已经退到丽的身旁。 椋郎第三度将右手中指与无名指抵在额头上。 「出来吧!夜之父安德烈……!」 从被黑暗侵蚀的地面上,有名双眼配戴眼带北彤籍胡须的壮汉冒了出来。 『HAAAAAAAAAAAAAAAAA!HA!HA!HA!』 「……把他痛扁一顿!」 『YES! YES! MASTER……! 』 「真是个喜欢卖弄小把戏的家伙。驴马之书,P789——」 基克理德再度打开书本。 「『光芒四射烈焰之剑』。」 是手杖。 基克理德拿的手杖突然发出光芒,那是已经无法以耀眼形容的强烈光芒,简直像是太阳寄宿在手杖上似的。 塔亚奇娜随即轻盈地跳往右方。 正当海伦准备追赶时,基克理德突然朝她冲了过去。 「……藏岛……!」 椋郎赶紧拉着藏岛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椋郎大人……?」 「我要用『奈落』……!」 「遵、遵命!」 藏岛双眼闪闪发光地将双手绕过椋郎颈部,当椋郎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就已经被藏岛的唇瓣抵住……喂喂你这个白痴!谁叫你直接亲过来啦!但比起出声抗议,现在还是得赶快发动奈落。 基克理德的手杖……不,应该说是光芒四射烈焰之剑将海伦砍成两半,并且将她完全燃烧殆尽。 安德烈猛然挥起骇人的巨大黑暗之拳,正准备朝基克理德迎头痛击,不过…… 「你知道吗?」 基克理德用烈焰之剑轻松地劈开安德烈的拳头,并且将拳头烧待丝毫不留痕迹。 「……有句话叫做『徒具其表』。」 「椋郎大人……」 藏岛把舌头伸进椋郎的牙齿之间……你、你有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呼……呼……呼……」 「嗯……」 可以了,已经够了。因为藏岛动着舌头的时候,还让数量非比寻常的唾液流进椋郎嘴里。 而且……这些唾液为什么这么甜? 真是太香甜了。 全身都变得滚烫不已。 椋郎咕噜地将唾液吞进喉咙,宛如毫无水分的乾海绵般,椋郎能够感觉到细胞正在吸收着藏岛的唾液,而唾液成分与体内蓄积的夜之成分互相结合,产生剧烈变化并重新成为截然不同的全新成分。 椋郞把藏岛推开,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开始产生变化的身体。 「是夜晚……本少爷,将成为夜晚……!」 黑暗从全身的毛孔喷出,椋郎一瞬间就化成一团黑暗集合体,已经逐渐变化的骨骼、肌肉以及内脏,这一切也都一起改变。 我—— 现在的我—— 是野兽。 是一只漆黑、漆黑、漆黑、全身漆黑,拥有七只蓝眼,有如巨大的狗,又像狼一般的「暗黑兽」。 其名为迪伊。 基克理德用烈焰之剑将安德烈劈成两半,并且完全不留痕迹地将他烧尽。 「……喔?我记得『奈落』对我是没用的。」 「我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迪伊的声音与人类可说是相去甚远,当它以宛如大地轰鸣与雷鸣的声音如此回答后,便用七颗蓝眼迅速地环视眷属们。 「你们几个快逃,就是现在。」 虽然丽有些犹豫,但还是被藏岛拉着与红一起开始后退。 就连看起来很难受的夏莉,也是点点头并跟在藏岛等人后面。 只有洛克没有任何想离开的意思。 正当迪伊准备命令她快点离开时,墓克理德已经开始迈步前进。 「到底有哪边不一样呢……?」 迪伊并没有任何回应,便朝着基克理德冲了过去。 要是被那把光芒四射烈焰之剑砍中,或许连迪伊也不堪一击,既然这样只要别被砍中就不会有事了。 基克理德挥舞着烈焰之剑迎战迪伊,烈焰之剑的剑身估计约有一点四公尺长。 迪伊扭动身躯躲过烈焰之剑……它能清楚看出对方的动作。 「我能清楚看出你的动作……!」 「那又怎样……?」 基克理德微微浮现出笑容……原本以为他会继续挥舞剑身,结果他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把烈焰之剑丢了出去。 站在基克理德斜后方的塔亚奇娜用手接下烈焰之剑。 「塔亚奇娜,去陪他过个几招。」 「遵命,基克大人。」 「……唔……!」 迪伊勉强忍下差点说出「真是个卑鄙家伙」的冲动,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塔亚奇娜已经挥舞着烈焰之剑展开攻势,虽然能够清楚见到她挥剑的轨道,以迪伊的体能不只能够闪躲,甚至连反击应该都不成问题,不过…… 对手却是塔亚奇娜。 正当迪伊犹豫着该怎么做的时候…… 「驴马之书,P202——」 基克理德已经再度打开书本。 「『必中矢弹』。」 即使知道基克理德准备施展魔法,但迪伊完全无计可施,因为要是注意力离开眼前的塔亚奇娜一秒钟,就会被烈焰之剑砍中。 当迪伊思考着该怎么做的瞬间,突然有十发……不,应该说二十发以上的蓝色光弹绕过塔亚奇娜接连打穿迪伊的身体,不过迪伊还是勉强撑着没有倒下。 塔亚奇娜瞬间逼近并挥下烈焰之剑。 「请准备受死吧……!」 「……唔……!」 迪伊使出浑身解数向后一跳,拉开约十公尺的距离,但仍然无法完全躲过攻击,一部分身体被剑身灼烧,两颗眼睛也被欢烂。 「驴马之书,P427——」 接着,基克理德似乎已经锁定目标。 「『金刚杵的白色雷霆』。」 不行了,闪闪发亮的纯白光之洪流就像巨大瀑布般从天而降,这怎么看都没办法闪过。 和那个时候简直没有两样。 那时候为了救回被红绑架的诗羽琉而前往废工厂,结果基克理德突然出现,不只是把迪伊当成孩童般玩弄,甚至还用完全相同的魔法制伏住迪伊。 ……不过我和那个时候不一样,我应该有变强才对。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迪伊发出吼叫声,让自己挤出浑身力量承受光之洪流并持续忍耐。我相信现在的自己肯定有办法忍过去,强烈的信念勉强维系住即将模糊的意识,并且用快要折断的四肢紧紧撑着地面。 经过宛如永远般漫长的几秒……或许该说是数十秒后,迪伊总算撑了过来。 迪伊仍然保持着站姿。 虽然呈现摇摇欲坠的模样,但还是维持迪伊的模样站在原地。 「嗯……」 基克理德抚着下颚并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变得耐打不少,大概是从废物进步到小毛头的程度吧,不过呢……」 「少爷。」 洛克来到迪伊面前,不知何时夏莉也折了回来并站在洛克身旁,她的整个背部都被烧烂,看起来相当令人心痛。 「……这里请交给我处理。」 「不是我而是我们吧,夏莉也在这里喔。」 「不,只要我一个就够了,你赶快带着少爷逃走吧。」 「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事?难道你打算自己送死吗……!」 「别担心……我要使用禁术。」 洛克挑起嘴角露出笑容……难道她打算用那招吗? 对迪伊来说……应该说对椋郎来说,他能够理解洛克想表达的意图与觉悟,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犹豫,现在这种状况绝对不玎能赢过基克理德,既然没有能赢的方法,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基克理德跟在拿着烈焰之剑的塔亚奇娜后头,以缓慢的步伐走了过来。 「……夏莉,你应该快动不了了,坐在我背上吧。」 「哥哥……!」 「谢谢少爷。」 洛克,你这个笨蛋……要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夏莉,快点上来。」 「可是……」 虽然嘴巴如此喃喃说着,假夏莉还是紧紧抓着椋郎,夏莉也知道自己目前只能这么做。 椋郞背对着基克理德开始拔腿狂奔,基克理德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放过他们,不过洛克已经从中挡住他的去路。 「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禁术……『猫咪大行进』……!」 「……那、那是什么……!」 夏莉发出突兀的叫声,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N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因为有只宛如怪兽的猫突然出现,而且它有着几乎高达三十公尺的巨大体积。 不只是这样,还有各种大小的猫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数量约有一百、两百、三百……不,说不定有几千只的规模,数量可说是相当庞大。 「喔?没想到居然会找猫来救援……」 「基克大人,区区几只猫,请交给塔亚奇娜来处理……!」 塔亚奇娜挥动烈焰之剑将袭卷而来的猫扫开,被砍中的猫并没有溅出鲜血或被燃烧殆尽,只是像气球般发出「砰」的爆炸声,并且散发出红、蓝、绿、黄、自与粉红色的闪亮光粒。 「原来是障眼法,真是不足挂齿……驴马之书,P113『迫击之强风』。」 基克理德施展的强风魔法一口气将猫群吹散。 而产生的五颜六色光粒不断增加浓度……当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便产生了某种现象。 「……唔喔……!」「基克大人……!」 爆炸、爆炸、爆炸、爆炸之后还是爆炸。 每个爆炸规模都不算大,但却是连续不断,并且毫无极限地持续产生。 「哥哥,那样洛克也会……!」 椋郎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奔跑。 他只能一心一意地向前奔跑。 不知何时身上的黑暗已经剥落,椋郎恢复成人类的姿态背着夏莉持续奔跑。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第五卷 4 爱就是一切 细细阳光正从玻璃碎裂并用木板随意乱钉的窗户缝隙间透了进来。 里面布满灰尘又有霉臭味,铺在地面的地毯已经腐烂,丢弃的家具也朽坏不堪,完全无法判断这栋房舍究竟几年没有人造访了。 椋郎正弯腰抱着膝盖坐在废弃房舍的角落。 他只希望夜晚能赶快来临,只要入夜就能让夜之成分遍布整个世界,也能让用尽的力量立刻恢复。 「……不知道小猫有没有问题……」 与藏岛靠在一起席地而坐的丽如此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 夏莉披着丽的长大衣窝在稍远处,就算夏莉是拥有强大复原能力的金狼族,但要让整个背部直达肩膀的烫伤痊愈,应该还得花卜一段时间。 「……这就难说了。」 「我想一定……」 虽然藏岛把丽抱到身边想说些什么,不过话说到一半就闭起嘴巴。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红坐在某张老旧沙发上,并且跷着脚继续说道: 「这么说好了,假设她平安无事,至少我们会比较安心吧?反正也没办法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事。」 「我说你喔……!」 夏莉狠狠朝红瞪了一眼。 「……只有你没资格说出这种话,你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吗?」 「资格?红没有说话的资格吗?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啦……」 「红刚刚应该也努力战斗过吧?该做的事红都已经做罗,你应该没资格挑红的毛病吧?」 「努力战斗……哪里努力?怎么看都只有你一个人毫发无伤吧?」 「红哪有毫发无伤?刚刚连手腕都割成这样了,应该说毫发无伤的人是藏岛才对吧?」 「我是已经痊愈了!」 「是喔,吸血种还真方便……毕竟红可是个幻兽使,作战模式就是叫幻兽负责战斗,红只能在后面替幻兽加油加油,所以不能怪红都没受伤吧?」 「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夏莉看着椋郎并指着红继续说道: 「当初把她交给对方就好罗!不对!现在还不算太迟!只要让她无法动弹再把她丢在路中间,那些家伙应该就会把她带走了吧!」 「这样红会先变成某个变态的晚餐啦~~」 「这对夏莉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吧?」 「这样红会很困扰的喔~~」 「你困不困扰关夏莉什么事啊!」 「你好坏喔~~」 「……够了。」 椋郎摇了摇头,甚至连话都不太想说……看来似乎相当疲累。 「别再吵那些无聊事了。」 「可是哥哥……」 「我不打算把三浦同学交给那些家伙,这是我已经决定好的事……如果不想遵守我的做法,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 「话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 「我也不想说出这些话,是你不应该让我说出这种话吧!」 「……看在我的面子上,两、两位请息怒……!」 「你以为自己算老几,能出来打圆场啊?」 「呃唔……被说成这样,实在是颜面无光……」 「总、总之还是别吵架吧!这样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你这个大奶妹给我闭嘴!明明是个只有胸部能看的巨奶怪物而已!」 「……未、未免说得太难听了吧!我除了胸部还是有一两样优点的……!」 「那你还有什么优点?说来听听看啊!」 「例、例如肉质之类……!」 「是喔……红还以为藏岛是乳牛,没想到原来是肉牛啊。」 「三浦红……你给我闭上那张脏嘴!」 「好好,红把嘴巴缝起来就是罗。」 「……真是气死我啦~~~~!」 「你们闹够了没有……!」 椋郎大声如此暍斥后,整个废弃房舍也变得鸦雀无声。 「……别把体力浪费在无聊的斗嘴上。我们现在必须赶快休息,尽快让身体恢复到能动的程度然后立刻出发,还有其他问题吗?」 整整等了五秒,却没有任何人开口答话。 椋郎则是垂下头。 这时候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 只要来到有人的地方,乌鸦天狗就会迅速出现,并且跟踪一行人,在罕无人烟的地方展开袭击。 或许该说只要没穿学生服,年轻男子带着四名女性的组合原本就是相当罕见,加上夏莉与红怎么看都像是外国人,反而会变得更加醒目,要混进人群躲过大目天的追击可说是难上加难。 如果要避免被人看见,基本上就无法使用火车一类的交通工具。 就算用走路的,也无法在白天进行移动。 因此只能尽可能趁夜晚走在几乎无人无车的道路,或者是几乎无法称为道路的路上。 不过,这倒是很适合夜魔与眷属们的形象。 比起太阳,更适合月亮。 比起月光洒落的夜晚,夜黑风高的暗夜更加适合活动。 被熟悉的夜晚拥在怀中,不断地躲避着敌人的追击…… 话虽如此,还是无法避免接近人类的村镇,毕竟有很多东西得在人类居住的地方才能找到。 在深夜时分的某个偏远城市郊区,椋郎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见到了某个罕见的东西。 那就是公用电话亭。 ……电话。 要说不想打电话回家,那都是骗人的。 千姬一定很担心。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没关系。 ……还有诗羽琉同学。 「椋郎大人……?」 藏岛拉了拉椋郞的手。 「咦?」 「啊……不,我只是想问问椋郎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椋郎试图把眼镜推回原位,不过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戴着眼镜。 「没什么事。」 「这样啊……没什么事就好……」 虽然藏岛如此说着,不过她似乎还有话想问。不只是藏岛,夏莉、红甚至连丽都用满腹狐疑的眼神看着椋郎。 椋郎宛如想躲开她们的视线般迈开步伐。 「我们走吧。」 看到椋郎继续前进,她们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不过,这种景象又能持续多久呢? 虽然大家基本上算是相当有韧性,但总有一天会濒临极限。 椋郎必须在那之前找出活路才行。 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迟迟无法找到能绚突破此种僵局的线索。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赢过基克理德……? 应该只有一种方法,能够对抗那种连续施展的多样魔法。 那就是力量。 只能训练出不把魔法放在眼里的压倒性强大力囊,以不要任何把戏的正面对决击败他。 ……我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心里的不安,让椋郎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 不可能。 我没办法做到。 在放弃的念头与恐惧感完全支配心灵之前,椋郎勉强将这些负面思绪赶出脑外,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脚跨往前方,因为现在的他必须继续前进才行。 不然,跟随椋郎的眷属们也会跟着走投无路。 ……不行。 我必须让自己更稳重点才行。 就算迷惘害怕,也不能让这些情绪表露出来。 唉……可是…… 我好想见见她们。 我想看看诗羽琉同学。 诗羽琉同学一定会看出我正在逞强并好好骂我一顿,然后尽可能地用毫无掩饰的话语与态度安慰我,无论有任何内情,她肯定不会在意并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正因为她是这种女孩,我才不想让她受到波及或是伤害。 椋郎独自点了点头让自己重新下定决心,正当他准备踩稳步伐的时候…… 他突然看到了某样东西。 视野角落有某个白色物体。 椋郎将视线转往该处,便发现有个白色生物正紧紧贴在电线杆上。 「唔……」 椋郎勉强忍下差点往后跳开的冲动,只是向后转过身说道: 「我、我们掉头往回定!」 「哥哥?」「咦?」「……为什么要掉头?」「到、到底有什么事……?」 「别、别问这么多!」 椋郎用媲美竞走的速度穿过先前经过的十字路口,并且选择另一条路继续前进,但还没有经过五秒钟,就看到白色生物紧贴在水泥墙上。 「……这、这里也有……可恶,总之得赶快离开城镇……」 「是敌人吗……?」 虽然丽如此询问,但椋郎仍然是置若罔闻地继续加快脚步。 他完全不看旁边,只将视线紧紧盯着前方。 然而,白色影子仍然不断闪过视野边缘。 白色生物可说是遍布各个角落。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莉发出这道叫声。她都没有发现那种白色生物吗?代表只有我看得到吗?难道是错觉吗? 离开城镇后,一片田园景象也从眼前扩展开来。 椋郎从公路转往田园小径。 才没经过多久,丽突然发出「……唔喔!」的尖叫声将长大衣脱掉。 「西神你怎么了?」 「呃……好像有东西爬进我的衣服里面……唔喔!真的有东西!这、这是……」 「白壁虎……!」 当藏岛瞠目结舌地发出叫声的瞬间,椋郎心想「你们看吧」,那果然不是错觉,白壁虎真的存在。我就说真的有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对,先等等。」 椋郎不禁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丽从长大衣甩落的自壁虎正逐渐爬往椋郎的方向。 「不不不不不不……你不用爬过来没关系……应、应该说别过来啊……」 先前看到红的火蜥蜴还能勉强撑着没昏倒,椋郎以为自己已经克服蜥蜴恐惧症,结果还是没办法接受。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种白壁虎。 光是壁虎已经很让人反胃了,变成白色就更恶心无法接受,甚至已经超过忍耐极限了。 「爵哥……?」 「椋郎先生……?」 「椋郎大人……?」 「阿椋……?」 你、你们别光看着我……赶、赶快想办法处理掉那家伙…… 虽然只要说出这句话就没问题了,不过请她们处理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而且重点是喉头已经发麻
无法好好发出声音。 当椋郎还在拖拖拉拉的时候,白壁虎已经接近到危险的距离了。 随时有可能扑过来。 正当椋郎准备转身拔腿逃跑时,突然有道黑影从旁边跳了出来。 ……是黑猫。 而且是只体格健壮的单眼黑猫。 黑猫用前脚踩着白壁虎后,便将壁虎咬得支离破碎并丢往旁边。 「洛克……!」 原本夏莉想冲向洛克把它抱起来……但途中就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原、原来你没事啊……哼,你没事就好罗,虽然这和夏莉没什么关系啦。」 「小猫……」 丽已经是热泪盈眶,藏岛也摸着自己丰满的胸部露出安心表情,红则似乎相当佩服洛克能活着回来。 椋郎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看向壁虎的尸体,并且对洛克露出微笑。 「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是的……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平安无事,不过……」 洛克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后,便朝着椋郎低下头。 「少爷很抱歉,禁术已经把我的力量消耗殆尽了,应该会有段时间无法再化身成人类,所以这段时间和普通猫没有两样。」 「哼,又没什么关系,反正你本来就是猫,简单说就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嘛。」 「不不!这还是很值得庆贺的事!主人您觉得呢……唔喔!」 丽赶紧用手捣着自己的嘴巴。 「我、我到底在说什么……」 藏岛一边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边帮惊慌失措的丽摸了摸头,丽忘我地露出十足陶醉的表情,虽然她很快就告诫自己「这样不行」,不过最后还是舒服抱眯起眼睛。 「乌拉拉根本已经成为藏岛的手下了嘛。」 夏莉带着冷笑继续说道: 「感觉只要再被吸个一两次血,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吸血种罗,夏莉我看乌拉拉干脆就直接变成吸血种吧?」 「就这么办吧。」 藏岛挑起嘴角并「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西神,过来吧。」 「遵命……不对!别、别开玩笑了!身为吸血鬼猎人的我,怎么能成为吸血鬼……」 「别说那么多,乖乖听我的话就对了,不准违背我的命令喔。」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丽绷紧全身试图拚命抵抗,但似乎还是没办法完全违抗命令。 「遵、遵命……主人……」 「过来这边,更靠近我一点。」 「……遵命。」 「啊啊……看起来好美味喔……喀嚓。」 「唔哇……不、不能这么直接就……」 「噗滋……噗滋……嗯,好美味喔……」 「啊嗯……噫啊……嗯……呀……」 「西神,你可以尽量发出叫声没关系喔,就像这样……噗滋……」 「啊……主、主人不能这样……这样我会……啊啊啊啊……!」 「啾……噗滋……噗啾……」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呼……!」 「……看样子再一次应该就沦陷了。」 夏莉露出完全无法置信的表情。 红也显得有点吓到。 「可是……她们有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也不知道喵……」 洛克用别有含意的眼神朝红瞥了一眼后,便走向椋郎身边。 椋郎却赶紧向后一跳。 「……洛、洛克别靠我太近,你刚才咬过壁虎吧……」 「少爷……您怎么还在说这种事喵?」 「少、少罗嗉……没办法接受的东西就是没办法……」 「少爷,就是那种心态有问题。」 「……什么心态?」 「少爷,很可惜您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那就是达到真正奈落境界的条件。」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简单说就是意志力。」 「意志力……?」 「哥哥很会忍耐,所以夏莉觉得哥哥的意志力应该还满强的吧?」 「可是,到现在都还是无法克服壁虎恐惧症喵。」 「……我说你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曾经吃过什么样的苦头……」 「和那个没有关系。」 洛克的单眼突然发出光芒。 「就算那是几乎会让少爷昏倒的漫长痛苦同忆,但只要少爷是个夜魔,就必须轻松地跨越这点程度的障碍喵。」 「你以为我不想吗!」 椋郎不禁咬紧自己的嘴唇。 「……我也想克服这个难关,可是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 「问题就出在少爷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这种心态不能算是个及格的夜魔。」 「说的也是……」 夏莉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并抚着下颚说道: 「夏莉记得宗家的人都是自信过剩到很夸张的程度,说难听点就是不管别人的死活,说不定哥哥算是异类罗。」 「我想夜魔会这个样子,一定有个很合理的理由喵。」 「理由……?」 「我是这么想的,而少爷也像夏莉说的与众不同,所以少爷不算是个完全的夜魔。」 「我是个不完全的夜魔……」 「可是红比较喜欢阿椋现在这个样子喔。」 见到红准备靠到椋郎身边,夏莉气得瞪大眼睛企图想把她吓跑。 「夏莉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好像很想被夏莉杀掉,所以不杀你反而好像是夏莉不通人情吧……?」 「呀~~好可怕喔!阿椋救救我……咦?」 原本红想紧紧抓住椋郎,却反被椋郎紧紧抓住。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壁虎。 是白壁虎。 不只是团园小径,就连没有水的旱田也呈现美丽的白皙色泽……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白皙色泽。 里面到处都是白壁虎。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夏莉一边把蜂拥而上的白壁虎踢开,一边如此喊道。 「这和我的禁术不一样!这些都是真正的壁虎喵……!」 洛克也用猫掌展开迎击。 「可是数量这么多……!」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藏岛不停地挥动手刀,将扑上来的白壁虎切碎。 「西神!让它们见识一下吸血种的吸血鬼猎人有多厉害……!」 「……主人,遵命!」 丽的双眼散发出鲜红光芒,迅速地拔出食骨丸,不只是碰到刀身的壁虎,甚至连没有触及刀身的壁虎都被砍成两半。 「开眼·鬼神流『斩魔剑』!我、我需要更多的血……!」 「哇喔……」 红仍然紧紧地抱着椋郎。 「啊……红会负责保护阿椋的,别担心喔。」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担心……」 椋郎只能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不不不不不不……这、这点程度算什么……」 不行,我要克服这个难关,白壁虎又怎么样?不过就是壁虎变成白色而已嘛。 椋郎瞪大眼睛,刻意让自己紧盯着壁虎。 「呃……」 魂魄都快要升天了,或许该说是掉进地狱才对。 ……不对。 就算掉进地狱,男人还是有很多事得独当一面!有很多时候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阵!……应该吧。 「……放开我,三浦同学。」 「阿棕。」 「窝没温踢的。」(我没问题的。) 「阿椋的语气怎么变得好像机器人一样……?」 「窝铺湿奢么欺欺人。」(我不是什么机器人。) 椋郎把红的手甩开,摇摇晃晃地走向逼近的白壁虎群。 然后刻意用手抓起一只壁虎。 「噫嘎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发出惨叫声,一边把白壁虎能丢多远就丢多远。 就这样,他反覆进行着抓起就丢的助作。 「看吧!我不怕啦!没感觉!完令没柯街怕的感觉!」 虽然椋郞感觉到大家频频投以惊讶与怜悯的眼神,不过他仍然视若无睹。 比起众人的视线,现在更重要的是克服恐惧症,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欲望。 ……这样我才能成为一个完全的夜魔。 无论如何都必须跨越这个难关…… 「只是区区几只白壁虎!尽量放马过来吧!看我把你们全部收拾掉!」 白壁虎的外表和触感变得愈来愈不恐怖,甚至还有种可爱的感觉……不,虽然还不到可爱的程度,但至少能够想像成蟑螂比白壁虎还恶心,毕竟白壁虎的触感比较舒服,蟑螂果然还是完全无法接受,要是被迫得从白壁虎乾和蟑螂乾挑一种来吃,肯定还是会选白壁虎乾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应该已经算是大幅度的进步了。 「……不过数量怎么会这么多……!」 除了红以外,明明所有人都已经尽力驱赶白壁虎群,但数量别说是减少,甚至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而且,被蠢动的白壁虎淹没的旱田突然唰唰唰地开始隆起。 是白壁虎堆成的小山。 堆成五到六座的小山,朝着一行人袭击了过来。 接着,突然有条浑身布满美丽白银毛皮、宛如豹的生物跳到某座小山上。 不,与其说是豹,身形还比较接近猎豹,它不只有条长长的尾巴,宛如围巾般的长鬃毛还发出闪亮的光芒。 「……塔亚奇娜。」 椋郎不禁咬紧牙齿。 塔亚奇娜是某个名为凯格洛瓦的古代种王族后裔,有着等同于公主的地位。 在从前以神话传颂的时代,凯格洛瓦曾经与率领蜥蜴的古代种鲁萨利欧争战并歼灭该族,原本蜥蜴们也将遭受相同命运,但蜥蜴们选择向凯格洛瓦投降,并且以绝对服从为条件才获得赦免。 虽然这只是传说中流传的内容,但操控蜥蜴确实是凯格洛瓦代代相传的特殊能力。 而就像眼前所见到的,身为该族最后幸存者的塔亚奇娜,正以领袖之姿率领着这群白蜥蜴。 那头带着白银长鬃毛的猎豹,就是塔亚奇娜的真正模样。 「这一定是声东击西之计……!」 椋郎一边如此喊叫,一边转头环视四周。 「小心点!基克理德藏在某个地力……!」 「我在这里。」 是基克理德的声音。 他在哪里? ……上面吗? 椋郎抬起头一看,便发现基克理德浮在夜空中并准备打开书本。 「驴马之书,P202——」 「要来了!大家快躲开……!」 椋郎立刻往旁边一跳。 「『必中矢弹』。」 基克理德的身旁浮现出约二十颗……不,应该说有三十颗左右的蓝色光弹围绕在他的身边,而这些光弹也同时飞射而出。 蓝色光弹宛如追踪弹般紧追在逃跑的椋郎等人身后。 不行。 没办法躲开。 「……夜之隐!」 椋郎释放出夜之成分,将周围一带布满由黑暗构成的烟雾。 蓝色光弹在烟雾中失去追踪目标,便漫无方向地四处交错,最后射向地面消失无踪。 「驴马之书,P113——」 正当椋郎觉得他差不多该施展招数时,基克理德就使出下个魔法了。 「『迫击之强风』。」 是风。 一阵剧烈强风将周围的黑暗烟雾完全吹散。 椋郎一边趴在地面躲避强风,一边用视线观察周遭状况,不只是黑暗烟雾,强风甚至毫不留情地将白壁虎刮得七零八落。 「那是……」 在北方有座山……不是白壁虎堆成的小山,而是货真价实的山。 有道微弱光芒正在山里不停闪烁。 「原来是这样……!」 椋郎用手指着北方并高声喊道: 「……撤退!先撤退重整态势!快点……!」 夏莉抱起洛克开始拔腿狂奔,藏鸟与丽也跟在她后头,椋郎则是拉着拖拖拉拉的红的手腕往北方奔跑。 「我来负责开路……!」 丽一个加速,转眼间冲到队伍最前端,并且用食骨丸从白壁虎堆扫出一条路。 椋郎等人只需要跟在她后面。 不…… 「驴马之书,P366——『五火神焰扇』。」 上空突然冒出火焰。 一道猛烈火焰正以惊人气势袭卷而来。 「快跑……!」 椋郎一边说着不需要特别提醒的话,一边拚命地摆动双腿。 不过,情况还是相当不乐观。 只用跑的绝对会被火焰追上。 「既然这样的话……」 强烈的意志力啊,让我获得自由操控夜之成分的力量吧…… 「夜啊!掀起惊涛骇浪吧……!」 椋郎释放出的夜之成分成为黑暗飓风将火焰吹了回去,同时往椋郎等人的背后推了一把。 椋郎一行人就像顺风的帆船般瞬间加速逃窜,快速冲过田园后,便朝着北方的山逃之夭夭。 即使逃进北方的山中,却还是没有喘息的空间,他们利用树木遮蔽行踪并持续爬上陡坡。 回过头一看,就能发现远处传来白银色的光芒,那应该是塔亚奇娜,基克理德人在哪里? 「你这个不成器的宗子……虽然知道自己实力不足是件好事,不过建议你别再这么丢脸地四处逃窜,毕竟你怎么逃都是没用的,而且模样真是难看啊……!」 基克理德的声音传遍整座山。 他在哪里?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椋郎一边思考,一边让自己继续奔跑。 红已经跌跌撞撞并差点摔倒,椋郎立刻把她抉起继续狂奔。 「阿、阿椋对不起……!」 「嗯……」 「我完全帮不上忙……!」 基克理德再度传来一道声音。 「我并不打算对你这个小毛头和那些没用属下动手!只要把堕落者三浦红交给我,之后若是大目天没有特别要求,我并没有继续追捕你的意思……!」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就算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其实我算是个和平主义者!我不喜欢无谓之争,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低贱家伙流出半滴血,这就是我完全没有经过掩饰的真正心声……!」 「不管那是你的真正心声还是谎言!我都不会相信你……!」 「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呢……!」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你吧……!?」 「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不过我想自己应该不是个太差的班导师吧……!」 「真亏你敢说出这种话……!」 「顺带一提,我是个很公平的人!我不会毫无代价地要你把三浦红交出来……!」 有种…… 非常…… 夸张的…… 不祥预感。 椋郞停下脚步回过头。 塔亚奇娜正在比想像中还近的地方。 她先停下动作,并且晃了晃白银色的身体,结果塔亚奇娜渐渐地变成人形……不过她理所当然地没有穿着任何衣服,整个身体都是一丝不挂。 看到塔亚奇娜走了过来,椋郎也自然地从她身上别开视线。 红顿时变得浑身僵硬。 基克理德从空中缓缓地落向地面。 夏莉、洛克、藏岛和丽则是在稍远处的树荫下观察状况。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毫无代价地要你把她交出来。」 当基克理德着地后,全裸的塔亚奇娜也自然地靠到他身边。 为什么我非得看到这种景象不可? 虽然椋郎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但他还是转个念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椋郎挤出这个疑问,基克理德便用下颚指了指塔亚奇娜。 「遵命,基克大人。」 塔亚奇娜点了点头,并且张开自己的朽手。 她的手掌上有只白壁虎。 白壁虎跳到地面并大大张开嘴巴,人到简直超越常理所能想像的程度。 塔亚奇娜弯下身体,把手伸进壁虎口中姬把某种东西拉了出来。 ……那是个人类。 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制服并闭着眼睛,即使被塔亚奇娜拉出来并抱在怀里,却仍浑身瘫软地毫无动静,看来似乎正在沉眠。 「……诗羽琉同学。」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先声明她不是被我硬绑来的,这是我虚心坦诚地请她帮忙,因为我表示自己知道高夜椋郎人在哪里,为了把你带回去需要她的协助,而她也选择点头承诺。」 「你这家伙……」 「不过我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让她听到,所以才会请她稍微小睡片刻,这样应该无可厚非吧?或许该说和我相比,你有更多事情不想让她知道吧?」 「基克理德……你这家伙……!」 椋郞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肺部也有种几乎快爆开的感觉……不行,要忍下来,他的用意是想让我惊慌失措,让我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与注意力,我绝对不能着了他的道,让自己冷静下来。 「来吧。」 基克理德伸出手扶着诗羽琉的下颚,并且轻轻将下颚抬了起来。 ……别摸她,不准你摸她,我绝对要把你杀掉。 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想拿她交换三浦红,这应该不算太差的条件吧?」 椋郎抬起视线瞪着基克理德,并且吸了一口气。 呼吸紊乱到连肩膀都跟着上下摆动。 接着他阖起嘴唇,尽可能地只用鼻子缓缓呼吸。 最后则是从嘴巴静静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 椋郎转头看着红,并且放开她的手微微低头道歉: 「抱歉。」 「阿椋不需要道歉。」 红摇了摇头后,便垂下头浮现出有些尴尬的微笑。 「我不会恨阿椋的,谢谢你把我带出九十九牢……而且还一直陪我到现在。」 看到椋郎含糊地点了点头,红则是抬起头继续说着: 「那个……阿椋,我有事想拜托你。」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都可以。」 「最后让我任性一次就好……」 红用湿润眼眸紧盯着椋郎,并且战战兢兢地逐步靠近他。 椋郎回盯着红,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红将身体靠在椋郎身上。 「阿椋……」 接着,她踮高脚尖准备将双手绕到椋郎脖子后面。 在那之前,椋郎就已经抽身并紧紧抓住红的两只手腕。 「唔……!」 「抱歉罗,三浦同学。」 红的右手正拿着小小的针筒。 椋郎露出微微笑容并将双手用力一握,红立刻发出「呃啊」的短短惨叫声,右手的针筒也掉了下来。 「我就觉得你应该会这么做……和我猜的没有两样。」 「为……什么……好痛……放开我……」 「三浦同学,我不能放开你,因为你是个不能放松戒心的对手,当然也没办法相信你。」 夏莉等人也零零散散地从树荫处走了出来。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是陷阱,事情就是这么单纯。我说的没错吧?三浦同学?」 红别过头并没有回答。 藏岛似乎有些摸不着头绪。 「一切都是……?」 「打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三浦同学声称她攻击我的行为与白之血族没有任何关系,结果被基克理德抓住,而且被视为堕落者交给大目天,为了帮助被下毒的诗羽琉同学,我协助她逃出九十九牢,还有最后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这一切都是陷阱。」 「阿椋……其实我……」 「三浦同学,你不用再装了,而且不需要向我道歉,因为你只是遵守命令而已。」 椋郎用宛如能射阱人的锐利视线紧瞪着基克理德。 「……『东方博士』基克理德,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活捉身为夜魔宗子的我。」 基克理德没有说任何话,他的态度像是看着一场虽不精彩却也不算无聊的闹剧,至于塔亚奇娜则仍然抱着诗羽琉,宛如洋娃娃般毫无动静地站在原地。 「可是……这是为什么喵……?」 洛克在夏莉脚边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为什么要选择活捉喵?少爷是宗家唯一的幸存者,对白之血族来说可是危险的敌人,为了根绝夜魔的血脉,想取少爷的性命这我还能理解,可是……」 「这你就要问他了,我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宗家有个就算死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就算死都不能说出口?」 基克理德突然反常地发出高分贝笑声。 「就算死都不能说出口吗?你说的还真奇怪,那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个秘密?理由是什么?因为那是我从知道秘密的人口中问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既然是死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照理说应该没办法问出来才对吧?」 「你说的没错……既然这样你是怎么问出来的?」 「夜魔的确是非常勇敢,和你这个不成才的懦弱家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基克理德挑起单边眉毛,歪着嘴角继续说着: 「那毕竟还是无谓的
抵抗,虽然他们是能力不足惨遭败北,不过那些夜魔与你完全不同,他们是尽全力抵抗直到战死。就算我很想将号称最悠久古代种的夜魔力量纳归已有,但最后还是无法如愿,那些愚蠢至极的可恶眷属们不停顽强抵抗,让俘虏数量变得相当稀少,大部分都是逃走或战死,不然就是被我们成群结队屠杀,至于塔亚奇娜……」 一说到这里,基克理德便用手杖前端按着塔亚奇娜的脸颊。 「她对我来说几乎算是唯一的优良战利品,最后也顺利成为了我的东西。塔亚奇娜,我没说错吧?你是属于我的东西吧?」 「是的,基克大人。」 塔亚奇娜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塔亚奇娜是属于基克大人的东西。」 「基克理德……」 「别这么生气,克洛斯迪安·吉斯特·哥但。」 「我说过不准叫我那个名字了……!」 「这是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某个人叫出那个名字吗?不是称呼为宗子,而是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至于那个人就是……」 基克理德用手杖敲了敲塔亚奇娜的头。 「就是塔亚奇娜。」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已经说过一切都是问出来的。」 「你、你这家伙到底对塔亚奇娜做了什么事……!」 「所有事都做过了。」 基克理德抽回手杖并张开双手。 「从你这个小毛头或许能想到的事,到你无法想像的事,不论是身体……」 接着,基克理德用手杖前端重重地顶了一下塔亚奇娜的胸口,虽然塔亚奇娜微微皱起眉头,但反应仅只如此而已。 「……还是她的心灵!我已经翻遍她灵魂的每个角落,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挖出来了!她真的很可怜,不但尝到如耶稣基督般的毁灭性痛苦,还有宛如狩猎魔女时被当做目标般的无情羞辱,她忍耐了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她怎么忍耐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已经无法呼吸了,那些到底是什么?塔亚奇娜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基克理德将手杖转了一圈,用把手的弯曲部分勾着塔亚奇娜的脖子并将她搂进怀里。 「她根本不需要忍耐,就算忍耐也没办法改变结果。总之不论如何,她已经被重新塑造并在我面前坦承一切,实际上也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我说的没错吧?塔亚奇娜?你的身心灵都是属于我吧?」 「是的,基克大人,塔亚奇娜是属于基克大人的东西。」 「是专属于我的东西吧?」 「是专属于基克大人的东西。」 「可是你这家伙……」 基克理德将手杖丢开,用单手掐住塔亚奇娜的脖子。 「你居然不知道最重要的事,虽然那确实是宗家直系血脉才知道的秘密,然而你却只知道有某个秘密存在……只有宗家命脉能够接触到那个秘密——就是夜魔隐藏着某种称为『利维坦』并足以统治全世界的力量!你只知道这一丁点的事!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塔亚奇娜!」 「……真的……很抱歉……基克大人……」 「塔亚奇娜,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你这家伙真是太无能了,真是个没用的垃圾。」 「……很……抱歉……」 「快给我放开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当椋郎准备扑过去的时候,红立刻拔出暗藏的小刀砍向椋郎……不过这只是无谓的抵抗,椋郎轻松地将小刀拍落地面,并且用手勒住红的脖子。 基克理德仍然勒着塔亚奇娜的脖子,而且还歪着头不解地看着椋郎。 「小毛头,我先说清楚,把她当成人质是不可能叫我让步的。」 「……你的意思是说,就连为了达成你的野心而身负危险的部下,对你来说都只是单纯的道具吗?」 「克洛斯迪安,你说错了,这可是很严重的误会。红,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基克大人。」 红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不过她还是带着笑容回答: 「红的身心灵都已经奉献给基克大人,如果会让墓克大人添麻烦的话,红还不如死掉算了……阿椋抱歉,虽然红也很喜欢阿椋,不过还是比不上基克大人。」 「……三浦红,不只是你,所有堕落者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 「那、那是……」 「标准答案。」 基克理德发出似乎很愉快的笑声。 「以莎夏为首,我已经把几名部下以堕落者的名目送到大目天手中,虽然还不至于送进九十九牢,不过已经有几个堕落者带着白之血被送进其他牢狱里,只要让那些堕落者一起发动武装叛乱,再同时从外面进攻的话,就算是大山洞应该也会被攻下吧。」 「基克理德,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嚼?」 「不,我想得到的还是你,小毛头。原本我猜想你会被藏匿在大山洞里,结果你居然假扮成人类过着悠闲的生活。」 「那你上次为什么打败我还让我逃走?」 「原因很简单,那时候与大目天全面为敌还不是上策,因为我仍没有做好准备。不管怎么样,都必须想办法让手下潜进大目天的根据地,拿这次来当例子,要是你一个疏忽被大目天囚禁,我也必须想办法把大山洞攻陷吧?」 「……原来如此。」 听到头上传来这道声音时,究竟是谁会最感到惊讶呢? 至少可以确定绝对不会是椋郎。 椋郞已经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刚才他已经看到信号了。 信号就是刚才北边山区的小小闪烁光芒,虽然不算是相当贴心,但对椋郎来说已经是足以识别的信号了。 而信号内容就是句我已经做好准备瞥。 「我大概知道状况了。」 虾夷井悠站在粗树枝上俯视着椋郎等人,她并没有戴着迦楼罗面具,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则是拿着小型携带式录音机。 「我从以前就觉得有可能是这样,由本人说出口果然很有说服力,看来相信你果然没错,高夜。」 「看来是这样。」 椋郞一边露出苦笑,一边迅速地朝夏莉等人便了个眼色,然后直直地瞪着基克理德。 「你是……原来如此。」 基克理德拾起头看着虾夷井。 他的嘴角也「哼」地浮现出冷酷笑容。 「……没想到我会掉进你们的圈套,不过这件事让大目天知道就不妙了。没办法,只能请你们这群碍事的家伙消失了。」 基克理德总算放开塔亚奇娜的细瘦脖子,并且打阅书本开始念着: 「驴马之书,P85——」 他的视线并非是朝着椋郎……而是虾夷井悠。 不过,虾夷井似乎已经猜到基克理德会出现这种反应,当她迅速地洒出树叶后,身形便「唰」地突然消失无踪,这是大目天擅长的隐形术。 椋郎把红往前推了出去。 「要是你再碍事,小心我真的把你杀掉!」 「……!」 红只好半跌跌撞撞地逃进附近的树荫。 基克理德再度将头转向椋郎。 「『大火遁』。」 「夜之吼……!」 基克理德放出几乎要用双手才能环抱的大火球,椋郎也一口气释放出夜之成分形成四片恐怖的黑暗之翼,双方几乎是同时施展出招式。 椋郎奋力拍动黑暗之翼往空中飞翔,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火球。 这样就让他看到用黑暗之翼飞翔的能力了,之后基克理德应该会以椋郎会飞为前提展开攻势,或许该说见到椋郎像鸟一样四处飞翔,他应该会集中寻找能确实活捉椋郎的魔法。 基克理德的白色手指持续翻动着A书的书页。 「驴马之书,P940——」 原本椋郎打算发出指示,但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快上……!」 当洛克如此一喊,夏莉立刻从后方,藏岛和丽则是分别从左右……三名眷属各自从三个方向扑向塔亚奇娜。 「唔……!」 虽然塔亚奇娜把直直扑过来的藏岛踹飞,背后却被维持真狼外形的夏莉击中,化为吸血种并获得惊人速度的丽随即趁机将诗羽琉劫走。 「什么……!」 基克理德瞠目结舌地发出大笑。 「与其赞赏你们的合作无问,看来我更应该责备这个难以置信的失误呢!塔亚奇娜!你这个蠢货!之后再好好处罚你!现在先想办法将功赎罪……!」 「……遵命,基克大人……!」 塔亚奇娜放出白银色光芒,转眼间变回自己的真正姿态,虽然不知道是豹还是猎豹,但不管哪边都应该不会飞吧……塔亚奇娜确实看起来不会飞,或许该说她完全没有想飞的意思,但从附近树枝却有无数白壁虎跳了出来。 「唔……!」 椋郎赶紧爬升到能够俯瞰树林的高度……居然忍不住又开始躲避白壁虎了,我到底在搞什么鬼?下面还有夏莉她们,而且重要的是还有诗羽琉同学在场。 「壁虎又怎么样……!」 椋郎一边在心中默念「我完全不怕壁虎」,一边急速往下垂降,横抱着诗羽琉的丽正被白壁虎群追赶,椋郎则是降落在她旁边并用黑暗之翼扫向壁虎。 「羽翼啊!把眼前的敌人切碎吧……!」 大群白壁虎转眼间被剁成碎片,将白壁虎群击退后,丽带着散发出鲜红光芒的眼神说道: 「椋郎先生!诗羽琉就麻烦您了……!」 「干得漂亮!丽你真是太棒罗!」 「谢谢您的称赞……!」 丽感动地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唔……少爷!」 一听到洛克的声音,椋郎赶紧环视四周,一群纯白色却很明显并非壁虎的大型……或许该说全长约二到三公尺的巨型蜥蜴正从许多地方冒了出来。 「什么……是科莫多巨蜥……!」 除了颜色以外,这怎么看都是栖息于印尼的现有世界最大蜥蜴科莫多巨蜥。 「嘎吼~~~~!嘎吼!嘎吼噜噜噜噜噜噜噜……!」 金狼姿态的夏莉正与一匹……或许该说是一头白科莫多巨蜥互相对峙,虽然夏莉很快就将白科莫多巨蜥压制并咬断蜥蜴的喉咙,但其他科莫多巨蜥也朝着她冲了过去。 藏岛也与两头白科莫多巨蜥展开搏斗。 当洛克一爬上树准备逃离科莫多巨蜥时,反被白壁虎袭击而频频发出尖叫声。 红不知道躲在哪里,完全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话说回来……这些蜥蜴怎么会这么恶心? 而且巨大体积看起来更让人反胃。 不过我没问题的,或许该说我很喜欢这些蜥蜴,虽然这是骗人的,但就算讨厌还是能勉强撑住。 「……塔亚奇娜!你居然连这些家伙都……!」 「椋郎先生!连这里也有大蜥蜴!拜托您照顾诗羽琉……!」 从丽手中接过诗羽琉后,椋郎开始寻找着基壳理德的踪影……那家伙在哪……? 「嗯……」 突然有道呻吟声随着气息传了过来。 ……是从椋郎怀里传来的。 诗羽琉微微睁开并眨了几下眼睛,接着便大大地瞪圆双眼。 「……椋郎?」 「诗羽琉同学……」 「咦?什么?这里是哪里?呀……咦?发生什么事?咦咦?咦……!」 「诗、诗羽琉同学!你不用担心!这里我会……不对!这里有我在!」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诗羽琉同学请你别乱动!我会负责保护你!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嗨,远野诗羽琉同学。」 在正上方…… 基克理德将A书夹在腋下,宛如魔法师般浮在半空中。 「看样子你醒过来罗。」 「……风间老师?可是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咦……!」 「唔……基克理德你这家伙……!」 「驴马之书,P74——」 基克理德只是打开书本。 「『颠转之梦』。」 椋郎记得先前基克理德也有打开过这个『颠转之梦』的页数……这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彷佛像是天地倒转般,椋郎的身体突然开始往上方坠落。 「呀……!」「诗羽琉同学抓紧我……!」 椋郎紧紧抱着诗羽琉,并且尽力地拍动黑暗之翼,拍动的方向并非是上或下,而是拚命地往右方飞翔,转眼间坠落感突然消失,看来应该是离开了魔法的有效范围,不过应该已经爬升到一百公尺以上的高度了。 「好、好高……」 「别担心!我们不会掉下去的!绝对不会……」 可是,现在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妙吧……? 因为我正抱着诗羽琉同学飞在空中。 「椋郎……」 「呃……嗯……」 「这是……」 诗羽琉紧紧盯着椋郎,虽然她似乎想说话般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椋郎也想对她说些话,不过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 「远野同学,就像你亲眼见到的……!」 基克理德突然急速爬升,那家伙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不知道那是否也是魔法的一种,但棕郎赶紧朝基克理德的反方向急速垂降,基克理德则是追了过来。 「除了你以外,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普通人类……!」 「……不是普通人类?椋郎……?」 「诗羽琉同学!别听那家伙说的话……」 「远野同学!从你这个人类的角度来看,这里的每个家伙都是怪物!妖魔鬼怪!异形!当然连那个现在正抱着你,而且身为邻居、同学和儿时玩伴的高夜椋郎也是……」 「诗羽琉同学!别听他说的话……算我拜托你……!」 椋郎加重抱着诗羽琉的力道并如此喊着,他很想把诗羽琉的眼睛和耳朵捣住,虽然不希望她看到或听到,不过还是无法如愿。 诗羽琉仍然仔细倾听着基克理德所说的话。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不只是椋郎,甚至还确认着夏莉等人与白科莫多巨蜥和白壁虎交战的模样。 此种景象既不是梦境或幻境,基克理德所说的话也并非谎言。 一切都是事实。 只是椋郎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而已。 就算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实,诗羽琉也有求知的权利。 毕竟她已经被牵连到这种地步了。 「高夜椋郎也是……!」 基克理德发出宛如获胜般的得意叫声。 「他不但是个怪物,而且简直是怪物中的怪物!只要是与他为敌的人,这个冷酷的妖怪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杀死!他还是支配黑暗夜晚、残酷至极的家伙!既贪心、好色又极为傲慢!简直是『怪物』这个词的具体象征!而且还是丑恶至极的化身……!」 诗羽琉正绷紧身体并紧紧闭着眼睛。 ……也难怪她会出现这种反应。 没办法,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我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就算受到人类害怕或避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像我这种家伙出现在身边当然会造成麻烦。 实际上要是我没出现的话,诗羽琉同学就不会碰到这种事,全部都是因为我的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夜魔混在人类世界生活原本就是很荒谬的事,早知道别这么做就好了。 当初要是没碰到诗羽琉同学就没事了,我根本不应该遇见她。 所以至少让我消失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消除诗羽琉闷学心中关于我的记忆,可是很抱歉,我没办法做到消除记忆这种事,所以至少让我从诗羽琉同学面前消失吧,我会主动消失的。 可是,最后请让我道个歉。 「诗羽琉同学……」 「可是……」 诗羽琉突然睁开眼睛—— 就像是春天绽放的花朵般露出了微笑。 接着,她伸出手摸着椋郎的脸颊。 「可是椋郎就是椋郎喔。」 「咦……」 椋郎突然放松力气,身体差点直接撞向地面,于是他赶紧调整姿势让自己着地。 「……什么?」 「就算发生了很多我不懂的事,和椋郎一起相处的时光还是不会消失或改变,我说的没错吧?即使椋郎不是人类也没关系,你看,你就在我眼前喔。」 诗羽琉用双手包覆着椋郎的脸并来回抚摸。 「我的手能像这样直接触摸到你……我果然还是喜欢椋郎,我最喜欢你了。」 「……诗羽琉同学。」 椋郎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诗羽琉同学却不一样。 「我们回家吧。」 她甚至还说出了这种话。 「千姬小姐也很担心你喔,她担心到几乎吃不下饭,就是在等椋郞回来,而且不只是椋郞……就连夏莉、小丽、藏岛同学……还有洛克也在这里,我们大家一起回去吧。」 「诗羽琉同学……」 她居然…… 居然…… 居然……! 虽然我早就知道她是这种人!可是她居然……!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基克理德宛如飞弹般袭击了过来。 他用力挑起眉毛并瞪圆双眼,还歪起嘴角露出极为不满、不愉快与不悦的表情。 「唔……!」 椋郎紧紧抱着诗羽琬尽力拍动黑暗之翼,往后一跳躲开基克理德。 「等等等等……远野同学你先等等,你的任务应该不是说出这种话吧……!?」 基克理德突然紧急煞车并转头看向两人。 「你和这些垃圾有极为明显的差异,你应该要对难以填补的隔阂感到相当绝望,然后排拒那些垃圾吧!尤其要让那个废物夜魔宗子陷入绝望深渊!道应该才是你的工作吧!你这个蠢丫头到底在做什么……!」 「别把诗羽琉同学当成那种人……!」 椋郎浮现出得意的笑容继续说道: 「……像你这种卑劣的家伙根本不可能理解!诗羽琉同学就是个令人无法置信的好人!而且是个既率直又纯真的好女孩……!」 「真是可笑。」 基克理德突然变得面无表情。 「真是可笑至极,不过……结果还是一样,你们这些家伙不可能离开,我不会放你们走的。」 「这就难说了。」 其实椋郎目前可说是相当气愤。 基克理德从前曾经破坏椋郎珍视的人事物并将之掠夺殆尽,先姑且不论椋郎本身,他居然如此戏弄椋郎的眷属、朋友、以及目前对椋郎而言最为珍视的对象,这股愤怒根本无法用义愤填膺来形容,甚至有种彷佛融化大地或天空都不足以平复的灼热怒气。 不过,基克理德不是凭着激情横冲直撞就能获胜的对手。 要将这股无尽愤怒化为力量,并且用脑袋冷静思考如何赢过这名强敌的方法。 首先是绝对不能放弃。 不能屈服在他手下。 「我们会回去的,而且不会缺少半个成员,所有人都会平安回去……我说的没错吧……!」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夏莉发出吼叫声,一口气把两头白科莫多巨蜥轰了出去。 「……只要是椋郎大人的命令……!」 藏岛用手刀轻易地将白科莫多巨蜥的脖子斩断。 「我无论如何都会遵寺……!」 「应该说……!」 丽也用食骨丸不停地砍着白科莫多巨蜥和白壁虎。 「其实我很想赶快和大家一起回去……!」 「喵……喵……喵……谁都没关系,快来人救救我啊喵……」 ……只有洛克被白科莫多巨蜥追赶着四处窜逃。 夏莉只好无可奈何地赶过去帮忙洛克。 「真是天大的笑话。」 基克理德一边如此说着,一边露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克洛斯迪安·吉斯特·哥但……你是说你这个怪物有地方可以回去?」 「当然有!」 在椋郎开口说话前,诗羽琉就已经瞪着基克理德如此喊道: 「绝对有!万一椋郎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我就会负责创造出椋郎的容身之处!只要有我在,随时都能让椋郎回来……!」 这句话差点让椋郎无法控制住泪腺。 不过,这时候还是只能忍下来。 要是不刻意装酷就不配称为男人了。 「基克理德,放马过来吧,我……应该说我们还没有蠢到会被你收拾掉。」 「要我放马过去……宗子,你没有资格用这么高傲的态度命令我……!」 基克理德微微抽搐着脸颊继续说道: 「塔亚奇娜!把他们解决掉!最后收尾由我来,在那之前好好折磨那个既愚蠢又悲哀的宗子……!」 塔亚奇娜倒竖起白银色的毛,一边散发出耀眼光芒,一边发出宛如撕裂空气般的吼叫声。 动员如此庞大数量的白壁虎和白科莫多巨蜥,原本椋郎以为她已经燮尽把戏,但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喔唔……」 椋郎顿时有些头昏脑胀,不过他还是勉强撑了过去。 好白。 附近一带被白色完全占据。 渐渐地,感觉整座山似乎都变白了。 有些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有些是从别处聚集而
来。 尺寸有大有小。 这些全部都是蜥蜴. 但即使说是蜥蜴,里面还是有平常印象中的蜥蜴,或是没有四肢无法区别究竟是蛇还是蜥蜴的生物。 数量说不定有数千或数万以上,该不会甚至有上亿吧?有这么夸张吗?别开这种玩笑啦……应该不是开玩笑吧。 「……椋郎,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诗羽琉同学,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在一秒之前,我是很难过没错。」 椋郎让自己做了个短短的深呼吸。 我已经没问题了。 诗羽琉同学正在我怀里,我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 椋郎的视线专注地停留在塔亚奇娜身上。 即使她全身覆满白银色毛皮与长出尾巴,不过她那美丽的淡褐色眼眸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但眼神似乎一瞬间出现迷惘的神色。 为何父母亲与夜魔们需要桀敖不驯到接近冷酷的程度?现在的椋郎似乎能够体会其中隔因。 因为肯定有个需要这么做的理由。 绝对无法动摇的自负、对自己本身的信赖、认为自己是具有压倒性强势的存在。 这种强烈自尊心能够成为保护夜之眷属并同时君临天下的决心与觉悟,以及维持此种伟业的力量。 「塔亚奇娜……!」 椋郞尽可能地伸展四枚黑暗之翼,抱着诗羽琉的身体也浮了起来。 只拍动了一次羽翼,椋郞便迅速地冲到塔亚奇娜面前。 「你给我收敛点……塔亚奇娜!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要是你还搞不清楚的话……」 塔亚奇娜宛如被绑住般完全无法动弹。 就算想动也没办法动。 因为塔亚奇娜受到椋郎身为夜魔宗子的威严震慑,而变得畏畏缩缩不敢行动。 「要是你还搞不清楚,那我就让你知道我是谁……!」 椋郎只用左腕抱着诗羽琉,伸出右手紧紧抓着塔亚奇娜的额头,然后一口气将夜之成分灌进塔亚奇娜体内……塔亚奇娜……! 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魔法束缚着你,但不论是哪种魔法,都不可能赢过你对我的忠诚心!毕竟我可是夜魔唯一的宗子,而你是将一切奉献给我的侍女…… 塔亚奇娜一边散发出白银色的光芒,一边逐渐变化自己的姿态。 她的模样缓缓地变回人型。 她仍然用力地睁开那淡褐色的眼眸,并且紧紧盯着椋郎。 她的眼眶泛出泪水。 大量的泪水。 「啊啊……」 接着,她那柔软丰嫩的嘴唇缓缓发出声音。 「啊啊……啊啊……克洛斯迪安大人……!」 「没错!塔亚奇娜……你终于想起来了吗!你的主人是我……!」 「当然!克洛斯迪安大人当然是我的主人!您是我的一切……!」 「既然想起来了,那就完成你该做的事!塔亚奇娜……!」 「遵命!克洛斯迪安大人……!」 塔亚奇娜亲吻着椋郎按着她额头的右手手指,并且浮现出宛如精灵在月夜中妖艳飞舞的微笑。 椋郎将夜之成分转换成黑暗之衣覆盖在她的裸露身体上,塔亚奇娜则是以彷佛弹奏竖琴的动作摆动双手并转了一圈。 「带鳞同胞啊!遵循古老誓约听从主命吧……!」 所有白壁虎、白科莫多巨蜥、以及各式各样大小的白蜥蜴都同时停了下来。 就在下个瞬间,白蜥蜴们毫无例外地朝着基克理德展开攻击。 「……你这个废物夜魔宗子……驴马之书,P123『飞天法』……!」 基克理德立刻打开书本并飞向天空。 虽然再怎么说都没有会飞的蜥蜴,但蜥蜴群边是以宛如有翅膀般的气势拚命追赶着基克理德。 「真是恶心,真是个令人反胃的夜晚。」 基克理德俯视着椋郎等人,并且阖起书本有如吟咏诗句般说道: 「你这个可恨的夜之公子。夜乃暗,暗即黑——黑之宗子。」 「『东方博士』基克理德。」 椋郎紧紧抱着诗羽琉,雎然可以把她托付给别人照顾,不过椋郎却没有选择这么做。我会保护诗羽琉同学的。 「……我已经看腻你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差不多是一决高下的时候了。」 「一决高下?好吧……驴马之书,P992——」 基克理德打开书本开始施展魔法。 「『蜿蜒缠绕八头龙』。」 基克理德的背后冒出蓝色带状火焰,而且宛如拥有八颗头的龙般不停扭动。 蓝色火焰八头龙沿着地面往前肆虐,让树木与蜥蜴群全都烧了起来。 塔亚奇娜、夏莉、洛克、藏岛和丽也只能被迫四处窜逃躲避。 不过椋郎可就不同了。 「诗羽琉同学把眼睛闭起来……!」 「嗯……!」 椋郎张开黑暗之翼并往前飞翔。 他穿过带状蓝色火焰的缝隙并冲向基克理德。 「基克理德!我会亲手把你解决掉……!」 「你这个小毛头是办不到的!驴马之书,P1108『漩涡强烈气旋』……!」 「……唔……!」 风势相当强劲,犹如以基克理德为中心产生一道台风般,视野瞬间被强风遮蔽,而且听不见任何声音。当椋郎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吹离一百公尺以上,目测约有三百公尺左右的距离。 「驴马之书,P2386——」 在哪里? 基克理德在上面……难道是在更高的空中吗? 「『闪耀剑之火焰』。」 与其说是火焰,这还比较像是眩目鲜艳的光芒。 就像是数十发……甚至是数百发特大烟火同时爆炸一般。 无数宛如流星般的光带就道檬由天空落向地面。 「呀啊啊……!」 诗羽琉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因为热气与光芒不断逼近眼前。 由光构成的火焰数量实在太过庞大,而且每道光芒都是硕大无比,要全部躲过简直是天方夜谭。 椋郎用四枚羽翼将自己团团包覆,而诗羽琉当然也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唔……啊……!」 羽翼被降下的光之火焰灼烧融化。 一枚。 ……两枚。 光之火焰似乎有逐渐减缓的趋势。 于是,椋郎奋力张开剩下的两枚羽翼。 他穿梭在降落的光之火焰间不断爬升,一心一意地往上方高空冲刺。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家伙在那里。 「基克理德~~~~~~~~~~~~~~!」 正当椋郎准备直接用身体冲撞时,基克理德已经打开书本了。 「驴马之书,P202『必中矢弹』。」 蓝色光弹飞了过来,数量有二十发以上,不过椋郎并没有躲开的意思。 「……夜之成分~~~~~~~~~~~~~~!」 不是把夜之成分释放出去,而是要吸进身体里,椋郎从夜晚吸进的夜之成分立刻成为黑暗之翼,让原先只剩两枚的黑暗之翼增加为四枚甚至六枚……不,是八枚。 虽然蓝色光弹将两枚黑暗之翼贯穿击散,不过还有六枚羽翼。 「喔?还真难缠,不过呢……驴马之书,P997——」 基克理德又再度打开书本。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能够在魔法发动前展开攻击。 「『兽神玉体』……!」 「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椋郎朝基克理德的胸口正中央赏了一记结结实实的飞踢。 这份手感……不,应该说是这份脚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道强烈无比的冲击力,甚至让椋郎有种右脚差点断掉的感觉,也让他的脚不由得被弹了回来。 「……那、那是什么……!?」 椋郞一边拚命在空中稳定姿势,一边抬起头看着基克理德。 只见基克理德的身体膨胀成约两倍大小,身上穿着的白色装扮几乎已经撑破,不只是露出的肩膀、双手、胸部或是双脚,甚至连脸部都浮现出肌肉,与先前可说是判若两人。 「黑之宗子,真的很可惜,我可是比你想像中还要强得多。驴马之书,P1894——」 椋郎下意识地开始降落……我想逃走吗……? 「『重力之井』……!」 「唔喔喔喔喔喔……!」「椋、椋郎……!」 不过根本不需要自己降低高度,因为整个人正被往下拉扯,身体突然变得好重,感觉就像体重瞬间增加数百数千倍一样……要掉下去了。 地面正被刚才的光之火焰引燃,这样身体会直接撞上地面。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保护诗羽琉同学。 「夜之拒……!」 椋郎朝着正下方位置,从全身尽可能地释放出所有夜之成分。 落下的速度顿时减缓,椋郎用双手紧紧抱着蒋羽琉用双脚着地,虽然衡擎力道瞬间差点让意识飞到九霄云外……但这时候绝对不能昏过去,当惊郎刻不容缓地让自己打起精神并抬起头一看,就发现基克理德正在头顶上方。 「驴马之书,P1443『海神三叉戟』。」 巨大的雷电枪从空中落下,并且在途中分成三个方向袭向椋郎,脚和身体都无法尽情移动……总之必须想办法先保护诗羽琉同学……! ……而椋郎的身体被雷电枪直接贯穿。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肩、腰和左脚都被直接命中。 可是,椋郎很清楚诗羽琉同学毫发无伤,于是他使尽力气飞向空中,让自己低空滑翔在极为接近燃烧地面的空中,并且躲进没有火焰的岩荫处。 「……椋郎!椋郎你流血了!流好多血……」 「诗羽琉同学,我没事,这点程度的伤不算什么。」 椋郎对怀里哭泣的诗羽琉露出笑容,不过视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每当说话还会从嘴巴里吐出鲜血……这副模样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我就说你没办法赢过我吧……!」 基克理德的声音清楚地传遍附近一带。 「居然想解决掉我……就凭你这个不成材的黑之宗子!?你是哪根筋烧坏吗……?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我?只要我完全发挥力量!甚至连这个区区岛国都有可能被我击沉……!」 「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啊……!」 是夏莉,夏莉正从某个地方发出这道叫声。 「你只是把自己吹捧得好像很厉害而已!哥哥不可能输给像你这么小心眼的入……!」 「如果他不可能输给我,有办法赢过我……那他怎么会出现这种被我单方面追杀的丑态……!」 「……接下来才是重点!」 ……是藏岛的声音。 「椋郎大人接下来肯定会收拾掉你的……!」 「因为正义英雄总是……」 连丽也开口说道: 「总是要被逼到绝路才会发挥出真正力量!像你这种坏蛋只是用来衬托椋郎先生而已……!」 「少爷……!」 洛克也……看来她平安无事。 「我们部相信少爷会赢喵……!」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这股感谢之意甚至让我差点流出眼泪,最重要的是你们还活着,这点才是让我最高兴的事,不过…… 我真的有办法赢过基克理德吗?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悬殊了,不管怎么做都没有用,就算使用奈落,应该也无法对抗他连续施展各种强力无比的魔法,将日本击沉绝对不是夸饰,说不定他真的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是觉得无意义才不动手而已。 ……不行。 要自信到接近傲慢的程度,要贯彻并相信自己的信念。 不过,感觉只靠这个似乎还不太够,因为椋郎刚才就是相信自己才与基克理德正面冲突,最后还是被轻轻松松地击退。 「克洛斯迪安大人。」 身覆黑暗之衣的塔亚奇娜毫无脚步声地靠了过来。 「……塔亚奇娜,还好你也没事。」 「请大人不需要担心我的伤势……您的伤势还好吗?」 虽然塔亚奇娜准备抚摸椋郎的身体确认伤势,但他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我没事。」 诗羽琉紧盯着塔亚奇娜,塔亚奇娜似乎也发现她的视线。 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不过塔亚奇娜对诗羽琉露出微笑。 看起来似乎有点寂寞,不过这无庸置疑地是由衷露出的微笑。 「您就是克洛斯迪安大人的……应该说是高夜椋郎大人深爱的女性吧,而您也对克洛斯迪安大人怀着爱慕之意。」 「喂……塔、塔亚奇娜,我们两个不是……」 「嗯。」 诗羽琉点了点头,并且更加紧紧抓着椋郎的身体。 「我喜欢椋郎,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他,接下来也会一直爱着他。」 「克洛斯迪安大人。」 「……什么事?」 「宗主大人……令尊也是相当深爱着令堂,虽然宗主大人拥有几位侧室,也许克洛斯迪安大人很难理解这种做法,但夜魔原先就是情欲愈强烈,愈会显得深不可测的古代种。」 「……我真的无法理解,我也没有机会知道他们两个邂逅的过程……」 「令尊直到最后一刻都是保护着令堂,就连死后都是紧紧牵着手不让外人拆散,选择被敌人剁成碎片的堂堂正正死法,而这些都是在我眼前发生的事!」 「塔亚奇娜……」 「如果您还是无法理解双亲的爱情,那么请摸摸自己的心吧。」 「摸摸我自己的心……?」 「比起您相信自己的心,您对那位女性的爱意应该是更为强烈吧!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护那位女性,只要是为了她,无论任何事都肯赴汤蹈火,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只要是为了诗羽琉同学……」 椋郎不由得紧紧握着诗羽琉的手。 「只要是为了诗羽琉同学,就算是失去性命……就算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想尽办法活下来……!」 「椋郎……」 诗羽琉将双手绕过椋郎的颈部,椋郎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诗羽琉突然将脸靠了过来,并且闭起眼睛将嘴唇抵在椋郎嘴上。 她的唇瓣相当柔软,或许该说很难相信居然会有这么软绵绵的触感。 虽然她很快就离开了……但椋郎很想把她再拉回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吻来得太过短暂……不过也让他再度觉得自己是喜欢诗羽琉的。 只用「喜欢」两字实在无法形容这种情绪,椋郎想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出来与她分享,也想得到她的所有一切。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椋郎,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内情……不过椋郎你一定要打赢这场仗!这是只有椋郎才能做到的事!为了大家……不对,应该说是为了我……!」 「嗯。」 椋郎点了点头,并旦轻轻地将诗羽琉托付给塔亚奇娜。 「诗羽琉同学,我答应你。」 「去吧!椋郎……!」 「克洛斯迪安大人,祝您武运昌隆……!」 椋郎不需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往前奔驰,就算没有拍动黑暗之翼,仍然有股力量推着椋郎的身体前进。 转眼间椋郎来到与基克理德对峙的高度,并且发现了一件事。 ……夜晚正将我团团包覆,至少笼罩了半个世界的夜晚,就是我的伙伴……不对,不只是这样。 「喔……?」 难以称之为衣服并散发出邪恶气息的白色布料,缠绕在基克理德那极度膨胀的肉体上,而他正准备翻开A书。 「气氛和刚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呢。」 「应该吧,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应该说是她们让我发现的。」 受到眷属们的支持、相信自己的力量、以及与诗羽琉互通心意后,椋郎总算朝着这个宽广无垠且深邃的无尽夜晚敞开心房。 「我就是夜晚……整个夜晚都是属于我的。」 「什么……?」 「让本少爷告诉你,基克理德……这才是真正的『奈落』。」 椋郎用全身感受着夜之成分,夜之成分多到几乎快令他呛到,他能够自由自在地控制着这些夜之成分,就像是控制自己的四肢一般,因为身为夜魔最后宗子的椋郎就是夜之子,而夜之子也等同是夜晚的象征。 「基克理德,你现在看得见我吗?」 当椋郎一呼吸,整个夜晚也跟着一同呼吸。 椋郎不再是隐藏于夜色之中,而是直接成为黑暗的夜晚。 椋郎现在就等同于黑夜。 「什么……居然消失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驴马之书,P113『迫击之强风』……!」 即使基克理德打开书本刮起强风,黑暗夜晚依旧是不为所动。 (……基克理德,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在哪!你在哪里……?」 (……我在每个地方。) 「你在说什么蠢话!」 (……基克理德,我说的是实话,只要有夜色的地方就有我。) 「既然这样的话……驴马之书,P1932『仰望之小太阳』……!」 基克理德将A书举了起来,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有如小型太阳般的光球,散发出的光芒逐渐侵蚀黑暗,变得愈来愈强,让黑暗跟着减弱许多。 「既然你是黑暗!那我就用魔法,将你连同黑暗一起消灭……!」 (……基克理德,这是没用的。) 「你尽量做无谓的挣扎吧……!」 (……黑暗是不灭的根源,就算一时之间用光线照亮,光线离开后还是会恢复。) 「黑之宗子!难道你不知道吗!阁夜总有拂晓的一刻……!」 (……东方博上,你知道呜?大部分的宇宙还是被黑暗占攘的。) 「(宇宙……?」 小太阳的光芒确实相当强烈,附近一带宛如白昼般明亮,看起来就像黑暗被击败一般,然而自昼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小太阳最后还是逐渐萎缩减弱光芒,而黑暗正一步步并确实地取回地盘。 「……就算光会败给黑暗!但我的魔法是永远不败的!驴马之书,P2——」 基克理德突然瞠目结舌地停下翻动书页的动作。 因为他看到了某样东西。 逐渐消失的微弱光芒正映照出某个黑色物体的身形。 虽然看起来呈现人的形状,不过尖锐的肩膀往外凸出,四肢还备有长长的钩爪,手腕和脚也是既柔软又细长,即使身形显得有些细瘦,却有着相当程度的身长,从肩膀延伸而出的颈部可说是既雄伟又优美,长出尖角的头部则是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恐怖气氛,然而在带着静谧感的神情中,却能见到深邃的真正黑暗正在双眸中打转。 「你、你这家伙……」 (……基克理德,你看得到我吗?) 现在的椋郎就是黑暗。 也是由黑暗构成身形的暗黑魔人。 其名即为布兰杰特。 (……基克理德,我会解决掉你,你就试着抵抗看看吧。) 「唔……驴马之书,P2——」 (……太慢了。) 布兰杰特光是挥动手腕,黑暗便将基克理德团团包覆,黑暗抓住基克理德的手脚并紧紧绑缚他的身体,同时堵住他的嘴进而流进喉咙。 「唔嘎……唔啊……呃嘎啊啊……!」 (……基克理德,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唔咕呃嘎!喔喀嘎……!」 (……听不到就算了,反正你这家伙的话没有听的价值,我也不想听到。) 「噫呀啊啊啊啊……!」 A书从基克理德手中掉落,黑暗已经深深入侵基克理德的身体,他的苍白肌肤逐渐被黑暗侵蚀,甚至连指甲与眼球都缓缓泛黑。 (……你这家伙根本没有存在价值,只有一个结局最适合你。) 基克理德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他已经被黑暗牢牢抓住并深入侵蚀,顶多只能抖动着手指,这也让布兰杰特……或许该说是椋郎的心瞬间产生动摇,憎恨与不曾消失的悲痛感频频撼动着椋郞的心灵,他很想让基克理德受到更残酷且适合他的惩罚,也想把他五马分屁,大卸八块或剁成碎片,不过椋郎还是选择作罢,因为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的寿命多延长一秒,因此他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尽可能地以毫不留情、残酷、冷静、冷彻无情的方式,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他的生命,让基克理德逐渐融化于黑暗之中。 包覆布兰杰特的黑暗也随之剥落,椋郎则是从里面探出头说道: 「那就是回归虚无。」 基克理德完全无法发出惨叫声,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甚至连半毫米肉片或头发都没有留下,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消灭无踪。 布兰杰特张开双手,椋郎从剥落的黑暗中现出身体并从空中落下,他的眼眸流出一颗泪珠并被黑夜吸收。 「我成功了……爸妈还有大家……」 他喃喃发出的声音也被黑暗吞没,应该没有任何人听得见这道声音。 甚至连胜利都是隐藏在黑暗中。 最后椋郎躺卧在黑暗的拥抱中,让自己缓缓坠入了梦乡。 ※ 「椋郎……!」 椋
郎正要走出家门时,突然被准备出门上班的千姬紧紧抱住,她还用脸颊不停磨蹭着椋郎的脸颊。 「妈、妈妈你在做什么啦!干么突然把我抱住……」 「你这个笨蛋!你都已经离开家那么久了,让我稍微抱一下嘛!我的宝贝儿子!不准你说不要喔!」 「……好啦,那就赶快抱一抱吧……我还得去上学。」 「好好,嗯……不过感觉你好像变壮很多,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人罗,唔曛嘿嘿……」 「别发出那种奇怪的笑声好吗……听起来有点恐怖。」 「少罗嗦!好!出门小心喔!」 「我出门罗。」 就在椋郎走出家门的同一刻,诗羽琉也打开隔壁的门探出脸。 「早安,椋郎。」 「呃……嗯……」 椋郎别开视线并搔了搔自己的头。 「……早安,诗羽琉同学。」 「那个……」 诗羽琉似乎有些害臊,为什么这时候她会这么害羞?根本没什么好害臊的,只要像平常一样大大方方就好了……不过我也觉得她应该做不到。 「我、我们一起上学吧……」 「……嗯,要是迟到就糟糕罗。」 先不说在走廊并肩前进的时候,一起搭电梯时因为太过注意对方,椋郎紧张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诗羽琉别开红润的脸颊,原本她想看着椋郎的眼睛说些话,最后还是作罢并轻轻抓着椋郎的手,当她准备再度开口的时候,电梯已经到达一楼并敞开门扉,结果诗羽琉又放开手并垂下头。 「……抱歉。」 「诗、诗羽琉同学……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只是觉得该道个歉……」 当两个人拖拖拉拉的时候,电梯门又关了起来,椋郎赶紧用手按着门走出电梯,诗羽琉仇紧跟在后,并且抓着椋郎的制服衣摆。 「椋郞。」 「……什么事?」 椋郎回过头一看,就发现诗羽琉正垂着头。 「我喜欢你。」 虽然声音很细小,不过绝对没有听错,椋郎很确定自己清楚听见这句话。 椋郎完全没有思考该怎么做,嘴巴就擅自开口说话了。 「我……也很喜欢诗羽琉同学。」 「唔……啊……」 诗羽琉把头发搔得一团乱并开口说道: 「抱、抱歉……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可是我没有说谎,我刚刚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心,可是我为什么会……」 「呃……不、不用这么认真向我道歉!我是说真的……!」 「我不会再说刚刚那种话了!我不会再说了……」 「咦?不会再说了吗?」 「呃……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会挑时间和场合……」 「啊……说、说的也是……是这样没错啦……」 「我、我们快走吧!」 一走出公寓,就见到丽与洛克正在等着两人,诗羽琉立刻跑向丽说道: 「哇!小丽好可爱喔!制服很适合你喔!」 「……是、是这样吗?总觉得制服穿起来轻飘飘又松松软软的,让我有种静不下心的感觉……」 「喵~~」 「不不,真的很适合你,看起来就像真的女学生一样。」 「椋郎!不是看起来而已!从今天起小丽就是个真正的女国中生罗!」 「我知道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丽,真是太好罗,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能到学校上学吗?」 「是的!都是多亏椋郎先生替我安排,我西神丽总算可以到国中上学了!真是谢谢椋郎先生……!」 「要谢就向虾夷井道谢吧。」 「咦?虾夷井同学吗……唔唔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 「我也能理解那种感觉。」 椋郞轻轻地拍了拍丽的肩膀,虽然她是个很难捉摸的家伙,但还是必须感谢她的帮忙,这次虾夷井不只是帮忙处理丽上学的事,还在很多地方全力提供协助。 于是,三个人与一只猫也继续走往学校。 ……不,应该说是四个人。 椋郎能够感觉到一股视线,应该是藏岛,诗羽琉似乎也有发现这道视线。 「……其实藏岛同学不用躲那么远,只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上学就好了嘛。」 「该怎么说呢……那应该已经算是她的兴趣了吧?」 「是这样吗?」 「喵~~」 「……洛克,只要旁边没人你就说话吧。」 「嗯,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 「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常常对洛克说话,既然你会说话,那直接回答我就好罗。」 「因为那时候您还不知道任何内情喵,要是我突然说话,一定会让您吓个半死吧喵。 「呃……对喔,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先在这边告辞了!国中是走这条路!」 「小丽要小心点喔!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商量!我绝对会帮你解决的!」 「嗯!到时候还要麻烦您鼎力相助了!」 「……顺便说个无关紧要的事,你应该不用带刀上学也没关系吧?」 「不!这毕竟是父亲大人的遗物……喔喔,不能让椋郎先生和诗羽琉迟到!那么我先告辞了……!」 丽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快步离开。 「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听到椋郎如此喃喃说着,诗羽琉便露出微笑回答: 「别担心,因为小丽是个很乖的孩子喔。」 「嗯……这点我倒是不否认……」 当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到学枝,椋郎发现有个娇小的金发女生背靠着墙站在校门前,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原来她平安无事,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 「……三浦红。」 红只是发出「嘻嘻」的笑声,便转过身走往校舍的方向。 「椋郎……那个女生是……」 「喵~~」 「啊……别担心,没什么事。」 椋郎勉强瞒混过去后,便与洛克告别并走进校舍,当两人来到教室时,见到塔亚奇娜恭敬地鞠躬迎接两人到来。 「早安,高夜同学和远野同学。」 「……佐佐木同学早。」 「椋郎,你要不要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听到她这么一说,椋郎不知道到底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诗羽琉则是朝塔亚奇娜露出笑容后说道: 「早安,塔亚奇娜,话说塔亚奇娜是住在哪里呢?」 「是的,我是住在……」 椋郎让她们继续站着说话并走向自己的座位,不过为什么她们感情会变得这么好?我是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两个之间也没有什么疙瘩,不过总觉得还是怪怪的…… 无论如何,即使是非自愿地帮助白之血族,但塔亚奇娜能继续住在这个国家仍然是值得高兴的事,而尽力斡旋的虾夷井则是靠向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椋郎。 「嗨,高夜早安。」 「虾夷井……」 椋郎凑到虾夷井耳边喃喃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浦红会来学校?」 「我们决定让她自由活动一阵子……这样说你应该就听得懂了吧?」 由于揭发出基克理德的阴谋,白之血族与大目天也因此宣告绝裂,虽然基克理德已经丧命,不过白之血族还是有可能发动攻击,到时候或许会与三浦红进行接触,简单说红就是用来钓出白之血族的诱饵……原来是这么回享。 「还没有结束喔。」 虾夷井说到这边便露出奸笑,并且眯起眼睛抚着椋郎的下颚。 「我也还没有彻底放弃你。」 椋郎赶紧用眼角余光察看诗羽琉与塔亚奇娜的反应,塔亚奇娜带着几乎会令人发毛的扑克脸,而诗羽琉则是露出看似愤怒又困惑的表情看着这边。 椋郎赶紧把虾夷井的手挥开。 「你……快、快放开我!」 「高夜,你别道么生气嘛,这样我龠很受伤的。」 虾夷井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带着愉快表情转过身,结果藏岛就站在她的面前。 「虾夷井同学,在许多同学面前这样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呢?」 「唔……你、你这个乳牛女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稍微惩罚你一下……就像这个样子……」 「唔哇……别、别碰我!别这样抱着我!我、我会死掉……快快快快住手……」 「有哪个笨蛋是说住手就会住手的?呵呵呵呵呵……」 「呃啊啊……别、别这样……喂喂,我是说真的……唔啊啊啊啊……」 看到虾夷井惊慌失措的模样,藏岛似乎很快乐地捉弄着她,教室里也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但这段时间很快就宣告结束。 外头传来上课的钟声,椋郎原本以为担任代理导师、有着莫札特发型的教务主任莫札很快会走进教室……结果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穿着制服的夏莉,兰思邦带头走进教室,莫札正宛如佣人般待在夏莉的五步后方。 夏莉环视着瞬间鸦雀无声又开始窃窃私语的同学,然后朝教室里行了个礼。 「各位同学早安,我是即将在空暮西高中2年3班就读的夏莉·兰思邦……要直接叫我夏莉也没关系,不过没称呼全名就要做好被修理的心理准备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教室各处都传来这道分不清是惊叹、感叹还是畏惧之意的叫声。 「然后……至于夏莉的座位嘛……」 夏莉快步走到椋郎隔壁的座位,只用「可以让开吗?」这句话把隔壁座位的男学生赶走后,便一屁股坐在空出的位置上。 「就决定是这里罗……夏莉可以坐这里吧?教务主任?」 「啊……呃……当然是没什么问题……」 夏莉也是借助虾夷井的力量转进这间学校的,由于今天是她转学第一天,所以她提早一步先离开家门,不知道她和教务主任莫札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看来他们已经分出很明确的上下关系了。 「那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喔,哥哥。」 「……多指教你个头啦……」 「就、就是说啊!」 藏岛也发出抗议的声音。 「我绝对不允许这么粗鲁的做法!明明我都已经忍耐成这样了……」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忍耐,反正夏莉才不想忍耐呢……也就是说,诗羽琉……」 「咦?咦咦?说我吗……?」 「没错,夏莉不会轻易把哥哥交给你的,记清楚这句话喔。」 「你在说什么……我对椋郎是……」 「原来是这样啊……这样最好,哥哥就是属于夏莉的东西罗。」 「怎么可能!椋郎是我、我的……该怎么说呢……」 「远野同学,我认为这时候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嗯……塔亚奇娜,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你还没有下定决心,这样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喔。」 「哎呀,虾夷井同学,看来你还没有受够教训呢?」 「唔哇……你、你这个乳牛别靠过来……好、好臭的女人味……」 「哥哥,教科书要借夏莉看喔。」 「夏莉!你别这样黏着椋郎啦!」 「想做什么是夏莉的自由吧?只是区区诗羽琉,可以请你别插嘴吗?」 「椋、椋郎!你也说点话嘛……!」 「呃……嗯,说的也是……」 虽然棕郎想说「……大家别吵架……」,但怒骂声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的门突然敞开,不知为何丽和洛克也冲了进来。 「椋郎先生!不得了了!我西神丽居然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喵~~喵~~」 「……你是特地过来报告这件事的吗……还有洛克是来做什么的……」 「是的!因为我实在太过高兴,就忍不住……」 「喵呜~~」 「小丽!真是太好罗!」 「……西神!你快给我回到国中校区!」 「喔哇!主、主人遵命!唔唔!为什么三浦红会在这里?」 「红从隔壁班过来偷看罗!」 「过来偷看你个头啦!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给我滚回去!」 「果然还是没办法信任她,需要暗中把她处理掉吗?」 「塔亚奇娜……你说的话好恐怖喔……」 「……我受够了。」 椋郎忍不住抱着头,难道以后都必须过着这种生活吗?拜托饶了我吧。但经过一段时间后回头想想,这段时间或许会比黄金还要珍贵……于是椋郎只好喃喃地说声「算了」,并且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第五卷 后记 我终于想起来了,就在地球转了几十几百回后,我突然想起自己有件已经忘记的事。 那就是主题曲,我曾经在第一集后记提过要写首主题曲吧?由于我已经重新看过,所以我确定自己曾经写过,既然难得有这次机会想起这件事,那我就赶紧来写看看吧。 啊啊白昼夜晚来临(这是当然的)  是我们的时间  战斗即将开始(真的吗?) ↑合唱  合唱↑ 夜晚是(夜晚是)我们的主场  我是(我是)夜之子 ↑合唱  ↑合唱 所以  夜晚(夜晚)对我相当温柔  我在夜晚走出MYWAY(MYWAY) ↑合唱  ↑合唱 我是谁!?(who!?)  我是谁!?(who!?)  没错我就是夜之王子(王子!? ) ↑合唱  ↑合唱  合唱↑ 我说错了(喂喂)  我是(我是)夜之  (夜之)黑之夜魔!(Yeah!) ↑合唱  ↑合唱  ↑合唱  合唱↑ 所以  夜魔前进吧!(Yeah!)  夜魔攻击吧!(Yeah!) ↑合唱  ↑合唱 战斗吧夜魔!(宗子)  黑之(黑之)黑之夜魔!(夜魔!) ↑合唱  ↑合唱  合唱↑ 感觉怎么样呢?听到我这么问一定很难回答吧?不过我还是很努力地写出这段歌词,要是这么努力还让这篇后记被打回票该怎么办? 总之不论如何,本篇的故事主轴已经告个段落,首先还是要感谢责任编辑I编辑,每次都替本书制作美丽插画的砚老师,还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与贩售流程的相关人士,以及购买本书阅读的各位读者,在此向各位致上爱与感谢之意,请容我在此搁笔。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与各位再度相会。 十文字青
<GANTZ杀戮都市Minus> 第一卷 -0005 死人在黑暗中微笑 ZERO 稀落的月光照射进来,把原本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深沉。 好安静。橿原大树昏沉地这么想着,他的头因为痛楚和疲劳而陷入混乱。 平常很快就能调整回来的呼吸,现在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肚子的深处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剧痛。胸口厌到极度的痛苦,尽管拼命想要压抑,还是止不住全身微微的颤抖。 「我是不是……快死了……?」 就和大家一样。 过去这段日子以来,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几乎都足以让他断送性命,但即使如此,面对每一次战斗,他从不放弃任何希望,尽管幸存的机率是那么低得可怜。 可是现在,大树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绝望感。 这次的敌人太强了,完全没有胜算。 只是,就算已经面临弹尽援绝的时刻,大树依然没有停止战斗——停不下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怕死。 不过这并不表示,大树可以随随便便地赴死。 说什么死后有另一个世界,那是唬人的,大树从来就不相信这套。死亡就表示结束,人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是心智还是灵魂,这些都只是依附在肉身这个硬件上的附件而已。一旦本体不存在,依附在上面的东西当然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相信的话,死一次看看就会知道了。至少,大树知道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大树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活了很久,也不是因为他对人生感到厌倦。 当然,他也仔细地想过,如果眼前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的话,还不如就此消逝,反而痛快。对他来说这并不是难事,只要放弃抵抗,任由不断出现的敌人砍杀就行了。 也许要承受被敌人活活撕裂的痛苦吧,但只要能够摆脱无止境的挣扎,或许也是值得的。 大树很认真的思考着,就在这个时候。 锵啷、锵啷啷……锵啷、锵啷啷啷啷…… 那股震动就像是从身体的中心窜出一般。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这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舒畅,不过大树很清楚,这个声音响起,就表示他得要再次面对另一波恐惧。 「可恶……别震动了……快停下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一阵沙哑的笑声,慢慢地朝他接近,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大树凝视着颤抖不已的手,和握在手上的那把巨大的黑色X手枪。 换做是平常,这把手枪轻得几乎让人感到失望,但这一刻却突然变得非常沉重。大树仿佛到了现在,才感觉到这把有着黑色圆筒枪管的X手枪的存在,一把将它举起。 「用这个打自己……不知道管不管用……?」 大树两眼无神地凝视着瞄准自己的枪口,喃喃地说着。但是下一刻,又扬起嘴角笑了。 「这是什么傻话……假使真的有用的话,那我可就轻松多啦。」 在这最后一刻,让大树决定继续奋战的不是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渴望,而是——活下去的本能。 无力垂下的手臂再次绷紧神经。大树举起X手枪,训练有素地将枪口对准敌人,扣下扳一瞬过后,远处的钢梁支柱爆裂,被对手躲开了。 不过没关系,大树不在乎。 这是他的决定。 「我……永远也不会向你屈服的。」 即使大树能在这次的战斗中幸存,也可能只是把自己的死期稍微延后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活下去。他要战斗、打倒目标,然后活着回去。 这场孤独的战争开始了。 第一卷 -0004 颠覆的日常 MINUS0030 1 倾斜的夕阳把西方的天际染成一片朱红。比邻而立的高楼落在地面的影子,也拉得越来越长。大树走在人烟较少的路上,意兴阑珊地胡思乱想。 今天班上又死了一个同学,好像是自杀。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从现场的状况看来应该是自杀,不过听说没留下遗书。 大树感到大腿旁传来震动,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是通知守灵和告别式日期的简讯。几天之前,他也收过同样的简讯,只是时间和地点不同而已。 「唉——明天就要期末考了说。」 大树不耐烦的关上手机,忍不住嘀咕。 大家怎么动不动就选择死亡呢?大树有种感觉,最近学校里面好像弥漫着这样的风气。 包括今天在内,这个月已经死了两个人。算来是今年的第五个。大树从来没遇过短时间内就死了这么多学生的一年。 「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 虽然和那个死掉的学生并不是好朋友,不过毕竟是同班,所以不去参加葬礼也说不过去。一想到这个,大树就感到烦躁。换个立场想,如果今天死掉的人是大树,他并不会期待一个平常很少交谈的同学来参加他的丧礼,不是吗?自杀的那个同学,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不过,就算再麻烦,大树还是决定去参加葬礼。他可不想因为缺席,而遭到老师和同学的特别关注。 大树这个人,比较像那种不起眼的人。身高刚好一七〇公分,体型既不胖也不瘦。论长相谈不上帅气,不过也不算丑。以前常有人说,他长了一张惹人疼爱的脸,尽管如此,光是看外表,还是很难判断他是属于哪一类型的人。 但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地,大树从小到大常常被人欺负。 一直等到上初中的年纪,他才找到原因。 问题就出在,他这个人太懂得掌握要领。别人花很多功夫才达成的事情,他很快就能找到快捷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 若要说大树有什么特殊才能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个了。倒也不是说他做事比一般人漂亮,而是别人花很多时间做的事,他一下子就能驾轻就熟,效率绝佳。不管是什么工作,他都能比别人快一步掌握到「密技」。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其实,大树付出的努力比别人看到的还要多,只可惜周遭的人从没看在眼里。 总之,只要大树稍微出一点锋头,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就会变强。还有人曾经公然对他施以暴力。但是不强出头,又让人觉得他懦弱没胆,令人厌恶。 他学到的结论,就是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从小学到上初中不久后的那段经验,让大树有了这样的体认。从那时候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多做几个步骤」才把事情完成。 就拿明天开始的期末考来说吧。 就算不拿最高分,但是,在考前如果都没做准备,就拿到不错的分数,也同样会引起同学的侧目。为了不要引人注意、拿到平均的及格分数,大树至少得做个差不多程度的准备才行。 只要了解老师的个性和偏好,猜题并不是那么困难。不过,要掌握出题的范围可就不容易了。就因为这样,昨天晚上大树一直熬夜到半夜两点多才睡觉。 白天上课时,还可以勉强打起精神撑过去,可是一放学,强烈的睡意就猛然来袭,怎么赶也赶不走。 大树张着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不小睡一下,待会儿一定撑不住……」 说老实话,大树也不懂,为何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可。不过,就是因为平常太混了,所以想要在考试中拿到差不多程度的成绩——这点很重要——就不得不加把劲才行。 说起来,大树会放弃从初中开始玩的足球,原因也是因为怕惹来麻烦。 一直以来,足球都是大树非常热衷的运动。他喜欢想一些奇招来打败对方,当计划真的奏效时,那种成就感实在是无可比拟。 可是,大树表现越出色,学长们对他也就越眼红。在他们看来,大树的精湛表现是剽窃他人的辛苦所得来的。但事实上,要不是大树,别说拿分了,他们连进攻机会到了眼前都不懂得把握。很多时候还真是多亏了大树临机应变,才没有被对手得分。不过,别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错误,只想挑大树的毛病。 大树察觉到学长们的敌意,决定改变自己的踢球方式,不过,想要改变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每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站在所谓的「吃香的位置」了。 最后。大树还是决定退出足球社团。因为踢球的时候顾忌这个那个的,实在太耗神了。 这个经验也让他深刻体会到,原来作假是那么辛苦的事。 大树烦躁地搔搔头,叹了一口气。 「唉——为什么连踢个球都这么麻烦……」 如果每天都要过着这种没有希望、又麻烦的日子,还不如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跳下去算了。 今天那个同学,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死亡的吧。 想到这里,大树不由得摇头苦笑。 「不过我还不想死……因为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大树垂着头,喃喃自语地说。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 他猛然抬头,那是尖叫的声音,而且不是普通的叫声。大树反射性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发现声音就来自他的头上。 有个小孩吊挂在公寓的阳台上,另一个小孩采出身体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吃力地想把人拉起,可是光靠他一个人根本使不上劲。公寓是在六楼……不、是七楼。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一定来不及吧。 「救命啊!快打110!小孩有危险!」 一名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子正好路过。大树眼角余光瞄到那名男子慌张的拿出手机拨打,他自己则是往挂着小孩的那个阳台正下方冲了过去。 抓着阳台栏杆的那个孩子大概是力气用尽了,整个人像在空中溜滑梯似地坠落下来。大树咬着嘴唇,发出低声的吶喊,奋不顾身地朝着加速坠落的小孩正下方冲了过去。 这一瞬间,大树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我在做什么啊——!」 他不知道这栋公寓的七楼究竟有多高,不过,以一层楼三公尺来算的话,少说也有二十公尺。从二十公尺高的地方坠落下来的速度……呃,大概是秒速二十公尺。假设那个小孩的体重有三十公斤,而坠落的秒速是二十公尺的话——冲撞的力道大约是时速七十公里…… 这是大树冲上去接住坠楼的小孩前,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大脑里快速闪过的数宇,而最后浮现的,是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的汽车撞击实验的画面。 可以肯定的是,大树的身体绝对比不过汽车的车头那么坚硬。 小孩坠落的冲击力比预料中的要轻些。瘦小的身躯掉在大树伸出去接他的手腕上后,又高高的弹起,接着滚落到地面。虽然没有造成大树的手骨折断,但坠落的能量几乎全压在大树身上,大树的骨骼被迫在弹性范围内做了最大限度的弯曲。 大树所承受的冲击,就像是被一根小孩子尺寸的树干狠狠地重击胸口一样。他来不及自我防备,整个身体往后倾倒。更糟的是,当他的头部以时速三十公里的速度倒向地面时,撞上了水泥分隔岛的边缘。 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带有曲面的水泥块边缘,就是造成大树头盖骨破碎的凶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不得了啦!」 那些像是哀号又像是怒吼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大树想把模糊的眼神转回来,却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站立在一旁。 在这个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冲击瞬间,大树的视线慢慢地陷入黑暗之中。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竟然会来得这么突然。 2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死亡还真是个奇妙的体验。首先是身体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受了致命的伤害,但不可思议的是,大树的意识却非常地清晰。曾经陷入一片漆黑的视野,也在瞬间恢复了光明。 「咦……?」 大树最后看到的景象,应该是傍晚飘着橘红色云彩的天空。那个地方距离大树居住的社区并不远才对。 那么,现在的情况呢?他眼前看到的是某个房间的天花板。而且,不管是灯具的造型、还是墙上贴的壁纸,都不曾出现在大树记忆当中。 大树撑起身体,扫视着房间内部的陈设。 那是一个单调至极的空间,几乎看不到一件像是家具的摆设,墙上贴的则是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壁纸。不过。周围倒是挤了不少人。 「啊、又有人来了。」 大树才刚坐起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一时之间他还弄不清楚,这句话其实是针对他说的。 「早……这里是……嗄?」 虽然大树从没想象过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眼前的景象还真是令他大感意外。因为跟现实差太多了吗?不,就因为太普通了,所以更令他感到怪异。从阳台看去,可以看得到东京铁塔。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不过铁塔顶端还残留着些许红色的反光。 「那是……东京铁塔吧?」 「是啊。」 回答他的是身边一个正低头望着他,留着一头半长发的女孩。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这是那女孩留给大树的第一印象。因为她看大树的眼神就是那么的冷峻。如果她不是这副表情的话,其实看得出来,她是个五官非常清秀漂亮的女孩。那头微微褪色的栗子黄的发丝,让她看起来成熟许多。以外型来说,是大树喜欢的那一种。大树以前曾在涩谷看过正在出外景的蕾佳。虽然两人长得不是那么像,不过眼前这个女孩跟蕾佳相比,美貌一点也不逊色。 「请……请问……?」 女孩的视线从吞吞吐吐的大树身上移开,短短地叹了口气说: 「唉,这也难怪。」 「嗄……难怪?」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到一头雾水,这是理所当然的。」 大树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含意,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吗?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不是应该死了吗?除非我的脑袋不正常……」 「应该算是正常吧,我想。而且你的确死过一次。」 女孩做了简短的回答后,不再理会越问越混乱的大树,而是转头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 「你们想知道原因吗?」 那是不容许任何人反驳的口吻,也可以说话中带着魄力。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们最好冷静下来听我说。」 「搞什么鬼!」 一名极度慌张不安、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年轻人,焦躁地瞪着那个女孩。 「我已经没时间了!为什么还要听你这种人说话?」 「既然这样,那你就等死好了。」 女孩子毫不留情面地回了他这么一句。年轻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忿忿地瞪着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些话,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才不管有没有头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很快就会死。我保证。」 「请、请问……?」 大树插嘴进来。 「刚才你说,我『死过一次』对吧?既然我死过一次,那我现在是不是复活了?」 现场所有的人先是看着大树,然后又抱着亟欲知道答案的眼神看着女孩。毫无疑问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和大树有着同样的疑问。 此时,房间的深处突然传来嘲弄的笑声。 「明里,别白费唇舌啦。反正你解释得再多,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的。」 大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有一颗直径超过一公尺以上的黑色大球,看起来非常诡异。 黑球的后面坐着几个男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像是黑色潜水衣材质的衣服。刚才的嘲讽,应该就是来自其中一人。 那是一个外表邋遢的男子。留着一头长及肩膀、掺杂着缕缕白丝的乱发,显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整理过了。一嘴杂乱的胡须也是灰灰脏脏的,从胡须间露出来的牙齿不但齿缝很宽,牙板看起来也又脏又黄。 他在和明里说话的时候,态度不逊地耸起肩膀。脸上还露出猥亵的笑容,眼神不带半点善意。那是一种会让人联想到爬虫类的、令人厌恶的眼神。 「请你少管闲事好吗?我可没有期待你和你那几个朋友会救我们。」 「随便你,不过你们最好小心点,不要扯我后腿。」 那个叫明里的女孩没有理会男子的嘲讽,转回头看着大树。 「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YES。而且,在场所有人的情况都跟你一样。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用一种像是带有怒气的口吻简短地说,然后瞪着那些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她的人。 「啊,放心吧,我也跟你们一样。不过先别管这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我的指示去做,不然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又要丢掉了。」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戴着镜片超厚的眼镜、看起来像公司上班族的男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明里回以锐利的视线,然后指着房间里的那颗黑球。 「那玩意儿马上就会发出音乐,而且还会提供装备,我们必须穿上它们。最糟的情况就是只提供『战斗服』。」 「战斗服……?」 大树楞楞地凝视着那颗黑得发亮的球体,嘴里喃喃的重复着。就在此时—— 黑球好像在附和他的话似地开始发出怪响,还伴随着强烈的鼓声和吉他声。不到半晌,一个突兀的声音开始唱歌,听起来像是一首蹩脚的重摇滚乐。奇怪的是,大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 「咦……?这旋律难道是……收音机体操……?」 明里不发一语地耸了耸肩。 旋律的确很熟悉,而且是经过非常大胆改编过的「收音机体操之歌」。因为黑球唱得怪腔怪调,所以大树也不很确定是不是有按照原本的歌词在唱。 歌曲还在进行当中,漆黑的球体表面突然浮现会发光的文字。宇迹扭曲又拙劣,还夹杂着几个英文字,感觉非常诡异。 你们的life已经missing。Because,NewLife展开了。要怎么Use是你们的Free。就是这个Logic。 「……这是什么啊?」 大树低声念着。站在他背后的明里给了一个简短的回答: 「你看得懂意思吧?」 「好像挺无聊的。」 大树带着苦笑回头看向明里,却发现她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 「你仔细看清楚。也许内容不是很有用,不过接下来会显示关于敌人的情报。」 大树的视线再一次回到黑球上面,刚才那些文字果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篇新文章和图像。 「……圣德星人?」 球体表面显示的图像,怎么看都像是飞鸟时代流传下来的人物肖像画,不过那幅画充满立体感,所以大树了解那不是图画,而是照片。画中那个身穿长袍、手上拿着笏板的男子,还是鼎鼎有名的历史人物。 「圣德太子?」 原本跪坐在大树旁边,有一对细长的双眼、身材丰腴的OL惊讶地叫出声来。 照片旁边除了显示圣德星人的名字之外,还注明了相关的资料。 特征 和圣德太子有很多相似之处,笏板很危险。 喜欢的东西 圣德太子。 口头禅 不准叫我厩户太子。 宪法十七条发布。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起来好像是一场恶作剧对吧?不过我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时。原本看不到任何接缝的黑球表面,开始浮现出几道线条。接着,球体的左右两侧和后面突然向外伸出金属架子,架子上挂着枪枝和几个带有握把的轻薄小箱子。 明里再一次看着一脸困惑的人们。 「你们赶快去架子那边,拿写有自己名字的箱子吧。」 她边说边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迅速地脱掉,连毛衣也一并脱去,露出原本就穿在里面的黑色衣服,看起来和之前那几个男人穿的完全一样。 「没时间了。箱子里面装的就是我这身战斗服。你们快点穿上。」 「真的耶……这上面都有写名字。」 一副好好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拿起其中一个箱子,检查刻在箱子上的名字。 「这里有人叫『大树』吗?」 中年男子把箱子举起,上面的确有用蹩脚的字体写着「大树」两个字。 「啊,是……我就是……」 大树战战兢兢地看着明里。明里点头,用表情命令他去拿过来。大树匆忙地起身,走过去拿箱了。 箱子比看起来要轻许多,他怀疑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装东西。不过这是多虑了。大树打开箱子,里面确实有一套折叠整齐的战斗服。乍看之下,让人以为又厚又硬的衣服,触感却意外地轻薄柔软。大树不禁想,要他们把这玩意穿在身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别开玩笑了!」 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不当一回事地把衣服扔到地上。老实说,大树也不想穿。不过当他看到明里正瞇起眼睛,用冷峻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也只好认命地解开制服的钮扣。 就在这时候。 扔掉战斗服的那名女子的身体突然开始消失。正确一点形容,应该说是头的顶端好像被锐利的刀子削过一样,可是剖面却没有流一滴血。女子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她还搞
不清楚,为什么周遭的人一脸吃惊的望着她。 女子的身体继续消失中。就像被一片一片削去似的,头部消失之后,接着是肩膀、胸部、腹部,最后连手臂也完全看不见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开始传送了。」 大树完全无法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警觉地看着房间内的动静。看到他这副模样,明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要上战场了。大家不需要思考要如何去,总之先穿上战斗服再说。各位再不快点进入状况的话,就算穿着战斗服,我也不敢保证能活命喔。」 「这、这个吗?」 大树看着手上紧抓着的战斗服。 第一个女人完全消失之后,接着消失的是之前直呼明里这个名字的无赖。那个讨厌的家伙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在消失的过程中,还一派从容地检查从球体拿下来的武器。 3 传送过程持续进行着。刚才房间里还挤满了人,不一会功夫就只剩下明里和大树两人。 大树楞楞的站在原地。这时候,一把设计夸张、像Y字形一样有三个分叉的手枪被强塞到他手上。大树猛然抬起头,发现已经进入传送状态的明里,正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 还来不及问清楚,明里就从眼前消失了。大树自己也开始感到呼吸变得急促,笼罩而来的恐惧感让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紧紧地握着那把棱角分明的枪,手不知不觉地使劲。 突然间,眼前的视野完全改变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熙来攘往的人潮,不远处还传来女性宏亮的叫卖声,吵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树惊觉地抬起头,朝一旁的街头了告牌看去,喃喃的说。 「这里是台东的亲切交流商店街嘛……」 印象中,这条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所在的那条巷道并不宽敞,两旁都林立着商店,往上看是拱廊式的天井屋顶,街道的另一头应该可以通往其他巷弄。 「这……这里是……啊、等等……!」 一名两手拎着购物袋的家庭主妇,彷佛没看到大树似地朝这个方向匆匆走来,不小心迎面撞上他。她停下脚步,困惑地看了一眼大树所在的位置后,又继续向前迈步,大树只得赶快闪到一旁去。 才刚闪开那名妇女,另一个人又朝这边撞上来。那个看似刚从公司下班的男子以为自己被他人撞到,于是抓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走过的男人质问。 「咦……?」 那个被挡下来的人,误以为对方要找碴,于是两个人开始争执,气氛变得非常火爆。大树本来想出面解释,可是最后还是做罢。他决定不要插手管闲事,免得自找麻烦。 「因为他们看不见你。」 突然听到明里的声音,大树吓了一跳,不由得叫了出来。 「啊……明……明里小姐?」 「任务开始之后,只有敌人能看得见我们。同样的,也只有我们能看得见敌人。」 「原……原来如此。」 由于眼前的街景看起来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大树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不禁想着,明里的警告似乎太严重了。虽然他也不清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好像没她说的那么危险。他甚至开始怀疑,明里会不会是为了制造气氛,故意说那些话吓人?说不定,这是整人的偷拍节目。观众正躲在某个地方偷偷地嘲笑我们。 明里的态度看起来很镇定。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紧张兮兮的。大树彷佛找到了可以说眼自己的解释。 紧张的情绪得到纾解后,大树重新看着明里。果然没错,这女孩长得超正点。一定是什么艺人吧。 「你叫什么名字?」 明里看着大树,以一贯冷淡的语气问。大树以为被看穿心思,神色慌张地看着对方。 「我记得,你好像叫大树是吗?」 「是,我叫橿原大树……你呢?」 大树犹豫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后,决定鼓起勇气问明里的名字。他只知道她叫明里,不过不确定那是姓还是名?还有,那是不是她的本名?假使能问到全名的话,就能知道是不是自己曾经听过的名字。 如果她真的是出现在电视上的艺人,那么今天发生的事,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整人偷拍。 「神功明里。叫我明里就行了。我劝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虽然你穿着战斗服,不过想活命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被敌人发现。」 明里瞪着大树,冷冷地说。 「啊……说得也是。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尽管觉得明里不需要那么不近人情,不过大树还是决定不跟她唱反调。 神功明里这名字以前好像没听过。但不管怎么说,眼前发生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实的。既然如此,那么继续扮演下去也是挺有意思的。这种经验可不是常有,就这样回家的话。小睡一会之后还不是又要开始熬夜准备考试。 大树同意明里的话。正当他转身要找地方躲起来时,明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抓住他的肩膀。 「不要跑太远。要是你听到脑子发出像八音盒的旋律时,就别再往前走了。」 明里对着回过头来、一脸胆怯的大树,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就放开手,转身离去。 「啊,请等一下。」 大树朝明里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明里停下脚步,回过头问: 「什么事?」 「你刚才说会听到旋律,是怎么回事?」 「先不要想那些了,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走一步算一步……这……」 明里拨弄了一下头发,烦躁不安的回答。 「你就饶了我吧,已经没时间了。等我们能侥幸活下来,我再跟你解释——」 此时,明里突然睁大眼睛,举起和大树手上拿的同款式手枪,朝他背后开了一枪。大树感觉到一道强劲的风速从脸颊划过。 「咦?」 他回过头,看到有个人影被像是从明里的枪发射出去的光线束缚,身体痛苦地扭曲挣扎,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叫声。是个小孩子,他的穿著和时下的小孩一样是T恤搭配牛仔裤。不过最引起大树注目的是,小孩的耳鬓两侧各绑着像圈圈一样的发束,眼睛细小,下眼睑有明显的眼蚕。那张脸就像教科书里的画像,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的世界一样。 「不准叫我厩户太子!」 受到惊吓的大树,本能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最后,视线停在身边一道高瘦的人影。大树被吓得魂不附体,身体想动也动不了。 是圣德太子。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字眼。可是他想不通,眼前这个穿着印有「BORNINUSA」字样的T恤、搭配牛仔裤,胸前拿着一块褐色笏板的男子,为什么用极为狰狞的表情瞪着他? 突然间,大树恍然大悟了。刚刚被光线束缚的小孩,就和圣德太子画像里站在一旁的童子长得一模一样。 「不准叫我厩户太子!」 圣德太子发出大声的咆哮。他的嘴角像是要裂到耳边似地向两旁扩张,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动。下一秒,太子举起手上的笏板,猛力挥动。 这一瞬间,大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只见圣德太子的笏板一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而且扭曲的范围还逐渐向外扩散。 大树感到耳朵内部很明显地发出鼓胀的声音,就像搭高速电梯一口气上下十几层楼一样,因为急遽的气压变化造成耳朵鼓膜的压迫。大树赶紧蹲下身,捂住耳朵,尽可能地放声大喊。这时候,他意识到头上好像有一种恐怖的力量快速划过。 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就已经发生了猛烈的爆炸。烈焰伴随着闪光迅速窜起。商店街一转眼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这……这到底是……?」 大树泛泪的眼睛环顾四周。那个被发光绳索束缚的童子,就像大树他们刚才经历过的现象一样——他记得明里好像称这种现象为传送,头顶像是一片一片被削掉似的,逐渐消失了身影。 站在大树身旁的圣德太子,泪流不止地看着童子逐渐消失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4 大树踏着颤抖的脚步,没命地狂奔。现在,他已经无暇理会圣德太子或是明里了。 那场爆炸可不是假的。在爆炸黑烟之中,可以看到好多个像是缺了零件的人体,一面颤抖地扭曲,还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附近还有许多难以辨识的肢体碎片散落一地。 不对,老实说,大树并不是看得很真确,他也不敢再去回想。 这一刻,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大树拼命地从四处逃窜的人群中钻出,朝着商店街的出口没命的快跑。 「可恶!闪开!」 大树听到熟悉的吶喊声。一张熟识的脸孔跟他一样从人潮中逃窜而出,往商店街的另一边跑去。 哔啵隆磅啵。 大树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一阵奇妙的旋律。旋律……大树隐约记得有人跟他提到关于旋律的事情。当他再次转头看着刚才那个人时就在那一瞬间。 噗咻。 一个听起来像是湿黏的固体被击碎、令人感到强烈作呕的声音传来。大树还来不及反应,视线就被染成了一片腥红。一个没了头的身体在人潮之中。毫无方向感地乱走,几步之后就啪的倒在地上。 有些路人被突然喷洒而下的鲜血吓得惊声尖叫,可是很快就被从后方涌上来的人潮带走,消失在大街的另一端。 哔啵隆磅啵。 这个音乐的旋律持续在大树的脑子里回荡着。 「……这旋律……究竟是……?」 人潮终于逐渐变少,大树带着惊恐的心情,往刚才那具断头的身体走去。可是,旋律的音量明显地越来越大声。 大树直觉这不太对劲,于是往来时的方向退回去。倒退了几公尺之后,那个奇怪的音乐声突然停止。大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不住地颤抖,虽然他感到难为情,可是不管怎么压抑,还是不停地颤抖。大树再也撑不住,两脚一阵酸软,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怎么会变这样!」 他看到之前抱怨的那个化着浓妆的女人跑了过去,嘴里不停发出尖叫。大树使劲地撑起身体,大声地吓阻。 「不行,前面是——!」 可是,女人完全没有理会大树的制止。刚才应该已经被「传送完毕」的童子,突然出现在那个女人面前。不对,虽然脸长得一样,可是穿着完全不同。这个童子身上穿着一件严重起毛球的毛线衣。 「啊啊~」 女子满脸惊恐地楞在原地。童子发出一种听起来像是婴儿般的奇怪叫声,接着紧握拳头,对着这女人向上挥拳。感觉上这一拳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而且并没有很用力。但是女子从胸部到脸的位置,却在瞬间化为模糊的血肉。女子残缺不全的上半身在空中做了一个大角度的翻转,因为回转的力道,造成血肉向外洒开,然后发出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啊~」 童子瞪着豆点大的眼睛,慢慢地往大树的方向看过来。 「……咿!」 大树撑着手臂,死命地往后退。这时他才惊觉,原来童子不只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 就在不远的前方,圣德太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树。这个圣德太子穿着一套破烂的西装、下面搭配一件还很新的百慕达海滩裤,看起来非常不搭调。很明显地,他并不是之前那个圣德太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德太子直楞楞的瞪着大树,然后举起笏板用力挥下,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剎那间,大树意识到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他席卷而起,感觉就像整个人被丢进高速旋转中的烘干机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被狠狠地抛了出去。大树的背脊撞到路边一栋摇摇欲坠的大楼墙壁,肺部的空气像被硬挤出来一样,几乎难以呼吸,大树发出痛苦的哀号。幸好,骨头好像没有撞断。 在天地颠倒的视野中,他看到圣德太子带着像侍仆一样的童子,缓缓地朝他这个方向走近。 「吁、吁、吁……咦?枪……枪呢?枪跑哪里去了?可恶!到底放在哪……唔!」 大树停住动作,因为挪动身体所产生的剧烈痛楚,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准叫我厩户太子!」 太子再一次举起笏板,朝大树的头上用力挥下,这次他好像打算直接劈打在大树身上。光是在空中挥一下就会制造强烈冲击波的笏板,要是被直接打中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树完全不敢想象。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怎么的,太子的头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开始歪斜。大树不安的眨着眼睛,他看到一把泛着黑光的长刀,从太子歪斜的头部左边往右耳贯穿而出,黑色的血液沿着刀身滴落的同时,太子的身体也跟着剧烈的颤抖。 「可恶!」 在吆喝声中。贯穿太子头部的那把长刀,使劲地朝脚边直直滑落。瞬间,一大片黑色飞沫朝左右两侧啪地溅开。 太子的身体立即停止颤抖。被切成两半的身体当场倒下。 「哼,拜托,你还活着?」 听到了嘲弄的笑声,大树赶紧抬起头看。是之前在小房间里的那个和明里好像早就认识、有着一对让人联想到爬虫类眼睛的邋遢男子。他站在大树面前,把像是手电筒一样的刀柄架在肩膀上。这把刀就是刚才贯穿圣德太子头部的那把长刀。 「像这种低等的星人,没什么好怕的。」 星人……?对了,之前那颗大黑球好像也出现过星人这个字眼。对了,好像是圣德星人。原来如此,这名字取得真是恰如其分…… 「……这么厉害的星人,还只是低等的吗?」 大树低头打量圣德星人的尸体,嘴里喃喃地念着。男子斜斜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朝地上啐了口痰。不怀好意地瞪着大树。 「嘎呀呀呀呀呀呀呀!」 听到哀号的叫声,大树警觉地把脸抬起来。一群圣德太子的童子们正高举拳头,从邋遢男子的背后攻击而来。 「哼。」 男子不屑地啐了一声,身手矫健地躲过攻击,紧接着一个返身,举起长刀往童子身上劈下,从肩膀处将身体斜斜地画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黑血的液体从童子嘴里喷出。童子剩下一半身体啪答啪答地抽动,奋力挣扎着。 男子瞇起残暴的眼睛,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口径的手枪,朝童子的头部开了一枪。枪口发出嗡嗡的动作声,听起来一点压迫感也没有。不过原本精悍的枪管,顿时展开变成英文字母的X字形。 「咦……?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童子的头毫无损伤。大树非常讶异,转头看着男子的反应。 此时,大树听到不知道从何处传出的砰砰两声闷响。刚才还完好无损的童子们的头部,像是从内部发生爆炸似地逐一爆裂开来。 「啊……」 「干脆连你一起轰烂算了。」 邋遢的男子举起枪。用枪口对准呆滞的大树。 「像你这种畏畏缩缩的家伙,只会碍手碍脚。」 男子扣在扳机上面的手指慢慢地使劲。他是来真的。 「喂,石桥!过来这边!」 眼前这个好像叫石桥的邋遢男子,朝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后,又对大树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那是一种沉浸在杀戮快感中的笑容。 「这次算你命大。」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石桥转身背对着大树,朝商店街深处走去。 「可……可恶。」 大树咬着牙,忿忿地瞪着石桥远离的背影。他使劲地把自己撑着站起来。虽然身体的痛楚令大树难以忍受,但他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只是等死而已。 「……到底要躲在哪里!」 他看了一下四周,忍不住大骂。星人的破坏力太强大了,就算躲在建筑物后面也根本挡不住吧。该怎么办呢?他脑子闪过唯一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方法。 「混蛋!」 大树低声咒骂了一句,再次看着石桥离去的方向,然后自己也快速地跟了上去。 「妈的!你们几个到底在搞什么!真是!」 石桥看着同行的伙伴被几只圣德太子打得毫无反击能力,忍不住皱起眉头大骂。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一个留着八字眉、体型肥胖的男子回头看了石桥一眼,看得出他在流冷汗。 石桥的同伙应该有七个。除了正在说话的这个八字眉之外,还有身体结实但略微驼背的落腮胡,以及站在稍远地方的高个子。 另外,在前方不远的马路对面,有一个理平头的瘦子、穿夹克外套头戴棒球帽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眼睛下面有严重黑眼圈的矮个子。这几个人手上都拿着同样会变化为X字形的手枪——姑且就叫这枪为X手枪吧。 五只圣德星人和另外的四名童子,正和石桥的阵营展开对峙。周围的地面已经是一片血海,满地残缺不全的人体尸块浸泡在血水之中。 「都怪其他人碍手碍脚的,害城山被杀死了。」 「别管那些人了,一律射杀就行了。」 「可、可是……」 那个八字眉的胖子,望着站在稍远的距离外、正用锐利眼神往这个方向看的明里。 「哼,又是明里!」 石桥不屑的啧了一声,继续拿起X手枪四处扫射,同时快速地朝着星人的阵营冲过去。一名童子中枪后弹飞,站在一旁的圣德太子怒不可遏地朝石桥这边杀过来。 「不准叫我厩户太子——!」 「嘿嘿。」 石桥发出狡猾的笑声,随即把握在左手的长刀往圣德太子突刺而去。不偏不倚地刺中圣德太子。腹部遭到贯穿的太子没有停止,反而发出更高音频的叫声,朝石桥的方向扑过去。此时,一道发光的绳索从石桥身边穿过,将太子束缚在地面。圣德太子变成一道光束,随即当场消失。 「明里!可恶,他是我们的猎物!」 石桥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明里。明里手里拿着上次那把捕获用的Y字形手枪,冷冷的看着他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恶,搞什么鬼!大家再不采取行动,我们的猎物会全部被她抢走的!」 石桥对着伙伴们发出怒吼。 八字眉的胖子像是被这句话硬推着上战线似地,突然大吼大叫,一路往前冲去。 「可恶!去死吧!」 中枪的星人发出凄厉哀号,露出黄色的牙齿,朝八字眉飞扑而上。 「厩户!」 被星人紧紧抱住的八字眉痛苦的咆哮。 「咬、咬、咬人啦,这些怪物咬人啦!」 石桥发出像是在看好戏似的笑声说: 「真是丢人现眼!你连这种小咖也甩不掉吗?」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 瞬间,一团鲜红色的雾水喷出,八字眉仰天倒地。他的胸前被咬破一个大洞,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烂。圣德太子张着血盆大口、睁着凶狠的眼睛,又朝落腮胡那个人扑上去。 「厩户——!」 「哈哈哈、去死吧!」 落腮胡举起长柄的枪枝,对准太子的嘴巴扣下扳机。 「厩……噗唔!」 下一刻,星人的后脑杓发出磅的一声,整个后脑杓瞬间爆开。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血、血啊……!好痛啊!」 八字眉的脸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一片红色,痛得在地上打滚。石桥一脚将他踢开,露出嫌恶的表情,把脚踩在他身上。 「呀啊!」 「用口水涂一涂就行啦!再哀哀叫的话,我把你的头也轰烂!」 「饶、饶了我吧,石桥!」 石桥举起长刀,正要朝逃走的星人背后用力刺去时,星人又被明里精准地捕获。石桥愤恨难忍地啐了口痰。 「可恶的明里……改个屁。」 「找机会修理她一顿。」 落腮胡对明里投射诡异的眼神。 「像她那种女人,只要狠狠地教训一次,搞不好以后就会乖乖听话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要这么做吗?」 石桥用好险的眼神瞪着落腮胡说。此时,一名星人趁机对他们展开攻击。石桥的视线没有从落腮胡的脸上移开,只是举起左手的X手枪,态度从容地朝星人开了一枪。 「嘎嘎嘎嘎嘎!」 「为了教训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亏。那丫头,说什么都不肯杀死星人,只是把他们传送走而已。」 落腮胡用忌讳的眼神盯着明里。 「当然,老是挨这种闷棍也不是办法。像她那么正的妞放着不管,实在太糟蹋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 石桥的话还没说完,其他的星人又扑了上来。石桥舔了舔嘴,举起长刀往星人身上刺去。另一只站在旁边、正准备挥动笏板的星人也被他一并横刀斩杀。 「真是太爽啦!今天非痛宰你们不可!」 石桥阵营的人拿起X手枪,朝着正要逃走的最后一只星人展开扫射,星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石桥他们几个露出狰狞的笑容,继续对着星人补了好几枪,直到星人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为止。 大树躲在掩蔽物后面,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原本以为,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活命的唯一选择,就是尽可能地躲在强者附近。强者只会专心于对付敌人,无暇顾及其他。即使是那个以杀人为乐的石桥在全力对付
星人的时候,应该早就忘记曾经要杀他的那件事才对。 ……可是这一刻,大树清醒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愚蠢。 「啊……怎、怎么会这样?」 星人的确很可怕,可是看到石桥阵营那种陶醉在杀人快感之中的模样,大树楞住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能够满脸笑容的虐杀那些和人类长得如此相似的生物!不管那些星人的力量有多么超乎想象。 「啊啊——发现敌人的巢穴啦。」 那名身材高瘦的男子眼神不安地左右张望,一面走到石桥和落腮胡中间。 「快点看显示器,上面显示了敌人众集的巢穴。」 他指着套在手腕上一个细长的装置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口齿不清。 那个装置有个小屏幕,上面显示出一团白色光点。 「我就知道。这种程度的星人,怎么可能就只有这几只!看来,这次的敌人是想以数量取胜。」 落腮胡点起一根烟,眼睛锐利地看着躲在掩蔽物后面的大树。他们好像早就发现了。 「躲在那边的家伙,别白费力气啦!你这样只会被我们当成猎物的!」 大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微微地点头。 「你说的星人巢穴,到底在哪里?」 石桥这么问。那个瘦高的家伙指着大树斜后方的位置,随后一群人很有默契的一起从大树身边跑过去。 过一会儿,明里也匆匆跑过来。她朝大树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责怪大树没有照她的叮咛躲起来。 「呃……我……」 不用解释对方也了解是怎么回事。可是,大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是经过一番挣扎,实在是无法可想了才会站在这里。 「对呀,就算我死了也是我的事情,那女人凭什么骂人……」 大树原本想跟上明里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抖得不象话,他抬头仰望天空,无奈地叹气。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大树就会出现这个习惯动作。他会先做个深呼吸让心情冷静下来。先前以为自己一定做不到的事,也许在心情经过重新整理之后,会出现曙光也说不定……只是眼前的情况,并不允许大树这么悠哉。 「可恶……害怕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既然都是死路一条,那么与其待在原地坐以待毙,还不如有所作为地牺牲。大树对着发抖的身体这么说之后,总算能提起脚步,朝明里他们的方向追去。 5 大树很快就追上明里他们,来到一条巷子里。 在巷子后面,有一栋看起来跟闹区格格不入、感觉像是民宿的纯白色公寓。房子入口处的墙上写着「LEVIEUXLOGIS」的板子。建筑物的外观看起来非常干净幽雅,但偏偏周围都是暗灰色的老旧建筑物,所以感觉有点突兀。 石桥那对像是爬虫类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询问站在旁边的高个子: 「你没有弄错吧?」 「嗯,反应非常清楚。肯定是大魔头。」 石桥对高个子点点头,然后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朝站在不远处的明里看去。 「你觉得这些可以拿几分?嗄?」 「我怎么知道。你们还是小心不要被杀就好了。」 「我先把话说清楚。」 石桥突然一脸狰狞地说: 「这个大魔头是我们的猎物。像你那种婆婆妈妈的猎杀手法太花时间了,一点用处也没有。听好了,那些虾兵蟹将可以交给你,可是你休想动大魔头的歪脑筋。」 「随便你。」 明里用她一贯冰冷的语气回答。 「好,我们进去吧。」 落腮胡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之后,把手放在门上。正打算推门攻进去时,房子里面突然发出砰的巨大声响,门像是被炸开似地向外爆开。 看到屋里的景象,大树惊讶的说不出话。那间白色公寓里竟然塞满了刚才的圣德太子。 那些星人像是被硬塞在一起似地杂乱无章,有横的有竖的,毫无秩序可言,每个缝隙都被塞得几乎密不透风。从窗户看进去,也是一样的景象。 「简直是塞爆了!」 石桥回过头对高个子笑着说。原本专心看着显示设备的高个子耸耸肩。看着他说: 「数量比刚才更多了。」 石桥听了,不在乎地吹了一声口哨。 「管它的。反正都是一样!」 脸上依然沾着血迹的八字眉喘着气,急促地说。他举起手上的筒状长枪,喀嚓地拉了一下枪机。 「嘿……嘿嘿。把这些家伙全部打死的话,可以累积不少点数呢。」 「数量越多,每个人拿到的点数就越多。」 落腮胡贪婪地笑着说。 此时,屋内一堆面无表情的圣德星人们,一股脑地朝石桥他们的方向飞奔而出。 窗户玻璃突然磅啷地进裂开来,接着传出建筑结构遭受强力挤压的啵答啵答声。转瞬间,星人一股脑似的从屋内向外喷出。那种万头揽动的恐怖景象,简直就像有数万只的蠕虫大军倾巢而出一样,令人头皮直发麻。 「哈哈哈哈,太好了,一只算一分的话,杀一百只就有一百分啦!」 石桥举起手上的长枪。开始射杀已经来到附近的圣德太子。在石桥的带动下,其他人也开始对星人展开扫射。 「哈哈哈,真是过瘾哪,尽情的杀吧!」 数不清的星人在白色公寓四周跳跃着。有几个躲过攻击的星人,拿着笏板开始挥动。 「嘎嘎嘎嘎嘎嘎嘎!」 高个子没来得及躲开圣德星人释放出的冲击波,手臂瞬间化为模糊的血肉。 「咦……奇怪,我的手……」 手肘之前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见,高个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喊叫。 「我、我的手……我的手!哇哇哇哇哇哇,手、我的手啊,天哪——!」 「啊……背后……」 躲在掩蔽物后面的大树,看到有只星人绕到高个子背后,高个子很明显没有发现。 「啊!」 大树还来不及发出警告,星人已经从背后擒住高个子,高个子惊恐的大叫着。星人的身体开始扭动,嘴巴扩张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更令人惊讶的是,一只被黏液包覆的童子,就从星人的嘴里噗噜地掉了出来。 童子一落地就很快地站起,握着拳头往高个子腹部锤去。 「哇啊!」 也许是身上穿着战斗服的缘故。高个子挨了第一拳之后,只吐出少许的胃液。可是接下来的一击,他吐出的液体变成鲜红色。再一击,眼睛已经完全翻白,嘴里喷出大量鲜血的泡沫。 「这、这些家伙是什么怪物!」 八字眉哭丧着脸大喊,举起枪,对着殴打高个子的童子疯狂乱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着高个子的圣德太子看到童子中枪,发出愤怒的哀号,用力把高个子扔了出去。 「嗄?」 八字眉来不及闪避,和迎面扔过来的高个子撞成一团,从大树身旁滚过去。 「丸冈、龟井!可恶!」 落腮胡对准刚扔出高个子的星人连续开枪。圣德星人整个人被弹飞,但同时他把手上的笏板朝落腮胡扔过去。笏板划破落腮胡的战斗服后,深深地插入他的肩膀。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 落腮胡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伤口,随即发出难以想象的尖锐嘶喊。 也许是听到哀号的缘故,星人们一起朝落腮胡的方向扑去。不一会儿,落腮胡整个人就被星人吞没了。 原本还在挣扎狂喊的落腮胡,很快的,就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噗滋。 躲在掩蔽物后面的大树,听到身边传来湿润的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那是战斗服的手腕部分。虽然没看到断面,但是从鲜血大量流出的情况和还算完整的外型看来。里面应该是一只手。 「哇……哇啊……!」 大树拼命地压低自己的叫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可恶!小村!」 站在石桥旁边的平头男发出愤怒的吼叫,朝着包围落腮胡的那些星人们开枪射击。 「闪开!已经没救了!」 「不要阻止我!」 「叫你住手就住手!」 在石桥怒喝下。平头男楞了一下,才停止射击。 「可是……他是我们的好伙伴啊!」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啦!先逃命要紧!」 石桥抓起平头男的领襟,用命令的语气警告他。他的手臂像摔角选手一样的鼓起,轻而易举地把平头男往最近的屋顶扔出后,自己也跟着跳上去。他对着还残存的伙伴们吶喊: 「听好!开枪!杀多少算多少!」 平头男、戴棒球帽的中年人,以及黑眼圈的矮个子一起从屋顶上朝圣德星人展开扫射。 圣德星人挥动笏板,用冲击波还击,但都被石桥他们躲过。双方激战了好一会儿,星人的数量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只星人倒地不起,再也无法动弹后,战斗才算停歇。 之前星人躲藏的那间白色公寓,墙面的一角已经崩毁,不过建筑整体还算完整,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真可说是奇迹。 石桥把长枪扛在肩膀上,从公寓墙壁的破洞往屋内窥探。 「真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可以躲藏那么多只星人。」 「来了!」 平头男盯着手臂的显示设备,机警地拾起头说。 「大魔头出现啦!石桥!」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石桥舔了舔嘴唇,然后拿起长枪,对着墙上的破洞往屋内击发。 不知从哪里传来咕噜噜噜、唔噜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像人的声音,又像是地鸣。不一会儿,声音的来源终于从墙壁里面缓缓现身。 一个身穿古代的宽大长衫、脚上穿着前端翘起的鞋子、腰间配挂着宝剑的星人出现了。 那副模样就像肖像画里的圣德太子,活生生地走到现代的世界一样。 最不寻常的是,他那大得夸张的身体,头部几乎都快触到二楼公寓的屋顶。 圣德太子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比例适当的大滚动条。他熟练地将滚动条拉开,然后在自己面前完全摊开。 「这家伙想做什么?」 戴棒球帽的男子惊讶地抬头看着太子。 「笨蛋!饭田!不要停止射击!」 「只要先一步把他干掉就行了!」 饭田把棒球帽的帽舌转到后面去,同时拉动枪上的滑套,把长枪高高举起。 圣德太子睁开像是细线般的眼睛,俯视着饭田。 「宪法第十七条!」 光是这声音就令周遭的人震颤不已。将近四公尺高的巨大身躯发出来的低音频声音,连周围的建筑物都为之剧烈震动。距离最近的饭田皱起眉头,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 这是个致命的失误。 「咦?」 「放弃争执,以和为贵!」 饭田所站的地点突然发生爆炸。 「笨蛋!快趴下!」 石桥怒吼着。原本一脸茫然的伙伴们,像是被打醒似地赶紧趴下去。 转眼间,一阵强烈的暴风袭来。 平头男在弥漫的烟尘中,撑起身体呻吟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什么都没有了。」 圣德太子前方的所有东西,包括建筑物在内,全都被暴风席卷得无影无踪。 「饭田也不见了!」 「这是音波攻击吗?可恶,竟然有这招,这样我们不是逃不了了吗?怪物!」 巨大的圣德太子缓慢地巡视四周,突然他的身体前倾做出呕吐的动作,嘴巴越张越开。黏答答的圣德星人就从他嘴里,噗噜噗噜的一只只被吐了出来。 「啊……咿呀呀呀呀呀呀呀!」 站在石桥对面的黑眼圈,被一群圣德太子压倒后,发出凄厉的惨叫,没过多久,整个人便完全被星人淹没。无数支笏板不断上下挥舞着,黑眼圈惨叫了最后一声,之后就听到一坨湿稠的重物坠落地面的恐怖声音。 大树楞楞的看着眼前的光景,感到胃里涌起一阵翻搅,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嘴。 「不行!不可以离开视线!」 是明里的声音。大树猛然抬起头,正好和低头瞪着他的巨大圣德太子四目相对。 「哇哇哇哇哇哇!」 他反射性地举起手上的枪朝太子射击。啾的一声。枪身同时呈X型展开。当然,大树并没有射中目标。太子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原本卷成一束的滚动条,现在又变成巨大的笏板。 呼呼呼呼呼呼呼。一阵听起来像是老旧冰箱的马达吃力转动的声音传来,这时,太子手上的笏板前端发出诡异的光芒。 也许是出于生存本能吧,大树连滚带爬、没命地逃离那个地方。才刚跨出步子。大树就感觉到一阵阵滚烫的热风从背后袭来。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笏板前端发出的光束,已经把大树刚才躲藏的地方烧成一片焦土。 「……那是雷射光剑吗?」 光束所及之处,物体都在瞬间蒸发,而且光束还一路紧追大树的身后而来。大树弓起身体,无助地看着那越来越逼近的死亡光束。 不过,正当死亡光束差点碰到他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因为石桥已经跑到他的背后,朝圣德太子的肩膀轰了一枪。 石桥睥睨地看着惊恐万状的大树,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我可不是来救你的!还想活下去的话,就快点离开你在的地方!」 太子流下湿黏的眼泪,带着憎恨的目光回头怒视石桥。刚才被击中的右肩膀部位已经变黑,而且还发出怪声,同时流出黏液。太子的喉咙再度鼓胀起来,他张开惊人的大嘴后,又从里面吐出一坨一坨的圣德星人和童子。 全身覆满黏液的星人们,动作比之前的更为敏捷,他们很快把石桥包围起来。 「可恶!原来刚才那些虾兵蟹将,都是这个大魔头吐出来的秽物!」 原本瞄准圣德太子巨人的石桥咂了一下舌,先射击那些逼近眼前的星人和童子。虽然那些星人迅速被炸成碎片,但是射线并没有伤及巨人。 「没射中……可恶!真是碍眼!」 石桥的右手滑出一把漆黑的长刀,他尽可能把手腕的动作范围缩到最小,像砍断杂草那样朝星人们进攻。那些将他团团包围的敌人中,有将近半数被刀从身体中间砍成两截。尽管如此,那些星人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 更糟糕的是,在星人的包围下,石桥手上的黑色长刀不小心滑落,之前使用的长枪也被夺走,石桥整个人被压制在地上。眼睛泛着红色血丝的童子们的嘴,扩张到耳朵附近,然后用泛黄的牙齿撕咬石桥的身体。 「哼、尝尝这个吧!」 石桥一脚把眼前的星人踹开,一个翻身捡起掉落在附近的X手枪,毫不迟疑地朝敌人的胸口射击,星人的上半身瞬间被轰烂。紧接着,石桥利用这个空隙,盯住站在后面的圣德太子巨人。 「好吧!老子送你上西天——!」 他手上的枪发出啾一声,枪管展开了。在短暂的时间差之后,圣德太子巨大的头迅速涨起,碰的一声爆开。石桥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意。 「咦?这是——咦?」 石桥发现自己拿着X手枪的那只手快速地消失。这非现实的光景让他一时之间楞住。下一刻。身体开始发出喀哩哩、格哩哩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正逐渐裂成碎片,脸上的表情顿时转为惊惶失措。 「咦?这、这是……?怎么会这样呢?」 石桥最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哀号,但声音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就变成混浊不清的声音,然后中断了。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原本包围石桥的圣德星人和童子们,突然一个个地被发光的绳索捆住、固定在地面上,原来是明里。 她拾起石桥掉落的长刀,刺进最后一个星人,将他踹倒在地后,一样用光索将他束缚起来,脚踩在即将被传送的星人身上,避免他乱动。 明里看着地上的石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忍卒睹的表情,旋即从那个原本是石桥的碎肉上栘开视线。地上唯一可以辨识的,就只剩石桥一脸惊恐的头部而已。 看到眼前的光景,大树整个人吓呆了。他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东西在移动,猛然抬头张望——那个断了头的圣德巨人,正朝明里的方向走过去。 「那家伙还活着啊!」 大树很快地瞄准圣德巨人开了一枪。因为巨人的动作比之前要迟缓,所以这次大树成功的命中目标。不过,就算打穿了巨人的背部和小腿,可是对方并没有停止动作。 「咕噜噜噜噜噜噜啰啰啰啰。」 圣德太子的肚子发出像是地鸣的响声,接着举起手上的笏板像在割草一样地来回拨动。 「真是难缠的家伙。」 明里的态度还是一样冷静。她拿起石桥的长刀,往刚才被大树射中的左脚砍下去,巨人的脚顿时变成两段。失去支撑力的圣德太子倒下的前一瞬间,手上的笏板再度发出光芒。 「噗噜噜噜啊啊啊啊啊!」 巨人颈部断裂突出的气管,发出临死前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哗啦的往附近建筑物倾倒,笏板射出的光线射向天空。明里毫不迟疑,继续朝倒下的巨人开枪射击。发光的绳索覆盖了星人巨大的身躯,被固定在地上的圣德太子使出惊人的力量,想要挣脱光索的束缚。 「——已经结束了。死心吧。」 明里眉头皱也没皱地继续射击。绳索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在太子身上,巨大的身躯终于像是力气用尽般,横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没过多久,圣德太子变成一团光线,被传送离开了。在确定传送完毕之后,明里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长刀丢到一旁。 「愚蠢的人……」她朝地上石桥的遗骸瞄了一眼说。 大树循着明里的视线看去,当他看到地上那滩模糊的血肉时,身体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于是他赶紧把脸别过去。 这是恶梦!一定是这样。大树闭上眼睛,拼命想要说服自己。 「可恶,快醒来!快醒来啊……现实世界里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过去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超乎现实的恶梦,可是每一次只要他专心祷告,就能从恶梦中回到现实的世界。 可是,这次不管他怎么祷告都没有用。 大树睁开眼睛,看到明里还是跟刚才一样伫立在原地不发一语,只是脸上却露出哀伤的表情。 6 大树再次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之前的密室,那颗巨大的黑色球体也还在。球体发出的光束持续在空中扫描着,又有人被传送回来了。随着光束的移动,那个人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慢慢地浮现。 大树呆坐在地板上,楞楞地看着其他人一个个被传送回来。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朝黑球走了过去。也许刚开始只是纯粹出于好奇心,想看个究竟,但是当他从黑球伸出的架子开口往里面窥视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球体中央有个全身无毛的裸体白人男子,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身上接满了管子和缆线,嘴上还戴着氧气罩,发出非常规律的呼吸声。 「喂、喂……!」 对于大树的举动,白人男子毫无反应,依然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没用的。」 不知何时,明里已经来到大树的背后。 「不管我们做什么,他都不会醒来。」 「嗄?这、这是什么玩意?」 明里瞇起眼睛,俯视着黑色的球体。 「GANTZ。」 「嗄?」 「过来这边看看吧。」 明里抬起下巴,示意要大树过去。大树坐在地上,爬到球体的前面。 之前用来解释星人数据的画面,现在出现了不同的指示,但是字迹还是一样拙劣。 GANtz 「GAN……tz?」 「我们是这么称呼这颗黑球的。」 「这、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 大树回头,发现房间另一头,有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正往他这边看。 被传送回房间的,大约有十个人。当然不包括大树亲眼目睹惨死的石桥,以及他的伙伴。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差一点就没命啦,他们真的没再回来,被一群长得像圣德太子的怪物给杀死了!」 「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们了吗?」 明里冷冷地回答。 「我叫你们要穿上战斗服,只有这样才能从那些神秘的星人手上生还。」 「可是,你根本没有跟我们解释清楚!」 「那时候已经开始在传送了,我哪有时间跟你们解释那么多。至少,我已经尽可能给你们最大限度的忠告了。」 「可、可是……」 中年男子像在求援似地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不过他们一个个把脸别开,好像在怕什么。男子发现没人帮他撑腰,表情僵硬地继续对明里呛声。 「我们完全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突然被带来这里,然后就要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和那些怪物战斗……?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早知道这样,我就逃出这里啦……!」 明里耸耸肩,露出冰冷的笑容说: 「随便你。如果警察和政府官员能帮得上忙,倒省了我不少麻烦呢。」 听她这么回答,男子一时无言以对。 「这……这什么话……如果能够重来……」 男子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又被明里无情的打断。 「没有重来这
回事,如果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我早就不计代价去做了。问题是,找不到可以逃出去的方法,除非死。」 最后那一句话,足以让对方哑口无言了。 「我不会一直重复解释同样的事,所以你们要仔细听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死过一次,而且被这个GANTZ唤醒,没有例外,所以,我们必须照GANTZ的命令去做。平常没有战斗的日子,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是随时都可能被GANTZ征召上战场。一旦被征召,就会被强制传送到某个地方执行某个任务,就像刚才那样。」 房间里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出一点声音,彷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也许有人认为我可以帮助大家,可是很遗憾,我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所以,如果你们想活命的话就要记住我说的话,剩下的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知道吗?」 大树觉得胃部好像被塞了一颗铅块那般沉重,连呼吸都感到非常吃力。 这么说,刚才那种恐怖的事情。还会一再发生吗?没有逃出去的方法……意思是,他们未来必须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死亡吗? 比刚才战斗中更强烈的绝望感打击着大树,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同样的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我们还要经历刚才那种事吗?」 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哭着说。另外一个看起来年纪和大树差不多、满脸青春痘的年轻人也是一脸苍白,茫然地望着空中。盘腿坐着的秃头男这时候也垂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膝盖,颤抖不止。 「只要穿上战斗服就能活命对吧?我刚才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大树故作开朗地说。倒不是想要给大家打气,而是受不了现场那凝重的气氛。 「没用的。」 明里露出不屑的笑意,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大树的说法。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大树被泼了冷水,只好自讨没趣地把话吞回去。 「石桥和他那帮伙伴至少还算是战力,你们能够活着回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几个人把敌人引开的缘故。可惜,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都阵亡了。所以下一场战斗开始,你们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战斗?我们要战斗吗?」 秃头男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明里。 「不想战斗也行。不过一直躲着不行动,迟早也会死的。」 大家看起来比刚才更沮丧,每个人都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明里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 「啊,我忘了跟你们说,除了死之外,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摆脱GANTZ的控制。」 「什、什么方法?」 大树不自觉的拉高了发问的声调。 「就是拿到一百分。只要打倒敌人,就能累积分数。」 听到明里这么说,大树回想起石桥他们几个人交谈的内容。他清楚记得当时他们好像有提到分数什么的。 「只要分数累积到一百分,就不用再回来参加战斗。大家可以继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怎么样?大家听了之后,是不是可以打起精神了?」 「什么分数……又不是在打电动。」 长满青春痘的豆花脸,带着怀疑的眼神说。明里故意装出吃惊的表情,赞同的点点头。 「嗯,你说得真好!没错,也许就像在打电动一样。只不过赌注的筹码是自己的命。我们都是GANTZ设计的游戏里的一颗棋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为了游戏赌上性命吗?」 豆花脸抗议的站起身来,明里还是一样冷静的看着他: 「游戏规则又不是我订的。总之,我只是告诉你们,当GANTZ需要我们时,就会把我们召唤到这里。我们必须在它给予的战斗任务中,打倒敌人累积分数。」 这时候,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看起来一脸正经的壮年人开口说话了: 「可是,分数怎么算呢?像刚才的战斗现场那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倒了几只。」 「我也不知道怎么算,不过GANTZ会帮我们计分。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我们还是直接问吧……GANTZ,请计分。」 明里双臂环抱在胸前,重新对那个叫GANTZ的球体说话。可是等了好一会,GANTZ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下一秒,GANTZ再度对着房间中央发出光束。开始传送了。好像还有人活着。 空中慢慢出现一个被复原的形体。大树记得这个人。他是石桥阵营的其中之一。 「吁、吁、吁……可恶!」 平头男完全传送完毕后,整个人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我……我的肩膀——啊、奇怪……」 刚出现的时候,他还用左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右手臂。从那个动作看来,他原本应该受了重伤。可是现在不管怎么看,他的手还是好端端的没有异样。不只是这样,他整个人可以说毫发无伤。在确定自己平安之后,平头男站起身来看着周围的人。 「我、我得救了吗……?石桥呢?」 他发现房间里没有石桥的身影,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开始笑了起来。 「哈、活该!石桥那个混蛋!他终于得到报应啦!」 「所以呢?」 听到明里的声音,平头男楞了一下。 「……原来你还活着,这样啊……」 「要是石桥听到你刚才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咦?怎么?你自己还不是受够了石桥那个家伙吗?」 平头男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GANTZ发出的单调铃声打断。球体表面同时显示出这样的发光文字。 Results…… 下一瞬间,画面又出现脸部图像和奇特的人名标示。 被裁员者0点\ 表现太差劲,只会发牢骚 那个图像是秃头中年男子。现场的中年男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这表示球体上的叙述八九不离十。 接着出现的是豆花脸。 米虫Opint\ 毫无干劲,只顾挤烂痘痘 接下来,GANTZ逐一给房间里的每个人计分。黑球上面显示出来的有关当事人的叙述,准确性似乎非常高,连大树都惊讶的差点笑出来。不过他更在意GANTZ会怎么评论自己,想到这儿,他也无心管别人了。 那个看似正经的男子被评为「色狼」,另一个男人被取了「牛郎」的外号。等到那个脸上化大浓妆、佩戴廉价饰品、看起来像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的分数公布之后,就只剩下石桥的伙伴平头男、明里,还有大树而已。 石桥的麻吉,不,忘恩负义者\ 三五points 屏幕上出现的脸部图像,就是那个最后被传送回来的平头男子。 平头男不服气地磨着牙齿,发出喀哩哩的声音。他的太阳穴浮现几条细微的血管,愤怒的瞪着GANTZ。 「怎么啦?忘恩负义的高岳。」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有石桥,你早就惨死啦。好朋友死了,多少表现出哀痛的样子吧,装的也行,这样才不会遭到天谴。」 听到明里不留情面的讽刺,那个叫高岳的平头男子 的眼神变得更狰狞了。 接着是大树。 弱鸡 O点 只知道死缠着明里 胆小如鼠 大树皱起眉头。他之所以一直跟着明里,又不是因为对她有非分之想!老实说,大树还很惧怕明里这类型的女孩呢。但不管怎么说,被黑球评为弱鸡,大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只顾逃命的胆小鬼,可是,被一个日文字迹如此蹩脚、拙劣的活像外国观光地招牌的黑球写成这样,也难怪大树会感到火冒三丈了。 最后轮到明里了。 明里美眉 六七 points 高岳露出不屑的表情。大树也反射性地叫出声。 「六十七分……!」 「你……你是怎么累积这么多分数的?」 秃头男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颤抖。大概是看到明里的分数,让他对未来重新燃起希望,所以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元气。 「这半年来,我打败了不少敌人。」 「打败敌人的话,每个人都可以拿到分数吗?」 明里耸耸肩。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过有例外的。」 「这么说的话,我们只要参加战斗打败敌人,迟早也可以累积到像你那么多的分数。如果拿到一百分呢?」 「如果达成目标的话,就能恢复自由之身。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过,不过我见过几个这样的人。」 「既然这样,我决定勇敢加入战斗!」 秃头男站起来,面对其他人这么说。 「大家一起携手作战吧,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重获自由!」 「说得真好听,多令人感动啊。」 高岳倚靠在房间偏内侧的墙上,冷冷地笑着说: 「石桥他们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强悍的,所以我才会跟着他们出生入死。加入他们,让我有活下去的信心。现在,连他们那么厉害的人都死了,你们这些毫无战斗力可言的人,很快就会被星人杀死的。」 「可是,不战斗的话,还不是一样等着被杀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豁出去拼了!我太太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就这么丢下她死掉。」 秃头男对高岳这么说,然后又转头对着明里。 「我这么说或许不自量力,可是我想请你教我们战斗的技术。我们变成有用战力的话,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明里把手臂环抱在胸前,眼睛瞇了起来。 「嗯,说得也是。」 不过,当她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想知道他们的意向时,其他人都垂下头,抬也不抬一下。 「你怎么样?我记得你叫大树对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大树楞了一下。 「呃……不、我……那个…………」 大树心里想,其实参加战斗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他这个人习惯谨慎以对,所以没有马上回答。 「我……我愿意参加。」 豆花脸拾起头这么说。 「还有其他人要加入吗?」 明里看着现场的每一个人,冷静的问。但是,除了刚才那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举手。秃头男难掩失望的表情,不过明里却满意的笑了: 「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有两个人呢,这可是刷新纪录了。」 「老子要回去了,不陪你们玩啦!」 不知道何时换好便服的高岳,往房间的出口走去。 「回去?……可以回去了吗?」 中年女人抓着明里,殷切的问她。明里没有明确的回答,只是侧着头往高岳的方向看去,像是在说「请自便」。 女人急急忙忙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购物袋,往高岳离开的方向走去。那个「牛郎」也像是突然惊醒似地跟了上去。被黑球评为「人畜无害」的年轻上班族也紧跟着站起来。 「对了对了,我忘记告诉大家一件事。」 除了高岳以外的其他人,全都转过头看着明里。 「关于这里的事情,最好不要向外人透露。」 「那是当然了。」 秃头男这么说。 「这种事情,连我们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要是说出去,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里略微侧着头,举起食指顶住自己的头继续说: 「把这房间的秘密泄漏出去的人,安装在这里面的炸弹,会把你们的头炸烂。GANTZ大概不希望这里的事曝光,所以故意来这招。」 「炸弹?」 豆花脸皱起眉头,表情惊恐的说。「人畜无害」的上班族脸色比他更苍白。 「你……你刚才说炸弹吗?」 「我亲眼看过。我这么说,等一下你们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我要说的。」 明里跟大家说的内容,很明显地再度把全部的人打入绝望的深渊。 简单的说,就是被GANTZ救回一命的人,大脑都被装了一种特殊的炸弹,没有人例外。一旦参加者离开了设定的战斗范围,或是把GANTZ的秘密泄漏给不相关的外人,大脑内的炸弹就会立即引爆,摧毁参加者。 「当你们听到大脑里有音乐声响起时,就要特别小心。因为音乐声是对犯规者的警告。」 整个房间就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似地鸦雀无声。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都要这样活着吗?」 那个一本正经却被冠上「色狼」外号的男子,胆战心惊的问。 「至少GANTZ的战斗任务中是这样。不过,拿到一百分之后,也就是恢复自由之身后,这些记忆应该都会消失。」 现场再度陷入沉重的空气中。 「看来,我们真的没有别的选择。总之,只要不泄漏这里的秘密,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秃头男的话,大家表情僵硬地点头同意。 7 大树自己也记不清离开那个房间之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不过,刚离开GANTZ的密室,走到户外的那一小段时间,还留着一些模糊的记忆。 大树依稀记得那房间是位于都市中心某大型公寓的其中一间,但他不知道平常没有任务的时候,房间的门是无法碰触的。虽然离开的时候,门可以轻易的打开,可是一旦走出去,就不能再回到房间了。 在得知无法返回房间的那一刻,除了明里之外,其他的人好像都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的站在门口前面发呆。不过,当他们明白自己此刻已经重获自由时——尽管只是短暂的——大伙儿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大树重新恢复清醒时,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一路上,他感觉到好像大家都在盯着他看。直到他从一扇巨大的展示橱窗前方走过时,才恍然大悟。 「咦?」 大树站在橱窗玻璃面前,终于知道为什么路人会盯着他瞧了。因为他身上还穿着战斗服。大树一手提着那把毫无遮掩的X手枪和学生制服,另一手则是拎着书包,身上没有披任何外衣,也难怪会引起路人的侧目。 大树想起明里说的话,赶紧躲到附近大楼的巷弄阴影里,在战斗服外面套上学生制服。 「这一路上都没发生什么事,表示战斗服和枪枝就算被人看到,也没有关系的意思吗?或许吧,对那些不知情的人来说,一定以为我在玩角色扮演……」 尽管如此,大树还是不想冒险。尤其要是被父母看到这副模样,一定会逼问他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大树穿好制服之后,把袖口和领襟露出来的战斗服衣角塞进去,再把X手枪放进书包里。然后再次站在展示橱窗的玻璃前,检查自己的衣着。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走了一会儿,大树终于回到自己住的小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下紧张的情绪之后,一如往常地打开家里的大门。 门才一打开,大树的母亲立即飞奔而来。 「大树,你没有事吧?」 难道,妈妈已经知道了吗——?那一瞬间,大树整个人吓得不知所措。不过他还是努力地掩饰紧张的心情,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母亲的脸。 「我听说,你为了救从隔壁大楼掉下来的小孩,自己受了重伤!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又好像没有受伤。你这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大树几乎忘记那件事了。他发生意外死去的地点,其实距离家里很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在图书馆念书啊。」 「念到这么晚?」 母亲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时针已经指着九点。 「我被图书馆赶了出来,然后又去快餐店继续看书,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 听过大树的解释,母亲的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当他要从母亲身旁走过时,母亲又再一次担心的问: 「那么,那件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 「嗯。」 大树伸手想打开房间的门,可是突然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母亲问: 「那个坠楼的小孩,他怎么了?」 「喔,那孩子没事。好像是那个受重伤的路人救了他一命,所以只受了一点擦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吗?」 大树关上房门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今天一整天都没遇到什么好事,不过,最后总算听到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 突然,大树觉得疲累到快要站不住,走到房间角落的床前,整个人完全放松的呈大字形躺了下来。 也许是紧张的心情得到纾解,睡魔很快的来袭。在朦胧的意识中,大树有种感觉,仿佛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恶梦。可是,当他意识到身上战斗服的触感时,再度陷入困惑之中。还有那鼓起来的书包,也在提醒他里面塞了一把手枪。 尽管如此,大树对于大脑里被装了炸弹、以及诡异的星人这些事,还是感到难以置信。那场毫无节制的疯狂杀戮。真的发生过吗? 「……没错,一定是被恶整了。错不了,大概是什么偷拍或是催眠之类的节目在恶作剧,故意让我们信以为真。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 就在大树自言自语的时候。 「对了对了。」 母亲在房间的门外说: 「你平安回家就好。不过,最近外面很不安全,以后如果要晚点回家的话,记得先打电话回来跟妈说一声。今天除了坠楼的小孩那件事之外,在台东一带的商店街也发生了瓦斯爆炸。引起不小骚动,听说现场死了好多人呢。唉,真是祸从天降啊。」 听着母亲离去的脚步,大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动也不动。 「怎么会呢……这表示……」 大树赶紧掏出手机,按下数字电视的按键和新闻的频道,手机屏幕马上出现被大火烧毁的街景,屏幕上还出现了移动的字幕。 「台东的亲切交流商店街发生重大惨剧……事故原因可能是瓦斯爆炸造成?」 虽然接下来播报员卖力的报导意外发生的经过,不过大树几乎没听进耳里。 「……这么说,那些事……全部……都是真的了?」 大树感到呼吸困难,胸口闷得非常难受。尽管房间里灯光明亮,他却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绝望和恐惧感像老鹰一样迅速的擒住他的心脏。 今天一天之内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大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临界点。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整个人很快就陷入像河底烂泥一般深沉的睡眠中。 不过这一夜,大树睡得并不安稳。 整个晚上辗转反侧、恶梦不断,好几次梦到自己被圣德太子追杀。他挥不开身体被打成碎肉的极度恐慌,还有被那笏板射出的光束活活焚身的痛苦和焦臭味。 第一卷 -0003 溶解的剎那 MINUS0028-0020 1 「喂,你怎么啦?」 大树失魂落魄地经过教室的走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站在后面的是同班的大岛。大树和他的交情虽然还不到麻吉的程度。不过比起其他同学,还算是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吧。当初大树决定退出足球社时,大岛是他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岛那张老实的脸,总是会让人不由得对他放松戒心。 「瞧你心事重重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该不会是因为考试没准备好吧?」 大树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从大岛脸上别开视线。 「怎么啦?」 大树已经无心烦恼期末考的事了。前一晚才发生那么离奇的事件,而且不知道何时又会被GANTZ召唤到那个房间去——明里并没有告诉他,下一次的任务是什么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专心考试。 事实上,对现在的大树来说,期末考的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在乎谁会注意他考试拿几分、谁会因此找他的麻烦之类的事。因为只要想到GANTZ的战役,这些事情就像芝麻绿豆一样微小到毫无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习惯这种东西也满令人讨厌的。明明已经不在乎考试如何,可是,一想到自己有一半以上的科目会阵亡,心情还是很沮丧。即使成绩已经不再具有意义,但或许正因为有太多烦心的事,所以大树比平常更忧卒。 「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烦心的事……」 大树有一股冲动,想干脆的把GANTZ的秘密告诉大岛。或许,只要找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分担他的烦恼,说不定心情就会豁然开朗,摆脱现在这种求助无门的无力感了。 对,就像当初找大岛商量退出足球社那时候一样。 此时,大树的大脑里突然传来荒诞怪调的八音盒旋律,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当初在商店街时,那个跑出战斗范围、脑袋因而离奇爆裂的人。这惊心动魄的画面,让大树赶紧打消掉告诉大岛的念头。 好不容易音乐声停歇下来,大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发现有个身影晃过他的视线,他抬头瞄了一眼。 「咦……?」 那张侧脸,大树很肯定曾在哪里见过。 「……明里?」 那个跟明里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学生,彷佛没有听到大树叫她的声音,连头也不回,继续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怎么了?」 「喔,我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好像在哪里看过。」 从大岛站的角度,刚好看不到那个女学生的脸。
看着女学生逐渐走远的背影,大岛懊悔的咂了一下舌: 「可惜,没看到她的脸。」 看到大岛懊恼的表情,大树回报他一抹苦笑,不禁陷入沉思。 冷静想想,明里怎么可能念这问学校呢?学校里有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他不可能会没见过吧。而且,在那个房间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较成熟。如果是在路上巧遇,或许还有可能,不过在同一间学校里,那可就……对,一定是昨天的事太累,才会让自己产生了这种错觉。 「说得也是……可恶,我一定是眼花了。」 「眼花?什么事?」 大岛纳闷地问。大树故意装出懊恼不已的表情,自嘲的说自己因为考试准备不及,而感到烦恼不安。 「唉唉~~」 最后一科终于考完了。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教室,大概是刚从考试的苦海中解脱,大家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唯独大树还是一样无精打采。他拿起书包,从座位上懒懒地站了起来。 大岛和其他同学邀他一起去逛街,可大树却完全提不起劲。 是啊,大树的立场跟他们不同了。大岛他们就算考试不及格或是遇到挫折,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或是失去未来。可是,现在的大树,却连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都完全没有把握。 老实说,不久之前,大树对于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件事,感到非常失望。他期许自己能够超越大岛他们,当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现在完全相反,他只希望自己能当一个普通人,在寿终正寝之前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幸福。 可是,这点小小的心愿,对现在的大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不知道未来,就尽情地享受当下。大树试着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可是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就越往坏处钻牛角尖。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踏出下一步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被传送离开。 与其担心受怕,不如勇敢面对战斗吧。成天活在死亡的威胁下,何不干脆豁出去拼了。不要烦恼太多,只要想着该怎么样活下去就好了。说不定抱着这样的态度,反而可以摆脱胃痛的折磨呢。 「真的是你耶。」 对方往上跳起将近一公尺高。假使现在身上穿着那件战斗服的话,肯定会把天花板给冲破。 出现在大树面前的,是穿着跟他同样校服的明里。 「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里瞇起眼睛,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大树。这次她又会跟他说什么呢?大树紧张的连心脏都快要进出来了。 「你该不会穿着战斗服吧?武器呢?」 大树诚惶诚恐地正要打开书包时,被明里阻止了。她摇摇头说: 「不用给我看。只是,你随时带着武器,不怕被同学发现吗?」 大树感到困惑,不过他很坦白地承认,打从回家之后身上就一直穿着那战斗服。 「这样啊……那你的运气不错嘛。」 不知怎么的,大树觉得眼前的明里,和之前有点微妙的不同。之前的那个明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相反的。她看起来眉头深锁,像有什么烦恼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突然抬起头。 「……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大树跟着明里来到教室后面的体育社团办公室组合屋。 「你是田径社的吗?」 明里来到一间门口贴着田径社牌子的教室前面停了下来,然后拿出钥匙开门。 「你放心,我是田径社的社长。今天没有社团活动,不会有人来的。」 教室里面光线昏暗不明,虽然有几盏照明设备,可是明里并没有打开。 「你还记得我最后说的话吗?」 「嗄?呃……记得,你说过,不可以泄漏GANTZ的秘密对吧?」 明里慎重的点头。 「我只是想要跟你确认这点而已。因为我看到你把战斗服和武器带出那间房间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我就知道不太对劲。在大树的印象里,明里不像是那种会关心别人死活的女孩。就算大树因为捅了楼子而丢了性命,她也只会嘲笑大树的愚笨,不可能会担心他的安危。 「我也不是故意要带出来,而是当我回过神时,身上就穿着战斗服。下次我会更加注意。」 「嗯,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说完,明里陷入了沉默。长时间的静默让大树感到很不自在,他看着在昏暗中低头不语的明里,试探性的问: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明里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她哭了起来。这该不会是错觉吧?那个冷漠的明里竟然在哭? 「没什么事,已经没事了。你出去吧。」 「可是……」 「出去。」 明里的语调带着不容许反抗的坚持。可是大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沙哑而且带着颤抖。 「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我?就算我发生什么不测,也不关你的事不是吗?放心吧,如果我不小心泄漏GANTZ的秘密而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请你不要说这种话。」 一时间,大树还以为自己听到的不是明里的声音。 「不要再说死这句话好吗?」 明里不再掩饰地在大树面前哭了起来。大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楞楞地看着在他面前伤心啜泣的明里。 2 ——简直是判若两人。在GANTZ密室里看到的明里,明明是个不管别人死活的冷漠女孩。 大树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普通女孩。 虽然摸不着头绪,可是大树心里还是忍不住想。 ——这个女孩,有这么可爱吗? 其实打从第一眼看到明里,大树就觉得这女孩长得非常正点,那张脸刚好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不过,当时明里给他的感觉是高傲到难以接近,但是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树这么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种是自己把她惹哭的罪恶感。 「呜呜……呜呜……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明里佯装坚强地擦掉眼泪,然后挺直身体。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还是没用,才刚擦掉的眼泪马上又夺眶而出,而且哭得比刚才更伤心。 「一直都是……都是……是啊!我应该……要更……更……呜呜……」 哭了一阵子之后,明里再次挺直腰杆,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心情总算稳定下来了。 「没什么,反正跟你无关,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明里应该是为了GANTZ的事而哭。大树现在才知道,明里不是他之前所想得那么冷血无情,也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冷静。 看到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明里,他感到胸口的心跳突然加速,对她涌起无限的怜爱。 「那怎么行呢。我承认,之前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可是现在看到你哭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如果不问清楚,那下次我们被传送到那间密室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明里别过脸说: 「随便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吧,这是你说的喔。如果你还要继续逞强,那我就把你在这里嚎啕大哭的事情跟大家说。」 如果大树真的了解明里哭泣的原因,或许就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了。不过他毕竟不是神,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多少也是出于半恶作剧的心情,而且内心还因此沾沾自喜。 明里看着大树的脸。好像突然发现到什么似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怎么了?」 明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悲哀地笑了笑说: 「是啊,也许你说得没错。」 明里看着大树,再度变回在GANTZ密室里那个冷漠的少女。脸颊上还没完全干的泪痕,是她刚才伤心哭泣所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她用漠不关心的冷淡语气说: 「死了,两个人都死了。」 「两个人都……死了?你说谁?」 「就是之前要我训练他们战斗技巧的那两个人,高良和井村。」 大树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个秃头大叔和长满青春痘的豆花脸。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你没有看新闻吗?有名高中生因为玩模型枪,结果造成头破血流致死的新闻。」 这么想想,他真的有看过这么一则新闻。不过因为没有贴出照片,所以当下并没有联想到死者可能是GANTZ密室里的人。 「那个高中生就是井村。他好像把X手枪秀给他的朋友看,本来想要射猫,结果自己的头却先爆开了。」 明里原本握紧的左手,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做出张开的手势。 「高良的情况比较令人同情。他为了加强训练,半夜跑出家里,结果被他太太发现。在太太的逼问下,高良决定把GANTZ的秘密说出来,结果就……」 「……什么?」 那是明里亲眼目睹的事情。她和高良原本约好要进行特训,可是高良没有准时赴约,所以她就到他家附近看看,刚好发现高良和他太太正在争吵。 「我听到他跟他太太说,我为了你必须活下去,然后就把枪和战斗服拿给她看,还跟她说GANTZ密室里的事情……」 明里咬着嘴唇,眼睛尽是惊恐的神色,肩膀也不住地颤抖,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流下眼泪。她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激动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抬起头,睁开眼睛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两个。都是因为我说的话,才让他们想要战斗下去的。说我不感到内疚是骗人的,所以刚才我才会稍微失态。」 稍微失态?在大树看来,现在的明里已经快要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过去一定也发生过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吧。大树终于了解,为什么明里在GANTZ密室里会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态度了。在此之前,她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像高良这样的死亡事件?她都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明里一直在勉强自己伪装坚强,大树心里感到非常不舍。 「那么,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谢谢。多亏你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我不会再彷徨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呢。」 明里带着「可怕」的眼神说。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大树,不过感觉却像在凝视远处某个地方。 「——就你一个人?」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虽然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不过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惊讶神色,并没有逃过大树的眼睛。 「如果必须如此的话……」 「可是,那不是很难吗?」 大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也许是因为想帮明里打气吧。 仔细想想,明里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说的话而高兴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吃惊的眼神,大树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既然少了两名战力,就必须补上缺额不是吗?」 「你这个人说话满有意思的。我喜欢。」 明里冷冷地笑着说。 那栋公寓大厦自从负责的建设公司倒闭之后,就一直废弃在那里。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淋,外墙早已斑驳不堪,还有多处钢筋外露。时间久了,也没人想靠近这里。 不过对明里来说,这栋废弃大楼可是再方便不过的地点了。每次要测试GANTZ武器时,她都会来这里进行训练。 当天晚上,明里就是把大树约到这个地方来。 大树坐在钢筋外露的顶楼,不管再怎么努力忍耐,牙齿还是不听使唤地喀哩喀哩地打颤。 「怎么样?习惯点了吗?」 他微侧着头,脸上硬挤出僵硬的苦笑。他不想让明里发现他的心虚。 「虽然我穿了战斗服来,可是我没想到,要在这么高的地方进行特训……不过,有了这套衣服保护,搞不好跌下去也摔不死呢。」 明里冷冷地摇头说: 「谁说的,还是会死。运气好的话,也会身受重伤、半死不活。」 大树瞪大眼睛看着明里。 「战斗服的防护力再好,还是有限度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摸不清楚它的特性,所以最好还是小心点。还有,如果那个金属环形装置流出液体的话,就要小心了。那表示战斗服坏了。」 「坏了……?」 「就是衣服出现破损。」 大树低头看着战斗服的手腕和腰间部位的金属环。 「不要去戳那个装置,要是出现裂缝,战斗服就等于毁了。」 看到大树一脸惊讶的表情,明里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上。 大树也跟着站起身。追着明里的身后,向上跳起。 经过了大约三个小时难以置信的严苛训练后,明里站在大楼的鹰架上,俯视着肩膀剧烈地上下震动,气喘吁吁的大树。 「今天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 「咦……?你都不在乎吗?」 明里侧着头,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你在这种地方上下来回移动,可是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吃力……」 「那是当然了。这只是热身而已。怎么会累呢。」 「热身……?」 大树感到一阵晕眩。差点没摔落数十公尺下方的地面。酿成惨剧。 「明天开始,要拿着枪进行同样的训练。」 程度差太多了。之前他还信心满满,认为自己绝对可以赶上明里。 「等你熟练之后,就可以进行实战演练了。希望在此之前,不要有任务召唤。」 天色已经黑了。 大树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一直想着今天的训练。 他知道要超越明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为了活下去,必须拉近和明里之间的实力差距才行。 照他目前的程度,要是进入真正的战斗,一定会变成明里的绊脚石。 至少,他得先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明里就能减少一个负担。大树认为,只要让她完全发挥实力,战斗任务应该很快就能结束。这么一来,牺牲的人数也会变少。 但是问题在于。大树能做些什么呢? 接下来的好几天,大树都跟着明里进行特训。在训练过程中,大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最后都成功地克服了明里交给他的各种挑战。 「对了,不要忘记锁定。这把X手枪开枪之后会有时间差,要是射偏的话,接下来会很麻烦。」 大树突然想起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你一直用Y手枪呢?虽然Y手枪有它的优点,可是,X手枪不是也很方便吗?」 「因为我不想杀人,即使对方是星人也一样。」 「不想杀人?即使敌人杀气腾腾的冲过来也一样吗?」 明里耸耸肩,没有改变脸上的表情。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再看到死亡。至少,不要被我这双手杀死。好了,不要浪费时间说这些了,快走吧。」 大树点点头,举起枪跳了出去。 「嗯,很不错。要是动作的精准度能够再高一点就好了。」 明里的手插在腰间,瞇着眼睛仔细观察大树的特训成果。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不管怎么听,都不觉得那是在赞美。 明里说话的口吻,好像总带有一些夸饰语气,或者应该说过于老成。大树一直以为那是明里故做坚强的缘故。但是,现在听到她随口就说出精准度这种字眼,大树不得不重新思考,也许明里天生就是这种个性。 明里看着一脸茫然的大树继续说: 「不过,你能在短期之内有这样的表现,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树苦笑。 「如果你能多赞美我几句,我保证会更努力的表现。」 「如果拍马屁可以延长生命的话,要我说多少都可以。」 明里用生硬的语气说。大树原本是为了缓和沉重的气氛才会那么说,没想到好像收到反效果。 「……算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 气氛越来越尴尬。必须想想办法才行。大树努力地思考有没有什么轻松的话题,能够化解两人的尴尬气氛。 「啊、请等一下。」 他突然叫住明里。原本已经要转身离开的明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这……这几天你一直在帮我符训,一定很累吧。明天学校放假……我也没什么事……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走走?」 话才刚说出口,大树就后悔了。他原本以为,就像约朋友出去玩一样自然。可是不管怎么听。这邀请似乎不只是普通朋友的程度而已。大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大树抱着懊恼的心情,等待明里的回答,眼睛几乎快飘出后悔的泪水。 明里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似乎是不了解大树的意思。大树放弃地挥了挥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要邀请我一起出去玩吗?」 大树的动作就像被冰冻住一样的僵硬,尴尬的笑着说: 「呃……不……其实,你不想去的话,也不用勉强……」 「呃个主意很不错。好吧。」 「就是说啊。那么明天还是继续特训……咦?」 明里带着柔和的微笑,看着呆若木鸡的大树。 「那么。明天我们约个地点见面吧。约在哪里好?」 3 当天晚上,大树整夜没能好睡。有好几次他都害怕GANTZ的任务会不会突然来临。 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主动约过女孩子。当然,在梦里当然是有,可是他很清楚现实和作梦是不一样的。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和女孩子交往。而且他和明里之间,的确越来越信任彼此,可是即使如此,明里还是他很怕去碰的那一型女孩。 要是他们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或者说,当初她没有表现得那么冷漠,甚至第一次见面时,明里像几天之前那样哭泣的话,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那么大树的心一定早就被她俘虏了。 不过,大树现在还会在意这些,就表示他并不是对明里完全没意思。 大树拼命地压抑着高昂的情绪。他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就像平常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大树一样。他很清楚的知道,期待越高、失望就越深的道理。大树甚至怀疑,明里之所以接受邀请,说不定也是特训的课程之一。 也有可能是他会错意了。说不定,明里穿着全副武装等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到?」 大树猛然抬起头。当他看到明里就站在车站的花圃前面时,整个人都楞住了。 明里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迎接大树。 不只是这样。她的打扮也和时下的女高中生在放假时穿的一样。 头上戴着有可爱装饰的发箍,身穿白色洋装搭配牛仔裤,脚上穿的是一双暗红色的平底鞋。肩上还背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皮革肩背包,看这尺码应该装不下武器才对。 老实说,大树真的吃了一惊。 他所认识的明里不是穿着战斗服就是学生制服,还有就是在GANTZ密室里,穿着毛线衣搭配牛仔裤的样子。他一直以为明里是个不爱打扮的女孩。 发现明里用讶异的表情盯着他看时,大树才惊觉原来自己正嘴巴半开、一副看呆了的蠢样。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解释说: 「呃,那个……我花了不少时间做准备,所以……」 大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露出难以自圆其说的微笑。这时候明里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想笑……」 明里压抑不住又笑了出来,受到感染的大树也跟着笑了。 「那个……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你想看哪一部电影吗?」 明里想了想,说: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接触电影方面的信息了。」 看到明里的笑容,大树的胸口感到隐隐作痛。虽然现在明里看起来跟平常的女孩一样,可是明里还是明里。 既然这样,至少今天要让她留下一个快乐的回忆吧。 「那么,我来推荐好了,最近有一部在美国很卖座的电影在上映,广告打很大呢,就选那部吧。」 不过来到电影院前,大树楞住了。因为他大力推荐的那部片好像票房惨遭滑铁卢,上映不到两星期就被迫提前下档。 电影海报也被撤下,换上一部很久以前的文艺片。 大树失望的看着电影海报,明里反倒过来安慰他说: 「我想看这部片。」 「咦……?可是,我觉得这部片不是那么好看。」 「这部片有我的回忆,我想看不行吗?」 明里都这么说了,当然没有不行的道理。 既然决定要看这部电影。就得做好看到一半可能会打瞌睡的心理准备。大树连续打了好几个长长的哈欠,当他回过神看了一下旁边,发现明里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银幕看。 大银幕上是一个很久以前的资深演员。他正在念一长串听起来好像很有哲理的台词。老实说,大树并不觉得有什么令人感动的地方,也没有特别引人发
笑的情节,不过明里却看得非常入神,而且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大树发现,片里出现的台词和明里平常说话的用语好像有点类似。原来如此,大树终于了解了。 难怪刚才明里说这部片里有她的回忆。虽然大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回忆,可是电影还在放映中,他也不方便打断。等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大树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呃……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想喝咖啡。」 「好啊,那我们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大树四处张望,想要找一间合适的咖啡店。这时明里突然开口说: 「我想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会很远。」 明里带他去的是距离电影院大概一条街之外的一家连锁咖啡店。 「这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既然明里想来这里,大树也没理由反对。 「这间看起来很不错。你想喝些什么?我看看,今天推荐品是……」 「对不起,我想点我常喝的……小白咖啡。」 很少听到的名字。不过应该是这家咖啡店的商品之一吧。不一会儿,小白咖啡就送到明里前面,看起来像是加了很多牛奶的浓缩咖啡。 「你喜欢喝这个?」 大树喝着招牌的美式咖啡这么问,明里笑着点头。 「嗯。」 明里把杯子凑近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眼神专注地看着杯子里用奶泡画成的大理石花纹,表情透露着一丝的寂寞。 「好香醇啊。」 「那么,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好呢……」 大树原本想去打保龄球或去KTV唱歌,不过最后还是依照明里的要求,去参观动物园。 「动物园啊……我从国小毕业后就没来过了呢。」 「我也是。」 大树和明里在摊位买了可乐后,两个人在园区悠闲地逛着。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咆哮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大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一个地势较低的饲育区里,有一只不安地来回走动的老虎正在瞪着他们。 当他们和老虎的目光对上时,老虎又发出愤怒的咆哮,而且这次还作势要朝他们扑过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 大树和明里无奈的笑了笑,离开了老虎的园区。休息一会之后,两人来到游乐园区。因为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游客明显少了许多。 「……怎么样?要不要去玩?」 大树对明里说。看得出来,跟刚开始的时候比起来,两人的关系已经进步许多。 明里坐在长椅上,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大树握紧拳头,他觉得好像瞬间又回到现实的世界一般。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非常谢谢你。」 「别这么说……我才要谢你呢。不过今天还没结束,我们去吃饭吧——」 明里落寞的笑了笑,摇摇头说。 「不了,我必须回家了。」 「是吗……」 美梦很快地褪色了。 从明里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已经决定要收拾玩乐的心情,重新回到备战状态。 明里真的好坚强,大树心里这么想。不只是战斗的技巧而已,一个年轻少女突然被卷入GANTZ的战斗中、经历了无数次的打击,依然没有放弃求生的意志。为了在战斗中活下去,不间断地进行辛苦的自我训练。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事实上却常为了别人的死去而伤心流泪。 换做他是明里,一定也不愿意去想那些事吧…… 仔细想想,那个石桥虽然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其实他也只是把内心的恐惧发泄出来而已,不是吗?无止境地和那些诡异的星人们战斗、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这种日子过久了,大树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变成像石桥那样的人。 可是明里为了坚持身为人的骄傲,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恐惧和孤独。 「对不起,老实说,我以前误会你了。」 明里不发一语,静静地凝视着大树。 「因为一开始,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你训了一顿,所以我以为你是个讨人厌的女孩,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你说得也没错。」 「不,你经历了那么残酷的战斗,真的很了不起。我不是在拍马屁或是说场面话。」 明里垂下眼睛,轻轻地摇头。 「我没你得那么勇敢。我也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撑到现在。当初我跟你一样,一开始的时候非常讨厌某个人,可是后来那个人却教我怎么战斗,而且他为了保护大家,不顾自己的危险……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我决定要继承他的志愿。」 「原来如此。」 明里点点头。 「老实说,我也很想放声痛哭。只要我哭出来的话,也许大家就会听我说的话了。可是我不想哭,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像那个人那样坚强。也因为这样,石桥那些人始终不敢对我动歪脑筋。所以说,战斗中遇到的也不见得全部都是坏事。」 明里看着静静聆听的大树,突然露出调皮的笑容。 「所以啰,我哭的那件事你可要保密喔。我这个人很爱面子的。」 大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强烈地想要去保护一个人。他努力压抑着想要紧紧拥抱明里的冲动,勉强在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呃……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像今天这样……」 「就是啊。」 明里开朗的笑了。 「像这样出来玩真的很开心。我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学习一个人活下去才行。」 「嗯……」 明里握着大树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大树表示要送她回家,不过被拒绝了。做了短暂的道别后,明里头也不回的朝游乐园的出口跑去。 大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刚刚还距离那么近的女孩,却在转眼间彷佛离他好远好远…… 第一卷 -0002 战斗的适应者 MINUS0018 1 西丈一郎拿着刚发回来的考卷,兴冲冲地往家的方向跑,这一路上他几乎都是用跑的。平常的他并不喜欢跑步,可是现在这时刻,不管怎么样都要用跑的。 他手上紧握着国语的期末考卷。虽然只拿九十五分,但是以班上平均分数四十分来看,这个分数算是相当了不起了。尤其是像国语这种科目的难易度,都得要看老师出题当时的心情而定,非常难以掌握。 不过,这次考得太完美了。倒不是因为掌握了考试范围,而是他看穿了老师的想法。当他把写好的考卷交出去时,还故意看了老师一眼。那一刻,他感到比拿高分还要满足。 现在,西急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炫耀自己的作答能力超越一般的国中生。他在考前已经看出这次老师会出一些刁难的题目,所以他特别朝这个满足老师期望的方向去作答。这可是他的独门功夫,就算是大学生恐怕也做不到吧。 一路上,他想象着妈妈会如何地赞美他……不,就算没有赞美,也会对他报以微笑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妈妈笑了。西很喜欢看妈妈笑的样子,因为平常在家里看到绷着脸的爸爸,总是让他觉得心情低迷不振。唯一能够让他开心的,就是妈妈的笑容。 今天,西等不及电梯下来,决定改走楼梯,而且一口气跑上八楼!这是搬来这栋公寓后,他第一次这么做!西不假思索的打开没有上锁的大门,把脚上的鞋子乱踢到一边,兴冲冲地往屋内跑。 「妈妈!」 西气喘吁吁地打开客厅的门。那一刻,他的时间凝结了,永远。 客厅的阳台窗门是打开的,门框上吊着一件东西。那东西无力的下垂,偶尔还会微微地左右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个等身大的洋娃娃一样。从那关节清晰分明的手臂和双脚就可以猜到,那一定是用木头做成的。只是他不了解,为什么那个娃娃会穿着妈妈的衣服。 「妈妈!那个奇怪的娃娃是什么?」 他故意不理会摆在眼前的现实,朝屋里其他光线昏暗的房间走去,想要寻找母亲的身影。 「不要开玩笑了啦!你一定是躲起来了吧?今天学校发考卷了喔,我的国语考了九十五分耶!山田那个家伙尽出一些冷僻的题目,他以为我们不会写呢——」 这时候,西终于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信笺。上面的字是妈妈的笔迹,西绝对不会认错,信纸上面写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文章。 「妈妈走了。晚饭放在冰箱里。爸爸喜欢别的女人,丈一郎长大后不可以变成像爸爸那样的人。」 接下来的字迹非常潦草,实在难以辨识,西勉强认出了后面的部分,内容是这样写的: 「讨厌那个女人、讨厌爸爸。妈妈只剩下丈一郎了。虽然妈妈想带丈一郎走,可是丈一郎还没回家。对不起,妈妈先走了。」 餐桌上面还有另外一张写给爸爸的信纸,不过丈一郎完全不想看,因为一定又是妈妈平常总是在抱怨的那些。现在,丈一郎不想看到那样的母亲,也不想再听那些话。 西再次看往阳台的方向看去。那个娃娃还是微微地摇晃着,而且好像有什么液体沿着脚底滴到地板上。一阵风吹进屋里,丈一郎闻到一股微甜的呛鼻味。 在西的认知里,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无法将两者联想在一起。但是下一刻,那模糊的认知,在脑海里变成了清晰的影像。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周遭的空气。西讶异地看着四周,屋内并没有其他的人,那么刚才的叫声是谁发出的呢? 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西终于知道刚才那叫声不是来自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眼瞄到那辆奔驰车的钥匙还插在电门上,其实只是偶然。他知道那轿车是附近的黑道兄弟最近买的新车,因为他们经常开着它四处兜风炫耀。 和泉紫音用鼻子哼着歌,然后像是车子的主人一般,理所当然地坐进车里。 一关上厚重的车门,和泉马上启动引擎。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发动了,一点挑战性也没有。不过座位倒是非常合身舒适,连重重的引擎声在他听起来,也变成美妙的音响。 原来如此,高级车的感觉果然不同凡响。和泉熟练地松开手煞车,慢慢地踩下油门。这时候,发现有人偷车的司机一脸愤怒地从酒店冲出来,可惜太迟了。他的手差一点就碰到车门,和泉对他嘲弄的笑了笑,把车门锁按下。如果那个人一直紧咬不放,场面一定很惊心动魄吧。他一面在心里这么想,一面加足油门。照后镜里,那个气急败坏的司机的影子也越来越远。 「真是没意思。」 车子穿过巷子,驶上了大马路。他想利用煞车滑胎过弯,车子差点碰到路上的行人。和泉不爽地咂了咂舌,因为轮胎打滑的效果没他想象中那么剧烈。 「我还以为这种高级车一定很好玩呢。」 黑亮的车体继续在路上惊险的狂奔,一名年轻男子为了闪避车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悻悻然的咒骂着,不过和泉却懒得停车察看。 对他来说,一切都缺乏挑战性。和泉从国小就会开车,倒不是遇到高人指点,而是有一次他看到一辆没拔掉钥匙的车子,然后就不假思索地溜进车里,开着它在停车场来回绕了几圈。虽然没学过正规的驾驶技术,可是他很快就掌握了驾驭感。 这也难怪。在和泉的生涯中,他几乎没见过几个能够像自己这样,把身体机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以运动来说吧,他根本不需要使出全力,就可以把其他同学远远地抛在脑后,打架方面也是一样。现在学校里那些狠角色,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好像避之唯恐不及。 成绩也是如此。他从来没有为了考试而努力准备过,可是考出来的分数却都是九十以上。他不在乎排名,偏偏每次大考的总成绩出炉,都是前三名之内。 不需要下功夫,就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从来不曾严肃的看待过自己的人生,也没立下什么远大的目标。如果他愿意拓展自己的视野,也许会发现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他厉害许多的人吧。只是,对他来说,他才懒得去思考这些穷极无聊的事。 不远处传来警笛的鸣叫声。他从照后镜里看到刺眼的红色灯光,在他车身后方闪个不停。大概是车子的失主去报案了吧。 「受不了。黑道竟然也会向警察求救,真是没种。」 和泉不屑的笑了笑。然后踩紧油门,朝着上一秒才刚变成红灯的十字路口飙去。 第一辆车来不及闪躲,反射性地旋转方向盘,撞上平行的一辆大卡车。下一辆车也是紧急改变方向盘。往旁边避开,轻微地擦撞到路人后,冲进了正对十字路口的店面橱窗。 就这样,停在十字路口对向的车阵、还有迎面撞上来的车子纠结在一起,引起一阵交通混乱。几辆闪避不及的车,不是撞倒路人、就是撞上护栏或电线杆,甚至燃烧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和泉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是下一瞬间,视线前方冒出一个庞然大物,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辆大型砂石车来不及踩煞车,驾驶拼命地打方向盘,后面的货斗跟着打转。当和泉发现时,后面的货斗正急速的朝他迎面撞来。 啊啊!完了。这句话才刚浮现在脑海,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2 第二次的传送,是第一次任务过后的第十二天的傍晚。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幸好,之前已经和明里一起做过训练,所以这次的确不如上次那样惊慌失措。 大树出现在GANTZ的密室时,明里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上次曾经一起参加任务的「牛郎」、「人畜无害」、还有「色狼」也逐一被传送过来。理平头的高岳是最后一位被传送到的。他一脸紧张地坐在房间后面,旁边紧邻着另一个房间的门。 上次那个唠唠叨叨的中年女人,这次倒是没有出现。 「今天的人数少了好多。」 大树喃喃地说,明里同意地点头。 「我想,大概只在陷入苦战,或是人数大幅减少的时候,才会传送比较多人吧,平常的话,可能就是几个人而已。不过,我记得每次应该有一两个新面孔加入……」 正当明里这么说的时候,GANTZ的球体再度发出光束,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眼神胆怯无助的少年。 「咦?这里是?」 少年惊讶地看着周遭。这也难怪,他可能正因为某种原因差点死掉的时候,却突然出现在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房间。 大树走到少年身边,想要跟他解释这个房间的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用眼神向明里求助。的确,这个时候要叫他跟少年怎么解释呢? 明里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明里这么问,少年立即用警觉的眼神看着她。 「问人家的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名字吗?」 「我叫神功明里。我只是想找个话题跟你聊聊而已,如果你不想说名字也不用勉强。不过,这样我就得帮你取个昵称了。」 明里笑着说。少年露出瞬间不耐烦的表情后。低声的说: 「西……西丈一郎。」 「那么,我们叫你西吧。西,你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一样。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给你听,因为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要是你不照指示去做的话,一定很快就会死掉。我就说这些,可以吗?」 西原本想说什么,不过这时GANTZ又发出光束了。 房间里出现的是一个高个头的长发年轻人。乍看之下、会误以为他是个成年人,不过仔细看的话,他应该还是个高中生。 「这……这里是哪里?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最好赶快做好准备,我会尽量解释给你听,不过,现在我们必须先参加战斗才行。」 「战斗?」 高个子不耐烦地看着大树,下一秒嘴角却浮现笑容。 「……你刚才说战斗?呵、既然要打架,我随时都可以奉陪。」 「你最好谨慎一点,因为等一下进行的是真正的战斗,会赔上性命的。虽然我们有武器和战斗服的保护,可是敌人——」 高个子听到大树的话,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笑了出来。 「那可好!如果是真的战斗,我更要参加不可。」 在大树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长相跟老外一样,有一副深刻的轮廓,可是表情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恶。是自己心理作祟吗? 「我叫橿原大树,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先睁着凤眼般细长的眼睛盯着大树,然后又瞇了起来。 「和泉。我叫和泉紫音。对了,你说的武器和战斗服呢?」 既然对方这么快进入状况,问题就简单多了。大树对西招招手,指着GANTZ。就在此时,GANTZ又发出上次那首听起来像收音机体操的音乐声。 「又怎么了?」 西神经质的皱起眉头问。 「这是任务开始的暗号,你们最好赶快习惯。」 「什么?」 大树对着满脸狐疑的西瞥了一眼,然后指着GANTZ的表面。那上面又出现类似上次的文章。 「你们已经死过一次,所以这条命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这是什么意思?好有趣啊。」 和泉笑着说。 文章消失之后,接着显示的是关于星人的介绍。大树用眼角余光注意西的反应。 「我们要和这些家伙战斗,这可不是在打电玩,是真的战斗。」 西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球体,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解说。 「花子星人?口头禅是『遵命——』?这也太扯了吧。」 「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恶作剧,直到我差点被圣德太子五马分尸,就再也不这么想了……」 黑球无声地打开左右两侧和背后的架子,上面挂着武器、摆放着收纳战斗服的箱子。大树当着和泉的面,拿起一把长柄的X霰弹枪给他看。 「这就是武器。左右两边架子上的武器,你都可以拿去使用。后面架子上的箱子里面装的就是战斗服,箱子上面会标明每个人的名字。战斗服非常重要,想活命的话一定要穿。」 大树说完后,很快地脱下身上的学生制服,露出最近一直穿在身上的战斗服。 「说明白一点,这套战斗服是一种具有强大防护力的强化服。穿上它,就可以大大地提高自己的存活率。」 和泉点点头,从大树手上接过一把霰弹枪后,再从球体后面的架子上拿出写有自己名字的箱子。 大树又转向西。 「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说,就算是受骗上当、被人耻笑。总比什么都不做而被杀死要强得多了。你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就明白了。」 的确,其他人都争先恐后地去拿战斗服的箱子。西瞇起眼睛一脸不耐烦,不过还是跟着照做。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讨厌被人使唤。」 「我们只是给你忠告,不是想使唤你。如果你不想听,也可以不听。」 是明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后面的那个门旁边。她看向大树,做了一个要大树过去的暗示。 门的另一边,是停放大型单轮机车的房间。上次看过的那把黑色长刀掉在一旁的地上。 「我要这辆,没问题吧?」 高岳坐上其中一辆,瞪视着大树的方向。 「随你高兴。大树,你就骑这辆吧。」 「嗄?可是我不会骑机车……」 「很简单。以前这些车子都被石桥他们霸占,所以没办法使用,不过这次我们总算有机会骑了。骑上这个,在广大的地方战斗有很大的帮助呢。」 「好吧。」 大树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似地点点头,不安地坐上驾驶座。 「哇啊!」 叫声是从GANTZ的房间传出的,好像传送开始了。和泉和西两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从这点就能看出,这两个人的胆识非比寻常。他们这么快就愿意接下这些装备,说不定将来会成为有力的战斗伙伴。 传送开始之前,大树用手按着挂在腰际的小型战斗包。战斗包里装着他这阵子以来的心血结晶。大树也不知道能不能发挥效果,虽然不想这么快就用于实战中,可是这也由不得他了。 为了保险起见,大树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长刀,就在这时,轮到他被传送了。 「没事的,没事的。」 他把长刀抱在胸前,努力的安抚自己的情绪。这些日子和明里一起做的训练,一定不会白费。他心里这么期待着。 3 西丈一郎站在一个从前见过的车站门口的圆环前方。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住家公寓顶楼,向外踏出去的那一瞬间,那是他最后的记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没有印象。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人就已经出现在那个从未见过的密室里了。而现在他所站的位置,也同样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环境。 西曾经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在坠落地面之前的那一瞬间所做的恶梦。但是,不管是刚才的那个密室、或是眼前的景象,看起来都是如此地真实,完全不像在作梦。 「哼,既然非战斗不可,那就战斗吧。」 西检查手上的武器,喃喃地说。对他来说,长枪不合他的胃口,操作也不方便,所以决定选用短枪,而且是枪管分岔的小型手枪。只是刚才传
送之前时间紧迫,忘了问使用的方法。 他想不通为什么扳机要分成上下两段。不过,既然手指已经按在上面那个扳机,那就先试试这个好了。他才把枪口瞄准圆环对面的人群,枪后面的屏幕立即出现人体骨骼的画面。即使放开扳机,或是枪口朝向其他位置,屏幕上的透视图还是没有消失。不过再次朝别的方向按下上面的扳机,画面就消失了。 「好像是一旦锁定目标之后,之后就会自动命中目标……说不定还有其他更精密的操作方法……」 西本来想试一枪看看,但是在无法掌握现场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一来,是不想伤及无辜的路人。再者,随便开枪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什么骚动。 「早知道应该先问清楚使用方法才对。」 西喃喃的说。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从他背后拍了一下肩膀。 「谁?」 西回头看。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个头发长及腰部、脸上戴着大口罩的黑发女子。她穿着红色外套,右手臂放在口袋里,样子看起来极不自然。 「说……我长得漂不漂亮?」 西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女子。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女子用左手摘下口罩。或许该说是西运气不佳吧,因为他偏巧不巧没听过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都市传说女鬼。 「这样,你还认不出来吗?」 女子的嘴唇裂到耳朵附近,而且伤口好像才刚裂开似地流着鲜血。皮开肉绽的模样,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西陷入无比的恐慌。 「呜!」 也许是自尊心作祟的缘故,西并没有放声尖叫。他向后倒退几步,拿枪指着裂嘴女子,但是因为太过于惊慌,忘记要先锁定的步骤。 慌乱之际,突然有个物体从旁边撞过来,是一个陌生的男子。这名男子彷佛没看到西一样,一脸纳闷地直盯着西的脸瞧。 不,不对,应该说那个人只是看着西所在的方向,并不是聚焦在西的身上。 「难道他看不到我吗?」 「说呀……我长得漂——不——漂——亮?」 女子右手拿着一把大剪刀。朝西挥舞进攻,那张血盆大口比刚才裂得更大了。西开枪朝她射击,但身体却因为强大的后座力而向后弹开。女子手上的剪刀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刺入刚才撞到西的那名路人。 「哇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肩膀喷出大量鲜血,整个人趴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路上几个稀疏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朝男子看去。奇怪的是,就是没一个人看着西,或是那名可能是这次任务目标的裂嘴女鬼。 「……我就知道,路人看不到我。」 「西!」 此时,有人叫了西的名字。原本胡乱挥动剪刀的裂嘴女鬼听到这声音,突然迅速地跳开。几乎是在同时间,一道发光的绳索朝女鬼背后飞了过去。 是明里。她不知何时已经跑到西的身边。 「战斗已经开始了。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少管闲事!那种程度的妖怪,我自己可以对付——」 明里先前发射的光索,只勾住裂嘴女鬼身上穿的红色外套,女鬼像脱皮一样的把外套脱掉。然后迅速地转身,以惊人跳跃力朝西扑了过来。 这时候的西早就已经吓得动也不能动。眼看裂嘴女鬼就快要扑到西的身上,明里毫不犹豫地朝她一脚踢去。女鬼像皮球一样触到地面后又高高弹起,同时在周边建筑物的外墙之间跳来跳去,不停地变换位置。停在路旁的好几辆车遭到池鱼之殃,不但挡风玻璃应声爆开,连车顶也凹陷下去。 明里观察出裂嘴女鬼的路线后,精准地朝她开了一枪。出乎西的预料之外,枪口发射出来的是一道光线,那是用来束缚目标的雷射光索。当裂嘴女鬼被光索一圈圈地缠住、钉死在车顶上无法动弹时,明里又朝她扣了一次扳机。说也奇怪,狰狞的裂嘴女鬼先是变成一团刺眼的光线,然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果你那么想战斗的话,待会儿就让你试试身手吧。不过你可要顾好自己的安全……我的意思是,不要碍手碍脚。」 西没有反驳,而是一脸愤怒地瞪着明里。明里懒得理会,转过身,无所谓地往车站方向走去。 和泉传送完毕后,马上开始寻找大树和明里。倒不是因为害怕,所以想找他们求助,而是和泉心里明白,那两个人一定能够很快地分辨出星人和无辜的路人,这么一来他们就会抢先和敌人交手。 从大树和明里的描述听来,接下来要对付的应该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这次会遇到实力相当的敌人。想到这里,和泉感到一股久违的兴奋,再度充满全身。 和泉出现的位置正好和西相反,是在圆环另一侧。那里刚好是外推的车站站长室的背后,看起来没什么人经过,只有一只被拴在楼梯扶手的狗,佣懒地蜷缩成一团。 突然,那只狗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把头抬高。 「我的天!」 和泉睁大眼睛仔细地打量那只狗,它的头上竟然长着一张人类的脸。脸型扁平、眼皮厚重、看起来就像一张中年大叔的脸,普通到了极点。 「什么?原来是人类。」 那只人面犬不但开口说话,还开始用锐利的牙齿啃咬系绳。没啃几下就把绳子咬断了,就像在咬棉绳一样的轻松。 人面犬迅速地朝和泉扑了上去。和泉的右脚向后退半步,敏捷地闪过对准他右肩而来的攻击。在突发状况下,能有这样的快速反应,实在非常了不起。和泉的背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车站楼梯的扶手应声扭曲断裂。 「你可别怪我!」 和泉举起霰弹枪,对着刚着地的人面犬背后扣下扳机。 枪枝发出嗡的一声,在短暂的时间差之后,人面犬原本站立的位置突然爆炸。 「哼!」 和泉咂了一下舌,重新举枪瞄准。他和西一样,先扣上面那个锁定用的扳机,枪身上的屏幕就立即出现像是人面犬的X光片画面。 和泉轻松地躲过再度朝他攻击而来的人面犬,随即迅速转身,对它再开一枪。 刚开始,人面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瞪着和泉,不过下一秒,那个长着人脸的狗头就砰地一声爆开。 「好玩呀……真是太有趣了。嘿嘿,超酷的,太刺激了!」 和泉难掩兴奋的说。他已经很久不曾体验如此令人亢奋的经验了。不管是哪一种运动比赛或是格斗、打架,都比不上今天这样的任务,让他浑身充斥着热血沸腾的快感。 「什么?原来是人类。」 「真是烦死啦。」 「不要管他了。」 和泉听到后面的说话声,迅速地转身瞄准。 用来隔开站台和外面的栅栏另一边,大约有二十只左右的人面犬挤在那里,而且每只都是体型壮硕的大型犬。 「喔!数量好多啊,尽管来吧!」 人面犬一起发出凶猛的吠叫,咬破了铁制的栅栏,朝和泉攻击而来。 「哀哀!」 和泉用霰弹枪对准逃到栅栏外的人面犬,展开扫射,中枪的人面犬一只只爆开,但是这并不足以吓阻其他的人面犬继续进攻。 「什么。原来是人类!」 「吃掉他!」 人面犬那张扁平的人脸毫无表情变化,只有嘴巴发出威吓的声音。也正因为面无表情,感觉更加诡异。 「可恶!」 好几头人面犬同时跳过同伴的死尸,直接撞了过来。和泉以为自己会被锐利的牙齿撕咬,但他只是被推倒,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在和泉还来不及反击之前,人面犬又扑上来,把他压倒在地。 其中一只脸部完全没有表情、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面犬,在他眼前张开大口,露出像拇指般粗的獠牙看着他。不过,恐怖的獠牙并没有朝和泉咬下。 轰的一声,那只人面犬的头当着和泉的面爆裂开来。压在他身上的其他人面犬也一只只地弹飞到半空中后,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是谁?」 圆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大型单轮机车,骑在车上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霰弹枪。他是在GANTZ密室里,坐在房间后面的那个理平头的男子。 「没事吧?」 把和泉身上的人面犬清除干净后,高岳这么问。 「嗯,谢了。」 和泉站起来向高岳道谢。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戒,因为他知道平头男会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企图。 「你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有这样的成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哪里,我还担心给你们添麻烦呢。」 和泉言不由衷地说。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连手?那个叫明里的女人虽然很厉害,不过还是别去招惹她比较好。至于剩下的那几个,全部都是待宰的羔羊而已。只有我的经验最丰富,而且还会骑机车。」 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害怕一个人单打独斗。 「这样啊?你的提议听起来很不错呢。」 和泉诡异地笑了笑,朝高岳慢慢地走过去。 4 当他回过神来注意看时,才发现圆环中央的出租车司机待命区附近,出现了一个纵向长条形的巨大建筑物。之所以不称为楼房,是因为这个尺寸不算小的建筑物完全没有窗户,只有面对车站的那一面,有一扇几乎和建筑物本身同等高度的门——除了用门这个字眼之外,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光从外表看来的话,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是很类似学校的厕所,只不过这栋厕所的规模要大很多。 大树刚被传送过来时,并没有看到这栋建筑,所以应该是他在和裂嘴女鬼星人、还有人面犬星人战斗的那个期间出现的。 「那颗黑球提到的花子星人……难道是指厕所的女鬼?」 如果真的是这样,大树实在无法想象,从那栋建筑里出现的星人会有多么巨大。 大树骑着单轮机车,一面检视着安装在车体各处的X手枪。他在和明里进行特训的那段期间,制作了一个能够控制手枪扳机的特殊装置。首先,从每把枪上面拉一条钢索到手边,再将每条钢索的绳头部位分别用丝线、布料、皮革、胶带等材料缠绕起来,如此一来就能透过绳头的触感,清楚地掌握每一把枪。 虽然动手做这个装置花了他不少心力,不过似乎非常好用。通常,机车在高速行进时,要精准的锁定射击目标是非常困难的事。为了克服这层障碍,大树想到一个作战妙招,就是先把大批敌人引诱出来,然后再发动集中火力攻击,这么一来,就算无法精准锁定,也可以造成敌人大量的伤亡。 「这个点子的确很有意思。」 明里跳上机车后面的座位上说。 「哪……哪里。其实这个装置不只可以装在机车上,还可以设在其他地方呢。」 大树这么回答,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笑容。 「咦?」 突然,有道阴影从大树的眼角一闪而过。大树反射性地转头看,发现人面犬和裂嘴女鬼正以高速超越大树的单轮机车,而且,不是一只两只而已,是有好几十只一起狂奔。大树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不透,到底是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星人。 「可恶!」 大树把机车的前端转向星人,然后拉扯绑在枪枝扳机上的钢索。瞬间,安装在车上的所有手枪都在同一时间发射,爆发出惊人能量。 跑在机车后面的几只星人,顿时化成一片血沬和肉屑,但是其他星人似乎毫不畏惧的继续往前直奔。大树发现,这些星人奔跑的目的地,应该是前面不远处的那栋巨大厕所。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实在猜不透星人的用意,大树把车子停住,先保持一段距离,观察情况。人面犬和裂嘴女鬼绕到巨大厕所前面,全部停下了脚步,一起朝着厕所的方向大声喊叫: 「花——子——小——姐——!」 音量之大、连地面都为之震动,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是不是发生地震了。不一会儿,厕所里面有个声音,响应了星人的叫喊: 厕所的门发出叽叽轧轧的声响后,那扇巨大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出现一个比预料中要小一点——事实上跟上次圣德太子星人的大魔头差不多巨大、留着一头学生短发的巨人女孩。像是用爬的一样从厕所里面缓缓现身。她伸出像树干般圆胖硕壮的手臂,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捉住站在厕所前面那许多只呆呆抬头看着她的人面犬和裂嘴女鬼们。 「嘎啊啊啊啊啊啊,人家肚子好饿喔。」 少女彷佛没听到星人们发出的哀号声,硬是把他们抓进厕所里面去。不一会儿,厕所传出喀哩喀哩、咕噜咕噜的咀嚼声,星人们的惨叫也跟着停止了。 没过多久,那个少女又再度出现,而且体型变得比刚才更加巨大。她发现厕所前面已经没有可以吃的食物后,开始转动那张突出的圆脸,左右张望着。 「找到啦——!」 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大树这边。 「不妙,我们快逃,明里!」 「走!」 在明里回答之前,大树已经先一步把机车掉头转向,同时用力拉扯装在车后面的X手枪的击发钢索。 轰然一声,少女右半边的脸炸开了,血肉四散飞溅,原本稚气可爱的脸——尽管嘴巴四周沾满鲜血——突然瞪大眼睛,变得像恶鬼一样狰狞,还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嗄啊啊~~好痛喔——!」 少女整个身体都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愤怒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大树的车子。原本大树以为少女不可能抓到他们,没想到少女的手臂却像是橡皮一样,不断地往前伸展。 「哇啊!」 少女宛如巨大的红色枫叶一般的手掌,先是高高的举起,然后猛然下坠,拍打地面,击碎了铺着柏油的马路,虽然大树的机车远在好几公尺之外,但是冲击的力道还是足以让车身往上弹起。 明里赶紧用Y手枪瞄准那只陷没在地面的大手,从枪口射出雷射光锚缠绕住较细的手腕部位,然后将它钉死在地面,无法动弹。 不过,少女还有另一只手可以用。当大树发现头上有一个庞大的黑影时,那只巨大的手掌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他落下。 「糟啦!」 大树和明里惊险地躲过,但受到强大冲击力的波及,两个人跟着机车被弹飞到数公尺远。就在这时,巨人少女那只原本被钉死在地上的手,也挣脱了雷射光锚的束缚。 「啊,明里!」 大树从横倒在地面的车身下方爬出,当他打算跑向扑倒在不远处的明里时,少女那两只延伸的手,已经迅速飞来,迫在眉睫。 突然间,少女张开的手掌轰然爆裂,变成一大片模糊的血肉。有二、三根手指无力地摆荡着,还有一根手指只靠着皮肤和手掌连接,手臂的许多部位也开始喷出鲜血。 「呀啥——!」 出现在大树他们面前的是骑着机车,单手拿着X手枪的高岳,还有坐在后座、手拿霰弹枪的和泉。 「哼!明里!你也有这么一天啊!」 高岳脸上露出胜利的满足感。相较之下,和泉看起来倒是低调多了。他坐在后面的座位,持续朝少女的手臂射击。 更多血雾喷溅,少女被击中的手臂在空中剧烈地颤抖。 「好!动手吧!那家伙一定就是星人的大魔头!」 高岳带着胜利的声音说,随即把枪口朝向少女。 此时,大树发现有一道光线从眼前闪过。光在空中画了半轮弧形后,从高岳的机车旁边穿过,缠住那只在空中颤抖的手臂。 明里瞇起了眼睛。 「是雷射光锚?」 因为手臂的位置太高,光锚无法将它固定在地面,只能一圈圈地缠绕起来。刚才和光锚擦身而过的机车,一闪神就失去了平衡,在一阵蛇行之后朝着厕所的方向滑去,车身和路面一路擦出火花。 大树朝发射光锚的方向看去。发现西惨白着脸,手里拿着Y手枪,双脚虚弱无力地站在那里。 「……可、可恶!」 好不容易机车才停止滑行,高岳怒不可抑地抬起头咒骂道。这时候,流着鲜血的巨大手臂刚好对准他直击而下。 「哇……哇啊!可恶!啊啊……啊!」 先一步跳下机车的和泉,站在稍远的位置从头到尾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大树从远方观望,彷佛见到和泉脸上带着笑意。 「救、救命啊!我会全部告诉你!不管是作战技巧或是……拿分数的诀窍……!」 「我才不在乎那些。」 和泉耸耸肩,侧着头说。 「哇啊啊啊——!」 少女连人带车整个抓起来,往嘴里送去。高岳就这样活生生地成了少女的食物。此时,和泉再次拿起霰弹枪,对少女展开射击。 少女的嘴瞬间爆裂,紧接着空气中就传来肉块砸在地面的恐怖声响。 「呀啊啊啊啊啊!」 少女扯着喉咙、发出痛苦的哀号,双手失去方向感似的胡乱挥舞。和泉皱了一下眉头,敏捷地闪过朝他挥来的手臂。 「啧,真是难缠的小鬼。」 「讨厌~!我要杀了你~!」 说完,少女突然出人意料的竟然往和泉的方向奋力跃起,和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 不过少女巨大的身体并没有踩在和泉的身上。她的两只手臂在接触到和泉之前,就先一步被雷射光锚固定在地面上。 和泉瞪着手持Y手枪的明里,眼神中明显冒出燃烧的怒火,嘴里忿忿地咒骂: 「这个讨厌的女人,为什么那么爱管闲事……」 少女嘴里喷出大量鲜血和泡沫,巨大身躯支撑不住而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脖子的部位,也不停地冒出汩汩的鲜血。 「我还想多玩一会呢,不要再妨碍我啦!真是扫兴!去死吧!」 和泉对明里发出怒吼,那张工整俊秀的脸上,混杂着笑意和愤怒。他拿起霰弹枪,继续朝少女扫射。倒在地上的少女在猛烈的枪火攻击下,头部扭曲到难以想象的位置,鲜血不断地从中枪的裂口处喷溅而出。 「哈,真是的,一点意思也没有!至少也反抗一下吧。」 尽管和泉的肩膀因为喘息而剧烈地上下震动着,脸上却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他一步步地走近因为痛苦而痉挛的少女身边,打算赏她致命的一枪。 但是,明里对和泉发出警告: 「不可以!她还没死!」 嗄?和泉讶异地回头看着明里。那巨人少女彷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似的,从嘴里伸出像蟒蛇一样蠕动湿滑的舌头,把和泉整个人团团缠绕住。出乎意料的是,这时和泉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这小鬼,好像还玩不过瘾呢。」 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明里发射的雷射光锚,缠绕住花子星人那长如巨蛇般的舌头,将中段的地方固定在地上。这个看起来像个水女孩的巨大怪物,完全无法挣脱,只能不断地发出尖锐又痛苦的叫喊声,拼命地挣扎。 「真会惹麻烦,不知道谁才是小鬼呢……大树,为了保险起见,你先瞄准她,准备好最后一击吧。」 大树听到明里的指示,立即将机车上的X手枪枪口朝向少女的头部,做好准备。 「应该——没问题了。」 明里冷静地说,然后朝着疯狂挣扎的少女,再度扣下Y手枪的扳机。 一开始,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大树很快的就注意到,有好几道像丝线一样的光束,同时朝天空射去。 那些光束都是从少女巨大的身躯发射出去的。才一眨眼的时间,花子星人就这样消失于无形了。 明里谨慎地看着这场战斗终结,并且从手臂的显示器上确认敌人已经全灭之后,全身像是虚脱了一般,大大地松了口气。 「结束了吗……?……嗯?」 大树想确定和泉是否平安无事,却只看到他用嫌恶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明里。 「……真是,你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我才不需要你帮忙呢!」 「…………」 明里应该有听到他说的话吧。不过,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什么话也没说。 5 和泉朝着还楞楞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的对他瞧的西,走了过去。 「喂,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西极力地想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但身体却不听话地不停颤抖。 「我又不是要瞄准你。我是先锁定之后才开枪的,是你运气不好,刚好出现在那个地方。」 「哦?是吗?」 忽然间,西承受到一记重击,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双手痛苦的在空中挣扎。他的双膝顿时失去支撑力,接着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当他再度回过神时,惊觉到自己正无法自主的拼命呕吐着。 原来,和泉使出战斗服的全部威力,狠狠地朝西的心窝踢了一脚。幸好,西的身上也穿着战斗服,才没有被踢成两半。不过即使如此,完全来不及防备的西,还是因为冲击力量太强而昏厥过去。 「不准你再多管闲事。」 和泉朝西啐了一口痰,对他发出警告。西倒在地上强忍着胃部痉挛的绞痛,眼眶也因为痛苦而泛着泪光,无力地看着那嘴角带着笑意的和泉,逐渐从视线中消失。 当西再次清醒时,人已经躺在上次那间密室里了。方才那胃部的绞痛和之前的强烈疲惫感,不知在什么时候,全都神奇的消失了。 「只要能被传送回来,身上的任何损伤都会复原的。只要没死的话。」 大树一脸担心的低头看着
西,一面这么解释给他听。西警觉地坐起来,用饱含强烈敌意的眼神回瞪他。西这样的反应让大树感到不解。 「怎么啦?」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管我!」 西发出极不友善的警告,同时用力把身体撑起。因为太过用力,头差点撞到大树,幸好大树敏捷地往后躲开。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还说呢,你差点射死自己人呢。」 西瞇起眼睛,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他抓住大树的领子说: 「那是意外!是那家伙自己站在那里的,不能怪我!」 「那明明就是可以避免的意外!」 大树抓住西的手,这么说道。西很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很显然的,虽然两人都穿着战斗服,但是大树已经比西更懂运用的技巧了。 西忿忿地咬着牙。 「总之,那件意外还是造成一条人命的伤亡。你最好记住这点。」 「什么……!」 「……啊,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说。」 大树表情变得僵硬,在西开口之前便低下头。 「参加这种战斗,的确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而且就算死状再凄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尽量去避免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造成另外一个人的伤亡吗?」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西不屑地瞪着他说: 「不管谁死我都不在乎。我只管自己活下去就行了。」 「嗄……?」 听到西的回答,大树诧异地楞了一下。 「有本事说这些话,倒不如先注意自己的背后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 「别想太多,我的意思是,有时候自己说的话,到头来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大树站了起来,带着自讨没趣的表情走开。 西瞪着他的背影,拼命的想要掩饰那难以抑止的颤抖。 廉价的铃声音乐响起,GANTZ的屏幕上面再度出现文字。 「要计分了……」 大树对着房间里的每个人说。 这次「人畜无害」没有出现在房间里。「色狼」和「牛郎」虽然带着一脸疲惫,不过至少还好端端地坐在房间的角落。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体型微胖的男子,和一个存在感非常薄弱的女子,两个人一直盯着GANTZ瞧。 计分并没有花很多时间。这次有拿到分数的只有明里、大树、和泉而已。 「八十三分……没想到这次拿这么少。」 明里看着自己的分数喃喃地说,听起来似乎有点不满意。虽然压低了音量,不过还是被大树听到了。 「就是啊,打倒了大魔头,怎么才得十六分……?」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嗯、嗯……大概是因为这次敌人不算很高强,所以才会给这些分数吧……不过,你倒是打得不错,虽然是打小喽啰星人,打死一只就拿到六分呢。」 明里像是要掩饰刚才不小心透露出来的失望,刻意改用开朗的语气说。大树则是装作没注意,这样回答: 「要是能一口气消灭一大群小喽啰就好了……啊,轮到和泉了……」 最后计分的是和泉。他拿到了十分。 「这分数不像是第一次参加任务的人呢。」 明里语带崇拜地说。 大概是听到明里说的话了,和泉突然转头看着她。 「难道第一次参加的人,分数比这个更低吗?」 「嗯……是啊,通常都会拿到一些分数。不过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遇到大魔头,就表现得这么英勇,感觉好像身经百战,早就习惯这种战斗似的。」 和泉不屑地笑笑。 「我的动作哪有你快,我都还来不及反应,你就先一步把大魔头抢走了。」 大树听出和泉话中带刺,忍不住插嘴说: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别忘啦,要不是明里开枪的话,你早就没命了。」 「我只是打比方而已,干么那么紧张。我是在称赞她的动作利落迅速。」 和泉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边摇头苦笑。 「不过,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超越你的。」 「喔,口气不小嘛。」 「所以,请你下次不要再抢走我的猎物了。」 明里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两人的针锋相对也暂时告一段落。 大树总觉得,这两人的对话好像还有弦外之音,不过这时候的他,还无法了解真正的原因。 第一卷 -0001 激增的杀意 MINUS0017-0001 1 之后的两个星期,日子一如往常的平静无奇。 「色狼」和「牛郎」本来也想加入明里的战斗训练,不过只去了两天,就因为挫败感而决定退出。这件事让明里感到非常失望,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放弃。 在某一次的训练过程中,明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奇袭,从数十公尺高的地方跌落,虽然没有造成骨折,不过还是因为严重扭伤而无法行动。尽管如此,隔天她还是照常到那栋废弃的大楼工地进行训练。 「还是好好休息吧。你这样折腾自己,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 「……只要能被传送回来,身上的伤势再严重都会复原的。而且,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训练自己,学习处理战斗中受伤的情况。」 大树好几次提醒明里要休息,可是她都听不进去。经历过上次的任务之后,明里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似地,非常积极的投入训练。 「为什么要这样呢?你的伤势也许会复原,可是要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是啊。」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 「如果真的死在那里的话,那我也只能认了。我的目标是拿一百分,而且就快要达到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达到目的不可。」 明里对于拿一百分的执着,似乎比大树想象中要强烈多了。至少,从她过去的言行看来,大树并没有感觉到她对于拿一百分换取自由这件事,有如此强烈的企图心。 如果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以明里目前的身体状况,继续训练只会大大地削弱她的战力,再这样下去,发生意外是迟早的事。尽管大树心里非常清楚这点,可是始终没有勇气跟她争辩。 但是几天之后,大树终于忍不住了。他抓住明里,用坚持的语气对她这么说: 「只要拿一百分就行了吧!既然这样,以后有机会杀死大魔头的话,我把机会让给你就是了。或许,以我目前的能力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是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已经尽力了,现在还是先把伤养好要紧。」 明里一脸诧异地凝视着大树,然后又低下头露出寂寞的笑容。 「……谢谢你。」 「我是说真的。」 「嗯。」 「所以啦,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嗯。」 大树突然感觉到胸口涌起一股热流。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但明里终于能够体会他的感受,这点让他非常高兴。 将来等我们恢复自由之身——大树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是最后还是隐忍了下来,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勇气表白。没关系,等明里真正恢复自由之后再说也不迟。对,还是等到那时候再说吧。他相信,等任务顺利达成之后,也许明里会对他另眼相看也说不定。 此时的大树并不知道,他和明里去逛动物园的那天傍晚,明里表现出的疏离感,其实是有难言之隐。不过从另一角度看,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对大树而言反而是一种幸福吧。 2 翌日,也就是距离上一次任务的三个星期之后,明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出现在废弃的建筑工地。 她也没到学校上课。大树到明里的班上问,同学说她生病请假。大树不确定明里是真的生病,还是单纯只是想让身体好好休息。总之,等到下次任务开始,应该就会知道答案了。 不过这段日子大树可没闲着,他继续改良上次的发射装置。 刚好,他以前念中学时的一位好朋友毕业后进入工业学校就读,大树从他那里得到不少协助。金属加工的机具算是非常专业的机器,而且价钱动辄要好几千万,一般家庭根本不可能没事买那么贵重的机器摆在家里。 从上次的任务回来之后至今,大树试做了各式各样的发射机关,因为不知道下次任务何时会开始,为了保险起见,只要做出了合适又附用的装置,他都会多复制几个备用。尽管这位朋友对他帮助甚多,大树还是守口如瓶,没有泄漏GANTZ的秘密。 最新开发的机关缩短了钢索的长度,同时加装转向功能,如此一来,就可以在射击过程中变换射击方向。不过,金属机关在设计上有颇多限制,如果一味的扩增功能,结构也会变得非常复杂繁琐,反而容易引发故障或是失误。其实,光是思考转向的设计,就让大树足足伤脑筋了好几天。 「太过精密的话,也只是画蛇添足而已……最重要的是,紧急的时候这些东西必须随身带着,不然就毫无意义了。」 说起来有点丢脸,大树到现在还是随时穿着战斗服,而且腰上还挂着一个体积不小的腰包。本来这个腰包只是普通大小而已,不过因为要装入的东西不断增加,现在已经大的跟L号的运动背包差不多。 虽说跟着明里一起特训也有好一阵子了,但是,大树的战斗技能还是不可能和明里相提并论。也许在外人看来,会觉得使用这些装置是投机取巧的做法,不过以大树目前的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想一些出乎敌人意料之外的妙招,这样才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话说回来……这玩意儿似乎也大得有点夸张。」 到了就寝的时间,大树正准备要上床睡觉。今天他利用放学后到晚上八点的这段时间,又做了一个最新式的发射机关。他正打算从手提袋拿出来,放进战斗腰包里的那时候,传送突然开始了。 大树在最短的时间内,很快地把需要的装备全部拿在手上,紧紧地抱在胸前。因为只要是能带在身上的东西,到时候都会一起被传送到GANTZ的密室。 大树出现在睽违两星期后的密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约二十个人。理所当然的,其中大部分的人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脸上都充满了疑惑和不安,还有人因为惊慌过度,莫名其妙的大吼大叫。总之,今天房间里面闹烘烘的一片。 大树传送完不久,明里也被传送来了。大树看到她,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倒是明里的脸上,却带着微微的苦笑。 「今天的人数还真是盛况空前呢。」 「这表示外头死了不少人。」 明里侧着头回答他,然后站起身来,开始对现场的人喊话。 GANTZ球面显示的星人,名称叫「虎星人」。 「……特征,老虎?充满野性?臭味?这在写什么?」 一名顶着亮丽的浅色染发、像漫画里的角色一样毛发直竖的年轻人,盯着黑球上的文字,皱着眉头说。也许是颜色染得太浅的缘故,那对眉毛看起来格外稀疏。 「这上面说,星人最爱吃的是生肉耶!」 在一旁边说边发出怪笑的,是一个烫了短短的鬈发、脸上戴着小镜框太阳眼镜、身材痴肥的男人。他的身体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大水桶,不过脖子的部分肤色较为黝黑。另外一个打扮花枝招展、全身珠光宝气的女子,站在这位肥胖的黑道兄弟的背后,也带着低俗的痴笑道: 「口头禅是……唔嘎——?这什么嘛。」 「尽管笑吧,因为你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如果不想太早死的话,还是快点穿上战斗服吧。」 听到明里用一贯冷静的语气说话,大树感到放心不少。 「大树,这次还是要请你骑机车。」 明里利用解说的空档,对大树小声地说。大树点点头,朝后面的门走去。一踏进房间,发现和泉早就在里面,而且跨坐在其中一辆机车上面。 看到大树进来,和泉只朝他瞥了一眼,又毫不关心地继续检查车子的仪表板。和泉那种视若无睹的态度,让大树感到自尊有点受伤,不过他决定不去计较这些。 我跟那家伙好像磁场不合呢。 大树跨上了另一辆机车,正当他把自己发明的装置安装在车身时,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阵惊声尖叫。传送已经开始了。 「你还要靠那种玩意吗?」 和泉对大树说。大树耸耸肩。 「我没你那么厉害,一开始就能拿到那么好的分数。」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不要妨碍我就好啦……」 和泉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化为光线消失。 「你才是……你不要妨碍明里。」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连在挑衅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大树有个强烈的直觉,这个叫和泉的家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传送完成了。大树看到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象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奇怪……这里是哪里?」 他从机车上下来,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建筑物。在月光的照射下,隐约可以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个巨大的水泥墙壁,墙的前面用围篱和铁栏杆隔开。放眼望去,附近的建筑物几乎都是这个模样,顶多就是形状和大小各有不同而已。 「是动物园吗?」 没错。这里就是前几天他和明里参观的那间动物园。 「那么,虎星人是……」 时间是深夜时分,虽然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可是星人应该就躲在什么地方。 大树想起手腕的显示器,于是启动雷达搜索。屏幕上立即显现许多小光点,这些光点散布在四面八方,而且不停地移动。在大树附近就有好几个。 把画面放大一点看,眼前的铁栅栏里面就有光点。 不出所料,栅栏那边传出低沉的吼声。 「呼吼吼吼吼吼……人……人类……唔噜噜噜噜。」 大树机警地从机车的架子上取下一把X手枪,迅速地扣下锁定用的扳机。小屏幕上立即显现,在黑暗中有好几只巨大的白色透视影像。但不知怎么的,画面突然完全变白。 受到惊吓的大树反射性地扭开机车的油门。下一瞬间,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物体从脸颊擦过。 那个一举冲破了直径超过一公分的铁条栅栏、朝大树刚才停车的位置扑过去的庞然大物,是一只目露凶光的南美大水豚——如果肩膀有两公尺高的啮齿类,也叫做大水豚的话—— 大树使劲猛催油门,向前直冲。这时他突然看到,有好几个人竟然还站在传送的地点根本没有跑走。大树对着他们大喊: 「快逃!动物跑出来了!这次的敌人是动物!」 大树经过这群人的同时,道路左右两侧的栅栏和笼子突然爆开,紧捿着就传出有人被掳走的惨叫声。 「这……这是……嗄!」 「啊……啊啊……我的肚子被刺穿啦!我的肚子啊!」 一名男子被掉落的玻璃碎片砸到头,鲜血直流。就在他旁边,还有人被扭曲变形的铁栏杆贯穿身体。只见那个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肚破肠流的腹部,惊慌大叫。 一只高达三公尺、外型看起来像马来獏的星人,把一个穿着战斗服的人高高举起,然后用前脚的利爪,把那个人连同战斗服一起撕成碎片。 「可恶……!」 大树紧急将单轮机车转向,他打算利用装在车上的X手枪攻击星人。但是,路上还是有许多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这样根本不能开枪……可恶!」 大树加足油门从敌人的侧面穿过,卯足全力往人烟稀少的方向疾驶而去。 「我在这儿!快来追我啊!」 3 和泉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动物园之后,就赶紧骑着机车,四处寻找关老虎的笼子。也许这样的举动太过急躁,不过从GANTZ的思考逻辑来判断,被关在笼里的老虎,很有可能就是这次的大魔头。 他必须比明里更早一步把大魔头杀死才行。或许那个女人的确有两下子,不过和泉有自信绝对可以超越她。 「我一定要先杀死大魔头!」 和泉的嘴角露出残酷的冷笑。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也许一开始他感到有点挫折和迷惑,不过随时处于死亡威胁的紧张感,让他决定奋力一搏。 比起过去经历的各种挑战,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能让他热血沸腾。 「你这家伙——!」 一头巨象踩垮铁制的栅栏,从兽圈里面跑了出来,还以人类的声音发出威吓。 和泉的眉头皱也不皱一下,拿起霰弹枪瞄准象星人的左腿射击。砰地一声,命中的部位顿时鲜血和肉屑四散飞溅。只不过,对一只体积比普通大象还要大上两倍的星人来说,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为了阻止象星人的衍动,和泉用左手驾驶机车,仅靠右手拉动霰弹枪的滑套,趁着与象星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瞄准射击。由于精确命中了象星人的前脚关节,象星人发出痛苦的哀号,随即倒了下去。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左前脚折断的象星人愤怒地甩动长长的鼻子,而且越甩越用力。突然,它的鼻子像伸缩橡皮一样,往和泉的方向席卷而来。 「哼。」 和泉举起配挂在腰际的长刀,从下往上一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 转眼间,长刀的刀刃延展到数公尺长,象星人原本像鞭子一样扭曲的长鼻,从中间被硬生生砍成两段。和泉间不容缓地将机车调头转向,拿起长刀,对准象星人的头部用力砍下。 象星人全身发出剧痛的痉挛,嘴里咆哮着听不懂的语言。不一会,咆哮突然中断,象星人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这样就玩完啦?真没意思。」 和泉停下机车,看着动也不动的象星人。 「至少让我多玩一下嘛,这样才能激起我的斗志啊。」 和泉一脸扫兴地加足油门,迅速地驶离现场。 西被传送到的地方,大概是夜行性动物区,那里的照明灯几乎都已经关闭了。虽然今天月亮有露脸,不过并不是满月。天空中朦胧昏黄的光线,反而让人感到四周更加漆黑。枪上的瞄准摄影机除了有透视功能外,也有夜视的功能。但视野太过狭窄,很难捕捉敌人的踪迹。 树丛灌木散布在园区各处,里头好像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不停地发出悉悉率率的树叶摩擦声。西知道有敌人正在靠近,可是他也只能看到黑影闪来闪去,无法准确地掌握对方的动静。 「啊,对了!我记得好像有雷达显示器什么的……」 西突然想起战斗服手腕上的显示器。那是一种可以显示出敌人位置的雷达装置,虽然光靠这个仪器无法知道敌人的长相,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多了。 从屏幕显示的地图看来,西的前进方向和四周都有无数的发光点,范围大约在半径五十公尺之内。如果扩大来看的话,说不定这附近早已经变成白花花的一片了吧。 「可恶,我被包围了!」 白色光点以西为中心,绕成一个圆圈,而且范围还在逐渐缩小。 因为看不到敌人,所以西的内心更加害怕。他走所以没有发出尖叫,是因为不想输给那个叫大树的人。与其被那个人看笑话,他宁愿就这样被怪物吃掉……不,他才不想被怪物吃掉呢。 「哇啊啊啊啊!」 他看到有个人影突然站起来,一旁立即有无数的小黑影把他团团包围,接着就传出啵哩啵哩、哔嚓哔嚓、噗滋噗滋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声音。就这样,那个人就好像融化一样地消失了。 「住、住手!」 此时,另外一个人也按耐不住,开始疯狂喊叫,手里挥舞着X手枪,想要冲破包围。一群看起来像是猴子的星人发出叽叽嘎嘎的叫声,一起往那个人身上扑过去,把他压倒在地,咀嚼的声音清晰可闻,鲜红色的泡沫甚至飞溅到西的脸上。 西感觉到脸颊沾满湿黏的液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呵呵……呵呵呵……」 大概是听到他的笑声,原本蹲踞在地上的黑影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那个影子的外表看起来像猴子,不过并不是猴子,因为它有一张昆虫的脸。眼睛是复眼,嘴巴像蝗虫一样造型复杂,半张开的嘴里还伸出像章鱼脚一样湿湿黏黏、不停蠕动的触须。 西反射性地朝黑影开枪射击。这一枪奇迹般的命中目标,那只昆虫脸猴子的脑袋砰地一声爆开。但这对西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不知从哪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唏嗦声,听起来不像是猴子星人发出的。没多久,一群小黑影从四面八方迅速地朝他聚集而来。明显地,它们是被西刚才的枪声吸引过来的。 西紧盯着雷达显示屏幕,想找出逃命的路线,不过他发现自己早已被包围得滴水不漏,根本无路可逃。 「可、可恶!不要……不要……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他提高显示器的地图比例,不死心地继续寻找逃生路线,哪怕只是一条缝隙都行,可惜还是徒劳无功。情急之下,他按到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功能的按键。 「谁来救救我啊!」 突然,他看到远处有只猴子星人高高弹起之后落地。几个手上拿枪的人影突破猴子星人的包围,朝他这个方向赶过来。 西拼命挥动手臂,想要大
声呼救。不过因为惊吓过度,只能发出沙哑的呼吸声。 此时,他背后的猴子星人开始动了起来。西紧咬着牙,发出几乎难以分辨的叫声,朝附近的树林奋力跳去。在战斗服加持下,西跳上数公尺高的树枝后,整个人被树枝钩住。虽然暂时逃过了攻击,却也不能随便乱动,因为不小心就会掉落地面。就在他的正下方,有无数只的猴子星人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要是那些猴子突然跳上来的话,这次恐怕是难逃厄运了。 西陷入恐慌的状态,此时脚下传来的哀号声,勉强让他的神智保持清醒。 「哇、可恶!这些怪物……到底有几只——呀啊啊!」 一名原本要来救西的男子,反而被猴子星人撕咬,发出令人不忍听闻的惨叫。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猴子星人就这样撇下西,转往那群人的方向跳去。那些人火力全开拼命射击,一开始的确打死了好几只星人,不过等其中一人被星人攻击倒地之后,其他的几个也像骨牌一样迅速被扑倒。形势在转眼之间完全逆转。 那真是令人惨不忍睹的光景。西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扯下手臂、抠眼珠、内脏被挖出来啃噬……但是他只能楞楞地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啊……啊啊,我不要被吃……」 同伴的痛苦哀号、被生吞活剥的惨状,这一幕幕对西来说,简直就像是只有恶梦里才会出现的恐怖世界。 当猴子星人正在撕咬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西终于等到了逃走的机会。他一面盯着星人们的举动,一面在树枝中间缓缓地移动着。说也奇怪,猴子星人杀死那几个人之后,好像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似地,往周围一阵东张西望后,就转往其他的方向跳走。 「咦……?」 西看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异状,不过手腕上的显示器屏幕好像有文字在闪动。 「……频率改变中?这是怎么回事?」 他灵机一动,朝剩下的几只猴子星人的方向跳去,星人似乎并未察觉有异。接着,西又对它们开了几枪,星人看到自己的伙伴遭到攻击后陷入一阵惊慌,可是还是没有发现西。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星人看不到他!错不了。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按到的那个键,让他变成隐形了。 西继续朝星人射击,不停地疯狂扫射。 「把你们轰烂!通通杀掉!我要把你们打成蜂窝!轰成肉泥!」 西站在动也不动的猴子星人的尸堆里,用沙哑的声音狂笑不止。 老虎笼附近聚集了比之前多出好几倍的星人,每一只都是非常难缠的敌人。 「错不了……这里一定就是大魔头的基地。」 和泉诡异地笑了笑。他左手拿着长管霰弹枪,右手握刀,目露凶光地瞪着包围在四周的星人。 这两个星期以来,和泉一直在练习如何使用战斗服和武器,他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下功夫去苦练。所以他很有自信,就算面临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会输给它们。 「是、是、是你吗——!」 被和泉打成重伤、左肩膀部位少了一大块肉的灰熊一步步地往后退,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还不停发出愤怒的吼声。 「怎么啦?从刚才就一直说是你吗、是你吗……!你到底在找什么人啊?啊?」 「是这家伙吗?就是他——!」 和泉的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一只全身覆盖着金毛、鼻子又长又高的猴子,正龇牙咧嘴地瞪着和泉。一般的猴子星人体型大概跟小孩子差不多,不过眼前这只金毛猴子长得跟成人一样巨大。金毛猴不动声色地跳到前面,在它的背后,还有无数的眼睛不停地眨呀眨的。 和泉诡异地咧嘴笑了。 「太好了!敌人越多,我的兴致就越高!」 接下来,几乎都是和泉单方面在进攻。奄奄一息的灰熊早就被他打成了两半,连动作灵敏、行踪神出鬼没的金毛猴也不是他的对手。和泉一个闪身轻松地躲过攻击后,带着冷笑朝它一刀挥去,金毛猴的胸口立即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 「就是这家伙!」 金毛猴放声尖叫,脖子的部位不断喷出汩汩鲜血。不一会儿,树林里跳出无数只猴子,排山倒海地朝和泉攻击而来。虽然这些猴子的身高大概只到和泉的腰部,不过肌肉却非常结实。 面对如此难缠的敌人,和泉脸上却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快感。 「哀咿!」 他用手肘对准其中一只正咬着他腰部的猴子的头顶用力搥下,猴子整颗头被打得陷进肩膀里面。和泉趁机把卡成一团的猴子一脚踢开,刚好击中从后面飞跳而来的其他猴子。和泉拿起长刀朝它们刺去,这一刀就同时刺穿了好几只。 「喝!」 他使尽力气把刀抽出,被刺穿的那几只猴子的身体瞬间被割开。接着,和泉再一个反手,将树上跳下来的猴子也劈成两半。此时,一只巨大的河马星人发出笨重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快速逼近。和泉朝它按下扳机,河马星人的身体立刻炸开,血肉四散飞溅。尽管和泉的脸沾满了喷溅的鲜血和肉屑,睑上却充满了愉悦的笑容。 「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吗?尽管放马过来吧!让我好好痛快一下!」 出乎意料的,星人的攻击突然全部停止。和泉一脸意犹未尽地看着四周。 「那个吗?」 「是那个吗?」 「就是这家伙吗?」 「是他吗?」 星人们彼此低声交谈着。 「老子怎么了吗?快点说清楚!快点!」 星人没有回答和泉的问话,反而像是在害怕什么似地,纷纷地往后退避。 「哼,这样就吓到啦?或者有别的原因?」 「你就是那『关键』吗?」 「关键?」 和泉诧异地瞇起眼睛反问。 「我们听说这里可能有『关键』,如果你就是那『关键』,那就要杀死你。」 「到底怎么回事?想杀就杀,尽管来吧!」 再一次,和泉的脸上出现令人背脊发凉的笑意。他把右手的长刀扛在肩膀上,只用左手握枪瞄准敌人。 「既然你们那么客气,那么我只好采取主动了。」 「哈哈……人类的臭味好浓啊。」 老虎栏舍里传出低沉的声音,压过了和泉狂妄的挑衅。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出来似的。 和泉警觉地转过头去看。老虎栏舍和园区之间隔着一道壕沟,里面有一片钵状的空地,空地后面隐约可以看到有个巨大的黑影在逡巡着。 「那就是虎星人吗?」 老虎栏舍后面还有一大片凹凸不平的岩石堆,那里的光线非常暗。一只看起来像猫科动物的野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它的体型非常巨大,一眼就可看出绝不是普通猫科动物的体形,正确来说,至少有犀牛那么大吧。 和泉一面盯着虎星人,一面踏着散落在地上的星人尸块,一步步往老虎栏舍走去。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大魔头有多可怕吧。」 不过,那只巨大的虎星人只对他瞄了一眼,就把头撇向旁边。 「唉唉……不是这家伙……」 「你说什么?」 「吼、吼……我还以为这次可以吃掉呵『关键』呢,没想到却来了个小喽啰,真没意思。」 和泉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的毛发倒竖起来,眼睛发出像是要把视线所及的一切全部烧光的怒火,狠狠地瞪着那站在老虎栏舍后头、不停发出「吼、吼」喘息声的敌人。 「我是不是小喽啰,试试看便知道。」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人类。吼、吼……来吧……你杀了我的同伴,现在你必须接受惩罚。」 「哼,我才要把你大卸八块呢。」 和泉站在包围着老虎栏舍的水泥墙上说。他拿起扛在肩膀上的那把黑色长刀,在空中咻的甩了一下。另一手则是举起霰弹枪,瞄准正抬头往上看的虎星人的眉心。 「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人类。」 巨虎大声地笑着说。 4 一阵强风朝和泉的方向呼啸而来。 他反射性地扣下霰弹枪的扳机,但枪枝却在此时发出故障的警告声。 眼前那只老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锁定功能失效了吗?」 就像格斗漫画里的画面一样,一头双脚站立的巨虎在卷起一阵旋风后,无声无息地现身在和泉背后。 「去死吧!」 不过,和泉脸上胜利的表情并没有消失。他用扛在右肩的长刀,挡下了虎星人落下的巨大手臂,那是足以致命的沉重一击。和泉身上的战斗服瞬间鼓涨起来,激发出足以和虎星人匹敌的力量。 「唔唔唔唔……」 虎星人发出愤怒低吼,在那一刹那停止了动作。和泉趁机举起霰弹枪射击,但虎星人已经从他背后消失了。 「哈哈哈,我看到了!」 那的确是非常惊人的瞬间爆发力。不过,对原本就拥有过人体能和视力的和泉来说,虎星人还不算是那么难以对付的敌人。 和泉朝敌人消失的岩石阴影处继续射击。不一会儿,隐藏在后面的虎星人果然翻身跳了出来。 仔细看去,虎星人的外型和刚才有很大的不同。双脚变得细长许多——跟之前相比的确变得比较细,不过还是比人类的脚要粗上一倍——上半身的肌肉鼓起变成倒三角形。这是眼前所能想出的最贴切的形容词了,双臂粗如树干,手的部分跟人类差不多,不过手指的前端都长出利爪。 瞪着和泉的那对眼睛,也不再像猫科动物那样圆圆小小的,变成了像是人类的细长杏眼。 「你看得见吗!你看得见吗!是吗!」 虎星人迅速的穿破空气,朝和泉附近的一棵树跳去,身手之灵敏,实在让人很难和那巨大的身躯联想在一起。虎星人后脚一蹬,又改变了方向,朝和泉的死角飞扑而去,动作几乎是无声无息。 其实和泉早就看穿对方的动作,他是故意露出死角引诱敌人上门。虎星人发现和泉的枪对准自己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以看到你。」 和泉扣下扳机。刹那间,虎星人闷哼一声,巨大的头反射性地往左边扭开。 虽然虎星人右边的耳朵被削去一大半,但它同时也跳到和泉的头上。 「喝!」 和泉见状,迅速将霰弹枪抛开,改用双手握刀。一个闪身,就朝敌人的脖子剌去,锋利的刀刃陷进虎星人的肌肉里,伤口的部位发出噗滋的声音,鲜血喷溅而出。但是,伤害也仅止于此而已。因为虎星人强韧紧实的肌肉挡住他的刀刃。 「哈!不愧是大魔王,肉还挺硬的嘛。」 虎星人的脖子筋肉异常坚硬,紧紧地咬住和泉的刀后,从他手上把长刀抢了过去。 「不错嘛,就是要这样才过瘾!」 和泉往后跳开,同时拿起配戴在腰际的X手枪,对着停止动作的虎星人射击。砰的一声,虎星人右肩膀应声彼炸飞了一大块。不过,这一枪并没有达到吓阻的效果,星人毫不在意的继续朝他发动攻势。 虎星人使出全身的力量,猛然向和泉扑去。这冲击力差点让和泉咬到舌头,他朝敌人冲过来的反方向跳开,成功的化解了冲击的力量。 「果然有两下子!」 因为承受冲击的缘故,和泉身上的战斗服出现损伤,裂缝处还渗出鲜血,但是他脸上那股愉快的笑容依然不减。他把枪口对准虎星人,发动猛烈射击,不过都被虎星人灵巧的躲过。虎星人巨大的身体一步步地朝和泉逼近。 其实这是和泉故意设下的陷阱,他故意让虎星人躲开射击,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星人继续靠近。当虎星人几乎快要扑到他的时候,和泉冷不防地抽出预藏的利刃,像变魔术一般,转而压制住敌人的身体。 「你以为我开那些枪,只是在浪费力气吗?」 刀子无声无息地从刀鞘中滑出。 「心脏在这个地方,对吧?」 和泉之前已经先用X手枪对准星人透视了。 他扭动刀子,然后从虎星人身上跳开,星人的巨大身躯开始跌跌撞撞。 嗡——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和泉不禁皱起眉头,他转头看着四周。 「X手枪?是谁?」 失去平衡的虎星人的后脑,在和泉面前轰的一声爆炸开来。星人两眼顿时翻白,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的一滩血泊中。 「……嘿……嘿嘿嘿……」 距离和泉不到数公尺外的地方,有道银色的闪光划过。不一会儿,那道闪光浮现出半透明的影子,然后变成一个清晰的人形。 是西。他检查着手上的X手枪,一步步地往和泉这个方向走近,身上偶尔还会发出几缕残留的电光。 「太好啦……我打死这个大魔头啦!是我耶!」 「你这家伙……!」 因为愤怒而脸色铁青的和泉,走到西的面前,一把将他抓起。 「你……你想怎么样?」 「你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吗?」 「本来就是我打倒大魔王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和泉控制不住怒火,朝他揍了一拳。可能是刚才的战斗耗尽了体力吧,这一拳的力道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劲。西往后弹飞了几公尺远,除了发出一声哀鸣之外,身体几乎没有损伤。 西仿佛在夸耀自己的胜利似的笑了笑,用手指在显示器上移动——但是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冻住了,和泉也停下了动作。 「吼、吼……人类……真是不可饶恕。」 满身是血的虎星人从血泊中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还在,动作也明显变得迟钝。 和泉忿忿地咛了一声。 「哈!怎么样?连『小喽啰』都对付不了的滋味如何?还说我不是『那家伙』!是吗?」 虎星人没有回答,只是摇摇晃晃地伸出颤抖的手臂,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其他星人的尸块,使劲地往自己胸前的伤口塞去。 当尸块碰到伤口时,发出像冷水泼在烙红的铁板上的滋滋声。虎星人慢慢地把身上的伤口一块块填补起来,连被轰掉一大片的头部也重新复活,只不过,变形还是非常严重。至于那一截卡在脖子上的刀刃,也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喔……还想玩吗……很好……来吧。」 和泉耍弄着手上的武器,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虎星人继续抓起地上另一个星人的尸体往身上塞。原本就已经跟树干差不多粗的手臂,这下子又膨胀了好几倍,而且还不断地发出哔哩哔哩的声音。虎星的身体不但变大了,腰的部分也长出好几只触脚,每只脚都变成和原来的脚差不多粗细,支撑着它的身躯。 被吓得连躲都忘了躲的西,声音中充满了颤抖。 「啊……啊……」 「真是有趣,就是要这样才玩得过瘾嘛。」 倒是虎星人的头,几乎已经无法恢复成原来的形状。它转头看着和泉,那张变形的脸奇怪的扭曲着,看起来像是在笑。 「过不过瘾,要试试看才知道。」 虎星人的嘴里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没错!试试看便知!」 和泉捡起地上的霰弹枪,瞄准星人射击。虎星人身上被打得几乎体无完肤,不过,这些伤口对体型壮硕的虎星人而言,简直像是擦伤一样无关紧要。 「嘎吼吼吼、嘎嘎哈哈哈!」 虎星人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然后举起像巨木一般粗壮的手臂,朝和泉的头顶重击而下。 和泉虽然轻松地闪开,但是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情况,再不离开那个地方一定会被杀死。那一瞬间,他突然看不见敌人的攻击了。 攻击当然不可能就此叫停。星人的手臂上冒出无数只触脚,把和泉紧紧的勒住。 「什么!」 「怎么样?这样过瘾吗?」 触脚用惊人的力气,开始拉扯和泉的身体。 「唔唔唔唔……啊啊!」 虽然有战斗服保护,可是被撕扯的强烈痛楚,还是贯穿了和泉全身。战斗服已经膨胀到临界点,星人的力量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渐渐的,他感觉到眼前一片血红,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可恶!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泉就是不肯放弃,就像当时被卡车撞上的时候一样。他感觉到,身体深处涌起一股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突然间,和泉发现缠在身上的束缚消失了,整个人顿时变轻了。原来他被抛到半空中,落到地面之后,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 「……可恶。」 和泉抬起头,看到严重变形的虎星人,以及正在和它对峙的明里。 5 「这家伙,个头怎么这么大……」 虎星人再度抓起同伴的尸块填补伤口,外型变得越来越杂乱无章。其他地方的星人听到虎星人的咆哮,全都往这个方向聚集过来,跟它的身体合为一体。 当明里抵达这里的时候,虎星人已经变得跟一栋小楼房一样巨大了。 她藉由位于敌人身体正中央部分的头部——看起来好像还有眼睛、鼻子、嘴巴的部位——以及头顶上那撮虎皮条纹的毛发,勉强认出眼前的怪物就是虎星人。这只庞然大物的上半身长出好几十只不停蠕动、看不出是手臂还是触脚的东西,脚的部位也是一样。如果把每只手脚区分开来看的话,倒还可以看出那原本是动物的肢体,不过好几十只一起蠕动的样子,就会让人联想到大蜈蚣的脚。 明里看出缠住和泉的那只触脚是从手臂延伸出来的,于是开枪打断那只触脚。和泉虽然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过因为身上穿着战斗服,所以没有造成严重伤害。 「假如能打死这只大魔头的话,肯定可以拿到一百分。」 明里站在路树旁边,眼睛专注地看着眼前蠕动的怪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紧张许多。 「想拿一百分吗!想拿一百分吗!」 虎星人发出怒吼的声音,快速朝明里飞扑而来。动作就和之前它攻击和泉的时候一样敏捷。像鞭子一样前端分歧的手臂,也朝明里所站的位置不停地拍打。 明里机警地躲到路树后面,把在路上捡到的星人尸体往前丢出,自己则是用脚在树上一蹬,往星人冲撞路线的反方向跳开。虽然星人的注意力被引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是对明里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怀里,请你保佑我——」 明里这么喃喃自语,她拿起Y手枪,对准难缠的触脚发射雷射光锚,其中几发射中了相当于手指的触脚。光锚将这些触脚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后,明里又对粗圆的手臂连续开了几枪,同样把它固定在地上。 「只有这点能耐吗!只有这点能耐吗!」 星人一边说,一边发出狂笑。那笑声听起来就像地鸣般震耳欲聋,庞大的身躯也因为笑的动作而剧烈抖动。 「啧!」 此时,其他的触脚又冷不防地朝她伸过来。明里咂了一下舌,迅速地躲到建筑物后面,让对方无法确切地掌握她的位置,利用这种方式,连续躲开速度惊人的触脚攻击。 明里忙着闪躲触脚攻击这段期间,虎星人已经挣脱手臂上的雷射光锚。照理说,要挣脱这种拉力强大的光锚非常困难,但是虎星人却轻易地就把光锚连同光索一起扯断。 目击这一幕,明里也只能露出苦笑。 「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是……!」 「发现了!」 一团深黑色的阴影遮蔽了昏暗的夜空。虎星人巨大的身躯跃上天空,又迅速飞坠而下。那光景看起来,就像有一整栋楼房般的庞然巨物突然失速坠落地面一样,简直就是恶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明里感觉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她以战斗服能承受的最大极限,飞快地水平前进,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明里连续的在建筑物和树木之间飞跃,借此进行复杂的变换方向动作,迅速地离开现场。 如果大树也在场的话,一定对明里的状况大为诧异。因为,平常看起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明里,今天好像完全变了样。 当然,没有一次战斗对于明里来说是游刃有余的。她只是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已,尤其是当其他的领导者纷纷败阵之后。假使她无法保持冷静的话,其他伙伴不是会更惊慌吗? 明里的前脚刚跳开,下一秒,星人的触脚就打中她刚才所站的位置。一阵爆炸声传阅,那个地方立即冒出大片的火光和尘土,视线完全被遮蔽。 「——太好了!」 在烟尘的阻碍下,星人难以掌握明里的确切动向。 「好吧,那就试试这个吧!」 星人的其中一只触脚,突然像水蛇般地往明里的前方伸出去。触脚的前端圆圆的鼓起,看起来像是某种水果,其实那是会眨眼的眼珠。 「怎么样啊!」 顿时,来自四面八方无数只触脚一起往明里的方向聚集。那些触脚把前端深深地插入地面,就像是要变成一个牢笼,把明里困在里面似的。 「……」 明里机警地看着周围,额头不断的冒冷汗。那些光滑黏稠的触脚,表面又分歧出更细的触脚,朝明里延伸过来。 磅!触脚围起的栅栏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而崩溃,鲜血和肉屑朝四面八方喷溅而去。在一片血腥中出现一辆单轮机车,是大树。 「大树!」 「嘿嘿,是不是刚好轮到主角上场啦?」 大树把机车调头,用拿枪的那只手向明里招手。明里惊险跳
上车子后座的同时,大树立即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就差那么半秒的时间,虎星人利用触脚的伸缩,把自己拉向刚才明里所在的位置,紧接着又伸出别只触脚,一路往大树的方向延伸。 虎星人的本体一直在改变外型,最后,脚的部分终于统合成四只。另外,大概是为了保持平衡吧,后面还拖了一条粗粗的大尾巴。上半身的模样还是一样歪七扭八,剩下的两只手臂,指尖部位还是分岔出无数条的触须。就像刚才追击明里的那颗眼珠子一样,每条触须都可以依照情况、发挥不同的机能。 「那家伙的肌肉一定很硬。主体连霰弹枪也打不烂,长刀对它也不管用,刀刃还断了呢。」 大树把刀柄拿给明里看,上头的刀刃只剩下一半而已。 「还有,那只大块头的身上随时都会冒出新的触脚,而且动作快得简直难以想像。」 明里点点头,同时回头看着在后面紧迫不舍的敌人。 「雷射光锚对那家伙也不管用,必须多开几枪才能限制它的行动。总之,我们要先想办法削弱它的战力才行。」 「嗯。」 大树把车身往左倾斜,朝着园区的中心疾驶而去。 「你要去哪里?」 「我想到一个主意……不過你放心,我会把机会留给你的。」 不一会儿,机车来到一个设有大舞台和半圆形空地的园区活动广场。 广场附近完全没有兽栏,周围是一片黑暗和寂静,仿佛其他地方发生的惨烈杀戮,都和这里无关似的。 「你在这里下车吧。机会出现的时候,自己判断何时开枪吧。」 明里从机车的后座滑下来,讶异地看着大树。 「这样不要紧吗?」 「我也不知道,总之要试过才知道。」 大树恶作剧似地笑笑,不过明里却绷起脸来。 「如果你打算牺牲自己的话,我可不允许喔。」 「怎么可能嘛。别看我这样,我的胆子可小了。我这个人啊,只知道用最安全、最有效率的方法……啊、差不多快追来了。」 就在大树说话的同时,广场周边的森林里发出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那好吧……你真的不要紧吗?」 大树耸耸肩,看着逐渐隐形的明里完全消失。 「她好像还会担心我呢……真是太好了。」 大树感觉到胸口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不过眼前的情况,并不允许他继续陶醉在幸福之中。 「在那里——!」 大树敏捷地躲过敌人突然伸过来的触脚,迅速地骑上机车,朝另一个方向疾驶而去。 不一会儿,树林里发出哔哩哔哩的树枝断裂声后,一只上半身长得非常畸形的四脚兽现身了。虎星人站在广场的另一头,用锐利的眼神巡视着广场四周,看起来应该是在寻找大树。在确认大树的位置后,虎星人甩动触脚,往广场中央直扑过去。 「——只有一次机会而已。」 虎星人不但速度快得惊人,而且脑筋似乎也不简单,跟它那笨重的身躯和畸形的外貌完全不搭调,也难怪明里会上当了。对付这么聪明的星人,即使设下陷阱也很??快会被识破,所以只能孤注一掷了。 大树拿起霰弹枪,对敌人的身体构造进行透视。虎星人的主要器官至少有三个地方,首先,正在跳动的器官应该是心脏,不过从透视图看来,会产生脉动的器官至少有六个,说不定还有更多。而疑似脑髓的地方则有三处,一个在虎星人原来的头部,另外两个分布在身体的中央一带。 「不一定要命中目标……只要尽量靠近头部就行了。」 触脚越来越靠近。大树的机车在广场的空地绕了一大圈之后,突然朝一家商店骑去。他先在远处开枪,打破商店的铁门,再以同样的速度往前冲去。 不过虎星人的速度更快,触脚先绕到机车前面,缠住车身之后再整个捏碎。 「唔!」 机车上没有人。 虎星人又把触脚仲入商店里面,朝一个移动的影子发动攻击。硬化的触脚像长矛一样迅速贯穿整间商店。只见大树抱着一个黑色的宝特瓶,随着飞散的爆米花和餐具一起滚落到地上。 「我一定要让明里拿到一百分!」 大树利用商店的残骸作为掩护,把距离拉开,再将手上的黑色宝特瓶往虎星人的头部用力扔了过去。不偏不倚的,宝特瓶击中了残留着虎纹毛发的头部,弹开了。 就在这一刻,宝特瓶的瓶盖砰的一声弹开,从瓶身里面喷出大量的黑色液体。原来大树刚才已经把含有薄荷成分的喉糖扔进可乐瓶里,利用这个方式让二氧化碳瞬间爆发。他是看到商店之后,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点子。 虎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东西吓了一跳,动作暂停了一下。大树赶紧趁这个时候,继续扔出好几瓶可乐。接着,他朝广场上方挂着万国旗的地方一跃而出。 大树利用战斗服提供的弹力飞上天空,他这时发现,虎星人那些触脚上的眼睛全盯着他的方向看。 「只要能抵达那里……应该就没问题了!」 绑着万国旗的钢索,其实是大树预先设下的陷阱。这些钢索挂在广场周边的树木和照明塔上。更仔细观察,其实这些钢索的绳头,都连接着发射装置和X手枪,就和大树设置在机车上的一样。 万国旗的钢索在广场中央打结,绳头就这样往下垂吊着。大树先朝那边跳去,再利用反作用力跳到虎星人头上。他把钢索做成的圆圈套在虎星人张开的大嘴里面,自己再迅速跳开。 化为锐利刀刃的触脚,依然紧紧地追着大树不放。 「可惜,晚了一步!」 大树在地上翻了个身,重新用X手枪锁定目标,然后扣下扳机。 乍看之下,还以为大树打错了方向,其实他瞄准的是广场外头的一棵树。当那棵树的一根树枝被炸飞时,原先缠在那里的钢索顺势松脱,接着,虎星人的头部——或者说像是头部的那个部位——突然迅速膨胀爆裂。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砰的一声,一个又湿又重的东西掉落地面。虎星人的头部少了一大块肉,伤口喷出大量鲜血。 大树眼前的那几只触脚,顿时失去方向感似的胡乱挥舞着,凡是被触脚碰到的物体,都难逃被摧毁的命运。大树敏捷地躲过触脚的攻击范围后,迅速离开广场。 「……好像还挺管用的……」 话说回来,装在机车上的那些发射装置,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设计的。首先,先制作一个可以自由调整射向的X手枪专用台座,上面再绑上绳子或钢索,让枪口的射线瞄准拉扯扳机的方位。这么一来,只要能固定住绳索前端的目标物的话,枪枝也能够自动对准目标了。」 大树准备了好几个这样的发射台座,以包围的方式配置在预定目标的位置四周,然后把每个台座拉出来的绳索,整捆地绑在目标地点的中心位置。等到把敌人诱骗到那个点时,再把成捆的绳索套在它身上,扣下X手枪的扳机—— 这就是大树急着从虎星人头上跳开的原因。 就算虎星人拥有再高强的防御能力,但是同时被好几把X手枪射击,就算不死,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重创。 只不过,即使一切都在大树的计算之中,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打败敌人。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操作X手枪。再说,如果敌人的防御能力跟铜墙铁壁一样结实的话,那么,这些努力很可能只是白费力气。过去的经验让大树深深了解,就算真的出现这么厉害的敌人,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运气挺不错的嘛。」 大树发现躲在树木后面的明里,对着她竖起大拇指,露出一抹笑容。 「可以了,明里,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虽然虎星人有三个脑,不过其中一个已经被炸得跟烂泥差不多了,一时半刻之间是不可能完全恢复的。 脸色还是一样苍白的明里点点头后,双手拿着Y手枪朝虎星人的方向走过去,对着精疲力尽的巨大身躯发射雷射光锚。 之后,明里抬起枪口,用犹豫的眼神看着虎星人。 「怎么了?明里?」 「……它是你击败的……你真的无所谓吗?」 大树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然,这样你就能获得自由了。」 明里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大树,不再多说什么。 「可恶……」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大树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因为那个声音带着着浓厚的杀气。 他回头看去,和泉就站在那里狠狠的瞪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愤怒而严重扭曲。 「为什么要妨碍我!」 「你说什么?」 和泉几乎是拖着脚步走过来的,他抓住大树的胸口,举起拳头就要挥下去时,突然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松开手。 「算了吧!你都已经受伤了!」 「少啰唆!……这是我的战役!可是你和那个臭女人却一再地妨碍我!太可恶了!」 大树不悦地皱起眉。 「至少,我知道那个女的根本不在乎……」 和泉这么说。他的表情抽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大树都看在眼里。 大树回过头,看到好几道细直的光线往天空延伸而去。 「可恶!」 和泉不服气地咒骂着,用几乎快要喷火的眼神狠狠的瞪着明里。 就在距离大树他们不远的地方,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闪过一道电光。频率变动的模式解除,西出现了。 他等大树他们一个个被传送离开之后,抬头看着头上的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淡淡的黑色光芒,那是大树忘记带走的X手枪和断裂的钢索。 6 大树一直等到被传送回密室之后,才想起他忘了把发射机关和X手枪取回来。 他楞楞的低头看着袋子,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那只袋子里只剩下两个发射装置,而且还是Y手枪专用的。 「又得重做了……我已经没剩多少钱可以请他吃饭啦。」 尽管是私下偷偷借用工厂的机械,不过是得付出等值的代价。不过,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还是得尽快准备好这些装备,下次任务开始时才不会一阵手忙脚乱。 不管怎么说,在这次的战役中已经证明,大树想出来的战术确实可行。虽然不是万无一失,而且场地也会受到限制。比方说,如果敌人是圣德星人那种怪物的话,恐怕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还是重新设计好了,否则到时候派不上用场。」 房间里除了明里这个灵魂人物之外,其他的人几乎都回来了。西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和泉则是打从一回到房间之后就一直瞪着大树。人数比原来的少了一半以上,不过,那些听从明里和大树的警告「不要战斗,找地方躲起来」的人,大都平安归来了。其中有几个都已经是熟面孔了。 「啊。」 突然有人发出声音。GANTZ发射的光束,正在把明里传送回来。 「欢迎你回来……明里。」 生还的明里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嘴唇紧闭,Y手枪也紧紧的抱在胸前。 「……谢谢。」 明里在微微的颤抖着。她深呼吸了好几次,眼睛也是睁开又闭上,好像是想藉由这种方式让心情稳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被传送回来之后,明里朝GANTZ走过去。 「GANTZ,请计分吧。」 有几个人拿到二分、三分,不过大树不记得是哪几个人。 西拿到五分。看到这个分数,他笑也没笑一下,只是悻悻然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气什么。 和泉的总分已经达到三十三分。这个成绩算很不错了,可是他还是一直瞪着大树。 接下来轮到明里了。 明理美眉100分 明里的表情突然一扫刚才的阴霾,她对着GANTZ说。 「……GANTZ,请显示一百分的选项。」 在明里说话的同时,GANTZ已经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上面显示的内容让大树略感吃惊。因为GANTZ列出的选项,不只有明里说的,拿到一百分就可以换取自由之身而已。 1把记忆Missing之后,获得release 2想要得到更great的weapon当作奖品 3resurrect记忆当中的humanasyoulike 文法还是一样的拙劣。不过勉强还是可以猜得出来,第一项的内容跟之前听说的一样,第二项是可以获得更强力的武器,第三项则是让死去的人复活。 复活?记忆中……?这是什么意思呢? 「明里……这……?」 明里没有理会大树,继续对GANTZ说…… 「我选第三项。请让那个人……汐原怀里复活吧。」 话才说完,GANTZ立即发射出光束,一名高个子的男子复活了。 那个人身上穿着GANTZ的战斗服,一脸困惑的站着,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 在剃得短短的头发下面,有一对意志坚强的浓眉。嘴角四周留着浅浅的胡子,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容。男子态度冷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明里。 「……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滞留在明里眼眶的泪光,瞬间化成珍珠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大树这时终于清醒了。是吗?原来是这个人。 一百分的选项结束后,又换成大树计分的画面。 萤幕上六十分的字体发出光线,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大树把手放在漆黑的球体上,拼命忍住涌上喉咙的感觉。 「……真正想哭的人是我吧。」 是自己想太多了。明里那么努力地自我训练、还教他各种作战技巧,目的就是为了多拿点数,好让她的男朋友重新活过来。 说到底,大树不过是个丑角罢了。 他再一次转头看着明里。 她脸上已经看不到之前的坚毅表情。现在的明里,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女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明里什么话部没说,只是靠在那个人的怀里不停地哭泣。 大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没有机会了。都已经看到这一幕了,已经没有机会了,不是吗? 大树露出一脸苦笑,向那个人伸出手。 「恭喜你。她一直在等你呢。」 那个男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大树,但是很快地就转为友善的眼神,向大树伸出右手。 就在这个时候。 GANTZ又发出刺耳的吉他声。 大树瞪大了眼睛,那是收音机体操的音乐旋律。 第一卷 0000 没有意义的胜利 ZERO 1 「喂!怎么回事?不是可以回去了吗?」 「色狼」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呐喊着。 「怎么会……?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啊。」 明里用颤抖声调说出这句话。过去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不曾动摇,始终以冷静态度面对的明里,连她都感到害怕,这股不安迅速蔓延到了房间里的其他人身上。 「还是要保持冷静。GANTZ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 把这群内心动摇的人们重新整合起来的人,是明里的男朋友。 「我们其实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就算我们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济于事。」 以前明里得要费尽唇舌才能说服GANTZ密室里的众多伙伴,可是,眼前这男人一开口,大家就投以全心的信赖。 对此,大树并没有感到不满或懊悔。不过,现在的明里,也打从心里没再注意到他。因为她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怀里的身上,一心一意的只信赖怀里。 这次的敌人名字,叫做「标本星人」。 「……特征:人体标本。很强、阴险狡猾……最喜欢人类的身体,还有黑暗的地方。」 GANTZ标示出了星人的特殊能力,大树用带着嫌恶的语气念给大家听,背后则传来那个男人——怀里的声音: 「还是老样子,意义含混不清。」 大树没有回头,应该说他不想看到那个人,但是他还是开口问道: 「你能够推测这次碰到的对手是怎样的敌人吗?」 「完全没办法。不过,先入为主就认定星人是什么模样,这样反而危险。」 大树点点头,这点他的确可以理解。 「不过,今天的状况的确有些异常,这点是肯定的。平常出任务,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形。」 这时大树才转过头来,看着对方。 「不寻常吗?」 对方点了点头。 「很不寻常。总之,要尽可能提高警觉。」 大树这才正眼看着这个人的脸,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毫无疑问。也难怪明里会这么执着的爱着他了,自己是绝不可能赢过他的,光是看一眼,大树心中就再也没有疑问了。 「你以前是……明里的……明里他们的领袖吗?」 听到大树这样说,怀里困扰的抓了抓脸。 「因为当时也无计可施,才轮得到我。明里跟你提过吗?」 大树点点头。 「唉,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好的领袖。事实上,我也没办法顾到所有的人,而且撑不了多久就死掉了。」 「可是,至少你教会我们生存下去的方法。」 明里插话进来,在她眼睛里,完全看不到大树的影子。 「可是,让他复活的人是你,你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大树忍不住转身背对他们。他明白,虽然明白,但是却难以忍受。 不久之后,传送就开始了。 大树一伙人被传送到的地方,是一栋已经废弃的学校校舍大楼。一传送到现场,大树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呆了。 在他周围,有一堆——这形容毫不夸张——一堆七零八落的人体。 根本分辨不出那是谁,因为人体已经完全被肢解,甚至没办法从面孔来辨识地上是谁的尸体。不过,可以确定这的确是从GANTZ密室所传送过来的人,因为尸体底下垫着一片黑色的布料,那是被撕开摊平的战斗服。 更可怕的是,那原本以为是尸体的人,其实还活着。尽管内脏都暴露在外、每个关节都被切断分割、筋肉也整齐的被摊开,但是仍旧能看到心脏在跳动、胃肠在蠕动。外露的气管通向皮肤被剥光的下颚,发出低沉的呻吟: 「呜呜……呜啊啊……救、救救我……啊。」 正当大树楞在当场时,原本激烈跳动的心脏逐渐慢了下来,接着突然间停顿、再也不动了。 「原来如此,『最喜欢人类的身体』是这个意思。」 其实,大树已经不知多少次看过人体被扯烂的景象,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按耐不住那股顺着背脊一路向上爬的寒意。 「不行!这样就中了敌人的计了。」 大树狠狠的摇摇头,重新用双手拿好霰弹枪。同时,他把手臂一转,注视着显示器,想要确认敌人的位置。 「啊?……没有……敌人?」 他差点以为显示器坏掉了,可是显示器明确标出大树目前所在的位置,很显然没有故障。可是,显示器上就是看不到半个标示敌人位置的光点,不管朝向哪边都一样。 「看来——这次遇到的真的不是普通的对手。」 不远处传来了哀号声。 不知为什么,大树脑海里居然没有闪过一丝逃跑的念头,他握紧了手上的霰弹枪,朝着惨叫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2 西被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在他眼前,正上演着活生生的人体解剖。一个长得像教学用人体标本的星人,用双手牢牢抓住「色狼」的双臂,然后标本星人的胸口又生出两只像筷子一样细的小手,把「色狼」的战斗服给剥开。在此同时,星人身上又冒出另外一双手,握着小小的手术刀,以骇人的熟 练和速度,切开了「色狼」的身体。 「色狼」被这出奇的恐怖给震慑,叫也叫不出声来。 「嘻嘻、嘻嘻嘻嘻!好呀好呀,好好看着我怎样把你解剖开来吧。」 星人一面发出令人寒毛倒竖的笑声,一面肢解「色狼」的躯体。奇怪的是,在过程中竟然没有流下一滴血。 看不下去的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但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阻止他继续行动。 照理说西这时已经隐形变成透明,可是他惊讶的发现,人体标本伸长了手,用手术刀插入他的肩头。他并没有感觉到痛,何止如此,他全身都没有任何感觉。 「站在那里的同学,不要动不要动,下一个就轮到你。」 在这样说话的同时,星人并没有停手,继续他肢解的工作。 「你快死啦。一面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一面慢慢的死去。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正被肢解吧?很过瘾吧,很过瘾吧。」 标本星人把他细心肢解的「色狼」摊平放在地上。「色狼」还活着,可是,全身每一处关节和组织的连接处都被彻底切离,「色狼」全身唯一能动的部位只剩下那一对眼珠。 「你看看,意识逐渐模糊了,对吧。可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的,再过一会儿,你就会感到剧烈的疼痛。可是,你又叫不出声,也无法逃走,因为你已经被切成一片一片啦。」 标本星人趴到「色狼」身上,轻声对着那个摊平在走廊地板上的躯体的耳
朵说话。 突然间,星人跳跃起身,操作着装在手腕上的某种装置,同时跳上天花板,把自己黏在上头。这时,星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的墙壁才轰然炸开。 「这家伙,他能&#8203;&#8203;解除锁定吗?」 出现的是明里唤醒的那个男人。 「嘻嘻嘻嘻嘻……又来一个、又来一个。好呀,这真是个不错的材料啊。」 星人飞跃后退,把原本插在西的肩膀上的手术刀顺带拔走。西的身体突然不再僵直,他脚一软就坐了下来。 「这里有使用频率变换器的人吗?听到的话,快点逃离这里。」 西当然很想马上逃离,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松弛,就算是战斗服有增强肌力&#8203;&#8203;的能力,他也无法使用。 「这个对手很难缠,从显示器上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嘻嘻嘻、哼哼!不是只有你们才拥有特殊装备啊,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啊。」 咻呼一声,天花板上的星人又伸出了无数只手臂,每一只手都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器材。 「——唔!这家伙!」 一面喊着,怀里拿着长刀劈开那些朝他靠近的手臂。虽然他砍掉了不少手臂,但其他还有很多手臂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度闪过他的攻击。 于是怀里抽出X手枪,狙击那趴在天花板上的星人的身体,星人一跃离开天花板,天花板就在下一刻炸开了。 「厉害喔,厉害喔。」 星人一面笑着,一面在地板上迅速爬行,那许多从胸口长出来的手都握着手术器材,所以在爬行时不断碰撞,发出锵啷锵啷的响声。 当星人爬过西的身旁时,忽然把头转过来,对着他说: 「嘻嘻嘻,你别走喔,等我处理掉他,接下来就轮到你啰。」 他没搞错,对方真的能看见他。可是,西不觉得这是标本星人本身就具备的能力。 「是他戴的手环。」 西按一按自己的控制面板,恢复非隐形状态。 「在他的手腕上,我猜想。」 怀里看了西一眼,喃喃自语说: 「就是这玩意儿吧。」 他以超人般的速度,朝着星人砍杀过去。星人脸上却始终挂着诡异的微笑,躲开了所有的斩击。 然而,怀里的努力终于成功了,刀锋尖端把星人戴着手环的那只手腕整个砍下,同时,X手枪已经对准星人,完成锁定。这次绝不会让星人闪开了。 怀里张大了嘴,忿忿的说: 「死期到啦!」 「是这样吗?」 趴在地上的星人,有一只手臂长长的伸出,用手术刀抵住西的颈&#8203;&#8203;动脉。 「你开枪试试看呀。我至少要带着这孩子一起陪葬。」 西晈紧牙关,等着受死。可是,怀里瞥了西一眼,就放下枪口。 「我要交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太了解你啦,汐原怀里。」 星人重新捡回那只戴着手环的手,嘴角含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他用胸口的手操作那只手环,按了几下,X手枪就发出了无法锁定的错误回报声。 「你知道我?」 怀里皱起眉头。 「为了拯救那些不长进的同伴,宁可牺牲自己的蠢家伙。就算你能够复活又如何?你好像还是没能学到教训哪。」 怀里笑了起来,肩膀因为大笑而震动。接着,他睁开眼睛,星人胸前的无数只手臂,全都贯穿怀里的胸膛。怀里瞄了一下旁边呆若木鸡的西,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手中的X手枪则是朝地面一阵扫射,炸开了西身边的地板,西则是无力的落入这地板的大洞里。 「唉……因为……个性这种东西……是改不了的。」 怀里一面说,一面举起X手枪,重新对准标本星人。 3 和泉和明里在一起,他们被传送到的地点靠得很近,应该是偶然的。 「你的男人不在身边,这么令你感到不安吗?」 看到明里那失去表情的眼神,和泉不禁哼了一声。真是无聊透顶,过去那个连和泉也敬畏不已的女战士,现在是怎么啦? 可是,和泉心里更挥之不去的,是虎星人跟他说过的话——不是这家伙——他不知道对方所说的「关键」是什么,不过他明白,那是一个对虎星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应该说敌手闪过和泉的枪击,然后双脚用力一蹬天花板,直接朝和泉的头顶袭来。和泉立刻举刀抵住她的斩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和泉的表情变了。 和泉的腹部,已经被怀里的刀给贯穿了。 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低头看着那穿过身体的刀刃。明里没给他犹豫的时间,猛然一踢,把和泉向后踢飞好远。 「好啦,给他致命一击吧……」 耸肩喘息着,倒地的和泉抬头看着明里,还有明里身后向她下令的怀里。明里在脸上硬挤出笑容,转身面对怀里。 「怎么啦?唔啊——!」 怀里的身体被刀从下而上斜向劈开。破裂的战斗服底下,露出了散发着塑胶光泽的皮下组织和内脏。而这一斩的威力带来的冲击,则是让怀里的颜面扭曲,看起来就像是脸上戴的橡胶面具被扯歪了一样。 「怀里……对不起。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一定很寂寞吧……我绝不会让你再死一次了……」 明里啜泣了起来,躲藏在怀里外表下的标本星人,不知为何把头歪向一边,但是明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着。 死命的拉回那逐渐消失的意识,和泉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总算是勉强撑起来了。 远处传来人体崩落在地的声响,血腥味也在同一时间飘入他的鼻腔。唉唉……是那个女孩。尽管他的意识朦胧不清,但和泉直觉的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女人……真蠢啊。可是……我不一样……」 「……哎呀呀?」 是头上传来的声音,和泉微微睁开眼睛向上凝视。 「你还想打吗?还想打吗?哎呀呀?」 「……你这混蛋!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俯视着和泉的,是那个披着怀里皮肤的标本星人。 「好呀!好呀!真是有干劲,这样最过瘾了。随随便便就杀了你的话,那多可惜啊。」 「……你说……什么?」 「我就让你看看吧。你到底有多少斤两,你和那『关键』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你是个多么没用的垃圾。」 突然间,和泉全身都失去了重量,他感觉到自己坠入了漆黑的虚无之中,可是他还是一直望着上方。 接着,和泉的视野被赤红色的天空所包围。空中有一个散发着晦暗金属光泽的巨大飞行物体,周围有许多战斗机,绕着那飞行物体进攻,可是,这些最新锐的战斗机,像是纸片一样轻易化为火球,一架一架的坠落。在此同时,飞行物体朝地面射出好几道火柱,放下了数公尺高的人形机器人。 「这、这是什么!」 地表已经变成了一整片瓦砾废墟,人形机器人拿着巨大的手枪,朝四散逃命的人群射击、肆意杀戮。而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比这更巨大数十倍、甚至比高楼大厦还要巨大的机械,在地表上行走,凡是经过的地方,建筑物都遭到摧毁。 忽然,一具机器人像是失去了平衡戚一样,重心不稳倒了下来,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看来,这些像是机器人的东西,应该是某种巨型的太空衣吧。因为,从被摧毁的机器人里,走出了身材高大的巨人。 在那巨人的面前,有几个身穿着令人熟悉的黑色战斗服的人,拿着武器四处奔走。这些拿着GANTZ武器的人,和巨人拼斗着,好像还能打成平手。不、应该说这些GANTZ的战士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经验,所以逐渐占了优势。 「……这是么回事?我们……要和这样的敌人对决吗?」 「不对,不是我们,因为你并不在这群人里面。」 「我不在这里?」 「没错,没错。你的情况是这样才对。」 随着这股声音,眼前的光景转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赤红的天空,地点是和泉住的公寓附近车站前。和泉看到自己拿着长刀,和好几个人对峙着。 那些与和泉为敌的人,是四名穿着打扮像是男公关的人。和泉身穿着战斗服,外面套着学生制服,双方激烈的交战着。虽然那些人没有穿战斗服保护身体,但是实力还是很强,与和泉在伯仲之间。不过,和泉身边已经躺了好多具尸体,由此看来,和泉已经消灭了相当数目的敌人。 这场最初看来实力相当的格斗,后来被和泉占了优势,和泉一刀就砍死了其中一人,使得对手的阵形大乱,只剩下最后一个白发的人,手拿着日本武士刀,看来,他就是这群人的领袖。 「接下来才有趣呢。有趣啊,好玩啊。」 就在打得正激烈时,一名素不相识的少女跑了进来,打断了决斗。假使和泉无视于这少女的存在,继续进攻的话,一定可以取胜。可是,和泉并没有这么做。 和泉的反应是抱住那个少女,背对着敌人,想替那少女挡住攻击。 结果他的背脊被一刀劈开,喷出的鲜血将四周染成红色,影像中的那个和泉,痛苦到连呻吟都难以出声。 「如何?怎么样?这就是你的命运啊。吓一跳了吧?我也吓一跳了呢。」 「这……怎么可能。」 再一次,和泉的眼帘陷入黑暗,从这黑暗中急远浮起,突然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些,全都是真的。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就把你给杀了。你要是死了,该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你懂了吗?」 标本星人靠近和泉的脸,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地步。他那恶心的脸孔扭曲着,露出一种不知能否称呼为笑容的表情。 当大树赶到现场时,已经帮不上忙了。 「和泉……怎么回事!」 和泉呆滞的看着大树,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飘匆的视线也无法对准焦点。 内心感到一阵焦虑,大树赶忙抬起头,望着走廊的另一头。远处的地板有个大洞,前面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有个人倒在那里。 他连喊叫都感到吃力。 「明里……?」 明里仰躺在地上,虽然看不出哪里受伤了,但是她的背完全浸泡在血泊之中。脸色惨白到好像变成透明的一般,嘴唇发紫,呼吸很浅,但是又很急促。 她的手在颤抖。 「明里……」 「……对不起。」 明里的嘴唇微微的动着,勉强形成话语: 「对不起,大树……我一定……伤了你的心吧……」 「不,别再说话了!」 「在房间里,我看到你的笑容时……突然觉得……你的笑容,好像那个人,所以……」 大树无法言语,只能凝视着明里。 「所以……我有一半是……真心的……可是你并不是他……我……」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要撑着点!不管你喜欢的是谁,都没有关系!」 冷冷的手,抚摸着呐喊中的大树。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大树紧紧握住那只手,对着越来越虚弱的明里,他叫道: 「一定!我一定会让你复活的!你等着,明里!」 「……别这么做。」 明里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笑容,然而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大树了。 「就这样……让我死去吧……这样……就够了。」 大树手中握住的明里的手,越来越沉重。明里的呼吸已经停顿了。 在大树的脑海里,就在那短暂的瞬间,闪过他和明里共同度过的每一天。 他记得那个令他反感的、气魄十足的明里。也记得那个躲在坚强面具底下,其实是个爱哭女孩的明里。他也记得自己一脸狼狈,想要向明里表白的时刻。 那唯一一次的约会,他看到了明里安心的表情。还有,在重新见到怀里时,那真挚开心的笑脸……虽然大树觉得好懊悔——但是这些他都永远不会忘记。 「可恶……!」 那难以言喻的感情,从胸口热涌上来。被激情所驱动的大树,站起身来大声咆哮: 「给我出来!我要宰了你,我绝对要宰了你!」 在走廊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地板的空洞凝视着,大树的呐喊让那东西动了起来。 那个身上穿着胸口破了大洞的战斗服、头上披着人皮的人体标本,咻的站起身来,胸口的地方,听得到锵啷锵啷的金属敲击声。 大树不由得停下了刚才的怒吼。 「杀我?要来杀杀看吗?试试看呀?你这么急着想死吗?要不要试试看?喂,怎么样啊?」 话还没说完,星人已经杀到大树的面前,星人胸口伸出的手臂都拿着手术器材,一阵乱砍,大树赶忙提起霰弹枪来挡,一瞬间枪枝就被切成碎片了。 「唔喔!」 被这猛力的冲击给弹飞,滚落到地板上的大树,发现地上遗留着一把Y手枪,他赶紧抓起手枪,用枪口对着眼前的星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对方连想躲开的意思都没有。 先用扳机锁定,随即开火射击。可是,Y手枪响起了锁定失效的警告声,发射出去的雷射光锚没能命中目标,而是深深的嵌入墙壁里。 锵啷锵啷的声音响个不停,星人的身体在他面前摇晃。 「怎么样啊?要杀我吗?还是想死呢?」 大树又再一次开枪,无法锁定的雷射光锚擦过星人的身旁,打中后方的墙壁,在墙上造成了巨大的裂缝。下一枪也是、再来一枪也是。明明是十拿九稳的射击,星人却都能巧妙的闪躲开来,让手枪的锁定系统变成了废物。 不知不觉的,大树变成一边开枪一边惨叫。Y手枪因为连续射击而过热,在警告声响起之后,再也无法动作了。这时大树又拿起刚才从地上捡来的X手枪,继续朝星人射击。 「哎呀呀!哎呀呀呀呀!」 可惜,大树的攻击都只能和星人擦身而过,引发一连串无用的爆炸。 星人脸上浮起惊悚的笑容,他歪着头看着大树。 「你怎么啦?」 「哇啊啊啊啊啊啊!」 大树驱使战斗服的所有力量,朝着离他最近的窗户突破,纵身跳跃到校舍外头。 「可恶……可恶……!」 在串连校舍与校舍之间的走廊屋檐上狂奔的大树,泪水夺眶而出。真是丢人到了极点,自己为什么要逃呢?还没有替明里报仇啊。 在空中走廊的另一头,是一栋有着圆屋顶的体育馆。体育馆的窗户玻璃几乎全都破了,窗框也锈红斑驳,不过,建筑物本身倒是相当完好坚固。大树用X手枪朝着体育馆的墙面连续开枪,在短暂的时间差之后,钢筋水泥的墙面就轰然炸开,露出一个大洞。 大树用手臂护着头部,身体缩成一团,从洞口跃人体育馆内,然后迅速的起身,举起X手枪,摆出了警戒的动作。 体育馆的破损天花板让些许月光流泻而下,地板则是一片肮脏,只能看到歪歪扭扭的月光。好安静。 至少,这里感觉不到敌人存在。 多亏了明里的加强训练,他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会先摆好警戒的姿势。大树下意识的搜索周遭状况,同时,还得不断压抑住脑子里涌上来的懦弱和畏惧。 「……来……来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啷、锵啷啷啷……手术器具互相敲击的声响,那一阵光滑的金属刮擦声响,就在这时突然靠近了。 4 「可恶!躲哪去了!」 星人躲开大树的火力攻击之后,又一次隐身到黑暗之中。果然,显示器上还是没有反应。可是,对方却很清楚大树目前的位置,这是无庸置疑的。 大树重新把枪拿好,在体育馆里四处奔跑,要是他停下脚步,敌人就会趁机给他致命一击。总之,要先尽力掌握住目前这个地点的状况,再去寻找反击的机会。 「嘻嘻嘻、嘻嘻、死吧,快死吧,死亡就在你身边呀。」 惊觉这声音好像是从耳边传来的,大树想也不想的就远远眺开。 「喂、我在这里呀。」 才刚落地,背后又传来说话声。大树立即双手握住X手枪,转身准备开火。可是,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我在这里呀!」 这次是在头顶上。大树奋力的往前方跳跃,接着,利用刚才脚踏地板的力道扭转身体,面向天花板,立即发射X手枪。屋顶的钢梁裂开了,屋顶的建材则是轰隆的爆炸开来。 「唉唉,可惜我在这里呢。」 「哇啊啊!」 又是从耳边传来的声音,这次,大树周围被无数的手术器材所围绕。他赶紧一蹬地板,跳起十多公尺高,背部撞上体育馆的墙壁,硬实的墙壁也被撞得凹陷下去,大树则是无力的从墙面滑落到地板上。 「呜……啊……」 因为背部受到猛烈撞击,大树一时之间喘不过气。虽然说战斗服能够缓和撞击的力道,甚至调整身体的负荷,缓解呼吸困难,但是,朦胧的视线可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 冷汗从脸颊滑落到地上。 「真是难看啊。」 那声音一面嘻笑着一面说道: 「你不觉得困兽之斗是最美妙的吗?不管是什么生物,当死亡来临时,生命就自然结束了。可是,你却一再地让完美之死的机会平白溜走。」 在那逐渐接近的阴影周围,有好多像花瓣一样的细小手臂,拿着各式各样的手术器具,在微弱光线照耀下发出反光。 「你放心,我会悄悄的、悄悄的、轻轻的下手,让你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 「……我、才不要……」 「啊?」 「我才不想被你这玩意儿杀死呢!」 原本因为恐惧而萎靡的心,突然奋发起来,大树又举起X手枪射击敌人。可是,还是无法命中,射线直达体育馆的另一侧墙壁,炸开一个大洞。 「唉唉,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嘛……你这样的表情,我等一下很难加工弄平整呀。其实啊,我是想借用一下你这一身皮肤……因为,我刚才剥下来的那一套皮肤已经破损啦。对啦,这次一定可以弄得漂漂亮亮的。」 星人突然毫无来由的这么说道: 「你听好了,就在不久之后,我们将会遭遇到一个叫玄野计的人类。我得要想办法和他变成朋友,这样才能超越其他伙伴,先一步杀死他呀。」 「玄野……计?」 大树愕然的看着对手。 「那家伙是一直在干扰着我们的人类,所以啰,我需要你的皮肤啊。当然,要毫无损伤才行。你快答应吧,好吧?」 可是,大树却鄙夷的笑了起来,他彻底瞧不起这个敌人。 「我才不要。」 换做是以前的他,很可能把心一横就投降了。可是,现在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明里在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大树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你要活下去。 「我才不要死呢。」 「那么,我只好来硬的了。」 就在这一刻,体育馆的照明灯突然啪喀啪喀的逐一亮起,虽然是很微弱的灯光,但是却让标本星人不自主的抬起手臂,想遮住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在配电盘前,把电源开关扳开的人是西。 「你……很讨厌亮的地方吧。」 大树突然想起了GANTZ的星人简介——最喜欢黑暗的地方——看来,GANTZ的提示偶尔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标本星人发出呻吟声,朝着站在配电盘前的西冲过去。 「快逃呀!」 可是,西却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泛起微笑。 「可恶!」 大树为了避免伤到伙伴,改拿起Y手枪,狙击标本星人的背后。当然,都被对方给躲开了。虽然有一枪确实快要触及对手,但是星人却把副手臂伸到背后,把雷射光锚给挡开了。 星人跑到西的面前,站定下来。匆明匆灭的灯光照耀,刚好看到星人所站的位置,地上有一组排列成十字形的钢索。 「你中计啦!」 西的脸上扬起邪恶的微笑,他背后的手握着一道钢索,用力一扯,刹那间,星人站立之处爆出一阵肉片和血雾。 那是大树上次放在动物园里、却忘了取回的装备,被西做成了陷阱。 「成功啦!」 标本星人的身体摇晃了一阵,砰的倒在地上。 「太好了,我打倒敌人了!」 西一面跳跃着,一面靠近星人的脚边。 咚!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难以置信的神情。星人的好几只副手臂,贯穿了西的胸口。 「啊哈哈哈哈!这陷阱我看得一清二楚呀!你就在我眼前设置的钢索,我怎么可能没看见呢,对吧?」 星人重新站起身来。刚才被西攻击而斩断的,其实只有几只副手臂而已。 西的身体被随手一扔,星人重新走到配电盘前,一面哼着歌,一面关掉电源。 体育馆再一次被黑暗所覆盖。大树把眼睛眯起来,月光从天花板的破洞照射到地板上,看来是那样闪耀,他自雷自语道: 「还没……还没呢。我怎么可能放弃。就像你,在战斗的时刻,也从来不哭泣,从来都不放弃。」 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次,大概是最后一轮进攻了吧,不管结果是好是坏。 「保佑我,明里……我相信用你的武器,一定可以打倒他的。」 拿起
手中的Y手枪在嘴唇上按了一下,大树捡起掉在一旁的X手枪,朝着配电盘前方的星人走去。 「来啦!来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星人的身体啪啦一声,又冒出了好多再生的副手臂。 大树用力蹬脚下的地板,高高地跳跃到空中,接着在空中转动身躯,上下颠倒,脚踝勾住了天花板的钢梁。 「唷喝!马戏团呀,马戏团呀!」 副手臂像是鞭子一样伸长,朝大树的方向袭来。大树准备完毕,把勾着钢梁的脚踝松开,朝着他预定的位置坠落而下。 「好——!」 啪啦!老朽蛀蚀的体育馆地板,无法承受住大树猛然落地的冲击,右脚踩破了地板,一直陷没到他的膝盖深。当大树一时无法动弹时,星人的副手臂已经杀到眼前。 感觉不到痛楚。可是,数只细小的手腕,已经插入了大树的腹部。 「好啦!我收下啦,你的皮肤我收下啦。我会弄得漂漂亮亮的,你可别乱动呀。」 「原来如此……真的不觉得痛。」 星人慢慢走到面前,大树心有余裕似的对着他笑了。 「要是会痛,你的脸皮就会皱起来啦。你放心,绝对不会痛,一点也不痛。」 大树听了星人的话,微微的点了点头。突然,他使出战斗服的所有劲道,紧紧抓住星人贯穿他腹部的那些副手臂。 「你想做什么!别乱来!这样会伤到皮肤的,会伤到皮肤呀!」 因为害怕用力挣扎会弄坏了大树的皮肤,星人并没有顽强抵抗。当然啦,他也可能毫不在意大树的举动,因为要杀死大树,对星人而言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树用力的把标本星人往自己的身边拉过来,拉到身旁不远处,那里有一道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往下照射。 「我想干什么?我想这样啊。」 大树举起了手上的X手枪,扣下扳机。手枪发出充电的声音,枪管立刻打开成X字形。 「唉唷唷,你不可能打中我的,你不可能打中我呀。这就是你最后的挣扎吗?」 「对,这样就结束了。」 标本星人的脸部转为惊愕的表情,因为他的身体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雷射光锚钉住了。 倒吊在天花板钢梁的那短暂时间里,大树把Y手枪固定在钢梁上,瞄准地板上有月光的那个位置。而X手枪则锁定了一根连接控制Y手枪的钢索,一旦钢索被打断,就会触动Y手大树朝着标本星人瞪了一眼,扣下了Y手枪的扳机。一瞬间之后,星人身上冒出细长的光束,朝着天花板的空洞处向天空延伸。 「……你别忘了。」标本星人回瞪着大树,这么说道:「『末日大灾难』已经逼近了。神在看着你、在看着这个世界。你所得到的胜利,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意义……」 在转化为朝天空射去的光束的同时,标本星人对着大树呼喊,脸上什至还浮现出笑容。 5 房间里空荡荡的。 「没人回来吗……」 大树甚至忘了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恢复原状,他只是哑口无言的环视着房间,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 虽然他觉得自己呆站着好几个小时,但其实只有几分钟而已。 因为,又有一个人被传送回来了。 最先出现的人是西。 「哈、哈、哈……,可恶……我还以为……一定可以成功的。」 传送回来时依旧维持着仰躺姿势的西,呼吸紊乱急促,看起来非常疲惫,不过,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原先毫发无伤的模样了。他慢慢的爬起身来,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大树,之后就躲到房间的一角,抱着双膝坐着。 和泉也同样被传送回密室了。不过,和西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苦恼。乍看之下,别人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因为没能打倒标本星人而懊悔不已吧,但是他烦恼的神情显然不太一样。 眼睛直挺挺的盯着前方,和泉好像没看见大树和西也在房间里似的,他背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坐下。 能够活着回来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人而已。怀里和明里都没能熬过这一关。 「等得够久了吧?GANTZ,请计分。」 开口说话的人是西。大树原本想说再等一等,但是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因为他知道再等也无济于事。 继续等待只是缘木求鱼。 叮叮……清脆的铃声响起。 积分有所改变的,只有大树一人而已。 「……一百分。」 球体的表面,显示出「一〇〇点」的文字。不需要大树要求,接着就显示出那三个选项。 1erase记忆,然后release 2送给你更强力的weapon 3从MEMORY里选出你想要再生的人 又是这令人憎恶的三个选项。假如大树决定让她复活,她会说什么呢?大概又会继续奋战,然后让怀里也复活过来吧。 对。所以她才会说,这样就够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为了让男朋友复活而搏斗,直到他们两人都被GANTZ释放为止。 这样,真的是明里想要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他好想再一次看到明里的脸,好想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眼泪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歪曲。 大树开口了: 「我选一,一号。GANTZ,我要离开这里。」 西看着大树,什么话也没说。和泉则是一直凝视着虚无的空间。 第一卷 0001 意外事故 今天仍旧是个了无新意的一天。连个像样的、令人感兴趣的事都没有。橿原大树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跨出校门,照老样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我忘了向足球社提出退出社团的申请书吗?」 这阵子,脑袋里的记忆好像经常这样朦胧不清,难辨真伪。有时,他走到从没去过的地方,脑子里却萌生出曾经来过、似曾相识的错觉。有时,脑海里又闪过什么怪物来袭的片段光景。当然,那不可能是事实,可是,硬要说是看了什么动画还是科幻电影,才会留下这种印象?他又不记得自己看过那样的片子。 「喂……!」 听到有人叫他,大树抬起了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目光锐利的少年,大概是中学生年纪吧。大树从没看过这少年身上穿的学生制服,或许,他念的学校不在这附近吧。不过,少年的制服领口底下,隐约露出金属制成的圆圈圈,这倒很奇特。 「什么?有事找我吗?」 看着一脸讶异回话的大树,那个少年眯起了眼睛,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苦笑。 「不,没什么。」 少年说完,就转头离开了。大树目送着少年的背影,不由得把头倾向一边。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总觉得以前在某处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他是谁啊……?好像认识……不,我从来没看过那个学校的制服啊。」 大树搭乘手扶梯进入地下铁车站时,忍不住嘟哝起来。突然,一阵尖锐的紧急煞车金属摩擦声刺穿了他的思绪,月台那边传来一阵阵悲鸣和吼叫声: 「喂!有人被电车辗过去啦!」 「在哪里?我没有看到呀!」 「会不会被压在电车下头?」 「快!快点叫救护车!」 月台上残留着一滩沭目惊心的血泊,可是,血泊中央却看不到正在流血的人。 「唉唉,是吗?又开始啦。」 大树这样喃喃自语,可是话才出口,自己就皱起了眉头。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大树歪着头苦思不得其解。看着月台上的人一片慌乱,他心想这下麻烦了。看这情况,班车免不了要停驶误点了。 第一卷 Extra phase 不断循环的破灭 1 「是新宿啊……」 茨木神经质的玩弄他的细边框眼镜,这么说道。他们被传送到的地点,是新宿车站东口前的圆环一带。看时间,差不多快要晚上十一点了。 「还好是在深夜,少了那些路人,就不会碍手碍脚了。」 河内还是用一贯的冷静口吻这样说。茨木也认同他的想法,点了点头。 「要我说几次你们才会懂。」 他们两人的交谈被和泉给打断了。 「他们不过是会走动的障碍物罢了。你们要是心里还在意那些路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和星人决斗时就会犯下致命的失误。再说,你们顾虑路人也没用,敌人一向都毫无顾忌。」 茨木又用手推了推眼镜,河内则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唉,这也没错啦……」 河内答话答到一半,披着一头染成棕色的及肩长发的南跑过来了。 「妈的!西那家伙又跑不见啦!」 河内、茨木,还有南这三个人,是大树离开之后才加入的几位男性伙伴。和泉和他们几个联手,已经打过了好几回任务。包括担任刑警的河内在内,这三个人都称得上是相当可靠的战力。 和泉对南这样说: 「别管那家伙,想到他只会令人分心。」 在团体中,西已经完全被孤立了。很少人愿意听他说话,而他每每用冷笑的态度对待他人,也使得他变得难以接近。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大家都心知肚明。 「算啦,反正西这家伙也帮不上忙,只要他不扯我们后腿就行了。问题是——」 说到这里,南瞄了一眼远处的另外几个人。 「他们更麻烦。这阵子老是出现这种惊慌失措、拿着X手枪滥射的家伙,没过多久就全灭了。」 「那是他们自己的命。凡是干扰我们的人,都一律视为敌人就行了。我早已严重警告过他们了。」 和泉低声的说。就在这时,原本低头看着显示器的茨木抬起了头。 「来啦!这些牛仔裤星人,应该是靠数量取胜的那一型吧。」 和泉也看了看自己的显示器。正如茨木所说的,在萤幕上头,代表敌人的光点数量相当多,四散在各处。 河内看着和泉说:「怎么办,和泉?」 「就照老样子,一开始先把他们区隔开来,然后各个击破。至于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得要先观察一下才行。」 听了和泉的话,三人都点点头。 「我们朝新宿大道的方向走吧,先解决那里的一群敌人。」 和泉一行人开始朝大道的方向前进,就在这时,前方的大楼之间,跳出了好多个身穿牛仔裤、上身全裸的巨人。 「嘎吼吼吼吼吼吼!」 「嘎吼吼喔喔喔呜呜!」 从远方看,那些敌人看起来像是很普通的人类,只不过全都剃了光头而已,可是再靠近一点看,就会惊觉他们的身高其实是路人的两倍,绝不可能是人类,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跑在最前头的那一只,一面轰隆隆的吼叫着,一面用握紧的拳头槌打石造的马路分隔岛。每一拳都让分隔岛破裂成碎片,像是爆发似的朝四面八方飞散。在星人周遭不远处的一般平民,一旦被石头的碎块击中,就当场头破血流而倒地不起。 「混帐!」 跑在最前头的河内,抽出X手枪,狙击那个正用拳头打烂分隔岛的牛仔裤星人。经过短暂的时间差,那个星人的上半身突然裂开,像是被人大力撕裂一样,头部重重撞击地面,眼珠子还在乱转。不过转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力道,眼珠变得灰蒙蒙一片,再也无力挣扎了。 「好!我们上吧!看来这些家伙只是个别的小喽啰而已。」 「嗯!」 听到河内这么说,南也拿起X手枪,射击从左侧接近的敌人。茨木一面拿着X手枪扫射,一面从正中央冲入敌阵。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怪、怪物啊!」 和泉拿着长刀,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却在这时听到阵阵哀号声。 「啧!在后头!」 和泉不耐的咂舌,转过头去,看到好几只牛仔裤星人正要袭击那群没有战斗力的伙伴。 和泉瞄了一眼前方正打得激烈的三个战友。 「——看来,不用我出马也能轻易解决才对。」 这么说道,和泉转身返回,去对付那些背后的敌人。他用左手抽出腰上的X手枪,在举枪的同时,预先锁定了最靠近他的几个星人。 「快点跑呀!除非你们不想活了!」 才刚喊出声,和泉的X手枪已经连续开火了,有半数的敌人因此爆&#8203;&#8203;裂成破片。 「咿呀啊啊啊啊啊!」 一个身穿战斗服的秃头老人脚软跌坐在地上,被扯裂的星人的血肉纷纷从他头顶落下。 和泉趁这时机挥刀,通过那老人头顶上的空间,砍断了另一头的星人。 其余还活着的星人,见到和泉出现,一股脑的向他冲去。 和泉狂妄的笑了起来:「哼!来呀,让我秤秤你们有几两重。」 接下来的过程,就犹如单方面的大屠杀。和泉身手矫健,在那些仰仗蛮力的牛仔裤星人还没能触碰到他之前,就已经被长刀劈开,遭X手枪击毙了。 没多久,只剩下和泉站在血海中央,好像很开心的环视着四周。 「啧……只有这样吗?我想追求的是……」 和泉的脑海里,浮现出标本星人让他看到的一段影像。在红色的天空下,来袭的星人们把世界变成了杀戮战场,可是,和泉自己却没能站在战场上。这幅光景……不,应该说,没有人能证明这样的情况将来一定会发生。 没错。和泉想起来了。 那是标本星人为了压迫我的精神而设下的诡计,那是一种心理的攻击。对方是以什么形态存在都未可知,不过,就算是在未来,也绝不可能完全如同影像一般、正确的化为现实。 正因为如此,和泉才不停的锻炼,要把自己变得更强。想要斩断这一场大战的连锁循环,他必须提升到无敌的等级才行。为了不要让那可恨的预言成真,和泉一心只希望能遇到更强的敌手,才能把自己锻炼得更强。 这是第几次啦?和泉回想起,从那天以后,这景象就不断反覆的在他脑海中回荡,但是喊叫声把他拉回到现实。 「啊!危险!」 是刚才那老人,用沙哑的呼声警告他。和泉抬头一看,一个星人从眼前的车站大楼顶端一跃而下,朝和泉的头顶接近。 「唔、糟了——!」 要反击已经来不及了,和泉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敌人面前。 可是,牛仔裤星人的奇袭,却没法子触碰到和泉。像岩石一般坚硬的拳头,就在快要命中和泉的头顶时,牛仔裤星人的肉体突然化为一阵血雾和肉片,四散纷飞。 和泉还站在原地,睁眼一看,自己全身已经染成血红色,在那一波电光之后,出现的是嘴角露出不屑微笑的西。 2 「一点都不像你啊,和泉。」 西开口说道,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和泉。 「不用你来帮忙,我自己会解决。」 「那还真抱歉啊……」 西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又好笑的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现在的你竟然拼命的拉拢伙伴……不久之前,你还想一个人独占所有的星人呢。是不是标本星人吓着你啦?」 突然间,和泉冲上前去抓起西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往上抬了起来。 「给我闭嘴!小鬼!」 「怎么,被我说中啦……?」 和泉差点就要举起拳头,可是他眼神一变,把西给扔了下去。 「跟你无关……」 当然没错,被西猜中了。可是,对和泉来说,这是他永远也不愿承认的事。 标本星人给他看的影像,就算不是现实,也很有可能是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事——那种恐惧,从此以后就一直紧紧抓住和泉的心。换句话说,标本星人的预言,让和泉萌生了想要尽可能保住性命的本能,这点是可以断言的。 甚至,刚才那一时的疏忽,也是因为想起了标本星人对他说的话,才会造成破绽,和泉自己也无法否定这一点。 「现在的你,实在有够无聊。」 被和泉放开的西差点没有跌倒,他朝脚边吐了一口口水,这样对和泉说:「打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说穿了,就跟『垃圾』没两样。可是,以前的你,至少还有点骨气。」 抛下这一句话,西用嘲笑的表情对着和泉,缓缓的融解在空中。 和泉无言以对,只能楞楞的望着西的身影消失的地方。但是没过多久,和泉苍白的脸就渐渐恢复了血色,然后又转变成赤红。 「……混蛋!……我是垃圾?你这小鬼才几岁,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他咬紧牙关,忿忿的说出这几个字,和泉焦躁的用力踏地。咚!地鸣一般的巨响随之传开,以和泉为中心的马路朝四周破裂,裂纹不断扩大,直径足足有数十公尺。 接着,他吊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朝着前方狂吼: 「出来啊!你们这些混帐星人!看我怎么杀光你们!让你们瞧瞧我真正的实力!」 河内他们三个人发觉,原本不断冒出来的牛仔裤星人,一下子突然不再出现了。 他们往星人涌出的大楼之间跑去,那里是个小巷子,跑在最前头的茨木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 稍晚赶到的南,也不悦的眯起了眼睛。这巷子里散落着牛仔裤星人被砍断的尸体,而且,不是一具两具,整条巷子满地都是尸首。巷子的另一头,也就是通往靖国大道的出口,有个巨大的人头滚落在地面,看来,那是大魔头的人头。 从砍劈的断面来看,这些星人显然是被人用利刃给砍死的。 「是谁干的?和泉吗?」 「不、和泉还站在车站前面没动呢……可是,能够靠着一把刀就俐落解决这些星人,我们之中除了和泉还有谁能办到呢?」 河内不禁陷入沉思。 「嗨!」 头顶上有人在喊他们,三个人一起抬起了脸。 在出租公寓大厦的屋顶上,有个人影坐在屋顶边缘,嘴角叼着一根烟,正往下张望着。 他肩膀上扛着一把日本武士刀,身上穿着黑衣,在夜空中随风飘逸的头发,闪耀着蓝白色的光芒。 忽然问,这打扮活像是男公关的人,从屋顶高高跃起,转眼间就从十多公尺高的地方飘落到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家伙……是谁啊?」 茨木仍旧举着X手枪,往前跨出一步。 「你们,是『猎人』吗?」 听他这么说,茨木狐疑的歪了歪头。就在这一瞬间。 「哇啊!」 茨木原本拿着X手枪的右手,从手上配戴金属环的地方被整齐的斩断,就这样消失了。 「这混蛋!」 「是这家伙吗?」 河内和南迅速的向后跳开,只见那人露齿微笑着,那隐约可见的犬齿,看起来竟然像猛兽的獠牙一般凶猛。 3 「呜……呜呜……可恶……!」 丧失了右手和右脚膝盖以下的河内,脸上浮现痛苦不堪的表情。 「果然是这战斗服在搞鬼……不仔细瞄准金属圈的地方下刀的话,几乎是刀枪不入啊……」 话虽如此,那个人的刀法还是非比寻常。他手上拿的并不是GANTZ提供的长刀,而是一把很普通的武士刀。再怎么武艺精湛,但是拿着俗世的武器,基本上绝不可能突破战斗服的防御力。所以,那个人只能瞄准战斗服的唯一弱点,也就是金属环的部位下手,在破坏 了金属环、造成战斗服丧失机能的那一刹那,同时下刀砍断对手的手脚。 当然,虽然茨木一时大意而遭到砍伤,但河内和南绝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行动时谨记着要保护自己的弱点,不会轻易让对手得逞。他们估算,就算这家伙再怎么神乎其技,他们靠着人数优势也足以取胜。 可是出乎意料,眼前这个人颠覆了二对一的劣势,还成功的对他们两人造成致命伤。 这绝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一个肉身的人,竟然能够轻易击溃身穿GANTZ战斗服的精锐战士,他究竟还保留了多少实力?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背部负伤的南,就躺在河内的旁边,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息也渐渐变弱了。茨木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而河内呢,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死期也不远了。 「你……是谁……?是……星人……吗?」 「什么?我只听说,这里有很好玩的猎人,才跑来见识见识……如果是指你们这几个的话,那么,我听到的大概是假消息啰……?」 话才说到这里,黑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怎么?还有啊?」 「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凝望的巷子另一端,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 「和……和泉……」 河内有气无力的呼叫着。和泉看到他们三人都倒地不起,猛然向这里冲来。他好像刚经过一场恶斗,全身满是血迹,身上还沾着肉片,很明显的,和平常的和泉大为不同。 「是他吗……?」 黑衣人眼睛直盯着和泉,手腕一转,把武士刀反手握好,准备一刀刺穿河内的脖子。可是,和泉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早已伸出了长刀,把武士刀的刀尖给挑开了。 「你这家伙!」 靠着战斗服提供的强大威力,和泉一口气飞越数公尺,挺身撞倒那个黑衣人。他们两人的身体交叠在一起,撞破了玻璃门,摔进了巷子旁的店家里头。 「
哇啊啊啊啊!什么东西撞进来了!」 「这、这、从刚才起外头就闹得很凶啊!」 店里是一群表情惊恐不堪的醉客,他们大呼小叫的,一股脑儿往店门外逃窜。 和泉迅速的和对手分开,往后跳一段距离,重新把长刀拿好,就在这时—— 「什么?」 尽管刚才被身穿战斗服的和泉猛力撞击,那个黑衣人还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和泉,又歪了歪头。和泉则是一动也不动的凝视着对方的脸。 「哼!我才刚点好烟呢……」 黑衣人发现,原本叼在他嘴角的那根烟,已经被利刃斩断到只剩下滤嘴,只好从压扁的香烟纸包里重新拿出一根烟,放在嘴上点火。 这段期间足以让和泉发动攻势,可是,和泉却一直站在原地,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是你……」 太像了。就像是那个标本星人显示给他看的人。不、和泉心里早已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出现在那一段影像里的人。 「怎么啦?有兴趣跟我过招吗?」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他重新把武士刀拿好,摆在身体前方。 「来,继续吧!我大老远跑来这里,就看你有没有这能耐啰。」 难道,现在就是「那个时刻」吗? 和泉的眼睛始终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敌手发动攻击的动作,在他看来像是慢动作一般。和泉内心陷入恐慌之中,却还是不得不迎战。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在还没看到那赤红的天空之前就死去吗?一切都如同那个标本星人所说的吗? 「……不。」 他握着长刀的手&#8203;&#8203;恢复了力量。 不对!这是好机会。假如说,这个对手就是杀死我的人,那么,我只要把结果颠倒过来就行了。这么一来,一切都能逆转了。 「还是说……这是个机会。」 黑衣人毫无声响的挥刀砍来,他瞄准的是和泉手腕的金属环。但是和泉迅速的把手腕一转,移开即将被刺穿的金属环,同时把长刀一伸,刺向对方的胸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极为狭窄的小酒馆里,从吧台到客席宽度仅有两公尺,连转身都很困难。他们两人各自发动一次攻势之后,身形交错而过,重新站定时,已经对换了位置。 「哈——!哈——!哈……!」 和泉大口的吸气、吐气。他的呼吸并没有变得紊乱,但是却变得既深且长。身体的中心热了起来,这是注意力极端集中的时刻,在这种状况下,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这是一心钻研专注力的成果。 一面用嘴唇玩弄着烟,黑衣人一面说道: 「猜中啦,是吗?有没有感觉很愉快啊?」 「嗯嗯,一点也没错。」 这么回答时,和泉再一次把长刀伸到最长,朝着无处可逃的对手一斩而下。当他砍劈时,是连同小酒馆的墙壁一起切开,目标是黑衣人的肩膀。 令人讶异的是,那个人只是压低身体躲过这一击,然后抬高手上的武士刀,用来挡住和泉的刀刃。 锵! 澄澈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黑衣人的武士刀断成了两截。 「喝啊啊!」 确信自己已经胜利在望,和泉又再补上一刀。但是,对手早已利用刚才刀刃交会的那一瞬间,借力使力,往店家外头翻身逃走了。和泉赶紧追上前去,那人的手上却凭空变出一把 手枪,阻挡住和泉。 尖锐的破碎声响起,和泉的额头和脸颊都受到重击,和泉被手枪子弹打回到门口早已撞坏的小酒馆内。 「唔……又在施展那种怪异的力量了!」 看到和泉很快就稳住身体,黑衣人只好一面开枪、一面跳跃,朝着和车站相反方向的大路上逃窜。 虽然夜越来越深了,但是大路上还是有不少等待载客的计程车和跑深夜路线的大卡车。 黑衣人把停在路旁的计程车当作跳台,高高一跳,降落在一辆行驶而过的大卡车上。这时他的右手又凭空冒出一把武士刀,指向一路追来的和泉。 「来吧!」 毫不犹疑,和泉把刀刃拉到最长,朝黑衣人的位置砍了下去。卡车被一刀两断,切断的车身一头撞向中央分隔岛,另一头则撞翻了路旁的排班计程车。 「喂喂喂!」 那黑衣人一脸苦笑的飞上了天空,又跳到另一辆车上。和泉也猛然跃起,这次他砍到对面大楼的墙壁。惊吓的路人为了逃命而跑到马路上,结果路上的车辆紧急煞车,造成连环车祸,市区一下就陷入混乱当中。 然而,和泉丝毫没有停下攻击,他又拿出X手枪狙击黑衣人,但是被对方给闪开了,流弹击中地面,把路面重重挖起,刚好通过该处的计程车爆炸了。 「可恶!」 和泉咂舌咒骂,只听到那个黑衣人一阵笑声传来: 「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和泉晈紧了牙关,打算再发动一波攻势,他把长刀拿稳,做好准备跳跃的姿势。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什么!」 当他压低身子准备跳跃时,身体却动弹不得。因为传送开始了。 「……可恶……怎么偏偏选这个时候……」 「怎么啦?」 黑衣人好像也发觉和泉的状况有些奇怪。他从卡车的货柜上探出头来,看着身体正一片一片消失中的对手。 「喂喂喂!你想逃啊?」 「我才不想逃呢!我非得宰了你不可!」 可是,那个黑衣人把武士刀扛在肩上,只是小小的耸了耸肩膀。 和泉大喊道:「可恶!还没完呢!我还没打完呢!」 他的视线转暗,看来,已经传送到他眼睛的部位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听见黑衣人这样对他说: 「好,欢迎你再来挑战。下次有机会再碰到你,我们就再来打一场。」 当和泉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回到小房间里了。在他眼前的,是密室里贴着纯白色壁纸的墙面。 4 「可恶——!」 瘫坐在地上的和泉,面部表情扭曲,用拳头猛力槌打地板。 这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是,自己竟然让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溜走。 不对。和泉突然想到,这一切,假设都是标本星人布下的诡计,这样不是自相矛盾了吗?没错,光是那个黑衣人的存在,就足以消灭他们一伙人,那么标本星人又何必以此要胁呢? 可是,覆盖在和泉内心的那块阴影,却始终无法挥去,他的心里一直受到沉重的压迫。 和泉了解了。 标本星人很显然的,非常确信自己所说的话。 为了消灭那个将来会出现的关键人物—当大树和星人对决时,提到那「关键」人物名叫「玄·野·计」,当时和泉也在场听到了——标本星人才会特意捕捉大树。要不是这个原因,星人实在没必要&#8203;&#8203;如此大费周章。至少,那时也没理由胡掰那种听来荒诞无稽的谎话吧。 标本星人设计让他自掘坟墓,显然,标本星人非常在意这未来的发展。 但是,和泉实在是不愿意去相信。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相信。 「我……才是最强的战士……在那个赤红的天空下,只有我……」 虽然他极度不愿意相信标本星人给他看的影像,但是和泉注意到,他已经不知不觉间被那幅景象给洗脑了。 ——什么都不相信的他,为什么执意认定那赤红的天空会成为现实? 「可恶——!」 和泉又大喊了一次。这时,有人静静的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河内……」 河内出现在小房间里。原本他已经重伤濒死,幸好及时传送回来,又恢复了原样。而且,南和茨木两个人也回来了。 「和泉……选吧。」 1消除记忆,立即释放 2赋予更强大的武器 3从MEMORY之中让人再生 「什么?」 「一百分了。」 和泉讶异的站起身来。 河内手指的方向,是GANTZ黑球上浮现的和泉脸部图像,还有旁边标示出一百分的数字。 这是多么让人魂牵梦萦的一百分。选单上不是有个选项,说可以得到更强大的武器吗? 只要拥有更强的武器,就能再赚到一百分,说不定又能换取更厉害的武器。这样就能在这个杀戮的循环轮回之中,继续战斗下去—这不就是和泉的愿望吗? 「我选一。」 是谁开口说的?和泉惊讶的环顾四周。可是,他看到周遭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就连西也一样。 ——开什么玩笑,我还想继续战斗呢!快啊,只要选择二就…… 「请让我选择一。」 和泉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话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口的。 在漫长又沉重的沉默之中,河内用绝望又讶异的口吻说: 「和泉……你,选择离开吗?」 「不,不对,我没打算要……」 再一次,他的视线陷入了黑暗。 5 好像做了一埸萝一檬。和泉紫音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脑海里的记忆一片混乱。 「好真实的萝啊……什么黑色的球,遗有什么『玄·野·计』……?」 玄·野·计?那是什么意思? 轻微的头痛,让和泉抬起手按摩一下太踢穴。可是当他把手掌一摊开时,发现有个东西掉到地板上。 「什么?」 那是一个尺寸和小孩子拳头差不多大的、黑色的玻璃珠一样的东西,咕噜咕噜的在地板上滚动着。啊啊,萝里出现的大概就是这玩意儿吧,和泉顺手把这颗黑球捡了起来。 可是,这外表看来只是个普通的玻璃珠的玩意儿,却浮现出一段笔迹奇丑无比的文字。 和泉看了,不禁皱起眉头。 欢迎你再来 一看到这行字,和泉仿佛突然对这颗球失去了兴趣,打开桌子的抽屉,把球扔了进去,从此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破灭又继续循环。在黑球「GANTZ」的操弄下,残酷的命运又继续轮回。 第一卷 负的连锁继续下去——故事原案大公开! 早在玄野计死于地下铁意外事故之前——这是「GANTZ杀戮都巿∕MINUS」小说版在企划当初的设定基础。其实,奥浩哉很久以前就写下了「GANTZ」第一话之前的故事大纲,那才是本书真正的雏形。 本书基于这样的故事大纲,描写一名生活在平凡之中的高中男生,被带到GANTZ的世界里,在毫无逻辑的战场上奋斗,又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的苦战过程。故事中有男主角大树和女主角明里之间淡淡的恋情、还有西与和泉的登场,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近乎绝望的战斗,最后得到的,却只有毫无意义的胜利。 战斗、还有这群战士的负的连锁不断持续下去,就像命运在背后主宰一般,最后迎向了「某件意外事故」…… 在「GANTZ」的漫画作品中,一场掀起世界末日大灾难的破灭已经启动,而本书中被称为「关键」的玄野计,他会如何抉择呢?希望各位渎者能够锁定焦点,亲眼见证未来的发展。 像初期的玄野计一样的平凡高中男生。 GANTZ (玄野计来到GANTZ密室的一年之萴) 1准备一名原创的主角 平凡的高中男生 在学校下课后返家途中,发现有个小孩子吊挂在公寓的阳台栏杆外头。为了接住那个摔落的小孩,男主角因而死亡。 (虽然是个平凡人,但是在紧急时刻能够发挥自身的能力。基本上性格温和,而且运动神经不错。足球社。没有女朋友。) 2GANTZ密室 大约有二十人在房间里。 和漫画第一话一样,大家不晓得这个房间在哪里。纷纷猜测自己是不是上了天堂。就像电影「Cube(异次元杀阵)」的状态。 这时原创的女主角登场。 (己经某种程度了解了GANTZ世界的规则。战斗能力非常强,而且心地善良。) 对美少女主角抱持着淡淡的恋情…… (学校里的女主角) 男主角在上课时朝窗外看,看到女主角在操场里英姿焕发的练习田径。 男主角也被她看到了。 「我在想什么啊……像我这种人……随时都可能死掉……」 「有什么关系……既然随时会死了……还不如拚拚看……」 隔天勇主角也和女主角一起训练了。 (表白场景) (在大楼顶上或类似的浪漫环境下) 男主角问女方有没有男朋友,女主角说:「没有」 「我……」、「那个……」始终无法表白。 「要不要去看电影?」 「好啊……偶尔去看看电彯也好。」 (两人一起去看电影、约会) 一起吃可丽饼、逛街浏览商店橱窗。 西、和泉的登场,以及两人不为人知的过去。 (西登场) 西是中学生,考试得了九十五分,开心的放学回家,想拿考卷给妈妈看。没想到看到妈妈已经上吊目杀。 (遗书中写到对丈夫的怨恨。) 有恋母情结的西因此跳楼自杀。 (和泉登场) 念中学三年给的和泉,无论是运动还是功课都非常棒,可是却对人生感到无趣,于是偷了流氓的奔驰,无照驾驶,在路上飚车,和对向来车相撞而丧命。 还有其他人陆续被传送到房间里来。 和泉、西、男主角、女主角、前一次任务的生邅者,新来的人,总计大约二十人左右。 女主角的「死去」……让男主角决定要「活下去」。 【标本星人(暂订)】造型像人体标本,却非常逼真。 极度令人作呕的外型。 大家说「怎么还有任务啊?」一面抱怨,一面穿上战斗服、拿起武器。 第三个任务展开 大家被传送到夜间的学校里,打开雷达发现。 「只有一只。」可是不能大意。 在夜晚的学校里搜索 星人在黑暗中杷对手一个一个杀死,人们陷入惊慌。 和泉看到星人,追上去和星人战斗,可是手腕被切断,濒死倒地。 西则是躲起来了。 女主角和她的男朋友连手起来,继续追击星人,可是却被星人给击败。 只剩下男主角一个人。 女主角在死前说「你要活下去……得到自由……」 主角说:「我会让你复活的。」 女主角说:「不要,你要选择重获自由才对。」 夜晚的学校里,星人击败了所有的人,和勇主角一对一对峙,用心灵沟通。 用狙击的方式 「玄野计」是关键人物? GANTZ和星人有什么关联? 和标本星人(暂订)一对一对话中的男主角。 询问在这里战斗的原因,还有星人的目的。 原来是要杀掉关键人物「玄野计」。 星人打算披上男主角的皮肤,等待玄野计的到来。 躲起来的西趁着星人不注意、发动攻击。男主角趁此机会成功捕获星人。 星人一面笑着一面被传送上去。 任务结束 —————————————————————— ————— 只有男主角、和泉、还有西被传送回GANTZ密室。 和泉和西的分数都不够。 但是男主角得到了一百分。他从三个选项之中选择了重获自由。 男主角被传送回自家的房间里。 男主角恢复快乐的学校生活。 看到擦身而过的女生,觉得有点像女主角,可是又想不起来。 于是不在意的继续向前走。 end 第一卷 原作者后记 这次推出的小说版,就像之前制作GANTZ动画版时一样,我对于透过他人之手,会制作出什么样的GANTZ感到非常好奇。哦哦,原来是这个模样啊。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真是既感动又有趣。我想,对漫画家来说,作品被转换成其他媒体型态,真的是相当大的肯定与赞美。 奥浩哉
<狐笛的彼方> 第一卷 人物介绍 小夜:与绫野婶住在夜名里的边境,拥有“心耳”的天赋。 绫野:担任产婆并照顾小夜。 野火:遭术士控制成为魔使的灵狐。 小春丸:被幽禁的少年,住在夜名森林的森荫馆邸。 大朗:擅长「御祁」术,侍奉有路春望的守护者。 铃:大朗之妹,与大朗和一太在梅枝邸生活。 一太:铃的孩子。 高朗:大朗之父,渡海到春名国,擅长「御祁」术。 花乃:小夜之母,在小夜幼时去世。 那柁:花乃之父,侍奉有路雅望的守护者。 木绳坊:野火的朋友。被天狗捉走后成为长春藤精的丈夫,变成半人半天狗。 威余大公:统治包含春名和汤来两国等广大地区的大领主。 有路族: 春望:春名国的领主,妻子和亲族惨遭邻国汤来国的术士杀害。 雅望:有路春望之父,汤来芳惟的长兄。 安望:有路春望的长子,领主后继者。 汤来族: 盛惟:春名国的邻国汤来国领主,与有路春望是堂兄弟。在父亲统治的时代,因有路族夺得国境的水源地若樱野,因此怀恨在心。 芳惟:汤来盛惟之父,有路雅望的胞弟,以养子身分前往汤来国。 肋惟:汤来盛惟的次子。 久那:侍奉汤来盛惟的术士,拥有狐笛,可操控魔使。 影矢:受术士操纵的灵狐。 玉绪:受术士操纵的女灵狐。 第一卷 序章 邂逅 一野火疾奔 狂风呼啸而过的黄昏原野上,一只小狐正在跑着,赤红闪耀的狐毛宛如奔腾烈火。 在它背后传来乱声狂吠,几只狗直追而来。 腹部一阵锐痛,它霎时起了痉挛。 这只小狐——“野火”,感觉自己的生命像一缕淡烟,随将消逝。 鼻中犹存浓呛的血腥味,那是一口咬碎攻击目标的咽喉时,返溅上来的血腥味。 它是第一次奉魔主之命杀人,那名武士并非泛泛之辈,不知受何人指点,竟然身配避邪刀。 铁,多讨厌的东西,那种非石非土、人造的金属臭物,而且还暗藏咒力,若不是靠魔主的咒术庇佑,一般灵狐此时早已一命呜呼了。 野火能奋力捡回小命,全受魔王交托使命时给予的咒力所赐,可是这股力量能撑到几时?盼望逃回“间界”,身体却遭铁器污损,恐怕将被阻绝在外。如今身染的血腥味引来猎犬,唯有拚命向前逃。 魔主曾说:“你跑的模样,就像野火。”连这般迅逸如飞的四足,此时也开始力不从心,胸口伤处不断冒血,一刻一刻剥夺体力。 漫地漫野的芒穗反映夕阳化为金波,轻轻摩挲着小狐。 猎犬昂奋的吠声紧随在后,兽息愈迫愈近。 想到被猎犬撕裂吞噬的下场,野火正要闭上眼,面前忽然出现红色物体微微一动,接着,它闻到人的肌肤温香。 小夜出神眺望着晚风吹瑟的原野。 在这段割稻结束的时期,村里孩子常去山中采草菇,小夜也跟大家起采收了许多,刚与即将返村的同伴们道别。、 小夜住在村外的夜名森林边境,和当接生妇(产婆)的祖母相依为命。小夜都十二岁了,已到了解祖孙两人的生活,略不同于其他村民的年纪。 在夜名森林的浓荫下生活,一定很寂寞吧?晚上难道没有妖怪出没?玩伴们全为她担心,倒是小夜不觉得目前生活寂寞。就像这片黄昏原野,袅袅音韵消逸在长空的宁静地点,正是她的最爱。 去到人多杂沓之处,反而不自在。 祖母曾严格叮嘱不可将秘密告诉任何人,因此小夜连最要好的春儿也保密到家。原来。小夜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与其说听得见,应该是说人的意念可从她的眉心渗透。 如同嗅觉灵敏的狗儿学习摆脱恶臭一般,小夜也将平时感应人们“意念”之处——她自称是“心耳”——封闭起来。不过在熙攘人潮中,有时难免听见“意念”,她讨厌那种感觉。 芒野的静谧,令人心情舒畅。 小夜浅露笑容,眺望着蓬生芒草在原野中摇曳。忽然间,她愕然睁大眼睛。 远方有一群野兽,正穿过原野朝此奔来。 好像是狗在追逐什么。正诧异时,芒草间忽然跑出一只赤褐色野兽,原来是一只幼狐,正惊讶望着她。 那对金黄眼瞳,明显地流露出恐怖、焦急……以及无助。 小夜不由分说,双手迅速抓住衣襟,敞开襟口。 狐狸倏地跃起,像一道细风溜进她怀里,小夜感到暖呼呼的风儿绕上背脊,便拔腿跑起来。 她冲进森林,漫无目标向前逃。拨开一重又一重的树枝,正忘我前进时,忽然来到一条小路上。 (……啊,是去森荫邸的路……) 小夜一个踉跄,停下脚步。 森荫邸是夜名森林中一座诡异的馆邸,此处严格禁止村民出入。 谣言盛传有个小孩遭到诅咒,不幸变成妖童,因此幽居于馆邸深处。 然而,情势危及,猎犬群紧追不舍,小夜下决心朝森荫邸跑去。 环绕在背上的小狐温温的,摇晃中还会微动一动。衣带松歪了,小夜伸手环在背后按住它以免摔落,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跑。 林荫下出现高耸板墙,还可望见墙后方的铺板小屋顶。 猎犬们终于窜出矮丛,爪子刨土的声音喀喀直响,亢奋的吠声已紧逼在后。 小夜惊恐到了极点,双脚僵硬不听使唤,只好蹲在地上紧闭双眼。——我会被咬…… “呜汪!”猎犬发出哀叫。 她惊讶地睁开眼,望见板墙上露出一张男孩的面孔,正朝着此处弯弓搭箭。箭头不是箭镞,而是类似圆珠的东西。 “快趴下!趴着别动!” 他尖声说道,连续射出几箭,有几枝正中猎犬,几枝却射偏了。冶不防被袭击的猎犬不知所措,哀哀叫着狼狈极了。 小夜趁机站起来朝板墙跑去,男孩朝右边一指。 “往这边,这里有洞,快钻进来。” 原来他指的地方是墙板间形成的腐朽破洞。 墙外沟渠围绕,近来鲜少落雨,沟底只见淤积的枯叶和泥浆。小夜满身泥泞,费了一番力气越过沟渠,攀住墙洞外缘。 她平伏在地,匍匐爬进洞里。 男孩站在庭石上头,单脚踏着板墙。他砰地一声跃下,帮忙扶起小夜。 追赶女孩的猎犬,自墙洞露出鼻头。 “帮我推石头堵住它!” 小夜听了,连忙帮他推庭石。石头很大一块,两人合力推滚,堵到猎犬几乎钻不过洞才住手。 只听见树篱外吵杂狂吠,小夜松了口气。 邸内似乎察觉喧闹,一个粗厚的男子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不行,你们去外头瞧瞧!” 男孩一听,慌忙推着小夜背脊。 “快躲起来!被他们发现你在这里就完了。” 男孩望见练弓用的箭靶,就将女孩推到后面。厚板制成的箭靶完全遮住她的身影。 “小春丸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个粗沉严厉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是一群狗在吵。附近大概有猎物经过吧。猎犬在墙外乱吠,我用蟆目(※拆去箭头、改装成呜镝的响箭)射它们,才射五箭就中三发喔!” 唉唉。只听那人拿男孩没辄似地叹了口气。 由于小夜蹲在地上,害得在背后衣服里的小狐被绷得好紧,很想绕到她侧腹上。但这一动让小夜痒极了,险些笑出声,连忙以双手捂住口。 “……好像有动静。”那人说道,小夜听了打了个哆嗦。 男孩若无其事地,以清亮语调答道:“有吗?我没听到,该不会有大老鼠吧。” 此时,外面响起其他人的声音。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村里猎人养的狗在叫。猎人已经来了,我命令他们把狗带走。” 男子应道:“是吗?那好!” 男子的草鞋在地面沙沙作响。 “这次就不跟少爷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 男孩半晌不吭声,一会儿,才听他不情愿地答道:“知道了。” 远去的草鞋声消失后,过了片刻,男孩朝箭靶后面探头一看。 “可以出来了,要轻声点。”小夜战战兢兢爬出来,名叫小春丸的男孩竖起手指,示意她别出声。 “如果从这里离开,那些猎犬可能会追踪到你的气味。仓库后面的板墙还有另外一个腐坏的破洞,我帮你从那里出去。跟找来。” 不觉间,暮色已深,馆邸庭院蒙上一层薄薄的暗青色。庭院四个角落的篝火都尚未点燃,唯有邸内流泄的灯火映得人脸儿朦胧。 小夜从衣外按住绕到侧腹的小狐,然后站起身。小春丸看她举动不自然,露出探询的眼神。 “你抱着什么?” 小夜轻轻打开衣襟,小春丸往内一看,两眼睁得滚圆。 “小狗……?” “是小狐狸,它受伤了。”小夜悄悄说道。小春丸双眼闪闪发亮。 “怪不得猎犬会追它。你是女孩子,好勇敢喔!” 小狐眼中没有惧意,率直地仰望男孩。小春丸心底一乐。 “这小家伙眼睛真漂亮。” 男孩悄声说道,随即催促小夜动身。 他带小夜来到飘着山白竹叶腐湿气味的仓库后面,蹲下来指着树篱缺口。 “随从们会吩咐仆人将洞口补起来,不过我知道好几个他们没有发现的缺口。” 小春丸得意说着,回头注视她。 “你叫什么名字?” “……小夜。” 小夜。男孩口中念着,一时犹豫是否该说出来似地望着她,然后下定决心问道:“你……还来玩吗?” 小夜吃了一惊,注视着微现朦胧暗影的小春丸。男孩急忙悄声说:“我一直被关在这里,除了邸内上下,从来没遇过别人。夜里,我曾趁大家熟睡后假装去茅厕,然后从这个树篱破洞溜出去,顶多只能这样而已,夜间山上没有人,又不能玩耍。” 小夜心想,他一定就是那个躲在森荫邸、遭受诅咒的男孩。 可是他一点都不像妖童,见到小狐时眼神开朗明亮,看来可以成为她的好玩伴。 不过,小夜仍忍不住问道:“你是被诅咒吗?” 小春丸皱起眉头。 “不知道,你怎么问这个?” “村民都这么说嘛。我来玩没问题,不过你到晚上会不会变成妖怪,把我抓去吃掉?” 气呼呼的小春丸悄声说:“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变成妖怪?算了,女孩子果然是胆小鬼,怕就别来!” “我才不怕呢,人家又不是胆小鬼。” “明明就是,你怕死了妖怪,晚上不敢上茅厕,对吧?” “我不是胆小鬼!” 嗓门不禁大了起来,两人慌忙面面相鳅,嘘声竖起指头。 小夜轻声说:“我不是胆小鬼喔。我住在夜名森林旁边,村里的孩子连大白天都怕得不敢接近那里。晚上去茅厕,小意思。” 小狐轻轻一动,从衣襟间露出鼻头。 “唉呀,都忘记它受伤了。” “让我看看,它的伤势怎么样?” 从怀里抱出来的小狐呼地拉长身体。正想舔受伤的侧腹,又像嗅到讨厌气味般显得迟疑不决。 “……不怎么严重,只是被箭擦伤而已。” 透着微暗,小春丸仔细注视伤口后说道。 “等我一下。” 他起身拨开树篱旁的杂草丛,摘些青草回来。 “这是止血药草。” 稍微揉搓药草后,男孩轻轻替小狐擦拭伤口。 涂过草味浓重的汁液后,讨厌的铁臭才消失,野火感到通体舒畅。 小春丸敷完药后,小夜轻喃说:“谢谢你。” 她忽然想起男孩是救命恩人,自己非但没道谢,居然还问他是否会变成妖怪。 小夜仰头望着他。 “我下次再来,带核桃年糕当作谢礼。” 小春丸眼睛一亮。 “核桃年糕?真的吗?” “嗯,奶奶和我做的核桃年糕很好吃喔,我不能带很多来,不过如果只是少了两块,奶奶会假装没发现的。” 小春丸面露微笑。 “一言为定!” 话说完,他的眼神忽然显得不安。 “可是你要小心喔,如果让人知道跟我见面,你可能会有危险。” “不要紧,你不是晚上能出来吗?” 两人兴冲冲地讨论何时见面、该做什么暗号,开心的小春丸已迫不及待,小夜也不由得满怀期盼。 一言为定后,小夜正要从树篱缺口出去。小春丸担忧地悄声问道:“……天色全暗了,晚上回夜名森林会不会有危险?住仓库躲一晚不是更安全?” “奶奶会担心的,我一定要回去。没关系。我家离这里很近。” “可是,听说森林里会出现可怕的狐狸喔。” 小春丸说完,不禁望着女孩抱在胸前的小狐。 “……它们应该不会对小狐狸的救命恩人施展迷幻术吧。” 小狐闪了闪金色眼瞳。 小夜微微挥手和男孩道别,从树篱缺口钻出去。 邸外夜幕已垂,明月初升,仅将小径照得晕蒙。小夜迈开步伐离去,回头一望,树篱隐入幽暗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小春丸正目送自己离去。 让小夜温暖抱在怀里,小狐野火感觉好舒服,迷迷糊糊闭着眼。 小夜的手好暖和,这股暖意徐徐地、徐徐地渗透体内,消融冷冽的痛楚。 这是什么缘故?——它的心头,涌起了惆怅。 以前也曾被人这样抱过,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已然淡忘的记忆,从幽暗渊底忽而浮现,让它感到困惑。 究竟是何时的记忆?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人对它表示关怀。野火心中残留的最初记忆,是某人伸出大掌抓住它后颈拎起来的感觉。 ——可怜哪,这是你今生注定的命运。 耳里残留的语声,是魔主的沉厚嗓音,还有一股刺鼻的薰香味。 从那刻起,它一心只为当“魔使”而活。像现在这样让人抱在怀里,应该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才对…… 小夜不怕走黑漆漆的山路。 因为有团温软物体从腹部延到胸口暖烘着她,散发出阳光下晒乾草的清香。 这是小狐的“意念”。小夜感到柔煦的阳光点亮在心田。 正当此时,小夜脑海响起尖锐的笛声,四周景象开始摇晃,接着耳鸣发作。 蓦然间,小狐传来的温暖啪地被吹熄,消失了。它没有纵身跃下,而是一缕烟地消逸无踪了。 小夜怔了半晌,凝视着余温犹存的臂弯。 二竹灯畔 满月的皎光照亮芒野;风儿拂过时,芒穗泛起银波摆荡。 这片芒野,小夜即使没点灯也能设法穿越,然而进入森林后,月光隐没处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小夜蹲下身,取出粗竹筒和细竹放在地上。这些都是瞒着奶奶带出来的。将火绒绳点起小火苗后,再移燃到细竹上。 细长的竹端只有一丁点大,燃起美丽灯焰后,小夜呼地舒了口气。为了不让火苗被风吹熄,她用细竹把竹筒环节上的挖孔填得满满的,然后提在手里。斜劈的竹筒中,小火苗摇啊晃的。 她对男孩声称不怕黑,其实走在夜晚森林中,毕竟还是非常恐怖。不过与人有约就该好好遵守,小春丸一定在等待,挂念她是否当真赴约。 小夜一边留意灯焰,一边匆匆赶路。自己的身影摇晃时,仿佛有什么藏在山白竹丛中眼着晃动。 她紧握竹灯握杆向前走,来到树林略疏的地点,在盈月映空反照下,逐渐看清那座森荫邸。 小春丸曾说会在邸外等我……小夜如此想着。 不料此时,山白竹突然飒飒作响,竟有东西飞窜出来。 小夜不禁啊地尖叫,挥起竹灯扑打来袭的黑影。那黑影连忙闪开,抓住她握灯杆的手,微火转眼熄灭,一片漆黑中,只听见声音说:“是我!小夜,是我啊!……抱歉吓到你。” 小春丸忙陪不是,小夜蹲着动也不动。男孩蹲到她身旁,凑近窥看她的反应,一脸惶恐地悄声说:“对不起,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太兴奋就……” 小夜蹲伏在地,深深叹了口气。 “……人家专程带核桃年糕来的。” 她听见小春丸笑开了怀。 “真的带来了?谢谢你罗。” 既然他欢喜成那副样子,小夜气也消了。 为了避免惊动邸内,两人坐在大朴树荫下,重新燃起焰苗。 围着刺照地面的灯火,小夜大口吃着包在竹叶里的核桃年糕,小春丸也大口咀嚼软绵绵的年糕,不禁睁圆了眼。 “好好吃!” 他拿起吃剩一半的年糕在灯下瞧着,悄声说;“核桃馅真甜。” “那是用蜂蜜煮的。先揉荞麦面团,放入蜜渍核桃用水熬煮,然后放在网架上烘烤。” 小夜说道,小春丸低声赞叹说:“我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甜的点心。” 他探入怀中,拿出一小包东西。 “我也想让你尝尝看这个,这是从厨房偷来的糖果,很甜喔。” 小糖果放入嘴中,女孩惊讶极了,没错,果然好甜! “味道不错吧?” 满脸惊奇的小夜点点头,小春丸欣然笑了。 从那日起,夜里两人悄悄在森林见面,开怀地边闲聊、边吃带来的柿子和果实。 小夜觉得与男孩谈天很快乐:对小春丸来说,与女孩共度的时光最宝贵。 “我一直被关在馆邸。”小春丸向她谈起身世。 “刚到森荫邸时还有乳母,在我十岁时,她就离开了。” 小夜望着男孩寂寞的表情,轻轻地说:“你父母在何处呢?” “不晓得,等我长大点,大概会有人告诉我……不过,我只知道父亲是个大人物,我希望将来见面时,能得到他的肯定,所以正在修练成为优秀武士。” 小春丸显然充满自信,还说起每日练习射箭和马术、徒手对斗、剑术。 “可是邸内太小了。” 小夜蹙起眉头。 “你完全不能外出吗?” “只有dàlǎng难得来时,我才能在无人的原野上骑马、射箭。好过瘾喔!啊——真想在广大的原野上骑骑马、射射箭!” 男孩充满渴盼的语气中,含带一抹叹息。 “你就拜托那人常来嘛。” 女孩说道,小春丸摇摇头。 “我请他多来几趟,可是他跟我讲道理,说什么常外出会引入注意,这样很危险。” 小夜又蹙起眉头。 “那个人呀,是小气鬼。” “小气鬼?” 头一遭听到这个字眼,小春丸覆诵一过,念着念着好好玩,忽然笑起来。 “是指他吝啬吗?哦,原来叫小气鬼,讲得好。小气鬼!小气鬼!” 小春丸咯咯笑了半天,仍掩不住笑意说:“dàlǎng不小气喔,他是个好人,会告诉我各国的新鲜事,很有趣喔!你也说说看,讲些村里的事给我听嘛。” 于是小夜说起村里情况,像是秋收的时节,连村里的孩童亦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收成结束,就会举行秋天祭典。 “大家话题都绕着祭典喔,比如说去帮忙加入青年乡团的兄长们,或是今年将有哪些艺人来等等,听说村民都迫不及待呢。” 小春丸发觉女孩的语气带点落寞,窥望着她。 “你不期待吗?” “……为我不是村神守护的子民。奶奶说我们最忌讳去参加祭典,我只有远远看过。” “你们为什么不是村神的子民?” “奶奶说我们不是本村的百姓,听说是在很久以前越过山头来到此地。我娘过世了,是奶奶背着年幼的我来到这个村落。村民讨厌流民,可是当时不巧西田家的媳妇遇上难产很痛苦,听说村里的产婆们都束手无策,是奶奶救了她一命。” “那么,你们和村民相处应该很融洽吧?” 小夜点点头。 “奶奶很厉害喔,听说到市集里,连别村的人都在谈论幸亏有奶奶,这个村子才没有产妇丧命呢。” “了不起!那不就能大方去参加祭典了?村里的孩子,全是你奶奶接生的嘛。” 小夜露出复杂的表情。 “话是没错。可是我们去参加的话,大家一定很为难。” 小夜摩擦双手,匆匆说道:“……反正算了。接生完毕后,大家会喜极而泣地向奶奶道谢。再说,奶奶不仅认识许多药草,又很会织布,我跟着学到不少喔。” “是吗?原来你也在修练啊。” 小春丸露出微笑,拍拍小夜肩头为她打气。 交谈中,小春丸对村里的孩童愈来愈了解;小夜也一样,对馆邸居住者的生活再清楚也不过。 救小狐的当天,那个嗓音粗沉、险些发现小夜的男子,听说就是随从总领,名字叫作常行。 “常行是个厉害的武士,个性很严厉,若让他知道我溜出来和你见面,说不定会斩了你。” 某一次,小春丸面带忧色说:“看来我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小夜,以前我说过跟你见面很危险,这是真的。我真卑鄙,为了想一起玩,害你冒生命危险。” 然而,小夜并不觉得事态严重。 “没关系,我会小心别让人发现。” 小狐在丛荫下悄悄眺望,微似萤火的灯光映照那两个孩子。前晚、再
前晚,这只幼狐——野火,都蹲在山白竹丛中眺望。 (……跟他们玩一定很快乐。) 若能一起吃年糕、比赛追逐,那有多开心啊。 可是,野火总觉得不该在此现身。 留在这座森林中,令它浑身不自在,或许是布下驱除魔使的防御术所致吧。它有被下逐客令的感觉,心中十分悲伤。既然是魔主手下,是传递诅咒的箭矢,就不该亲近那盏美丽的灯火。 幽邃的森林暗底,野火仿佛将冻鼻朝向暖阳,一心凝眺着两人。 三雷夜 不久,秋意渐深,在林叶飘落之际,夜山寒意袭人,再也不能蹲在竹灯畔谈天了。 小夜咬牙咯吱咯吱直打战,忙着跳脚的小春丸听见就悄声说:“等春天回暖后,我们再见面吧。” 那语气……相当依依不舍。小夜于是望着他。 “春天以前,你怎么打发日子呢?” 对小春丸来说,深雪封阻的冬季最是难熬,庭中埋覆厚雪,不能练剑术,更别提骑马,顶多只在邸内学挥毫。小夜见他缄默很不忍,轻声地说:“对了,第一次见面时,你不是带我去板墙旁的仓库吗?那里很温暖,夜里大概不会有人来吧?” 小春丸脸上泛起兴奋光彩。 “好主意!……不过,万一你进去被发现,可没地方躲喔。” “没关系,试试看吧。” 小夜拉起他就走,小春丸大吃一惊。 “你现在就想溜进去?” “嗯。我快冻死了。” 小春丸朝馆邸走去,服了她似地摇摇头。 “小夜好勇敢,做女孩子真可惜。” 此时滴滴答答落起雨,两人顿时驻足,觉得今夜是该就此分手。但小夜觉得延到明晚就鼓不起勇气尝试,于是又迈步向前。 从板墙的腐朽洞口钻进去、再潜入仓库的过程。简单得超乎想像。仓库附近是执夜武士容易忽略的地点,而且随从、仆人的歇宿屋舍与此处尚有一段距离。 仓库弥漫着稻草味,这里比外面暖和许多,小夜和小春丸相视微笑,淅沥沥的雨音更响了。 “……下大雨了,回家时,我借你蓑衣和斗笠。” 两人聆听雨点敲响木板屋顶,格外觉得有伴真是惬意。 此时,若不是常行去解手,两人或许安心闲聊后就此道别。离开茅厕的常行在滂沱大雨中,忽然想起上次下雨时,小春丸的卧房曾有漏水。 这次若再漏雨,还是请少爷移居别间才好。常行如此思忖,来到小春丸房外的走廊上单膝跪下,隔着板门说:“请恕在下打扰少爷安歇。” 没有任何回应,房内一片阒寂,甚至感觉不到小春丸的气息。常行眉头一皱,伸手开门。 室内虽暗,常行还没走到铺在板地房间榻榻米上的寝被旁,就有不妙的预感。小春丸不在,被窝凌乱放置,他探手一摸,只觉得冰冷。 常行严厉地板起面孔。 在仓库谈天的小春丸忽然住口,竖耳细听动静。 “怎么了?” “……你现在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小夜仔细一听,的确传来喧嚷,还有人们仓皇奔走的声响。 小春丸顿时背脊发凉。 他微开仓门,正想一瞧究竟,却听见数人的脚步声接近。 “到外面找!去厨房和仓库搜!”有人命令道。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好像察觉我不在房间。” 小春丸帮小夜藏在稻草束后面。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等外面平静后再走。我出去假装说想偷吃东西才溜进厨房,你不必担心。” 小春丸离去前,回头望着小夜。微暗中,那张面孔沉浸在阴影里,唯有双眼晶晶闪亮。 “小夜,回家要小心……还有,以后别再来了。” “什么?” 小春丸的声音涩哑。 “我果然是卑鄙家伙,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寂寞,居然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害得朋友遇上危险。” 小夜惊讶地站起来。 “你才不卑鄙呢,是我想来玩的。” 男孩摇摇头。 “总之是我不对……这段日子谢谢你,再会了。” 小春丸朝倾盆大雨的黑夜中奔去。 远方传来男子们发现少爷后的交谈声,小夜迅速从板墙的破洞离去。 她难过极了,扑簌簌泪水直落。走在山路上,闪电时而将无月色的暗路,照得烨烨浮白。小夜捂住耳朵,不想听见雷公怒吼,只藉着电光走下山。 拭去脚上沾污的雨泥,小夜蹑手蹑脚进家门,却在土间(※民家内没有铺设地板的泥土地,或由混凝土铺成的空间,可在此炊煮或从事手工艺)停下脚步。 奶奶正端坐在火炉畔,凝目注视着她。 “……老人家很容易醒哪。”老妇平静地说道。 “奶奶知道你晚上偷跑出去,心想大概是跟其他孩子去试胆,因此没有过问。” 小夜端坐在炉畔俯下脸,发梢滴滴答答水珠淌落,在房间地板上浸成一块黑渍。 奶奶起身拿衣架上的布巾为她擦头发,冷发问感到老妇的手温,小夜低头呜咽起来。 为她擦湿发的奶奶顿时停下手。 “不用哭,以后别去夜游了,晚上到山里很危险,你们玩得天真,要是给妖魔附身就糟了。” 小夜啜泣着道歉:“……奶奶,对不起。” “你明白就好……来,换下湿衣去睡吧,奶奶已帮你暖好被子。” 奶奶看着她钻入被中,又回到自己詖窝。 “唉……俗话说的好,能睡就是福哪。” 叹息声中,奶奶喃念着口头禅,横卧睡下。 被窝好温暖,一时之间,小夜紧裹在被里瑟瑟发抖。 寝被的气味、炉烟味、雨湿的土间气息,还有奶奶翻身的声响……这一切,让她觉得今夜的遭遇是一场幻梦。 可是,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小春丸会被责骂吗? 想到彼此不能再见面,小夜十分伤心。 小春丸好可怜,既缺少玩伴,又没有亲娘和乳母,与那群可怕随从一直关在森荫邸,今后他还得过那种日子吗? 轰隆隆……雷公鸣响渐远,小夜进入了梦乡。 * 小夜非常同情小春丸的处境,忍不住打破与奶奶的约定,三番两次潜入森荫邸。 然而,小春丸再也没踏出馆邸半步。 冬逝春来,过了一年、又一年。 第三年来访之际,小夜甚至觉得与男孩共处的回忆,犹如昔梦般遥远了。 第一卷 第一章 揭开封印 一除夕市集 山指川和街道的交会处,就是除夕市集。 循着羊肠山径走往街道,忽然变得人潮熙攘,小夜边走边留心背上的竹篓别碰着路人。 新年一过,小夜就十六岁了。 每年她都来除夕市集,这回还是初次单独前往。想起走下街道时,总是领先在前的奶奶背影,小夜感到一阵鼻酸。 奶奶在今秋亡故后,只剩小夜靠耕种和采草药度日,仅有一次帮忙接生,酬劳虽微薄,还是得到少许零钱和盐巴。只要有布可织,就能卖好价钱,小夜一点一滴积蓄准备买线。 或许奶奶总为日后孤身的小夜着想。每次担任“接生妇”时,一定带小夜同往,有时让她独自接生,藉以获得村民的信赖。 奶奶还将所知的药草和驱病魔咒,倾囊传授给小夜。 为了让小夜自力更生,奶奶可是竭尽所能。 避开挑着分装满两桶鱼、脚步踉踉跄跄的鱼贩,小夜走在路旁,发出幽幽叹息。 (……连春儿都嫁了踏实的汉子。) 她对自己非常排斥单独去市集,感到很难为情。据说祖先的灵魂会在除夕夜回家,她必须努力卖草药避免亏损,然后买些祭品和年货回去供养奶奶。 来往的人气、刺鼻的马骚味、蒸腾的气息……愈接近市集,人驹杂踏的地面尘灰漫扬,气味和喧嚷也就愈明显。 平时空荡荡的河滩热闹非凡,临时搭建的小屋成排鳞列,买卖双方高声嚷嚷忙作交易。河面泊着货船,货囊堆成小山。分明是冬季,男丁赤裸上身,大汗淋漓地搬运货物。 狗儿兴奋地四处乱跑,顾摊子的孩童担心东西被叼走,高声尖嚷赶走它。 喧腾中,琵琶切切拨声、击钟锵锵亮响,真教人雀跃心动。烤年糕的香味,更是随风四溢。 店家位置若与往年一致,那么药店应在油贩的隔壁。小夜不愿陷入人潮的“意念”漩涡中,便将“心耳”紧紧关闭,朝那间药店走去。 就在来到垂挂五彩线绳的店旁时,她听见身边有狗低吼,于是惊讶驻足。那只狗,正朝一个男子呜呜低吠。 男子站在卖线绳的店铺前,看来并无异状,可是低吼的狗儿非比寻常,只见它浑身打颤,夹紧尾巴。 (……它很害怕。) 小夜不禁抬头望着那人,模样像是城里的武士,深蓝衣带上挂配长刀,是个晒得黝黑的平凡中年人。 她正寻思狗为何如此惧怕时……男子感到视线。垂眼回望苦处。 目光相遇的瞬间,小夜眉间一阵刺痛。她感到嗯心的兽息,在一阵晕眩中,市集喧嚣蓦然离她远去。 究竟是何时的光景?骤然间,鲜烈的记忆再度苏醒。不由分说,就将她拉回那个遥远夜晚。 小夜蹲在屏风后方的草蓆上,鲜血蓦然染红眼前的草蓆,她忍不住探头,只见一名大汉粗暴踹倒她母亲,目光投向小夜。 与那人对视的瞬间,他的“意念”朝小夜袭来,尖刀般刺入她眉心。女孩像只幼犬被猛推蹲伏在蓆上,她只能拚命祈祷,逃离那人的视线…… 背上竹篓被用力扯了一把,小夜方才回过神。 原来小流氓见她失神,正想拽下那只竹篓偷走,小夜忙要抢回,草鞋一滑摔了跤。 “小鬼,还不住手!再不放开就扁你一顿!” 怒斥声中,扯住竹篓的手消失了,有人抓住小夜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你没事吧?起身还在发晕呢。” 遭狗吠的男子正在她面前,散发出强烈兽息。他表面上语气温和,抓住小夜手臂的力道却强悍威猛,注视她的眼神中,传来疑惑的意念。 小夜缩身想避开,男子牢牢抓住不放。 正当此时,背后传来一个清亮声音。 “唉呀,可不是小夜吗?怎么回事呀?” 小夜回头望去,有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子,腰间挟抱着小男孩站在那里。小夜从没见过她,心想对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正纳闷时,小夜忽然听见了“心语”。 ——想活命的话,就假装认识我。 这与平时感应的“意念”并不同,可以清楚听见语声。 ——要是被那家伙察觉,你会没命喔。快,叫我一声“铃姐”! 小夜正想开口,嗓间涩哑发不出声。 “……铃、铃姐。” “铃姐”露出担心神情,碎步跑过来。 “真是的,你还好吗?看吧,要紧跟着我才行,这就带你去找娘,她在那边等你呢。” 女子流畅说完,朝男子微笑行礼。 “侄女受照顾了,真麻烦您……” 小夜感到男子疑念尚存,但正逐渐淡去。男子向“铃姐”寒暄后放开小夜的手,女子迅速牵起来,示意少女行礼后,拉着她迳自离去。 ——别回头,他还盯着你。 “心语”催促在后,小夜只顾注视前方,任凭女子拉着走。 小夜边喘边在人群杂踏中前进,如同行在噩梦中。 脑里浮现毫无印象的母亲所留下的血迹,还有男子注视自己的眼神,不断地、不断地重现在眼前。脸孔和声音发出呻吟,化成赤色漩涡扑袭而来,终于,小夜失去了意识。 冰冷触及脸庞,小夜一吓清醒。发现曾几何时躺在临时小屋里的小火盆旁,不禁大吃一惊。 “……你放心,躺着别动。” “铃姐”拿起湿布,温柔地替少女擦拭满脸汗水,小男孩往母亲膝头爬去,一心想钻进怀里。 “铃姐”每次抬手,小夜便瞥见朝街心的店面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药品和咒符、梳子。 小夜还望见有个男子背影,那人正与客人平静交谈。此店的规模,是她在以往市集中见过最气派的一间。 小夜仰望着“铃姐”说:“那……真谢谢你。” “铃姐”泛起微笑。 “唉呀,别客气。” 望着那张笑脸,小夜确定与她素昧平生。“铃姐”注视她的表情,在小夜还没开口前先说道:“陌生人突然来搭讪,让你吓一跳吧?不过,我认识你喔。” 小夜眉间蒙上疑色。 “……怎么会呢?” “铃姐”抚着小夜的秀发。 “你先待到晚上,等店里做完生意,哥哥会告诉你一切。” “铃姐”发觉小夜眼神起动摇,于是点了点头。 “对了,在店前卖药的是我哥哥。啊,还有,我的名宇真的是铃,就叫我铃姐吧。这调皮鬼是我儿子,名叫一太。今年快满两岁了。” 铃怜爱地轻摇膝上的儿子,她是个五官深邃的漂亮女子,弯弯柳眉下有双倔强明亮的眼眸。小夜已听不见铃的“心语”,只感受她散发的热情犹如盛夏骄阳。 翻身时,小夜脚触到竹篓,方才想起还没买药草。专程来市集一趟,如此耽搁下去生意将做不成,就不能采买大年夜的供品和年货了。 她慌忙想起身,顿时天旋地转,只好又缓缓躺下来。 “还是别动喔,要好好休息才行。不必担心,我们会买你的药草,需要什么由我帮你张罗。” 小夜在惊讶中表情微露戒心,铃笑着对她说:“你一定很诧异吧?无缘无故对别人亲切,八成不安好心。的确,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可是没有恶意,你放心吧。” 二野盗与暗影 原本小夜只躺着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听见说话声,方从沉眠中清醒过来。 “……绝对没错,就是‘叶阴’。”是女子的声音,小夜迷迷糊糊想着。 又听见男子答道:“是……吗?深蓝衣带的话,是执夜(※傍晚至夜间时分的兵哨)的护卫,他应该准备回城才对。” “是的,刚才我去采买时,顺便在市集里巡一圈,那人已经离去了。” “真是无妄之灾,幸好没造成伤害……” 男子嗓音含着沉韵,或许是那温稳的语调所致,小夜安心陷入昏沉中。 咚的一响,听见重物放在草蓆上,小夜这才完全清醒。 “啊,对不起,惊动你了。” 铃察觉便扶她起身,小夜醒来后,昏沉中听见的谈话,仿佛幻梦似地淡去。 只见竹篓里没有药草,而是装满年糕和鱼屹、海藻、盐巴等物,少女不禁目瞪口呆。 “……这么多啊。” 小夜喃喃道,抬头望着铃——这份亲切恐怕另有隐情。她心中疑虑未消,但看到铃露出腼腆笑容时,少女由衷庆幸:“真是太好了。” 小夜端坐在草席上,俯首向铃道谢。 “别那么见外啊……这没什么,我只是履行刚才的承诺嘛。” 铃匆匆说完,抱起在脚边缠闹不休的一太。 “先别说这些,你来吃午饭吧,我买了烤年糕喔。” 经她一提,果然闻到香喷喷的味道,火盆网架上正烤着圆年糕。 铃转过头,朝坐在店前的男子背影唤道:“哥哥,年糕烤好了,来吃午饭吧。” 男子应了一声,回过头来。他看来年约二十五、六岁,面露温和笑容,但与妹妹酷似的浓眉大眼中,深湛着清锐光芒。男子在火盆旁坐下后,凝视着小夜。 “亭亭玉立……和你母亲真像。” 小夜屏息望着他。 母亲。不知何故,小夜从没有想念过生母,春儿曾问她没有娘会不会寂寞,她只是摇摇头。 你娘在你五岁时过世,所以我才收留你哪。连奶奶如此相告,小夜都涌不起哀悼之情。 “母亲”这个字眼,仿佛在迷雾彼方。这片雾,在今日注视那名武士眼睛时忽而散去,遥远的记忆重新浮现……。 男子察觉小夜浑身紧张,伸手轻放在她肩上。 说也奇怪,她感觉身子舒缓下来,紧咬的牙关也放松了。 “小夜,我是大朗,是令堂的旧识……等一会,再慢慢告诉你昔日发生的事情。” 大朗说完移开手,望着铃说:“这烤年糕在哪家店买的?” “矢荻屋,我还有买哥哥爱吃的茄香味噌口味呢。” “哦,太好了。” 笑眯眯的大朗立刻伸手来取。 小夜对大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铃拿烤热的年糕递在小夜手心,少女呼呼吹着咬一口,里面露出甜馅。年糕和内馅芳香可口,让小夜有温馨的幸福感受。 可是,店面不需要照应吗?她很担心,市集上多的是小滑头,看顾重要商品的人没在店头,这怎么行呢? 大朗注意到小夜的视线,轻轻笑起来。 “不用担心,吃年糕吧,我们店里的药,对偷儿来说是毒药。” 怎么可能嘛,小夜半信半疑。但这对兄妹当真毫不在意,少女不再多虑,愉快享用年糕的美味。 他们能一口气买这么多年糕,家境应该很富俗吧。 “小夜,今晚来我家好了。” 两口吃光年糕,大朗伸手拿起第二块,说:“我家在长户里的梅林中,从市集去有点远,马匹都寄在驿站,骑马大概晚上能抵达。屋子后面有温泉,边看夜空边泡澡,可是无上享受喔。等你心情安稳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身世。” 小夜吃着年糕,左思右想了片刻,方才抬起头。 “……谢谢你们的帮助和盛情款待,不过今天是除夕夜。祖母在今年秋天过世,家里必须有人为她祭祀。” 大朗泛起浅笑望着她。 “别害怕,我们不是人口贩子。” 小夜直视那双眼睛,丝毫感应不到他的意念。尽管如此,她终究相信这对兄妹是发自善意。 拒绝大朗的邀请,并非出于惧怕。不知何故,小夜总觉得……随他而去,过去的一切生活将会结束。 大朗望着她的眼睛,终于点点头。 “不想来吗?那么,我不勉强。难道你不想知道有关自己身世的秘密?” 小夜眨了眨眼。她的确想知道,可是,与其知悉在市集遇到的那个恐怖男子或生母的消息,她宁可维持现状。 大朗于是莞尔一笑。 “没关系,慢慢来,秘密跑不掉的。等梅花开时,我会派使者去。” 小夜道谢后,背起沉重的竹篓离去,大朗目送着喃喃说:“她很文静,是个坚强的女孩。并不轻易受人关照。” 铃仰望着兄长。 “让她一个人回去好吗?那女孩的家虽在附近,走山路时,恐怕已近黄昏……” 大朗摇摇头:“她没那么傻,会找村里妇女结伴同行。” 正如大朗所说,小夜背着沉甸甸的竹篓,微倾身躯站在市集边,等候相识的妇女一同返家。 日头已经偏西,人影树影长长斜曳,背着显眼的行囊落单走山路,难保不会遇上盗贼。 所幸不多时,望见山下村落的妇女成群走来。小夜打声招呼,她们便爽快邀她踏上归途。 不久来到山路岔口,往下坡就是村落,继续走则通往小夜家后方。 “没有结伴同行很危险喔,你绕路从村里回去,怎么样?” 妇女们如此建议,然而天色渐晚,绕道只得走夜路回家。小夜没想到拖延这么久,因此没带烛火外出。 村妇很亲切,只要请求就会借灯给她。——然而今天是大年夜。此时此刻,男丁们正准备熄灭家中火苗,使用唯有除夕当天必用的神圣点火弓,点起“除夕之火”。这把清火,将从年底持续燃烧到新春。 “接生妇”深受村民的仰赖和尊敬……可是那双手遏染血腥,担任的是将婴孩从那个世界接来的角色。 “接生妇在不净中亲自助产,让娃娃诞生。虽然神圣,但也是很可怕的任务喔,甚至可以把不受欢迎的娃娃,悄悄‘送还’那个世界。” 奶奶如此解释着,好让小夜明白。 “村民对我们又敬又怕,所以我们才住在离村落最远的地点。你曾注意到请我去接生快临盆的产妇时,一定是两人结伴而来吗? 这与通知殡丧的道理一样。生产和死亡,同样都接近那个世界,孤身一人很危险,因此习俗向来是两人同行。 我们必须知道自己受到村民畏惧。 记住了,要随时当心,别把不净带给别人喔。” 火能清除秽厄、亦能传递秽厄,与不净者围炉共餐,此人将沾染污秽上身。 小夜自认是“接生妇”,就不该接触跨年的清火。 “多谢各位……可是绕路就天黑了。” 她说完低头示意,妇女们不再勉强。 独自一人后,周围自然变得天宽地阔。寂寞间,心情反而轻松许多。 日影在暮色中转眼沉落,残明留在天际,山路渐渐隐没于青暗中。 忽然小夜察觉背后有动静。站住侧耳细听,确实没错。 是朝此奔来的脚步声……她听了打个哆嗦,数人的足响愈来愈近。 小夜跑了起来。竹篓笨重使她无法狂奔,一回头,只见几个男子在青暗中直追而来。 是盗贼准没错。绝对是躲藏在山路上盯梢,企图对从市集归来的落单者下手。 他们见小夜和妇女们道别,一路尾随追来。 男子脚速飞快,渐渐逼近
。小夜知道逃不了,索性挣脱背上的重囊,双手举起竹篓用力一挥,朝奔来的男子们抛去。 抢先冲来的男子冷不防遭到一击,忙想护住面孔却措手不及,笨重竹篓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脸,将他击倒在地。 后面两人争夺起竹篓,脸被砸中的男子发出恐怖低吼,跳起来猛朝小夜追去。 小夜拚命跑。偏离路径直跑向山里,山白竹钩绊身体,她只顾连滚带爬向前逃。 岂料男子紧追不舍,拨开竹叶声愈来愈响,小夜终于给人一把揪住后领。 喉咙被勒紧,小夜呻吟着想拨开那只手,男子力大无穷,拎小狗似地把她拖出竹丛。 嗡……她耳边响起黄蜂振翅般的低鸣……刹那间,男子的手被弹开,一个筋斗栽倒在竹丛里。 眼前蓦然出现一个背影,小夜惊骇地后退。此人唐突现身,就像从地里冒出来。 倒在竹丛中的男子起身发出怒吼,从怀里拔出短刀。 “……小鬼,不信我宰了你!” 站在小夜眼前的是个少年。他赤手空拳,相形之下比男子瘦小许多。 男子白刃一闪,朝少年劈下。小夜正想少年“有危险!”的瞬间,男子瞠大双眼。此时听见笛声响起,男子缓缓倒卧在地。 小夜不明所以,正要细看倒卧的男子时,少年转过头来。 她还来不及惊喊,少年自然伸手将她拦腰抱起,穿过竹丛朝山路走去。 来到山路,少年轻轻将她放下,又走向争夺行囊的盗贼。 昏暗中,身形化成黑影,完全看不清少年动作,只见他与两个纠缠的人影溶在一起……突然传来惨叫和呻吟,不久如断线消失。 小夜愣在原地,只能失魂望着少年的黑影提起竹篓一背,迳自朝她走来。 他双眼宛如兽目,青光灿灿闪烁,走近小夜身旁,向她伸出手。 那手散发着血腥、奇妙的气息。小夜闻到时,恐惧已从腹底涌起,牙关开始咯吱咯吱打颤。 少年一惊缩手,伫立片刻后,在衣上擦拭一番,再度轻轻伸出手。 他一语未发,但举止体贴入微,小夜慢慢停止颤抖。 终于,小夜轻握住那只手,少年另手扶起她。 少年拉着她向前走。日暮已垂,足畔完全隐没,他的步伐笃定,宛如行在白昼道上。 走了一阵,小夜家映入眼底。少年就此停步,卸下竹篓,重新帮她背上。 “……谢谢你。” 小夜刚低头道谢,少年立刻转身,朝来时方向奔去。 她一时杵在原地,凝视那人消影散的幽暗。 他是谁?为何要救我?难道他杀了那群野盗……? 百般思绪在胸口翻腾,少年身影已隐没在幽暗中。 三梅枝邸 岁末静静暮去,新年来临。 春名国难得落雪,在此时期,村落山间却蒙上薄薄轻雪。 小夜孤伶伶长了一岁。 朝夕打理的事忙不完,夜里睡下,望着炭灰中火苗隐隐跃亮,孤单的落寞似雪覆身。 村里姑娘都届出嫁年纪,小夜心想,自己恐怕找不到归宿。 奶奶能够完全封闭“意念”,但遇到与人争执时,小夜还是感应到她的“意念”,这让她难过不已。这种感应他人“意念”的力量,将来与丈夫共处时,势必造成双方不幸。 想到日后的孤独生活,小夜感到落寞极了。 日复一日,就这样老迈凋零,光想到此,躯壳都化成了虚壳。 为何把我生成这样?想怨天尤人,但无从怨起,甚至没有宣泄的对象。 原本就讨厌无谓神伤,如此孤寂而失意的自己,真教人生气。 春天快来吧。她想着,冬夜实在太寂寞了。 ——等梅花开时,我会派使者去。 大朗的话不时萦绕耳际,曾几何时,小夜发觉自己满心期盼梅开的日子。 表情灿似夏阳的铃,还有与母亲相识的大朗,他们究竟是谁?小夜的过去曾发生什么事情?母亲……想起这个宇眼时,小夜眼底总是乍现万分悲痛之色,她不知道原因,并不想去深究。 那个救她免受贼袭的少年,也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野盗或许还陈尸路上,一想到此,她恐惧得再也不敢注视通往街道的山路。 然而想起少年轻扶她起身的举止,不知何故,一缕想见他的意念,在小夜心底微微闪摇。 * 村民到村郊山野砍柴,撒草灰在农田里,进行新年后的首度入山仪式。当晚,小夜做了奇妙的梦。 一只翠绿莺鸟从排烟口翩然飞进屋,轻轻跃到她枕边。 (这个季节也有莺鸟?何况,它在夜里应该看不见才是……) 正诧异时,莺鸟小孩似的头儿轻偏,吱啾吱啾,衔起她的秀发微微一扯。 一根发丝溜溜拉起……小夜受牵引,感觉自己抽离了躯体。 莺鸟飞起,小夜随之升空,望见自己在炉畔的睡姿……纳闷之间,她已冉冉升向夜空。 滑过皎月清照的夜空飞翔,越过村郊重山,越过举行市集的河滩,越过霜辉白耀的田圃、原野,前往另一处遥乡。 一阵芬芳飘来——是寒梅的郁香。 朝下俯瞰,小夜凝住了呼吸。 无垠的梅林展现在眼底,柔淡月光下,白梅宛似皓霭覆盖山麓,零缀其间的红梅尽像朱炎摇曳。春息尚浅,千株梅树朝空伸着玉葱指尖,早已展露花颜。 ——梅花开了,小夜。 她听见大朗的声音。 ——黎明时会派使者去,就骑它来吧。 小夜顿时惊醒,未破晓的冷寒中,她瑟瑟起一阵寒颤。 (……真奇妙的梦。) 此时,她听见马嘶声,噗噜噜发出鼻嘶,蹄声喀登喀登踏响在窗外。 是村里的马逃跑了?小夜一跃起身,迅速穿整完毕,田里埋了许多准备过冬的青菜,要是踏坏田地可糟了。 她推开窗户,黎明青晖中站着一匹骏马,曙光下,毛色还泛灰泽呢。那是色泽偏淡的良驹,供人坐骑之用,配有马辔和缰绳、鞍镫。 小夜望着口吐白息、直瞅着她看的马儿,想起梦里听见大朗的叮咛。 ——黎明时会派使者去,就骑它来吧。 骏马感应到小夜心思,噗噜噜点了点头。 它缓缓前进几步,来到小夜幼时爬上去玩的大石头旁站定。 小夜从没骑过马,就把石头当踏垫,踩着马蹬跨上坐骑。 马背之高,简直超乎想像,骏马举步向前,小夜连忙握紧缰绳。它小心翼翼前进,但对不习惯骑乘的小夜来说,没摔下来就很庆幸了。 马蹄每踏一步,小夜臀部就砰砰弹起。尽管狼狈,在双腿使劲夹紧以防摔落之中,身体逐渐掌握配合马身摇晃的诀窍。 骏马感到小夜渐能配合,慢慢加快脚速。 该是村民开始工作的时刻了。高贵千金有随从代牵坐骑,像她一个贫寒小姑娘骑在马上,势必引来侧目。 骏马察觉小夜心中不安,便朝无人山路走去。尽管不想行经过上盗贼的路径,她依然任马前行,只紧紧贴在马背上以免滑落。 骏马不走街道,而是左绕右回,有时越过河浅滩,重新踏入山路。渐渐地,小夜感觉时空完全错乱了。 就在马蹄渐缓时……小夜闻到颊上的拂风含梅香,一惊抬眼望去。 骄阳当空,眼前展现的情景,正是梦中那片梅林。 这非俯瞰自夜空,而是从近处仰眺,如此一来,延至村外山腰上的梅林更添几分亲切感。与梦境唯一不同处是梅花尚未盛开,唯有零落点绽而已。 马踏入梅林间的小曲径,在芬芳中前进。不一会儿,来到小河潺潺的地点。 只见小河对岸有座气派宅邸,就像传说中的财主豪邸。小河上架木桥,直通望楼门前,宅邸四周板墙围绕,墙内外尽是梅树,宛如围墙生在梅林间。如此气派的屋宅竟是冷冷清清,不闻人声动静。 未料,门旁老梅树下忽然有人影起身,模样像是门房,是个魁梧男子,有高鼻梁、一对铜铃大眼。 “……啊,小夜来了!” 门旁传来清亮的嗓音,铃正朝少女挥手。 “矢多,快帮她牵马。” 名叫矢多的男子迅速挽住马辔,默默牵着坐骑走向宅内。 笑容可掬的铃在门前迎接小夜,跟随坐骑一同穿过大门。 进门后,正前方竖立约一人高的屏风,上面刻饰奇异图案。绕过屏风,正面是回廊环绕的主屋,左侧是马厩,铃的儿子一太在大庭院追着放养的鸡。 来到马厩前,矢多抱小夜下马。 “……啊!” 她正想踏下地面,膝盖一软几乎摔倒,矢多立刻托住她腋下。小夜双腿仍在发抖,想站也站不稳。 “矢多,你来抱小夜。真可怜,你是第一次骑马吧?” 矢多轻轻抱起小夜,她羞红了脸,浑身很不自在。矢多对慌乱的少女毫不在意,扶她坐在回廊上后,又为她脱草鞋擦拭脚。 敞厅此时传来脚步声,一个爽朗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小夜,欢迎光临寒舍,正好赶上吃午饭喔。” 小夜仰起脸,只见大朗正在微笑,他伸手扶起少女。 “矢多,可以下去了,去照料云阴吧。” 听到吩咐,矢多随即伏首,如猎犬服从命令般迅速离去。 主屋的敞厅板地上铺着镶边榻榻米,日光灿照进厅内,梅香乘风飘泛而来。 小夜站在敞厅里,回首望着辉白明亮的庭间。在她心中,涌起踏上不归路的觉悟。 四解除的封印 梅枝邸是一座大屋宅。 大朗带着小夜在邸内绕视一圈。踏进厨房时,有个老妇正在烤鱼,她略微仰脸向两人点头招呼后,又同矢多一样默默工作。 离开厨房走在廊上,大朗微扬眉梢望着小夜。 “那位老婆婆手艺一流,个性倒很木讷。扶你下马的矢多是她儿子,母子俩话不多,工作勤奋认真。” 走廊尽头和梁柱贴着画有鲜艳纹彩和图案的神符,小夜感到新奇,不时停下来观看。大朗只在旁等候,并没有解释是何用途。 从厨房到侧屋、偏间,大朗逐一介绍,但没有带她到偏间后方和走廊对面的屋舍。 “等用过饭再带你去吧。” 午饭有刚炊好的米饭和烤鱼,还有热腾腾、香喷喷的清汤和可口腌菜。这些人不需下田耕作,就能天天吃这么丰盛的午饭吗? 小夜对这座豪邸主人的生活背景一无所知,只觉得人丁单薄,除了大朗和铃、一太以外,整座大宅看来只有矢多和在厨房工作的老母。 “小夜,喝这个看看,可以减轻脚痛。” 大朗说完递给她一杯散发奇香的热饮,小夜啜着,感觉从体芯暖到外,的确舒服多了。 大朗隐约泛起微笑。 “你不太爱开口呢,明明想问的事一箩筐。” 小夜望着大朗和铃。想询问的事确实很多,千头万绪,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她思索片刻,终于开口说:“……请先告诉我有关生母的事。” 大朗点点头,起身后,向小夜示意快随他来。一太吃得饱饱正在打盹,铃为儿子盖上小袖服(※袖端窄小的家居和服),目送他们离去。 大朗前往的地点,正是刚才没参观的偏间后方的屋舍。只见四面厚壁围绕,有沉重的对开扇门,外观像是土砌仓库,与一般土仓不同点在于门上无闩。 “……矢多!” 大朗呼唤道,刚才的家丁从庭院跑过来。 “我们要进仓库,回来之前,由你监视动静。” 矢多一点头,转身跑往别处。 大朗站在门前,口中喃喃有词后,右掌搭在门缝上。 接着双手打开大门,示意小夜快进仓库。 里面一片薄暗,飘着不可思议的香气。 大朗随后进来关上门——刹那间,小夜就像跃入水中,耳里嗡地塞住了。 她咕嘟吞咽口水,眨了眨眼。适应黑暗后,逐渐看清仓内,不禁睁大眼睛。 仓库中有山! 有连绵的翠岳和曲流。微高的丘坡上,深邃的护城河绕着二重石墙,正中央雄踞一座坚固的城楼……阳光从仓库天井上唯一敞亮的高窗洒落,将城内拔尖的黑瓦宇浮衬得雪亮。 山、河、屋宅与实物分毫不差,全都渺小极了。小夜一阵昏眩,分明人在仓库,却恍如置身浩瀚之中,依稀可见流云,仿佛从好高好高处俯视整片江山。 这景象似曾相识…… (对了,是昨夜的梦。) 随莺鸟在夜空飞翔时,眼下的山景村景就是这种感觉。 “那座山是夜名山,你家就在那里呢。” 小夜望着乌黑小山,的确,在芒野和田圃围绕的森林旁,有一间星点大的屋舍,在森林深处,还有那座森荫邸。是光线明暗、还是自己太敏感?感觉上夜名森林一带,全笼罩在朦胧绿光中。 小夜目光栘向小城,听见大朗说道:“这是春名国的守护者、有路族春望侯的城池。” “有路族的春望侯……” 小夜喃喃自语,大朗温和答道:“是的,你应该知道。” “我听过领主的大名,他远比村长更了不起。” 小夜想起不久前,曾听村民传说春望侯的嫡长子落马命在旦夕。尽管身分悬殊,小夜仍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 “没错,更详细来说,春望侯就是受派守护北至白尾根山脉、南至千波川的春名国领主。那片有皑雪覆盖的群岭正是白尾根山脉,流向此方尽头的是千波川。” 大朗所指的地点,有一触即感冰冷的重峦雪峰,有黯泛沌光的河川,从仓库墙壁无声流去,吸入另一面墙消失。 小夜浑身毛骨悚然,这……究竟是什么?是施什么奇术造成的? 大朗见她的神情紧张,就安抚地说:“别担心,这里的确充满神秘力量,但不会伤人,是一种守护力。” “守护?” “是的……这些山川的创造者不是我,而是家父。他受领主之托,为这片国度的全景布局,在各个重要据点施法守护。你仔细看,有形成网眼笼罩全景的绿光。是不是?” 凝目细看之下,只见萤火般朦胧的黄绿光点,犹如树叶透光可见叶脉一般,完全覆盖整片国度。 “这些光脉不是家父构成的,大地原有脉象流动,家父获得感应后,沿这些流向施法术。” 小夜眺望这片光网,发现有一两个黑点,不禁眨几下眼,她以为是错觉,眨了眨,黑点依旧存在。 大朗见状,佩服地问道:“你看得见暗户?” “那是暗户?……不知什么缘故,我看得到黑点,就在那里,啊……那一带也有。” 大朗点点头。 “那就是家父的法术遭人破解的地点。” “……是谁破解的?” 小夜仰望着他,大朗微蹙起眉,凝望着称为“暗户”的地点。 “那是西边邻国汤来国的术士干的好事。你大概不知情,汤来国领主汤来盛惟,与有路的春望侯是亲戚,春望侯的父亲雅望侯的胞弟芳惟,正是盛惟的父亲,因此他们是堂兄弟。或许你认为双方会和睦相处,但对武士家族来说,这不过是妄想而已。有路族的总领雅望获封大领地春名国,芳惟却迎娶小地方豪族汤来族之女为妻,只能世袭汤来之名,接管小领地汤来国。弟弟心中滋长嫉妒、怨恨,这也在所难免。” 大朗指向西方的绪路山。 “这种憎恨在争夺若樱野的领有权时,变得愈演愈烈。从绪路山延伸到杉谷的若樱野,正是汤来和春名两国的交界处,双方领主为了获取来自山间的杉谷川水利,此地总是纷争不断。有监于此,若樱野改由两族侍奉的大领主——威余大公家直接管辖,他并没将土地领有权赐给两族的任何一方。有路的雅望侯性情刚猛,与沉静的儿子春望侯截然不同。雅望侯在沙场立下赫赫功名,论功行赏之际,他向大公表示想获得若樱野,从此该地就成为春名国的领地。汤来族为此愤恨难消,去年还发生小纠纷,两国一向势如水火。” 大朗眼中湛着黯光。 “很久以前——有位名叫威余在元的伟大武将,当他统一诸国成为大公之前,据说这一带总有小豪族争夺地盘,为了能在弱肉强食的血战中获胜,当时各国领主都有术士为其卖命。可是咒术有害己身,听说导致大部分的术士因而断绝香火。直到雅望侯时代为止,春名国仍有擅长施放魔使、让敌方痛不欲生的术士存在,不过后代几乎都……灭绝了。” 大朗有些欲言又止。 “家父来自大海彼方的国家,当时春名国仅存一名术士,那人死后,春望侯的家臣和亲人惨遭汤来国的魔使所杀,令他痛苦不已。他恳请家父守护春名国……因为,家父会施‘御祁’术。” 大朗指着某片区域。 “据说我族曾侍奉对岸国家的国主,并用r御祁’术来保护他。大战发生后祖国灭亡,这才举家渡海逃到此地。来自海外的异民在各地难免受人猜忌,不易落地扎根,更不敢奢求温饱。所幸家父成为春名国的守护者,因此备受礼遇,我们才能安心住在梅枝邸,受到与重臣同等的礼遇。” 大朗说着,眼中泛起苦笑。 “可是,小夜,‘御祁’不是咒术,而是避邪的护身术,家父建造这座仓库并布下法术,目的就是守护春名国。” 曾几何时,小夜不再战栗,凝视着目光晦暗的大朗侧容。 “……遗憾的是家父患病早逝,他过世时我才十五岁,没有承袭高深的法术,无法像他一样精通守护术。每当汤来国的术士破解家父的法术,将暗户打开时,我和铃就尽力封锁它,可惜我们法力尚浅,不管怎么努力,立刻又被打开。” 小夜凝望着幽黑敞开的闾户,或许因为听过大朗说明,当她凝视黑洞时,彷佛有恨意再眉间响起。 她不禁秀眉一蹙。 (既然对方恨之入骨,干脆归还若樱野不就好了?) 即使被怨恨到家人惨遭杀害、仍坚持保有若樱野的领主,以及那位旧恨难消的邻国领主,这两人究竟想些什么,小夜实在百思不解。 只不过一想到如今邻国的敌意依旧透过暗户深深环伺在自己等人周围,小夜就仿佛察觉到对方的虎视眈眈,微感不寒而栗。 身旁的大朗让她感觉散发出类似热气的强大力量,连如此有威力的人都无法封锁暗户,还有谁能守护春名国……? 大朗感应到她的意念,就说:“我欠缺与本地草兽灵魂沟通的能力,因此无法封锁敞开的暗户。我会写符咒、念咒语,还能召唤与我族自古渊源深厚的威神。可是,不具有与本地草兽之灵交流的能力,就无法藉助地神的力量,如果有那种能力,区区暗户,轻易就能让它永远封锁……” 大朗遗憾万分地瞪着黑洞。 “……令尊做得到吗?” 小夜如此问道。大朗眼神起动摇,缓缓拉回视线望着她,沉默半晌后,毅然开口:“父亲同样无能为力,从大海彼岸来春名国,此地对他来说也是异乡。不过,他曾受某人帮助……在那人协助下,家父得以在全国布下防御术,防止邪恶的灵兽闯越国境。” 大朗轻轻伸手放在小夜肩上。 “你的母亲叫花乃,她拥有称为‘心耳’的优秀才能,甚至听得见草木灵的声音,再转达给人们。” 小夜只是茫然听他叙述,她不懂什么是‘心耳’才能,不懂这一切说明,却无从问起,唯有凝视大朗嘴部的动作。 “家父遇见花乃时,她正像你现在的年纪,此后她就一直协助任务,对我们兄妹来说,你母亲就像姐姐。花乃一直担任家父的助手,直到他去世为止,而家父也负责保护她。” 内心揪一下般掠过异痛,小夜微微屏息,聆听着大朗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愈来愈明显。 “家父过世后,花乃就为春望侯效命……当时我才十五岁,实在无法像家父一样守护她。” 大朗声音变涩哑。 “花乃被杀时,我……迟了一步。” 小夜感到肩上的手劲变强。 “当我抵达赴约的小屋时,只见门被踹破,花乃倒卧在土间的草蓆上,她浑身浴血,已经断气了。” 大朗呻吟般低声说:“我真想杀死那个手持血刃、站在土间里的男子,可是……有理由不得杀他,我只能对他施下强烈的暗示术,放那家伙一马。当他消失在黑暗中后,我怔怔坐在……花乃的……身旁,这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脏在胸口痛苦翻绞着,小夜捂住胸口。 “就在花乃身旁的屏风后面,忽然冒出一个小女孩,抱住头蹲在那里。” 大朗蹲下来,与少女的视线齐高。 “小夜,这世上有称为‘间界’的空间存在,那是人世与神域之间的边缘世界,是灵兽生息的幽深森林。不过,唯有术士才拥有进入‘间界’、召唤灵兽的技法。我怀疑自己眼花的心情,你应该也能体会。因为我看见年仅五岁的幼女躲在‘间界’,靠己力守护自身。” 小夜呼吸急促地瞪视大朗。 “杀死你母亲的是敌国奸细,叫作‘叶阴’,他们把灵魂献给汤来国的术士,代价是换取兽心和力量。不久前你在除夕市集遇到的男子就是‘叶阴’。他混入春名国的民众中打探消息,暗中向汤来国领主禀告实情。那些家伙想神不知、鬼不觉,但我与春望侯都知情,故意任其行动。无论多么拥挤的人潮中,我和铃都能立刻认出‘叶阴’,凭他们的气味——那是一种兽息,相信你也有感应。” 夹着尾巴发抖的狗,那股气味、那种眼神……小夜战栗起来,
咬紧牙关仰望着对方。 大朗伸出大掌按着小夜双肩,凑近到她眼前。 “我封印你脑海中有关‘生母死去的记忆’,这段回忆对幼童来说太残酷了。我曾向收养你的绫野婶提起此事,没想到她大发雷霆。” “……你是说奶奶?” “没错,就是抚养你的那位老妇人,她是家父的旧识,个性很坚强。假如敌国术士知道你的身分,一定想除掉你,为了隐藏、守护你长大,绫野婶决心低调住在夜名森林里。那一带地灵很强,是花乃和家父布下防守术中最牢不可破的地点,由于灵气很旺,村民害怕得不敢接近那里,正好适合隐居。” 大朗泛起苦笑。 “有点偏离正题了……绫野婶气我封印你的内心,认为尘封伤悲实在太荒谬,她觉得如此会让你感到空虚,逼我解除法术。当时我年轻气盛,又很固执,坚持不肯解除封印,我相信只要你不知道事实,就不会遭到敌人迫害。我和绫野婶吵架后不欢而散,至今没去探访你,正因为有这段过节。如今我深觉绫野婶可能是对的,她个性坚持到底……果然好好将你抚养长大。” 眼角缓缓泛热、落下泪水,小夜想起奶奶,无声发出哭泣。 “小夜、小夜。现在我要解开封印,你把力量集中到腹底。” 她照着话去做…… 大朗口中喃喃有词,合掌在她头上开始摩擦,开掌后,频频以手指在空中画动。忽然间,他大喝一声,双掌朝小夜头顶按下。 轰隆……全身刚感到震响,小夜已坠入漆黑中。 远方有光接近——不,是小夜迅速移向光源,光源愈来愈大,不久,她被震飞到熊熊燃烧的坑炉畔。 过去片片断断浮现的光景,宛如发生在眼前,朝小夜扑袭而来。 “……小夜,去躲在屏风后面趴下,好孩子,绝不能出声,要闭紧眼睛、捂起耳朵。” 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小夜心底涌起热泉似的悲哀。 一阵劈哩啪啦,粗暴踢破板门的声音响起。 她听见钝响中传来一声闷哼,血泊渗透到眼前草席上,小夜再也按捺不住,从屏风探头望着母亲。只见有个男子踹倒浑身鲜血的母亲,然后面孔朝向小夜,小夜霎时闻到刺鼻的兽息,听见发自男子的“意念”。 ——找到你了。 男子紧盯小夜的那双眼睛,忽然察觉异状而瞪大,同时传来惊愕的意念。 ——是个女娃?!……糟糕,难不成是诱饵? 小夜拚命将脸贴靠席面,身子紧紧蜷缩,不断祈祷着……草席啊,快把我藏起来……藏起来…… 喘不过气,好痛苦。小夜深吸了口气,发出幽幽细哭,喉咙既肿且胀,连放声哭泣都痛苦不堪。她想起母亲,悲哀到撕心裂腑,被那样狠心斩杀,一定好痛——流了那么多血。 “阿娘、阿娘……!” 小夜像在儿时呼唤母亲,尽情恸哭不已。 五野火与木绳坊 少年伫立在村郊山里的树荫下,俯视着梅枝邸。 年龄约莫十六、七岁,身穿小袖和短裤袴。说也奇怪,打赤脚不穿草鞋。 他秀气容貌,鼻梁高挺,五官余存少年该有的清纯,淡瞳湛着精光。 那眉宇间笼上一抹郁色,正凝望着小夜刚进入的土仓。 “……野火,你很关心那女孩啊。” 一个声音突然落下,少年吃惊仰起脸。 只见男子蹲在树梢上,正咧嘴笑着朝下看。此人衣服东破西烂,头发乱篷篷,古铜色脸上有对骨溜溜的闪亮大眼。 “木绳坊……” 男子一溜烟滑下树干,飘然坐在野火身旁的粗枝上。 “你看,那座宅子挺有意思,活像是降妖府。全是来自海那头的守护神,一身华丽行头,在那里晃来晃去。” 名叫野火的少年轻轻点头。 今日黎明,许久没来探望的野火潜入小夜家后方的山里。 他站在树下,等待少女清早出门耕田,不料一匹飘着奇妙灵气的骏马来载走少女,让他大吃一惊。 野火不明就里,心想小夜该不会遭人下咒,就悄悄循迹来到这座宅邸。 马载着小夜进入梅林,野火无法尾随。此处的梅树非比寻常,充满神秘气息,具有强大的驱邪力量。 想硬闯并非难事,只不过后颈毛发直竖,似乎警告他最好作罢。 野火在梅林外巡绕一圈,登上这座后山,从山上俯看宅邸,让他再度愕然。正如木绳坊所说,那座宅邸受到充满灵气的防护墙守护,任何魔怪都休想乘隙入匠。 正门后门皆有高举长刀的“门神”,人眼无法辨识,灵狐野火却能清晰看见青辉闪耀的神姿。 木绳坊语带调侃地说:“不只是门神,还有许多异国神明守住那间宅子,防你这只灵狐溜进去。喂,野火,就算喜欢那个姑娘,还是别打主意偷闯喔。” 野火蹙起眉头。 “……我没有打算进去。” 木绳坊露齿一笑。 “只是痴痴观望?……像你这籼狐狸还真少见啊。狐狸重感情,一日一坠入情网,就想变成人,赶紧厮守在一起。” 野火轻轻逸开视线。木绳坊注视少年的侧容,见他浮现似怒似哀的神情,于是又正色说:“野火啊,被迫当魔使算你不幸。你不为情,而是为了在人世才变成这副面貌,这种生活都过几个年头了?直到现在,你当狐狸的时间反而短暂啊。” 他没算过究竟经过多少岁月,说实在的,如今以人姿出现的时候更长久。野火奉魔主之命潜入有路春望侯的居城当侍僮,在人间早已待过不少时日。 唯有短暂得闲时,野火才恢复灵狐模样,奔向住在夜名森林的小夜。为了别让她发现,只能从远方眺望她忙碌工作,这是野火绝无仅有、最安闲的时刻。 他不知为何想见那女孩。只是有时候,真的很想见她。 幼狐时期,野火初次袭击人,那日抱着受伤的它躲避猎犬追杀的小女孩,已经茁长成明眸爽朗的姑娘。 只要远眺就心满意足,野火并不想与她接触。那女孩生有灵眼,他不希望被识破是惹人嫌的魔使,不愿意女孩以畏惧的眼光注视自己。 仅有一次,野火不得以变成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当时他恐惧到极点,很怕被看穿真面目。然而,女孩只怕他杀死盗贼时手上沾染的血腥味,还是紧紧握住他伸出的手。 想起当日情景,野火心中充满暖意。 他讨厌逆照胧主的命令去滥杀妩辜,那不是为了求果腹。 索性变成弓弦上的箭,当个没血没泪的武器反倒轻松。然而野火曾受人情的关怀、救助,这些记忆牢牢根植在心底,凡是眼见生命受苦时,记忆总化成荆棘折磨他的心。 难道变成人生活后,想法也愈接近人类?如今,他非人非狐,成了难以捉摸的生物。 (灵狐变成人,多少带有兽息,这小子却几乎没有,在他内心某处,可能很想成为人吧。) 木绳坊思索着,朝野火眺去,少年的头发乘风飘扬,正专注俯视梅枝邸。 (灵狐跟人一样形形色色,这小子本性应该很温和、率真。真可怜,却在魔主控制下成为魔使,这种日子,对它来说想必是苦不堪言。) 木绳坊心中发出叹息。 (当个半吊子魔使,心情一定很难受吧。或许是他天性使然,才无法成为真正的魔使。) 木绳坊是天狗(※一种想像的妖怪,住在深山里,有神通力,能自由飞行),不对,他还没有彻底变成天狗,因此自称是半天狗。 他原本是优秀的猎人,到深山打猎时竟被天狗掳走,所幸对方是不爱吃人的乌天狗(※嘴部状似乌鸦鸟喙的小型天狗),只是闷得发慌,想抓个人去玩耍。木绳坊和天狗一起奔过野地、奔过山间,甚至游遍东西诸国,这是在当猎人时不可能达成的壮举。 天狗终于玩腻,带着木绳坊回到原地,但此时木绳坊反而不想回家了。 他是无亲无故的单身汉,被天狗掳走是千载难逢的机运,他相信这是因缘注定。 于是木绳坊恳求对方传授几种变成天狗的方法,其中他最喜欢的方式,就是让缠绕在树上的“长春藤精”收他作丈夫。 木绳坊想学的木绳术是能在空中飞翔,朝四处树上撒长春藤种子的法术,可是他才刚稍微飞起,不是马上跌落,就是摔得七荤八素。在此情况下,某天他一个大失手,栽进岩地卡在大石缝里。 不纯熟的灵力使他不断地挣扎、挣扎,偏偏爬不出石缝,正没辙时,有个声音从头顶落下。 “……要我帮忙吗?还是不必管了?” 木绳坊惊讶抬眼一看,岩上正站着一只漂亮狐狸。 就这样与野火邂逅了。 如今木绳坊拥有高强灵力,颇具有天狗架势,内心却多少保留人的七情六欲,他知道自己是半吊子天狗。 野火,这只身为魔使又未免太人性化的奇妙灵狐,木绳坊会对它心生怜悯,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成为真正的天狗。 每次和野火见面,木绳坊总想起捉走他的天狗所说的话。 忘记敬畏、祀奉神灵之心,自以为是主宰,结果沦为卑劣的术士。这种人存在愈多,惨事也就愈多。 其中受咒术控制、被迫当魔使的灵狐处境最可怜。 遭受人为法术所困、不再圣洁的灵狐,将永远不能返回出生的故乡。 尽管如此,这片山野对灵狐来说灵气太薄弱,难以成为安栖之所。 到头来,它们只能在“人界”与“神界”的夹缝中生存,成了“间界”的可怜虫。 听到此话,木绳坊不禁问道:“神明为什么不惩罚术士?” 天狗嘎嘎笑起来。 “那些队伙,早得到报应了!” 是的,术士们全靠减寿来换取法力。 (昔日敬祀神明的时代,他们原本是长命百岁……真可怜啊。) 自从成为天狗,木绳坊和娘子“长春藤精”朝夕相处下,与神明所在的“神界”关系愈来愈深,从那时起,他就不曾衰老。在灵气源源不绝的“神界”出生的灵狐,或许同样长生不老。 然而,沦为魔使的灵狐寿命很短暂。 被迫当魔使、在术士支配下丧失圣洁的灵狐,将永世不得重返“神界”。它们只能生活在“人界”和“神界”的夹缝“间界”中,在此延续后代死去。 野火大概是这种灵狐所生,出生后,立刻被术士拾走,在咒术控制下成了魔使。 作为不服主命就得死的魔使,野火唯有苟活下去,就算苦苦痴恋,也无法与那女孩厮守……野火了解这点,他没有采取行动,只凝神注视那女孩,木绳坊为此怜悯不已。 “野火,快天黑了。” 木绳坊呼唤道,恍如梦醒的野火仰起面孔。 木绳坊从怀中咻咻抽出一根长春藤蔓。 “你该回城喽,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只到半路就好?” 笑嘻嘻的木绳坊挥舞着藤蔓端,野火嘴角微泛笑容。 “成不了仙的半天狗,你在空中飞,就能赶得上我这飞毛腿吗?” “开玩笑!跑递天底下的木绳坊,岂会输给区区灵狐。” 野火眼中这才闪烁狐狸应有的顽皮光芒。 “来比比看吧!” “好!” 木绳坊挥手一抛,长春藤活溜溜婉蜒升向天,他咻地轻跃而上,将藤蔓当成细径一路跑起来。 野火见状,迅速翻个筋斗,恢复原来模样。 奔驰的狐狸背脊上,流过春日暮晚的薄光。 野火返回的那座城内,非但没有春日夕暮的欢愉感,反而笼罩在沉重不安之中。有路春望的后继者、那位落马重伤的长公子在撑过长冬后,耗尽体力似地伤势骤然恶化。 某个满城梅开的和煦春日,这位未来的领主,静静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一刻起,幡然改变小夜命运的齿轮,开始辚辚转动。 第一卷 第二章 术士与守护者 一春望与盛惟 柔煦春光泛着晕白,照在花草织纹的榻榻米上;板窗全启,庭间花香飘来。 统治岛国大半山河的大领主——威余大公家的居城,已在早春的怡香中。 然而,前往晋见厅等待大公到来的有路春望,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芬芳。 刚过四十岁的有路春望正值盛年,是位相貌温和的武士。 他个陆沉静,正因为没有显赫功勋,有人暗评他是靠其父打下大片江山的幸运儿。然而他为人谨慎诚恳,因此搏得所有亲信的信赖。 雅望的确给予儿子丰沃领土,然而种下的祸仇,犹如骇人遗产随之而来。 人生一路走来,春望可说是与诅咒困斗中度过。 他勉力保住自身,守护身为后继者的长子安望,岂料…… (是诅咒导致他落马……?) 大朗曾调查安望的爱驹,表示坐骑没有受任何诅咒,但春望就是无法相信马术高明的安望居然会落马。 (还是该归咎于我长年与咒术奋战,凡事都疑心是诅咒作祟……?) 总之,安望已不在人世。每次思及此事,春望总曰疋难以置信,胸中掠过锥心的痛楚。 (安望,将门虎子,勇敢豪迈如你,竟然会先父而去。) 可怜我儿。安望生来体格强健,幼年时已显露剑术才能,总让人觉得他生命力强韧,宛如夏日阳光。身为前途有为的后继者……春望相信安望会克服诅咒活下去,不料他竟然轻易地撒手人寰。 春望曾抱一线希望,相信良医能挽救危机。或许久处沉郁之中,一旦安望逝去,此时春望徒留空怅的无助感,而无助的渊底,唯有哀伤沉淀下来。 正襟危坐的春望,牢牢握紧膝头。 他无暇悲叹。失去安望的此刻,最后一场大对决即将展开。 簌簌衣声响起。 春望伏下头,待大公在上位落座。 “……免礼,有路春望。” 一个厚重的嗓音入耳。 春望仰起脸,满头皓发的大公面容清瘦,相貌端严尊贵,惺忪眼睑下目光如炬,散发着强大权力继承者的独特威魄。 “令公子的事,真是遗憾万分。” 大公的语气透露出并非客套的情感,令春望讶异的是他的口吻中含有体恤之意。春望霎时眼眶泛红,慌忙伏下面孔。 “是……有您的宽慰,微臣铭感五内。” 静静调匀呼吸后,春望抬起头来。 大公眉间微带忧色,目不转睛望着他,缓缓开口:“刚办完丧事就传唤见你,其实不为别事,而是本公考虑必须与你谈谈今后打算。” “是。” 为大公效命的守护氏族,必须藉由开疆拓土和沙场立功,方能获得大公封赏领地。这种称为“国”的领地,历代规定皆由本族领主的长子继承,长男去世则由其弟或其子继承。 万一本族领主的血脉中没有男嗣,则需接纳旁系氏族为养子。 “你的后继者有路安望尚未娶亲,而你正值壮年,今后可望有后。不过,也有可能无法遂愿。” 大公语声并非特别宏亮,却十分清晰通澈。 “原本顾及你的心境不便明说,但本公必须顾虑社稷安定,不能就此忽略后继无人的领国……因为局势动荡哪。” 大公并没有点破,所谓局势不稳,春望亦心知肚明,就是指春名国与邻国汤来的不睦一事。 从血缘上来看,邻国领主的汤来盛惟与春望是堂兄弟,在此情况下。盛惟有充分理由继承有路族的领主。 “……本公相信你是明理人,你意下如何?” 大公给春望自我表态的机会。 春望顿时闭上眼。 只要不是出于大公之命,而是自己主动表示愿意收养汤来盛惟的次男,那么大公将会褒奖他英明果决,甚至赐予恩恤慰劳一番。 “您的心意,微臣感激不尽……” 春望说着,一瞬迷惘如疾光掠过他脑际:干脆遵从主命也罢。 与其让那可怜的孩子落入诅咒漩涡中,倒不如收留可恨的盛惟次男作养子,只要根绝诅咒,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然而想起盛惟那副嘴脸,春望顿时怒火中烧。 (那家伙的儿子打算坐享其成,门儿都没有。) 在他心底实在深受煎熬,怨气再三积压下,理性之声弱似蚊吟,徒然惹人烦躁而已。 于是春望又涩声说:“……大公所言甚是,微臣后继无人,是该收留养子,结束与邻国间的长年争执。” 大公目中顿时流露神采。 “唔,说得好!不愧是有路春望,本公没识错人哪……” 大公语调透着宽慰,忽然察觉春望神色有异,便蓦然住口。 只见春望脸上浮现未曾有的紧张,神情紧绷地竭力挤出话语:“请恕微臣冒昧请求,有关决定继承者的事宜,大公,还请您恩准微臣半个月的缓冲期。” 大公深蹙起眉头。 “需半个月?” “请您务必成全。” 大公沉着脸注视春望。 这名不轻易动摇、个性温稳的领主,竟会如此紧张地凝视自己,他的眼神似想申诉什么。——这份凄绝的心意,感化了大公。 “好吧,你不致于命危日一夕,后继者一事,本公就等半个月。” 一听此话,春望浮现放心的表情。 “多谢大公。” (……事到如今,唯有弧注一掷了。) 春望在心底喃喃自语。 如今雅望时代的高明术士皆已逝去,春望为此惶惶不安,难保是否能将那孩子平安带回城。可是,他必须如此做。 此后半个月是大局关键——春望紧紧咬牙,在心中向逝者呼唤,请庇佑我族。 * “……什么?春望拒绝收养子?” 汤来盛惟回头瞪着在身后待命的男子。 盛惟有酷似春望的高鼻和长脸,不过双目格外炯大,或许因此才予人自我意识极强的印象。 假使比喻盛惟是火焰,那么待命的男子,就像是焰照下的物影。 男子面无表情,悄无声息伫立在此,若非开口,简直忘记其存在。 “请恕在下斗胆,事情并非全如您所想像,根据潜伏在大公身边的‘叶阴’来报,春望并非拒绝养子,而是尚未下决心。” 男子说道,盛惟立刻手一摇。 “还不都一样!春望的后继者已死,无儿无女的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大公重视家系,不许他拒绝我族后嗣、改收外族人氏当养子,换句话说,那家伙唯有接纳我儿助惟。倒是他请求半个月的缓冲期,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盛惟瞪着窗外远山在薄暗中沉落。 “……绪路山,山的那头就是水源丰沛的杉谷川和若樱野,自从被那些家伙抢走水域后,可知我国有多么民不聊生?这场苦难,终该结束了……” 盛惟紧紧握拳,朝绪路山的山棱凝视半晌。 男子一听此话,嘴边微泛苦笑,旋又消失。 滋润领地的河流有好几条,杉谷川的水源被夺固然可恨,少了这条河,还不致于动摇国本。 把夺取若樱野的理由推给子民,还为此忿忿不平的盛惟,男子注视自己主公的侧脸,心底泛起可笑又可悲的情感。 然而,男子丝毫不动声色地说:“痛苦的不只全国百姓而已。” 盛惟瞪视那片山岭,点了点头。 每当望见绪路山时,他总想起父亲芳惟的面容。 芳惟出身有路族,却因次男的身分,被迫来当芝麻小国汤来国的领主,而且汤来族人心底向来将芳惟视为外人。不仅对父亲,连对生长于斯,如今继任领主的盛惟也一样。 野心勃勃的雅望凭藉汗马功劳夺取若樱野时,汤来族都认为是芳惟将历代先祖不惜流血争夺的水源拱手让给兄长,于是嘲讽、轻蔑他是没出息的女婿。 目睹父亲在自己面前受辱的记忆,深深烙印在盛惟心中,每次想起就令他火冒三丈。 从那时起,父子唯一的悲愿就是夺回若樱野,好给有路族难堪,至今这念头从未淡忘。 (……我一定要抢回有路族的地盘,在父亲坟前供上若樱野的樱枝。) 盛惟缓缓回头,垂眼望着待命的男子。 “久那,给我去查春望有何企图,那家伙要是暗藏玄机,就搜出来毁了它。派‘叶阴’去也行,不过春望恐怕在调查我们的动向吧,稍有不慎,在敌方长年苦心设下的内探将会败露形迹。我想等春望的意图明显后,再派出‘叶阴’。这些全靠你的魔使了。” 名叫久那的男子避开领主目光,只俯首答道:“在下遵旨……不过您也知道,当今魔使比家父时代更稀少。至于‘叶阴’,其中有几人的心智不易受控制……” 久那说着,静静仰起脸,盛惟许久不曾注视他的眼睛,不禁暗自心惊。久那的眼瞳淡得出奇,近乎失去色泽。 盛惟幼年时,久那就一直守护在侧,不断默默为他完成心愿。盛惟由衷倚赖久那,因此每当看见那双眼瞳褪淡时,盛惟便感到不安。久那的生命就像蜡烛熔化,一点一点消失。既然此人膝下零丁,必须趁他在世时,替自己夺回若樱野才行。 “全偏劳你了。” 盛惟说完,久那轻身站起。 行礼后,正欲离去的久那忽然回头对领主说:“……对了,在下还有一个愿望盼您答应。由于去年欠收,您曾考虑今年为百姓减轻劳役,这件事,是否请您打消念头呢?” 盛惟蹙起眉头。 “怎么?让田里增些人手,百姓不是日子好过点?” 久那泛起淡笑。 “……日子好过,百姓就不会怨春名国领主。” “什
么意思?” “怨恨正是咒力的本源。为了取得春名国,希望您在此时能挑起一些民怨。请煽动子民,让他们相信劳役繁重的祸首,正是有路族抢走若樱野所致,否则在下来日无多,将比先父更早离开人世。” 久那仅如此表示后,迅速俯首行礼,无声无息地返身离去。 二术士与魔使 当夜,久那返回居处,单独前往邸内深处的仓库。 仓库没有铺地板,地表暴露于外。踏进去时,一股刺鼻土味弥漫上来。 漆黑中,久那快速从墙壁突起的木钉上取下挂衣,从头裹至脚,衣上的浓烈薰香包覆了全身。 接着伸手探进墙边的小木笼,迅速抓住三只吱吱乱逃的老鼠杀死,把鼠尸揣在怀里。 全程动作流畅,毫不迟疑。 数十年来,他对杀生已无动于衷。 幼年随父修行,父亲命他杀死动物时,久那总是流下不忍之泪,但久而为之,他学会如何在杀生时保持无心的诀窍。 反覆无数修练,渐渐地,一切习以为常。 “生物有所谓等级之分。” 父亲告诉久那。 “具有杀伤力的生物,居于被杀者之上。虫和老鼠是为供食用而生,至于吃它们的狐狸和狼、熊,则是供人杀来果腹。可是,千万别小觑住在‘间界’的灵默,当我们祖先施咒术操控灵狐之前,它们原本属于神族,出生于‘神界’,为了传达神谕才在人界现身。昔日,它们居于人类之上。在‘领国’尚未存在、纷争并不炽烈的时代,我们祖先曾向在人界现身的神使灵狐献供物,祈求神明赐予土地丰饶……那真是悠然安闲的时代啊。” 父亲嘴角浮现难得的苦笑,旋即抹去笑意。 “不料时移世异,领国间展开弱肉强食的争斗,我族为求生存,改变过去的准则。我族靠咒术控制神使灵狐,逼它们成为听命行事的魔使后,我们获得绝大力量……然后,开始缓缓步向灭亡。” 父亲淡淡说道。 “咒骂先人愚蠢也是枉然,如今放弃咒术已经于事无补,一旦舍弃咒术,唯有死于敌国术士手中。在欣喜获得咒术的些微成就感中,我们唯有坚持到底。” 日后久那在邻国春名国,与系出同族的术士之女对决时,方才了解父亲所言正确。那个姑娘放弃使用咒术,结果落得死于非命。 天生术士,这就是宿命。想要违抗,不如乐于接受命运的安排。 芸芸苍生,生生死死,不过如此罢了。 久那静静蹲下,捞起脚边泥上涂在脸上。覆满黏乎乎的泥巴后,仅留下双眼鼻口,接着飘展衣摆,席地端坐。 他从怀中取出余温尚存的鼠尸,双手抓起尸身,以拥抱天的姿势,高高举起手臂。 久那盘膝而坐、双臂朝天张展的姿态,令人联想到树。 不一会儿,抓着鼠尸、在黑暗中高举的双手指尖刺痛起来。久那将缓流全身的精气集中到腹底,微微张口……呼地吐一口气。 接着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手指开始在黑暗中交织舞动起来。 (来啊、来啊,渗入地里的怨哪恨哪……) 不久鼠尸上绕起黑线似的东西,在指尖形成三团微亮光球。久那将那些光球收在怀里站起身。 他闭上眼,口中喃喃念诵咒语,前进三步、右跨两步、倒退一步,反覆踏着复杂步伐。 每踏一步,黑暗的气息就起变化。 仓库中的久那,缓缓逐步踏向另一片黑暗。 他双目紧闭。在视而不见的漆黑中,心眼已感应来到玄异、幽光朦胧的夹缝世界。 走了一阵后停步,这里是仓库正中央,此时若有人开门也看不见久那,因为他在“间界”中。 微暗的林间悠然流着雾霭。 久那从怀中取出三只笛子,是掺入灵狐毛烧成的上制狐笛。 他高高举起狐笛,咻地朝空中斜劈画下,悄然无息——这是死寂的空间。 分别拿着三只笛子重复同样动作后,久那闭目冥想,等待魔使前来聚集。 不一会儿,空气晃动起来。 三只毛色鲜亮的灵狐,犹如从摇曳的蒸腾热气中现身,端坐在主人面前,它们为了交谈,凌空翻个筋斗变成人的外貌。 “……玉绪、野火、影矢。” “给主人请安。” 玉绪是妖艳美女,野火是五官精细的少年,至于影矢,则是一脸精悍的中年汉子。 野火与其他同伴不同,他是穿越春名国守护术的破绽“暗户”而来,因此仍在气喘吁吁。 野火跪着仰视久那,魔主那张戴着咒力防护的泥面、满身薰香的装束,在灵狐眼中不过是一团青焰摇曳。 自懂事以来就侍奉魔主,野火至今从没见过他的面孔,连名字也不知道。 “野火。” “是。” “你潜入有路春望邸快五年了,你个性伶俐,常向我通报春望的一举一动,不过我总觉得你有些疏忽哪。” 野火面色苍白。 “请问您是指什么疏忽?” “你还不明白?” 野火点点头。 久那审视着野火的表情,这才摇摇头。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只有继续打探下去。玉绪、影矢。” “是。” “以后你们不必留在原来执行任务的地点,跟野火一起去侦察春望。” 久那说着,道出大公居城的事情原委。 “春望向大公请求延后决定养子的时间,由此可知那家伙有中意的后继人选。” 久那语气透着不安。 “就怕万一……” 他喃喃说着,厉声吩咐三只灵狐:“给我火速去查那家伙想带谁去晋见大公……喏,快舔了增强法力。” 魔主从怀中取出发出微亮的光球,让三只灵狐各舔几口。 舔到香甜的光球,浑身顿时炽热如烧。 穿越“暗户”时的疲惫感随即消失,野火舒了口气。上次舔这种含灵力的光球,已是许久以前的事,因此穿越“暗户”来赴命时备感吃力。 “很好、很好,只要彻查清楚,就赏你们一次舔两颗吧。” 久那柔声说完,忽而语气一转,以冷鞭般的口吻命道:“还不快去!” 三人恢复狐身……转眼间,烟消无踪。 * “间界”的森林透着微暗,青暗笼罩整片树林,流雾淡淡,湿润空气中,草木的浓香令人窒息。 一侏巨木耸立在薄暗中,树根有几个窟窿,长春藤缠绕树枝垂下,藤端绽放青白焰花。 三只灵狐聚在称为灵狐宿树的树洞里,正交谈各自打听的成果。 “说到春望城内的随从呀,有个武士长得好俊……” 玉绪轻声说着唯有灵狐能了解的“灵语”。 “某天夜里,我给他托个美梦。据他所说,夜名森林中有座馆邸,每个月会有驮马运食粮到那里,看来运送好多年了。” 在玉绪的金灿眼眸紧紧逼视下,野火点了点头。 “那是森荫邸,听说春望有位赏识的家臣将发疯的儿子关在邸内。” 小夜曾抱自己逃往的那座馆邸,还有被幽禁的男孩面容,野火依然记忆犹新。 第一次进去时,野火已感到馆邸和周围森林布下强力的防御术,然而,野火毕竟不想将此事秉告魔主,因此保持缄默。 听到魔主下命时,野火顿时明白春望藏匿的后继者正是那个少年。 对魔使来说,主命绝不可违,否则必死无疑,但当时野火就是无法说出口……他没有忘记少年曾为自己涂止血药草。 玉绪又说:“野火,敷衍不像是你的作风,你真的好好查过?” 野火点点头。 玉绪诧异望着他,在旁的影矢则说:“我在村里也听过馆邸的谣传,于是亲自去探察。错不了,春望押的宝就藏在那里,不说别的,那里布下的高明防御术就说明了一切。那近乎天衣无缝的结界岂止踏入,连窥探都是痴心妄想。” 影矢说着,玉绪点点头。 “那么,应该不会错,这就去秉告魔主吧。” 事到如今,他已无能为力。哀伤的野火跟随两名同伴,迅速从树洞窜升而上。 触到钻入树心的长春藤根,三只灵狐飕的变成青焰。 焰火从“间界”沿着长春藤滑向外界。 若樱野的一株美丽老樱树上缠着长春藤。忽然间,从藤蔓升起三团狐火,夕暮原野中,狐火咻咻画弧飞跃,身影吸入树林深处的敞开“暗户”中。 * 听过灵狐们禀报后,久那寒起了脸。 “……森荫邸里竟然藏匿一个男孩?” 久那睨着野火,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说:“野火!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讲?” 野火低头回道:“我听说那是家臣的儿子。” 久那紧握的拳头青筋暴露,不由分说,便朝野火头上一记。 野火额头撞地,砰的一声钝响。剧痛下意识飘远,他仍俯着脸,没有发出呻吟,动也不动。 窝囊废!受魔主痛斥时,野火总有孤身将逝的无助感。 可是,为什么?如今他感觉不仅是无助,而是针扎心口,渗血般的炙痛遍染于胸。 他不懂这痛意是什么,只拚命忍泪,别夺眶而出。 魔主激颤片刻后,深深叹息望向影矢。 “你是说,你曾去观察馆邸?” “是。” “照你所说,那里有灵力防御,是使用何种法术?” “是用字符贴在四处方位,并在四个角落插上青竹。” 魔主点点头。 “原来是字符和青竹……” 魔主凝望半空,一时陷入沉思,又将视线栘回影矢。 “影矢,那种防御术可有任何破绽?” 影矢嘴上浮现笑意。 “有一两个破洞,只是小洞,可容孩童进出。恐怕是少年小时候从板墙的破洞溜出去玩吧。那是‘被守护者’自愿闯往外界所造成的缺口。” 影矢说着倾出身子。 “变成灵狐就能轻松钻进去,要除掉他吗?” 野火屏住息,等待主人的答覆。 魔主静静答道:“不,还不急于一时,迟早要行动。应该先酝酿彻底击垮春望的对策才行。” 三织光 解除封印后一下子唤醒哀伤。小夜当晚发起高烧,接连卧病五天,好不容易退烧,依然残留徒存空躯的无依感。 人声物响变得好远、好模糊,仿佛全远离自己。 突然被迫面临母亡的冲击,这一切犹如血淋淋的伤口,触到就生锐痛。在心头疮疤蒙上薄膜前,她不想去碰……如今,她凡事不想多费心思。 终于能下床的小夜开始协助铃打理家务,日子过得清闲,只不过总觉得自己不同于往昔。 大朗始终看在眼里,某个早晨,他忽然提议去野外踏青。 “我们去若樱野吧。虽然樱花季节尚未来临,春天的原野还是很美丽。铃,你也带便当一起来。” 大朗让小夜骑云阴,自己跨上名叫疾风的高大苇毛马。铃怀抱一太骑着爱驹月阴。 朗日下,泠风轻送花香。风向一转,不时飘来焚田烟味。闻到这味道,小夜心中赫然浮现奶奶打直腰杆、隔着白烟眺望焚田的身影。 (后院的田地……) 家务、农事都荒废了。她正思忖时,感觉周围景色愈来愈清晰,远山上抽芽的单木绒似胎毛,山岭含笑浴在晴阳柔晖中。 铃展开悦耳歌喉唱起来。那是节奏很奇妙的曲调,歌词是异国语言,小夜不懂其意,感觉上是活泼明快的歌曲。 一太咯咯笑着,双手拍马鞍打起节奏,系在鞍饰带上的小铃叮叮清响。 此时距插秧时节尚早,一行人俯看暴露壤色的田圃,行在河堤上,马蹄恰噗恰噗踏出愉快声响。 左边是登往绪路山的缓坡,举目一望,阳光穿透状如笔端的细枝在跃舞,蚋蝇嗡嗡细鸣绕在眼际。 不知前进了多久。忽然间,景色豁然展现。 小夜不禁眯起眼。 平缓开阔的绿野边缘可见无际的山樱树。含嫩芽的枝尖浅泛微红,形成淡淡柔霭覆在山表。待花绽时,想必缤纷可期吧。 “那就是若樱野。” 大朗说道。 “你看那边。” 大朗所指的彼端,有源于绪路山的三股清流在此交汇,形成悠悠缓流。细看之下,还有人为堆石的痕迹。 “那是春望侯之父雅望侯堆积的,其实,从绪路山流下的河川在那块岩石附近分歧后,同时滋润着春名国和相邻的汤来国。雅望侯在亲建功勋并获得若樱野后,就堆起那些石块,只准许河水流入春名国。” 小夜面色转为凝重。难怪邻国百姓会心生怨意,为何要做这种事……? 大朗又指向另一处,可望见林间有类似高耸楼门的建筑物。 “那里是若樱野的石坝,昼夜有人监视,以防汤来国士兵来破坏。” 铃则摇摇头。 “……别说了,太好天气提这些多煞风景,倒是该吃午饭罗。” 大朗牵云阴来到下坡野地,云阴一副落得轻松的样子,噗噜噜发出鼻嘶,装模作样地踏步朝水边走去。三匹马咻噜噜饮着水,大朗兄妹带领小夜继续前往上游。 米粒似的白花、散撒花粉的小黄花绽在原野草丛间,三人来此咚地坐倒,铃打开带来的便当。 山白竹叶包的饭团阵阵飘香。咬一口咸味恰到好处,真是可口极了。或许是铃将便当放在怀里,还留一抹余温。 这种多层便当,远比村民在合作插秧时费心准备的便当更豪华。比方说,里面就有烤鲭鱼啦、凉拌嫩芽之类的。今晨才临时起意出游,怎么一下子就能做出这么丰盛的菜肴呢? 蚂蚁还未见踪迹,倒是别处的苍蝇受菜香吸引,开始飞来绕去。 大朗拿起系在鞍上的皮袋。 “小夜喝一点怎么样?是好酒喔,带花香,这叫作花酒。” 少女接过一小杯,含在口里,起先有股皮革味,入口即花香漫溢。 “哥哥,一杯就好,小夜刚病愈呢。” “知道啦,我还没大方到多分给人家喔,剩下算我的。” 铃伸手夺过皮袋。 “不行,一半是我的。” 刚说完,她高举皮袋嘴一张。酒咻地画一道弧,铃巧妙接在口中,咕嘟咕嘟喝得好香。 大朗露出苦笑,对小夜说:“我们一族的妇女全是好酒力。” 胸口暖烘烘的,小夜许久没感到发于自身的温暖了。 悠闲吃完午饭,小夜和铃到下坡浅溪洗便当盒,大朗陪一太摘草玩耍。 “喂——我们在这里摘蕨菜,你们随后跟来吧。” 大朗从上坡唤道。蕨菜生长在比原野稍暗的地方,只见大朗带着一太走进林深处。 洗好便当盒的小夜和铃漫步来找大朗。踏入山间,一下子变阴凉。 大朗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望着那身影,小夜失去了笑容。 “哥哥,你怎么了……?” 铃也感觉不对劲,就轻声唤道。 大朗微微回首,指着林间空隙处。 小夜一看,当场僵住了。 在山樱树间,有个地点什么也看不见。转望别处后再重新注视此处,仍旧霎时一片空白。 “暗户又开了,明明最近才修补过。” 铃怏怏说道。 (这就是‘暗户’;:) 在仓库听到闾户时,小夜联想到的是黑洞敞开的情景。然而眼前所见并非如此,唯有那个地点看不见任何景象,宛如世界到此中断。 大朗交抱胳臂,回头望着铃。 “抱怨也没用。来修补吧,你帮我准备用具。” 铃点点头,走回放置行囊的地点。 “需要我帮忙吗……?” 小夜问道,大朗摇摇头。 “你抱一太,就坐在那里吧。” 所幸,一太吃饱便困了。小夜坐在树下将他抱上膝头,小男孩乖乖倚着她吸吮手指。 返回树林的铃将行囊放在地上,取出四个小香炉。大朗拿起香炉,放在包围“暗户”的四个方位。 香炉升起烟缕之前,铃在足踝手腕上熟练裹起卷带,带上缀有许多小铃铛。 “……准备好了,哥哥。” 大朗点头会意,闭目调匀呼吸。吸了好深好深一口气,随即朗声念起咒语。 铃配合咒语,右脚跟咚咚踏地,小铃铛随之啷啷呼应。她高展双臂拥抱天空,缓缓舞起来。 双手揉搅着空气,每次挥动,小铃铛反耀光芒,发出啷啷清响。 小夜看见了。缠卷在铃手上的小铃铛不仅反耀阳光,香炉的升烟受音韵吸引,变成蝴蝶磷粉般的细光,朝铃聚集而来。 好似水面浮油形成摇曳光带一般,炉烟化成灿亮光带,在铃的手势环搅下渐渐缠绕起来。 顷刻间,小夜彷佛沉浸在水中。 铃伸开臂膀和双手,以拨水姿势在空中徐徐舞动。炉烟的光带绕到她臂上,形成松缓的漩涡。 不久铃挥手扇动,光带朝暗户流去。 (……啊!) 光带接触的地点,景色一一浮现。那景象宛如映自水面浮泡,略显扭曲、摇晃,但裂缝确实逐渐消失。 小夜望着这幅情景,眉间隐隐感到烦乱。 怎么回事呢?……尽管清音如此悦耳,她非常在意铃奏出的音律,感觉就像是隔靴搔痒,教人心神不宁。 仅是些微的、出现某种相违,不同于小夜心中的音律。 小夜闭上眼睛。 小夜听得见,似是来自远方,细微的……是声音,轻细,却响亮…… 无意识中,她将一太轻放在地上安睡,然后站起身。脱去草鞋,赤裸双足,原本冰冷的泥土和青草,随即传来闷湿的温意。 铃奏的音韵和大朗的咒声微弱消失,不觉间,小夜只凝神听见远方来声。多么怀念、沁人肺腑的声音…… 小夜配合传自远方、穿透大气而来的声音,缓缓摆动手足,翩然起舞。 大朗愕然睁眼,只见小夜在与咒语些微不同的音律中舞动。大朗渐渐压低念咒声,终于完全停止。 惊讶的铃睁眼望着兄长,大朗朝少女轻轻一指。 小夜的舞,比铃更悠缓。 朝空伸展的指尖出现萤光……“暗户”回应光芒,周围飘飘飞起雾霭。 从片片林盘、片片草叶,从石头、土壤、群虫,悠冉升起流烟似的朦光。 这并非炉香和咒语所造成,而是此地产生的灵气绕向小夜的手。少女边缠绕雾丝,边朝“暗户”走去。 小夜没有思考自己的行动。而是声音在体内苏醒的瞬间,从指尖、肌肤、体内,自然舞起记忆中的动作。 白霭迷蒙的幽暗中,出自远方的声音如今朗响于耳际。 她的指尖、掌心、手臂巧织着雾丝,修补遭到强行闯破的裂缝。 补完“暗户”时,额上已浮现细密的汗珠。 指尖感到小刺痛,每次舞动,又添几分痛意。 (不可以被吸走喔……也不能去吸它。) 是谁的声音?每每舞动,怀念的语声就随响在耳畔。 指尖触及的白霭含吸力,稍有松懈,元神就被吸走。 然而,小夜的手指也有吸力,一不留神就把雾吸来。 吸与被吸,收放之间的诀窍委实困难无比。 雾霭中传来像是鸟儿啁啾啼唱,像是万物细语喃喃,对小夜倾诉…… (不能被看见喔……啊,不行,小夜,不可以看……!被看见了!) 一瞬间,遥远的记忆苏醒,与此刻相衔接。 不可以注视……然而,小夜忍不住张开眼。 刹那间,缠绕全身的光缕化成千只眼! 被看见了!无数眼睛盯着小夜! 小夜放声尖叫,紧抱着身躯蹲下。 只为了藏身,为了躲避那眼神…… 霎时,目光消失了。 小夜置身在薄暗中,苍林耸立在青幽暗界。此处有别于以往接触的森林,分明是树,表皮却泛着过真的栩栩光华,凝目望去,树好像真会发出呼唤,令人不寒而栗。朦胧流雾间,可望见彼方出现青光,那是树,一棵大树,枝上点亮火光,是青惨的狐火…… 小夜……! 听见呼唤,小夜如梦乍醒,睁开了双眼。 神情紧张的大朗正俯视她。蹲伏在地的小夜缓缓起身,土壤气息传来,阳光在她手背上跃舞。 睁眼一看,远方是刚见过的大树,但树身萎缩一圈。当然没有狐火。 “……刚才,” 小夜喃喃说道。 “我看到一种景象……” 大朗伸出大掌按着她肩膀,似想表示安抚。小夜感到那手微微发颤,于是仰头望着他。 “我真吓一跳……刚听到尖叫,你就马上消失在‘间界’。” “我到过‘间界’?” 狐火飘忽的树……那里正是“间界”…… 小夜茫然拭着额上的淋漓冷汗,仔细端详掌心和手指。 连自己都不晓得曾有这段记忆,手指却知道。她彷佛透视到自己体内漫扩的无底深沼。 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渐趋平静后,慢慢地,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于心。 (那声音……) 一定是娘的声音。 我的确和娘相依为命,这段过去依然记忆犹新……想到此,一股难以言喻的炙热从胸口涌上喉间。 小夜妙手掩面,一时凝然不动。 铃犹豫地伸手,抱住蹲在地上的少女双肩。 大朗站在“暗户”的消失地点,环显着四周。 (……没有留下任何“暗户”的痕迹。) 大朗缓缓回头望着小夜。或
许封印已解,小夜的能力比以前更强,何况花乃透过舞蹈动作,已将技巧传给女儿…… 神情严肃的大朗陷入沉思,一时无言凝视着小夜。 四月夜访客 胧月映照下,有位身形矮小的武士在四名骑马武士护送下进入梅枝邸。一行人在门前下马,门房矢多安顿坐骑后,引领随侍的武士们前往候传房间。 大朗则在正面屏风前迎接这位武士。 “恭迎大驾光临……您不需特地亲临寒舍,只需吩咐一声,在下必会进城求见。” 大朗俯首恭谨说道,矮小武士摇着头说:“我有急事必须尽快见你,城里有敌国奸细潜伏,因此不便明说,仓促来访,打扰了。” “不敢当,请移步主屋。” 大朗领路前往回廊,此时听见啪达啪达声响起,原来一太从房间跑出来。一睑惊慌的小夜紧追在后。 “一太!不能去闹客人……!” 当铃吩咐掌厨老妇准备待客晚膳时。一太就交给小夜照顾,但这调皮鬼敏捷就像小狗,机灵挣脱她的臂弯,一溜烟跑出房外。 总算在回廊追上一太,小夜抱起他,端坐在廊板上低头致歉,请客人原谅失礼。 “没什么,别在意……这是铃的小孩?长这么大了,让我瞧瞧他的脸。” 武士和悦地说道,弯下身来。 小夜放心抬起头,扶着一太站好,让他面对这位高尚的武士。 “好个皮小子,照顾起来很费神啊。” 武士微笑望着小夜,忽然面露严肃之色。 他不敢置信地盯住小夜,微微愕然张口。 “是花乃……?” 听见武士内心掠过的“意念”,小夜惊异地回视对方。 花乃正是母亲的名宇,这位武士竟然认识家母……! “春望大人……” 大朗有所顾虑似地蹙起眉心,提醒着武士,武士猛然回神,回首望着他。 春望留意到大朗的眼神,于是点点头,起身随之而去,临走时,又瞥了小夜一眼。 那位走向敞厅的武士背影上,飘来交错着惊愕、混乱、悲哀,以及后悔的“意念”。小夜冻僵般紧绷面孔,目送他离去。 “……大朗,她就是小夜?” 春望踏入敞厅,迫不及待地问道,大朗点点头,等春望在上位落座后,方才坐于下位,开口说:“是的,正是小夜。” “我不知道她还活着,当真以为花乃母女同时殉难。” “请您见谅。恕在下没有告知实情。” 春望听完板起面孔,正欲开口时,大朗先说道:“在下如此行事,并非对您怀有不满,至于花乃所为,完全是出于她的意愿,在下对主公绝无任何怨尤。只不过,那个幼女侥幸逃过一劫,在下希望能守护她。” 春望伏下眼,大朗见状又说:“夺走花乃性命的敌人,是一名可怕的术士,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小夜还活着。” 春望的眼神浮现强烈动摇。 “……没想到,你竟连我也隐瞒……” 大朗深深俯首。 “真是罪该万死。还请您体察,在下以守护两个孩子为前提,他们都是花乃以生命换取而来。 以在下当时的法力,连稍微封住花乃被‘叶阴’杀害的记忆,都显得力不从心,万一那名术士知道小夜还活着,将得知小春丸少爷尚在人世,在下不能冒任何风险。” 春望霎时抬眼,然后,定定注视着大朗。 “今天,我正为此事而来。” 大朗勃然变色。 “那人发现小春丸少爷了?” “纸包不住火的。” 春望说着,娓娓道出大公居城的详情始末。 “几天内,我必须致书给大公秉明原委,等大公返信答应举行后继者的认明仪式后,我立刻带小春丸前往晋见。” 大朗表情严峻,一语未发。 “我明白这对小春丸的性命是一大赌注,但若不如此,恐怕再也没机会行动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苦衷吧。这不仅是我族继承领地的唯一希望,更是小春丸人生的最后机会啊。” 大朗凝视主公半晌,这才点点头。 “……的确,安望少爷辞世时,在下推想您会作此决定。迟早要面临的抉择……如今,可说是时机纯熟。” 春望神情严峻地点头。 “今后半个月是胜负关键,不只是牺牲者的遗愿,还有在馆邸幽禁长达十年约小春丸,他的一叨全睹在这场对决上。你该了解我为何来访,就是希望你像令尊守护小春丸一样,行使异国法术来保护他。” 大朗眼中浮现苦恼之色,长长沉默后,他终于开口:“家父病逝时,在下技法尚未纯熟,虽从家父遗留的书籍学习技法,或向分散诸国的同伴请益,但功力远远不及那名术士。” 大朗痛切地继续说:“何况,‘御祁’原本是守护术。” “……它的效用,是防护藏匿小春丸的森荫邸?” “是的,这种法术几乎没有攻击力。” 春望凝视着一脸沉痛的大朗,说:“大朗,我没有要你攻击,是希望你保护小春丸。” 大朗举目望着领主。 “守护术的最佳功效就是隐藏,只要不让对方察觉其存在,就利于防守。正因为如此,才能在方式欠妥之下,一直保护小春丸少爷到现在。可是想要守护泄露身分的少爷,必须具备攻击力。在下恐怕不是那名术士的对手。” 大朗面色苍白地说:“您就不能向大公秉明实情,求助于他的术士吗?” 春望摇摇头。 “不行……在大公眼里,我不过是小领主,将术士借用于我,届时守护他的力量自然削弱,大公不会甘冒此险。” “汤来盛惟的术士法力太高强,难道不会对大公构成威胁?” 春望嘴角浮现苦笑。 “确实是威胁……所幸如此,盛惟不敢派术士来杀我这名领主,因为咒杀大公认定的领主就视同谋反,汤来盛惟将被大公的术士所咒杀。 但进一步想,大公不会单方支持我族,因为一旦如此,大公等于打破对所有领主一视同仁的原则,他的威信将受动摇。大公若承认小春丸是我的后继者,盛惟就不敢太嚣张。不过,大朗,别指望大公直接给予协助。我们必须自求多福。” 春望说着,定定注视大朗。 “你的力量……真的无法致胜?” 大朗眉心紧蹙。 “……恐怕是的。” 春望面无血色,苍白的脸孔流露决心说:“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和小春丸已走投无路。你还愿意舍命相随吗?” 大朗深吸了口气,闭目片刻。 千头万绪——多少缤纷点缀的回忆奔过胸臆。 不久,他张开眼。 “……在下早巳踏上这条不归路。” 结束商量今后的事宜,春望动身时,已是明月高悬的时刻。 不知春望作何感受,至此他未曾提起小夜。 大朗奉劝领主在梅枝邸暂歇一宿,春望摇首拒绝,执燃火炬返回城内。 心情沉重的大朗回到起居室,铃正陪伴呼呼熟睡的一太,听见动静就一惊抬头。 “哥哥……” 大朗向她间道:“小夜呢?” “……唉呀,说起她啊,刚才跟我说想出去一下就没回来,我以为她去如厕呢。” 大朗板起脸来。 “你怎么了?” “……小夜的‘心耳’比我想的更强。恐怕听到春望大人的‘意念’,当时她脸色一变。” “真的?你是指小夜听见交谈?我觉得不可能。她一直在房里呢,就算‘心耳’再强,此处也听不到敞厅的交谈,她脸色若有不对,我早就发觉了。” “不,进敞厅后,我特别留心谨慎。但不是那时候,而是在进敞厅之前。小夜去追一太,正巧遇到春望大人,那时领主看到她,想起花乃……” 大朗话说一半住口。他听见回廊传来脚步声。 低头走进起居室的小夜,周身弥漫着湿冶夜息。 “……小夜,你去哪里了?” 铃故作开朗地问道,少女的苍容挤出一丝笑容。 “去茅厕。我有点不舒服……” 铃起身抱住小夜肩头,少女的衣裳沁着寒意。 “我去煮药汤,你在这里坐着等一会儿。” 铃说完前往厨房。 少女怔怔杵在原地,仰望着大朗。 “小夜……” 少女阻止他讲下去,迅速说:“大朗,这段期间谢谢你关照……我想回家,田里没人照料,心里很惦念家园。” 大朗仔细凝视着她。 小夜脸庞瘦了一圈,唯有圆眸大而明显。 难道她听见春望的“意念”?还是另有其因?他感觉小夜心绪紊乱,而且充满畏惧。 就算追问她,也不肯明说吧。这女孩宛如小兽,畏怯时宁可躲入巢穴,拒绝仰靠他力,只想自求保护。 (……这样也好。) 大朗心中寻思着,今后他必须踏上搏命之途,铃母子在邸内安全无虞,因此曾考虑留小夜住在梅枝邸。但他继而一想,敌方尚未发现小夜,与其留在此,不如重返村郊生活更幸福。 让她回去吧——大朗如此思忖。 时至今日,大朗告诉小夜有关生母的事情,希望说服她与自己等人一同生活。 小夜拥有珍贵才能,这是大朗兄妹所欠缺的。只需传授基本之术,大朗盼她日后成为青出于蓝的术士,为守护领国而发挥长才。 然而,命运已无暇培育她。春望所下的赌注,半个月后将立见分晓。 既然如此,留小夜在邸内反而更危险,只要与大朗等人有瓜葛,敌国术士恐怕会寻迹发现小夜——这个能修补“暗户”、承袭术士血脉的女孩。 如此一来,小夜绝对难逃魔掌。 让她回去吧。回归原来的生活,相信对她更好。 “我明白,明天早上再借云阴给你骑吧。” 大朗静静说道。 * 皎月映照路径,策马奔驰的春望对周围景色视而不见。 在他眼底,不断地、不断地浮现小夜的身影。 想到她还在人世,春望感到欣喜若狂。至今她居住何处?过什么样的日子?生活是否一切安泰? (那女孩,居然如此像花乃……) 春望想起初遇花乃的情景,霎时百感交集。 花乃的父亲那柁是侍奉雅望的术上。他个性木讷,身形高瘦,有双淡得出奇的眼瞳。那柁带女儿来见春望,当时春望大约十二岁,与花乃年纪相仿。 春望之父雅望充满野心,他希望花乃继承那柁成为术士,以便侍奉自己的儿子,于是让两个年龄尚幼的孩子相见,过起亲如手足的生活。 花乃是温柔文静的女孩,春望想起她曾在自己面前跳舞,那是她向亡母学习的舞蹈。年龄渐长后,花乃了解许多真相……终于,她对咒术感到深恶痛绝。 如今想来,春望认为那柁并没有逼女儿成为术士。那柁这个人,总是处事淡然,从不让人猜透心思,因此这只是春望漠然如此认为,然而推测未必有误。 比方说,引荐大朗之父高朗给雅望的正是那柁。高朗是来自海外的异民,雅望多少心存疑虑,那柁居然找高朗协助施行咒术,让高朗获取领主的信赖。莫非是因为那柁舍不得女儿继承术士的重任,才出此策……? 雅望逝去后,不久那柁也撒手人寰。 春望失去守护者,花乃不忍对他坐视不管。情非得已下,她成了术士,留在他身边。当时春望已娶正室,花乃却是他无可取代的伴侣。春望与花乃迫于身世无奈,不得不在诅咒的恐惧中求生存,两人朝夕相伴之下,心灵紧紧契合。 然而春望百般央求,花乃就是坚持不使用父亲操纵魔使的咒术。 当亲众惨遭敌国的灵狐杀害时,春望谴责花乃的不是。 (……我对她太绝情了。) 想起当日情景,事隔多年,依然令他心痛如绞。 春望了解她的心意。花乃对万物……人、兽、虫、草皆一视同仁,不堪忍受为守己而伤他者。 因此,花乃只能尽其所能守护他,宁愿牺牲自我…… 春望前额贴着马鬃,咬牙切齿。 (花乃……) 多年前痛失挚爱,昔日的容颜与小夜重叠。 他十分了解大朗隐瞒的心情,万一敌方查知实情,小夜将性命难保。 (大朗,多亏你了!) 正寻思时,他脑海忽然浮现另一个念头——既然那女孩有花乃一样的力量,不就可以当术士了? 春望表情扭曲,微一摇头,仿佛窥见自己心底的可怕欲望。 (……成为术士,她将步上母亲的后尘。) 然而,春望必须有最优先考虑的使命,那就是守护我族、丰饶领地。他怀着凄绝的痛苦,任快马驰骋。 就在眺见城内望楼时,春望思忖着——让那女孩卷入实在罪过……不过,时机尚早。 五焚田 清爽的春风四透屋内,小夜到田地巡视,原本的生活感觉又在体内复苏。 只要忙碌耕作,终有一天能忘记在梅枝邸的见闻,就像从未发生事端般恢复常轨。 是的,反正没得清闲。必须赶快焚田、烧枯草、翻上混埋草灰、撒菜种,还得用少许残线织布,想糊口就必须挣钱……。 所幸大朗兄妹赠送大量谷米。小夜将野外摘采的青菜切细后,拌在晶莹白饭中做了丰盛的菜饭,吃起来,仿佛春天香气盈满身。 只是独眺炉火时,空怅袭上了心头。 恢复孤身,不再是奶奶死时那种噬骨的寂寞,而是痛心之余的怅然若失,辛勤劳动,痛楚也不会消失……做任何事都意犹未尽——所得非所求的感觉,萦绕下去。 某天,日暧风和,小夜留心着火势延烧,一个人焚起小田圃。 升烟缓缓流去,在焚田香气的包覆中,小夜目光追随悠悠淡去的烟缕。 烧完枯草、翻好土,该要播种了。 翻搅不见枯草残影的田圃,蓦然冒出黑色新壤,田魂仿佛再度苏醒。小夜想起新土的气息,内心顿时一片踏实。 没烧除纠结蔓草,田圃就不会起死回生。 小夜也一样,不抛舍内心纷纷杂绪,阴霾只会永滞难消。 春望来访的那晚,小夜说了谎,当时她没去茅厕,而是躲在大朗邸内的梅林中,目送春望乘马离去。 她多少期待春望是否仍在思索母亲的事,因此藏身梅树下。 然而,那人传来的“意念”深深冲击她……让她惊恐到极点。 鞍辔叮叮细响的骏马从面前走过,那名武士背影飘来的——竟然是诅咒、灵狐、死亡预感、恐惧、觉悟——好多好多这类字眼纠结交络着,意念充满了晦暗。 她不寒而栗,正想关闭“心耳”的瞬间,忽然有个名字浮现在春望心中,一闪即逝。 小春丸——这名字,不知为何,与花乃……母亲的名字纠缠一起。连小夜的名字也…… 凝望着武士渐远渐杳的身影,少女一时僵在原地。 些微感应到的端倪,令她惊悚莫名。 刹那间……她冲动想逃走,这里尽是无垠的恐怖黑暗,最好别知道任何事。总之她想回家,想回到坑炉畔,裹在自己被里睡觉…… 流烟如缕,散向春日浅青的天际。 暖洋洋的目光晒在脸庞,小鸟啼唱声此起彼落,明快消失在苍穹。 小夜使劲吸口气。烧烟味随风散去后,春风飘含着嫩芽香。原本恐惧得不顾一切逃回家的那颗紧紧凝缩的心,总算放松、沉静下来。 终于能独自慢慢思考,实在太好了。所幸如此,宛在池中投石,漫起纷泥后变得畅然泠澈一般,小夜的心也愈见清澄。 迄今未知的过去确实存在,自己就在其尽头。 纵使充满恐怖色彩,那就是自己切身接触的过去,不同于被封印成记忆空白的过往。无论好坏,让她感受到某种情境活生生缠绕着自己。 小夜啪啪双掌一拍,仰望着天空。 (为何春望大人会想我和母亲,还有小春丸?去问问大朗原因好了。) 母亲、小春丸,还有自己。若能了解、克服这段过去,心境必然像新壤再度苏活,暗夜迷途的胆怯将随之消失,或许可以找到今后前进的目标。 明早走去梅枝邸吧,路程虽远,黎明出发的话,一定能赶在日暮前抵达。 渐细的烟缕流向夜名森林。 小春丸该十五岁了——他长成什么样的年轻武士呢? 倘若能见面谈天说地,多教人开心啊,可是如今小夜知道,这只是幻想。好怀念在板墙的腐洞里钻进钻出,一起玩耍的日子,当时胆量真大,这就是所谓的初生之犊不畏虎吧。 真不可思议,在此机缘下,我和小春丸相遇…… 究竟小春丸和自己有何渊源?若是宿缘匪浅,无畏无惧地前进,终有重逢之时。 宛如飞向碧天的小鸟,心情变得好开朗。 温煦春阳下,小夜眯眼微笑了。 * 匆促播种完毕,小夜在翌晨天色未明中,只带握饭团和水筒离开家门。 既然单独前往,与其选择那日骑云阴的路径,宁可沿街行走更安心。大朗曾在那座神秘仓库里指出小夜家和自宅位置,当时她发现日野边道正通过梅枝邸附日野边道是通往春望居城的大道,行人过往频繁,女孩子白天独行也不会遇上危险。 今天依旧是晴朗好日,小夜雀跃地走下山路,在和暖阳光中走向山棱道。正乍前,已来到日野逊道。 踏入街道,居然众集一大批人,小夜好惊讶,又不是市集日,怎么会有人潮呢?民众正夹道等待来人。 “……喔,来啰!来了、来了……!” 听见有人高喊,喧嚷变得更沸扬。 小夜急忙钻过一群妇女的臂膀下来到路前。只听见马蹄声渐响,从道路彼端出现一列武士骑队,鞍辔在阳光下耀目生辉,正朝此处前进。 “哪一位是少主啊?” 后方传来妇女的询问声。 “不晓得。” “等一下嘛,反正走近点就知道了,不是十五岁的年轻武士吗?” “说来怪吓人的,居然躲藏十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此话,小夜胸中一阵闷苦。 (该不会就是……) 领头武士高举的旗帜上家徽清晰可见,绝对没错,正是有路春望侯的旗徽。既然来自夜名山的方向,大概是从森荫邸来的吧。 队伍要去何处?前方就是春望大人居城的城下町(※以领主居城为中心发展的街镇),他们即将进城吗? 领头的武士骑马扬尘而过,队伍在小夜眼前陆续经过。 她惊鸿一瞥,望见武士们簇拥一个骑白骏马的少年,春光浮显他的苍容,高贵面庞上的眉眼乌黑而坚毅,正是小夜印象中的容貌。 “小春丸……!”小夜忍不住唤道。 护卫武士纷纷皱眉俯看她,策马前去。 她与小春丸目光相遇。少年注意到她,眼中只冷光一闪,就像看见路旁小枝般轻轻逸开视线。 僵冷从后颈扩散到后脑杓。小夜冻住似的,凝望从眼前离去的少年背影。 她不敢相信对视那瞬间的感应,当场屏息愣住。 (……那不是小春丸。) 小夜打个哆嗦。 时过三载,少年的五官仍清楚残留小春丸的昔貌。外表上,他依旧明朗活泼,然而小夜感到在他内心……充满阴沉、乖戾,简直令人作呕。当她接触到毛骨悚然、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扭曲感应时,骤然间,脑海深处传来虫翅的翕响。 当她近乎屏息、伫立原地时,有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经过。 那正是大朗,他骑着疾风前进。 大朗留意到小夜,不禁愕然睁大眼,立刻透过“心声”给她一喝。 (……天啊,小夜,在这里做什么!别跟我们沾上边!快离开!) 大朗留下严厉的警告意念,在骑马队伍的推进下通过离去。 小夜冲动想追去,向前跨两步,继而又想追不上,只好作罢。 就在此时,有个意念轻柔抚过她的眉间。 队尾正经过街道,最后一批骑马的少年随从中,有人在注视她。那是一名眉目神爽的少年,细长秀目望着她,淡瞳浮现了讶色,他似想诉说什么,唇端泛起一抹依恋,就此通过离去。 他是谁……这个少年,曾有一面之缘。 为何他会牵挂地注视我……? 熙攘人群的推浪中,小夜一凛仰起脸,目光追随少年已远的背影。 想起来了!他正是去年除夕遇上盗贼时,救我脱困的那个少年。 究竟是何许人物?想向我传达什么消息?他的“意念”似有霞幕相隔,完全感应不到。 小夜彷佛作了场奇妙的白日梦,怔怔目送队伍远去。 六乳姐弟 抵达梅枝邸时,已是暮晚时分,曾几何时落起雨,小夜沾了一身湿。 与初访时一样,是由铜铃大眼的矢多出来迎接,铃听见动静,不待矢多通报就惊讶地飞奔出来。 步行一整天的小夜疲惫不堪,但想说的、想问的全堵在喉间,令她心烦意乱。 铃说:“先休息一下再谈吧。”便沏来香茶,厚墩墩的茶碗暖和透冷的手心,茗香让少女自体内获得舒展。 小夜啜着茶,将事情娓娓道来。 铃边哄从膝头直往上爬的一太,边默默聆听叙述,在听到白天那列队伍、尤其少女开始谈起小春丸时,她不禁脸色一变。 “小夜,你认识小春丸少爷?” “这个啊,其实是很久以前,当我还小时曾遇见他
……” 听到两人曾在森荫邸偷偷玩耍时,铃的面容渐转苍白。 “竟然有这种事……你们居然从墙上的破洞溜到外面?这下可惨了。” 铃喃喃说道,压抑着语气。 “怎么会呢?” 铃并不回答,只凝视小夜问道:“你说今天跟你对视的小春丸少爷感觉很恐怖,是不是?请再说明一次,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 小夜蹙起眉心,要说明人的“意念”,实在很不容易。 “该怎么说呢……就是让我感觉毛骨悚然,以前的小春丸是活泼开朗又善解人意的男孩喔,可是今天相遇时,他外表没变,但内心……变得很阴沉、很乖张,而且,我还听到一种奇妙声音。” “真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就像虫在振翅般的低吟。” 回想那瞬间,小夜不禁毛骨悚然。她摩挲着上臂,望着一脸铁青的铃。 铃回望着少女,视线却穿透她投向别处。 “你怎么了?” 小夜唤问道,铃眨了眨眼。 “……该怎么办才好呢。” 铃喃喃自语,轻抚着嘴角。 或许铃心中有什么秘密,正犹豫是否该讲出来吧。小夜像是轻推开她的心扉,说:“铃姐,告诉我吧。” 铃凝视眼前的纤细女孩。 小夜眼神中浮现的,已不是至今只想逃避的迷惘,而是在犹疑中迈进的光芒。 看在眼里的铃心意已决,必须尽快将小夜所说的消息传达给大朗才行,可是想到一太,她不能亲自去找兄长。 如今能做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将实情全部告诉小夜,只有藉助她的力量。 (……所谓缘分,就是如此?) 从孩提时代,铃就崇拜小夜的母亲,那位稳重、温柔的花乃…… “我没办法像哥哥一样,将往事说清楚……” 铃说着,想挥去迷惘般发出短叹,然后直视着小夜。 “我想你该知道小春丸少爷是有路春望侯的儿子,他就是十年前溺死在河里的次公子。” 铃说到此,烦躁地一咋舌:“啊,受不了!哥哥来说明一定更清楚嘛!我讲得没有头绪,漏东漏西的,因为当时我还小啊,大人有什么行动,也不会告诉我……我知道的事情,都是后来哥哥谈起的。” 小夜鼓励她说:“没关系,你讲知道的事就好了,告诉我吧。” “好……好吧。” 铃拨起散落的发丝。 “哥哥上次应该告诉过你,就是有关汤来盛惟怨恨春望大人的事……” “有啊,他说是若樱野引发仇恨。” “不单是如此,总之汤来族不断诅咒有路族,还打开‘暗户’,送灵狐到春名国来杀害忠臣……领主的尊父雅望大人害怕长子遭到杀害,所以就……” 铃开始含糊其词。 “就怎么样呢?” 小夜催问道,铃吁了口气说:“花乃一定是因此才留在春望大人身边,她的父亲那柁……是雅望大人的术士。” 小夜骇然睁大双眼,铃连忙说:“那柁是术士,但他并不可怕,你的祖父个性很沉默呢。” 老实说,铃在幼时印象中,觉得淡眼瞳的那柁很可怕,但她没有表示,只匆匆继续说:“对了,花乃长得很美,个性开朗又坚强,和她在一起很愉快,你不是有‘心耳’吗?花乃也有这种能力喔。我不知道你的双亲是怎么邂逅的,如果令尊和那柁有交情,他可能是在有路城里与花乃相识。” 小夜悄声问道:“家母曾在……城里?” “是的,她是春望大人的侍女,从小住在城里,还当过小春丸少爷的乳母。” 铃的眼中暗影飘摇。 “你和小春丸少爷同时受哺育,所以你们是乳姐弟。” 无限感慨涌上心头,小夜伏下双眼。 眼底浮现那年秋夜,小春丸在竹灯微火下玩耍时的笑容。同时受乳的两个孩子偶然相遇,在不知情下,就像姐弟玩在一起,这是多奇妙的缘分啊…… 小夜正思忖时,忽然发觉一事。 (既然都由娘哺乳,那就是说,当时我已出生了。) 小夜仰起脸凝视着铃。 “那么,我也住在城里吗?那时,娘……是成亲后才生下我吧?家父呢……?” 为何至今脑海中从来不曾浮现父亲的印象?完全没想过父亲,才教人匪夷所思。 铃的目光游移不定。 “你当时确实出生了,很抱歉,我对令尊一无所知,当你出生时,我也才六岁。” “那么,他是在我出生后才去世吗?” 铃摇摇头。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铃姐!” 小夜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铃固执摇摇头,不耐烦地怒道:“不知道啦!我不是说当时才六岁吗?” 忽然听见母亲怒嚷,一太吓得哭起来。铃颤抖着伸手抱起儿子,乖喔乖喔,抱紧他又哄又劝。 “……关于一太的父亲,” 铃忽然低声说:“哥哥从来没有过问。他在等我说明。” 铃避看小夜,说:“我知道迟早要讲,但不是现在……人不是难免会有苦衷吗?” 铃噙泪的眼中浮现坚决光芒,她望着小夜。 “令尊的事,哥哥并没有告诉我。你去问他吧。” 小夜咬紧牙关,半晌盯视着对方。 熊燃的怒火,在注视铃的双眼时,一丝丝平息了下来。 她感受到铃的体贴,如此反而令人不安,铃一定认为小夜最好别知道生父是谁…… 小夜终于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成长至今,她对双亲一无所知,如今知道父亲是谁,又能改变什么? “我明白了,我会去询问大朗的。” 小夜说道,铃显得如释重负。 铃低头抚摸一太的头发,片刻后才开口:“我不认识令尊,但知道花乃为何被杀。” 小夜双手使劲按紧膝头。 “花乃总觉得小春丸少爷身边不对劲,敌国的术士十分可怕,她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很担心少爷日后会惨遭咒杀。小春丸少爷的哥哥是领主后继者,他已经是懂事的年纪,除了随身携带那柁制作的护身符,武技方面也大有精进。可是,守护还年幼的小春丸少爷并非易事,于是花乃与春望大人和哥哥商量后,采取了非常手段。” 一太在母亲膝上待得不耐烦,扭来扭去,铃抱起他轻摇着说:“方法就是……谎称小春丸少爷落河溺毙,暗中助他逃离后,隐居在馆邸中生活,那里有哥哥布下的‘御祁’术保护。花乃和哥哥也担心你的安危,敌人不会放过术士后裔的女孩,所以当哥哥协助小春丸少爷逃走时,花乃也抱着你另觅逃路。可是,敌国术士没有轻易受骗,觉得花乃很可疑,就派‘叶阴’尾随在后。” 铃语调略显涩哑。 “花乃在逃亡时为你罩上头巾,或许想伪装成带少爷潜逃……也有可能是她早有觉悟对方会起疑,因此决定逃亡。直到现在,真相依然不明,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 小夜双手掩面,那夜的记忆片段在脑中盘旋着,血腥味、男子的脸孔…… 在她心中泛起的并非憎恨,而是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 小夜蹙眉望着她。 “铃姐,你知道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铃摇摇头。 “……我也不仅那些家伙的心态,竟能忍心咒杀素不相识的人。” 七悲雨 浙沥沥……细雨声传来,时而潜入马厩的风捎来雨息。 “远太,麻烦帮我照顾马好吗?等会我去偷拿握饭团给你。” 侍僮重太合掌拜托道,名叫远太的少年默默点头答应。 “那就麻烦你啰!” 话说完,重太抛下工作,匆匆奔向雨中。 重太近来沉迷赌博,总是赔光本钱才回来,远太(就是野火)知道又得听他诉苦,不过卖个人情给重太,有时自己抽身外出,他便不会向管理者告密,化身远太的野火反而为此庆幸。 栗毛马的背脊,只需拿稻草束缓缓摩挲一番,马儿就会欢喜发出鼻嘶。 第一次变成侍僮接近马时,真是状况频出。马是聪颖敏感的动物,即使野火改变外貌,它们并不像人类轻易上当,立刻嗅出灵狐的气味,于是瞪起白眼,高高举起前蹄想踹走他。 灵狐轻易就可以化身为人,凡见过野火眼瞳的人,全深信他长久以来都在马厩工作,而猎犬和马,却是不易蒙骗的危险对象。 照料马匹对侍僮来说是家常便饭,无法亲近牲口就会露出破绽。 野火简直束手无策。 就在想尽办法掩饰身分,暂且接手其他工作时,怪事突然发生了。当野火去汲水,担着木桶走在路上时,经过他身旁的马匹竟没发出鸣嘶。 等马通过后,野火猛然惊觉……他明白马儿为何不怕自己了。 当时,野火有某种奇妙体验,就是时而忽然产生错觉,相信自己打从出生就是“人”。 刚变成人类时,地面一下子拉好远,令他十分害怕。靠双脚行走,身体摇摇摆摆感觉很怪,手脚长长活像蜘蛛,皮肤光溜溜的还真讨厌。 岂料两、三日下来,野火自然适应这种形貌。 不仅是身体感觉,灵狐原本擅长读心术,言笑会意之间,心思愈来愈接近人类。 野火忘记自己是灵狐。这一点,让马不再惧怕他。 他领悟到变成远太时,最好忘记自己是灵狐。 然而化身人貌太久,身体又会渐感不适,像是提醒别忘记这仅是一种伪装。 那么,变回灵狐不就轻松多了?妙的是又非如此,恢复狐狸后,这回又太贴近地面,泥土味冲鼻,感觉身体好渺小。 (……我不是野火,也不是远太。) 有一天,他忽然思忖。 (我是“灵狐远太”……既非人、亦非狐。) 野火轻抚着爱驹的马鬃。 不易掩紧的陋门在风中喀达喀达作响,野火茫然眺望那扇门,再度想起白天遇见小夜的情景。 (她为何在那里?) 那女孩一定发觉小春丸被下咒了。 想起她担忧凝望队伍的神情,不安在野火胸中起伏。 上次尾随小夜时,曾发现座落在梅林间的宅邸,屋主原来是来自异邦的守护者,名字好像叫大朗,由他负责守护小春丸。小夜发现小春丸被下咒,可能会去告诉那个人。 万一小夜进城去见那名守护者——届时,必须杀死她…… 野火紧闭上眼,却听见远方响起“呼唤”。 马耳轻颤一下,他感到马在紧张中紧绷躯体。 “别怕……” 野火轻喃着环顾四方,确定无人后,立刻轻身一纵,翻个筋斗。 少年瞬间消失,一只小赤狐出现了。 野火奔向雨中,来到马服后方。 变成灵狐后,周围一下子膨然胀大,雨声更响,湿土和草的气味浓烈得呛鼻。 当大朗的父亲健在时,城里已彻底修筑暗藏鲢力的防护墙,灵狐想要毫发无伤地潜入,唯有靠春名国的通敌者居中牵线才行。 一名通敌者暗中种一棵不起眼的小树,在树上缠绕通往“间界”的长春藤。 在黑暗和雨幕的掩护下,野火触到那条长春藤便一溜烟消失,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返回“间界”后,野火呼地舒了口气,浑身沁满湿润的灵气。 “神界”深处是拥有恐怖力量的神明所在,是个无底深域,身为浊恶魔使的野火已无法前往该界。 野火出生在人神两域的夹缝中,对它来说,这里是唯一故乡。 在非亮非暗的薄淡青辉中,野火向前飞奔;不多时,来到同伴呼唤集合的地点附近。 若樱野飘着蒙蒙灰雨,将先来的人影晕染得朦胧。 野火颤身抖落雨滴,迅速变回远太。 “……你来了。” 玉绪那双灿亮的丹凤眼望着他。 “找我何事?” 野火问道,只见抱臂而立的影矢松手朝树林指去。 “‘暗户’消失了。” 野火大惊失色,踏进“暗户”曾经敞开的地点。 “……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老掉牙的‘修缮’术哦,不再是靠香炉烟来编织咒幕的防御术。真是补得完美无缺。” 玉绪以皙白纤指拭去额上汗痕。 影矢凝视着“暗户”原本存在的地点,低声说:“我想来此向主人秉报行纵,才发现不妙……应该闻得到吧?气味虽淡,叶背上的确沾染咒香。” 野火点点头,不仅是香气,凭灵狐的敏锐嗅觉,还能闻到几个人的气息。玉绪紧蹙起秀眉。 “我闻到那名异国守护者的气味,还有其他……两个人,不,共有三人在此,其中两个是女子。” 野火嗅到气味,霎时面色苍白。 (……是小夜。) 绝对没错,有小夜的气味残留…… “这种手法不是出自那名守护者,我还是头一遭大开眼界,见识到这种消除‘暗户’的技法。” 玉绪说着,影矢喃喃自语:“总之还得尽快禀报主人,告诉他那名守护者已在‘间界’施法想驱除灵兽,不能开启‘暗户’的话,我们灵狐就别想越过国境。” “……走海路也行得通,海上不可能布下防御术。” 野火喃喃道,影矢则摇头反对。 “太耗时了,派一名‘叶阴’去向主人报信吧。他们是人,不像灵狐会被防护墙阻挡。” “从若樱野越过绪路山,这条路算是最快捷径,不过监视严密,恐怕风险很大。不管是翻山或骑马走街都浪费时间,人类脚程太慢,动不动就喊累,就算派他们去汤来国,也没办法穿越‘间界’。” 玉绪喃喃抱怨,但她知道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我们总不能枯等他们去向主人报信吧。万一敌方出现厉害家伙,比那名守护者的法力更高强,稍有一丝大意,小春丸身上的魔咒就会被破解。” 影矢眼神险厉地望着玉绪。 “……我们的任务,就是杜绝后患。” 激雨敲击在身上,目光阴郁的野火,凝视着“暗户”消失的草地。 第一卷 第三章 野火与小夜 一女灵狐 春望居城的后门前,有两名蓄落腮胡的护卫站岗,长相十分凶煞。 小夜担心上前询问时,对方会说:“这家伙很可疑!”而把她抓起来,不过怕归怕,她仍照铃的叮咛说是送香料给竹稚,门前护卫听了打开香料罐检查,轻易让她通过了。 (……天啊!) 从后门踏入城内,小夜不禁停下脚步。 城墙内的桃花苞方在舒办,花畔行人来往如潮。有肩挑两桶鱼的鱼贩,有坐在花纹草蓆上的老妪,正向城里打杂的妇女卖漆碗。 此处热闹非凡,如同市集一般。 小夜将捆在背后的行囊往上一背,继续向前走。铃说有个叫竹稚的妇人在内城厨房工作,小夜不知道地点,心想反正厨房有冒炊烟,总会找得到,就先朝远方的内城白墙走去。 进入环绕主城的内城小通门,周围忽然一片寂静;穿越小门时,仿佛潜入水深处,耳底鼻内顿时塞住。来到阳光下,只听噗的一响,闷塞感完全消失。 (啊,这是……) 小夜回首望着小通门。果真如铃所说,门旁墙上贴有符咒,上面书写漆黑鲜明的异国文字,正是大朗写的“护符”。 想到大朗在城内,小夜心下一宽。 花香飘含烟味,她循气味走去,只见黄连翘花盛开之处,正是厨房后门口。 有两名妇女在倚墙闲谈。小夜走近前,她们惊讶望着少女。 “我想找竹稚姨。” 小夜说道,一个结实微胖的妇人扬起眉梢。 “我就是竹稚,你是谁?” 竹稚问道,她望着小夜,露出努力回想却毫无印象的眼神。 “您好,我叫小夜,是大朗和铃的朋友。” 少女刚说完,竹稚睁大眼睛。 “啊……原来是你。” 竹稚说着抓住小夜手肘,对交谈的妇女说:“失陪,改天再聊。” 竹稚道声歉,感觉不像在谈正事,妇女也随意应道:“好啊,再会。” 那名妇女挥挥手便离去。 竹稚拉着小夜手臂,招呼她进厨房后门,带往上间隔壁的小房间。这房间充斥着烟熏菜味,摆置相当整然有序,地上铺着草蓆。 妇人示意小夜坐在圆草垫上,环顾屋外确认无人后,方才坐在少女面前。 “你叫小夜……该不会是花乃的女儿?” 竹稚急切问道,小夜简短说明原委,妇人边听边频频点头。 据铃所说,竹稚是其母的远亲,自幼爹娘双亡,因此交由铃的双亲抚养。他们对这女孩视如己出,竹稚与铃一家同住到十二岁为止。 竹稚喜爱厨艺,十二岁到城内厨房当差,工作至今,听说已和城里的花匠成亲,目前尚无儿女。 铃告诉小夜,想见大朗就先去找竹稚,并请她带路。 “你真像花乃啊!哦,都长这么大了……” 看来如此下去,竹稚可能会间个没完没了,小夜连忙表明来意。 “其实我有急事想见大朗,可以请您带我去找他吗?我必须向他说明有关小春丸少爷的事。” 竹稚惊讶地眨眼,面色显得凝重。 “唉呀,真不巧,大朗大清早就去青李宿了。听说领主带领小春丸少爷前往大公居城,中途将借宿旅店,大朗必须先到店里布下守护术。” “……从这里去青李宿有多远呢?” “这个嘛,骑马需要一天日程,就算立刻出发,天黑前没办法抵达喔。” (糟糕……怎么办呢?) 竹稚见少女一脸无助,就问道:“你有什么急事吗?” 小夜将曾向铃提起的事情,告诉这名妇人。 当她说起儿时曾和小春丸从馆邸树篱的破洞钻到外面偷玩,竹稚听了,和铃同样露出愁容。 “唉呀,真糟糕……如此一来,苦心布下的守护术也白费了。唉,小孩子难免顽皮,大朗居然百密一疏,真不像是他作为。” 竹稚说完,发出了叹息。 “不过大宅子几年没生事端,自然容易掉以轻心,有道是:落雨方知屋漏……但此事非同小可,难怪铃会大惊失色,可不是闹着玩呢。总不能派男仆去通报,必须找个了解内情、绝对可靠的人才行。” 竹稚轻摸下巴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抬眼望着小夜。 “没办法,你先别慌,只有在此等大朗回来,万一惊动别人反而不妙,你先借住这里等一阵吧。” 小夜也觉得只好如此。 “好的,那么拜托您,我会帮忙分担工作。” 竹椎微微一笑。 “是啊,人手再多也嫌不够呢。” 接着,她突然正色说:“对了……既然你和花乃一样有‘心耳’,等大朗回来之前。不妨先试试看。我让你去侍候晚膳,你在侍候小春丸少爷用膳时,再次确认他是否真有异状。该不会是你对他有误解吧?因为啊,我每次去侍候都见到少爷,他都很活泼开朗,根本不像长年被幽禁呢。少爷心中是否真有奇怪的虫鸣声,你最好再确认一递。” 小夜打个哆嗦,颈上掠过寒意。 接触小春丸那阴沉、乖戾的意念,以及虫吟般的感应,光凭想像就让她心底发毛。 可是,好想再见到小春丸,好想见面时……确认是否真的是他。竹稚说他很开朗快活,小夜为此相当在意,以前的小春丸确尝是如此,或许正如竹稚所言,是自己误解他了。 小夜点点头。 “好,请让我去。” 竹稚在侍女中属于老资格,深受大家信赖。 她向同伴们介绍小夜,说是远亲暂托女儿向她学习礼仪,因此小夜得以即时加入侍膳行列。 城内入门众多,形同一处小村里,光是准备高贵武士们的晚膳,就需炊煮可观的饭量和丰盛菜肴,人手的确不敷所需。 刚踏进厨房,小夜就被整齐排列的大灶,还有热腾腾的蒸气给吓住了。 “你不用去灶旁,头发沾上烟熏就不能去敞厅侍候,你在那里帮忙整理青菜好了。” 小夜听从吩咐,在挽高衣袖勤快工作中,原先担心见到小春丸的紧张感也抛诸脑后。 城里的晚膳时刻比乡村提早许多。 日影初倾时,小夜得到一袭准备侍膳用的干净小袖服,梳妆打理一番。 单人份的御膳置在漆亮拖盘里,盘上绘着优雅的金箔花纹,里面盛放几品菜肴羹汤,侍女们盈盈细步穿过回廊。 随行的小夜心跳加速,若是溅洒汤汁可就不妙。心想不能颇抖,双手反而更不听使唤。 小夜吸气后静静吐息,告诉自己要镇定点、镇定点。 不久,侍女们来到有精雅纸门环绕的内厅前。 (啊,这香味……) 正是大朗使用的薰香。领头的侍女道声请安,打开纸门俊,少女尾随其他侍女进屋。刹那间,她感到耳中刺痛。这间厅房,恐怕也布下灵力守护的结界吧。 小夜仿效前面的侍女深深行礼,捧着御膳走向前。 左右各有五名武士端坐,正面内侧略高阶处,只见春望与小春丸并列而坐。 春望和儿子正轻声交谈,他不经意地抬眼眺望入厅的几名侍女,不久留意到小夜,愕然睁大了双眼。 小夜以为春望会有吩咐。但他毫无表示,甚至没再看她一眼。 (与
“叶阴”串通的通敌者防不胜防,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喔。) 小夜想起铃的叮咛,于是伏下眼,尽量别让自己太醒目。 “……是,父亲大人。” 刚变声的低哑嗓音传来,让小夜蓦然一惊。是小春丸的声音,小夜内心狂湃到起悸痛。 就在侍膳完毕退到门旁时,小夜毅然抬起头,注视着小春丸。 面向春望点头的小春丸感到视线,便朝少女望去。 这一瞬……小夜清楚“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虫鸣…… (怎么没有人察觉呢?多诡异的声音!难道大家听不见吗?) 小春丸微蹙眉头,似在搜寻记忆。 少女随即伏下面孔,从门旁细步退到厅外。纸门关上后,她一颗心苦绞得快跃出来,只感到口干舌燥。 她不想再回厅撤收膻具,必须设法向竹稚告知一声。 小夜在回廊上边走边思考时,迎面来一名美貌侍女,手捧着叠整齐的衣服。 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夜愕然回首望着那名侍女。她的眉间感应到女子身上有一股奇妙气息,连粉妆也掩饰不住。 侍女也同样一惊回头注视她。 目光接触的瞬间,小夜打个寒噤;侍女的妙目中,明显浮现杀意。 小夜感到恐惧如鲠在喉,她瑟瑟发着抖,慌忙紧追众人离去,好担心那名可怕的侍女会追上来,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二小夜遇袭 返回候传房间,小夜立刻到忙禄下指示的竹稚身旁,唤道:“竹稚姨。” “什么事啊?等一下再谈……” 话说一半,竹稚见她面色苍白,语气一转间道:“你怎么了?” 小夜连忙告诉她关于小春丸的情况,以及遇到奇怪侍女的事情。 听完叙述,竹稚急中生智,随即往少女额头一摸,大声责备说:“这孩子真是的,竟然发高烧呢!身体不适还去侍候,万一传染给大人和少爷怎么办?绝不许你去收拾膳具,快回我房间歇息一会吧。” 原来在厨房,还是要慎防隔墙有耳啊。小夜为自己一时大意感到羞愧。 竹椎猛推着少女后背催她快去,悄声说:“我房里有避邪术保护,妖魔不敢入侵,你在房内等我回来。” 小夜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恕我不能去撤膳。” 她并非作戏,语气当真抖颤不已。 返回竹稚房间的途中,小夜好怕那名侍女突然现身。 不过小夜没再遇上可疑人物,平安回到竹稚房里。扣上门闩后,她抱膝蹲在房间角落,发抖稍止,恐惧却一时难消。 虽说有避邪术防止妖魔入侵,但通敌者潜伏于城内四处,这些人想破门而入,并非难事。 房中幽暗看不清物影,小夜起身摸黑确认灯皿有油后点起火苗。她在微光下环视屋内,寻找可以护身的武器。 实在不愿意搜寻别人房间。然而情势危急,母亲遇袭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终于找到一把小巧锋利的怀剑(※护身用的短刀),小夜心中向竹稚道歉,将它收在怀里。 想到有剑在身,平添不少勇气,小夜胸前抱着坚硬的怀剑,在房间角落蹲下。 (都自身难保了,还一头栽进去……) 小夜出神望着灯影淡摇,如此思忖着。 明明待在家里,日子过得安稳无忧,自己怎么这么傻。 (为何娘要那么做……?) 母亲也无力抵抗那名来袭的可怕武士,为何还要受牵连,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甚至让稚弱的女儿深陷危机之中? 小夜怔怔想着。夜暮尽垂,已过了几个时辰,正寻思该是撤膳和收拾完毕的时刻,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愕然起身,门外传来一个童音:“请问小夜在吗?” 少女紧握怀剑,走到门边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呢?” 她隔门询问,那童音又响起:“竹稚姨说喔,她在小柴屋等你,要你跑一趟,听懂没?” 小夜一阵困惑,说不定是陷阱,还是不能开门。 “你是谁?” “我?我是小太……就这样,没了。” 只听见对方嫌麻烦似的说完,劈啪跑远了。 (怎么办……) 竹稚真的如此吩咐吗? (再等一会吧。厨房打理完毕,她应该会回房。) 可是在这节骨眼上枯等最吃不消,一刻比一刻难捱,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竹稚回来。 如此一来,小夜又为妇人担心,敌人该不是会想诱出自己,而将竹稚囚禁起来……? 关城门的钟声响起,小夜伸手按住门闩。 这么做好傻。她听见自己的心声,仍毅然抽起门闩,迅速溜入黑夜中。 胧月柔照在四方。 她紧握怀剑走向小柴屋。屋子就在厨房后面,路程并不算远。 为了防范火灾,此时原本应该无人的小柴屋门口却透出昏暗光线,有人正在屋里。 小夜避免直接进屋,悄悄绕到屋旁,从板墙缝隙朝里面窥看。堆高的柴薪遮挡视线,她看不清屋内。再往屋后走几步,正想从别处洞孔张望时,蓦然感到劲风掠过后颈,小夜惊愕回过头。 * 武士用过晚膳后,忽然想起一事,吩咐在旁待命的侍僮远太去准备一双布袜。 这位主人是一位讲究仪容的武士,他颇有自知之明,不时注重行头是否得体。远太为了让主人明晨有新布袜可穿,会在夜里就准备妥当,不知何故,武士表示想立刻换穿,似乎有意外出。 “遵命。” 远太行礼后起身。 来到洗衣沤洗净衣服叠放整齐的房间。室内相当宽敞,三面摆置棚架,堆存叠好的衣服。他走向袜棚拿一双适合主人的布袜,正要从回廊返回时,迎面走来一名美貌侍女,女子看到他,就停下脚步。 “……你来的正巧。” 玉绪展颜一笑。 迅速环顾四下无人后,她悄悄说:“野火,我找到留下气味的家伙了,还是黄毛丫头呢。” 野火心中一凛,凝视着面露喜色的玉绪。 “……在何处发现的?” “就在这条回廊上遇到,她刚才趁机去侍候用膳完毕。我问那些厨娘,才得知她是竹稚的侄女,原来想靠这层关系混进来接近小春丸,差点让她得逞。” 玉绪浮现满意的笑容,犹如踏住无路可逃的猎物一样。 “不要紧,我有方法收拾她。” 野火沉声问道:“用什么方法?” “我命令胜吕去抓那丫头,在城外杀死她。胜吕会使点小聪明,生性又残忍,一定办得妥当。” “胜吕?……你派一般人去?” “那丫头已经识破我,感应可真敏锐啊。影矢已前往青李宿,派‘叶阴’恐怕会让她察觉逃走,因此找一般人来下手最适合。总之,能趁早发现就该谢天谢地了。” 野火点点头,诧异的玉绪凑近窥视他。 “怎么,你好像闷闷不乐?” “……我只是担心派那人去是否可靠,可别捅出篓子。” 野火说完,随即背转身去。 玉绪望着远去的少年背影,若有所思地蹙起秀眉。 野火快步走在回廊上,心中交战不已。 ——小夜会被杀。 为了达成魔主之命,这是迫于无奈。 小夜有“心耳”和修补“暗户”的才能,若不除掉她,势必后患无穷。 ——小夜会被杀。 别想了!不能再为她费心思。 达成主命才是自己的生存目的。 拂逆主人,等于自寻死路。 ——那个女孩将陂杀死…… 焦灼的烦躁涌上喉间,野火咬牙叨齿。 遥远昔日,站在芒野上的小夜,还有那怀中温香…… 野火霎时闭紧眼睛。 再度睁开眼,他把手中布袜甩在廊上,猛然飞奔而去。 * 小夜被对方揪住头发,硬生生站在原地。 一脸卑劣的男子带着坏笑,从后方伸出大掌,一把捂住她的嘴。 “……好、好,乖姑娘,只要听话就免吃苦头喔……” 不料男子的笑脸,随即在惊讶和痛苦中变扭曲。 原来小夜奋力挣扎拔出怀剑,朝他肘下划过一道浅伤。而她同样感觉左掌疼痛,并非因为按剑出鞘时被割伤,而是在使劲抽刀中划到掌心。 “臭丫头……!” 男子吊起眼,恶狠狠地瞪视小夜。 在柴屋惨叫恐会引来注意。然而男子气昏头,怒吼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就朝她劈下。 惊恐的小夜高举怀剑抵挡。短刀难以招架,铿锵发出刺耳锐响,火花四溅,怀剑掉落在地。后面正是小屋墙壁,已无路可逃。 “唉唷,怎么办?怀剑掉啦,那,该从哪里下手呢?” 男子露出邪恶笑容,刀刀摩挲着小夜面颊。 望见那副笑容,小夜感到怒火中烧。 岂能平白死在这种家伙手里?小夜蹲下身,抓起草鞋便朝那人奋力扔去,趁他受惊举刀挥开草鞋时,赶紧从他腋下钻过。 “混蛋!” 呻吟的男子高高举起长刀,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黑影掠过他的脚后跟。 男子双眼惊愕地瞠大,咚地屈膝仰倒在地。他的脚后跟肌肉已被斩断,痛得满地乱滚。 小夜不明所以,茫然俯看着男子。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腕,小夜来不及惊呼,就被那人悬空抱起。 紧接着,她已在空中。 小柴屋的屋顶渐渐逼近。那人抱住小夜,咚地双足一蹬屋顶,跃向更高的天际。 夜风在耳畔呜呜呜……鸣响。 脚底下,好像轻轻掠过什么,小夜往下一看,正是内城廓的覆瓦。 即将飞越内城围墙了。……穿过无形的结界灵壁,刹那间,小夜听见抱她的人发出痛苦呻吟。 地面愈来愈近,不久,感到猛力着地的冲击袭来。 小夜瑟瑟发抖,仰望着抱她的人。 朦胧月光下浮现一张晕白面孔,是她曾见过的少年。小竹在他面颊耳上刮几道浅伤,或许还有他伤,少年咬紧牙根痛苦地喘息。放下小夜,他频频颤肩激喘不已。 “你是……” 小夜正想询问,少年摇摇头。 “……有话稍后再说,我来背你。” “什么?” “快点……” 少年身上确实隐约飘着“气息”,与在回廊擦身相遇的可怕侍女一模一样。 然而,小夜不觉得少年可怕。 “……我自己能走。” 她不想给犹在喘息的少年增加负担。刚说完,少年焦躁地说:“人动作太慢……玉绪追来就来不及逃了。” 少年细长的秀目中,泛起激切光芒。 小夜决意听从他的话,点点头,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小夜双手环住少年的脖颈,想抓紧一点,受伤的左手却不听使唤,与其说痛,此时只感觉麻木,僵硬紧绷得无法握掌,小夜无法,只好紧紧攀住少年的臂膀。 “稍微忍一下。” 少年轻喃说完,立刻跑起来,真是纵步如飞,小夜脸颊贴在他背上,紧紧闭起双眼。 少年的背脊传来力量……他哆地朝地一蹬,再度升向天空。 跃上外城廓后,他随即蹬踏瓦宇,飞鼠似地滑翔而去。 背着小夜的远太(野火),一口气飞越护城河。 (他想去何处?) 耳畔劲风呼啸,隐约可见的民家灯火已消,渐渐进入幽黑的山间。小树枝蛊过身体劈劈啪啪折断,淌血的手冷如冰,双耳在冽风玩弄下冻痛不堪。 她听见水流声,这里是溪谷? 此时,背后传来“喀昂”的幽长尖喊。 少年一惊驻足,犹如野兽竖耳聆听身后的动静。半晌后,他轻轻放下小夜。 “……怎么了?” 河滩在月下迷蒙发亮,少年发上含蕴着月华似霜。 他一直凝视沉在墨暗中的森林。 黑影出现了……眼看变成一个高姚女子。 正是那名可怕的侍女。 “野火。” 侍女轻唤道,她眉间微带愠意,似是想责问对方。 名叫野火的少年缄默不语。 女子灼灼逼视野火,望着他护在身后的小夜。望着少年的双眼,方才一声轻叹。 “我就觉得有蹊跷……野火,你好傻。” 那流光润泽的丹凤眼中,含着悲楚之色。 “你非救她不可?” 野火毅然点头。 “甚至不惜跟我对决?” 野火犹豫地陷入沉默,又点点头。 女子眼中霎时浮现怒火。她转眼消失,化成一道细影飞向野火。闪避不及的野火一个仰身,脸颊啪地鲜血四溅。 女灵狐的毛皮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野火放低姿势,挥拳挡开再度飞来的灵巧细影。影子轻迅避过拳头,浅咬一口撕裂他手臂。每次擦身掠过,野火朝空挥拳攻击,灵狐的利牙却籼准地将他的肉体片片撕裂。 砰地飞离野火,灵狐一摇身恢复人貌。 玉绪垂眼注视浑身血迹的野火在喘息,低喃说:“……你不变身,宁可维持这种丑态,是想死在我的利牙下?” 野火并不回答,紧紧咬牙注视对方。 玉绪一时气结,摇了摇头。 “你真傻……傻子。” 喃喃说完,玉绪立刻背转身去。 “我想你该心里有数,别说是主人,连影矢也没我心软。我就让死期不远的你了桩心愿吧。” 玉绪抛下话,就此扬长离去,野火目送她的背影。 悲哀在内心渲染开来。从此他再也不能与同伴相见,果真踏上了不归路。 望着玉绪没入森暗中,野火颓然倒在河滩上。 小夜奔向少年,将他抱起来,他伤势不深,但浑身伤痕累累,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不要紧吗?” 她轻声问道,少年张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小夜凑近耳朵,只听他沙哑说道:“帮我大声叫木绳坊。” “什么?叫mùshéngfǎng吗?” 小夜反问。少年痛苦地点头,一头雾水的小夜呼唤:“mùshéngfǎng!” “……再大声点。” 少年细喃道,小夜深深吸足了气,放声大叫:“mùshéngfǎng——” 少女清亮的唤声在溪谷回荡消失。过了片刻,从某处传来不可思议的回音:“我来啰……” 三两少年 小春丸微微睁眼,凝视着天井。 此处的天井显然比看腻的森荫邸更高,镶边围绕的矩形空间内,绘着华丽彩纹的天井隐约在灯焰中摇晃。 (……好长的梦。) 永远沉眠不醒的梦境,何时,才将抵达终点? ——就快结束了。 一个声音传来,小春丸浑身紧绷,在床上双手合十。 (守护神啊。) 就在盛绽的梅花翩然落办的时节,一道异光出现在小春丸身边,当时他正在森荫邸的个人卧房中睡觉。 光芒自天井飘下似地洒落,庄严地宣告说:“本神是你的守护神,近日内,你父亲会来迎接并带你离开馆邸。” 听到此话,小春丸颤抖起来。 他好想相信,何时能出去?何时能到馆外?这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心愿。 好想出去、好想出去……有时小春丸在濒临爆发的怒火缠身下,会胡乱踹破捣破纸门,疯狂大闹一场。 他梦见在户外驰骋,然后就此梦醒。这已不下千百次了,每当发现只是幻梦的清晨,那种怅然若失最是不堪忍受。 因此当小春丸听见光芒的宣告时,一时欣喜若狂,随即又怀疑该不会置身梦境。然而,这次有些不寻常,他紧盯着光芒不放。 ——小春丸,你真的想求解脱? 少年不禁着迷似的点头。 ——是真心渴望? “是的。” ——有多渴望?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为求解脱,无论多么艰难的试炼,你都能忍耐? “是的。” 于是光芒告诉他想获得真正解脱时,必须达成的试炼。 ——按下来,你将做很长很长的梦,梦到父亲来接你去大公居城…… 果真如光芒所言,不久之后,有路春望亲自造访森荫邸。 (守护神,请相信我一定会克服试炼。) ——本神会守护你。 守护神的声音消失后,低沉的呻吟在他心底回响不去,从些许微音中,可感受到守护神与他同在……在注视他,将身体托付于这声音,会变得无想无烦。 凝望着幽晃晃的透暗天井,小春丸放松全身。 就在阖眼陷入昏沉时,眼底浮现一张面容……令他好怀念,那人是谁?是遥远的昔梦?就在小灯火对面,飘忽一张双眸黝灿、神情温柔的面孔。 想不起她是谁,小春丸堕入无梦的沉眠中。 * 在人迹杳然的重峦深处,有块岩石下汩汩涌出温泉。 “……渗进伤口了没?” 坐在岩上的木绳坊一双粗腿浸在温泉里,向野火问道。 变回灵狐的野火正在泡温泉。它微睁开眼,作势一点头。 “我想也是,这座天狗的秘密温泉灵验得很,包你明天伤口统统愈合。” 野火慢吞吞起身,微抖几下,甩乾湿贴毛皮上的水珠,开始舔起伤口最深的前足。 木绳坊注视这举动,喃喃自语:“终于有反弹行动了。” 野火仔细舔完几处伤口后,一甩头变回少年。 “……小夜呢?” “睡得正香,我给她喝青蔓药汤,后来她去泡温泉,让身体慢慢回暖,现在正在岩洞里作好梦。” 野火转头望着林间深处的岩洞。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木绳坊问道,野火缓缓回头望着他。野火神色宁静,似乎摆脱心中的迷障。 “……我也去歇一会。” 野火简短说完,朝岩洞走去。 木绳坊搔搔下巴,目送他的背影。 蒙蒙漫冒的蒸气飘摇,木绳坊坐在岩上出神,一条长春藤从他顶上婉蜒垂下来,他抚着从肩膀直往头上缠的藤蔓,喃喃说:“那么……全看那女孩决定了。” 曙白的淡光镶照在洞口时,小夜从熟睡中清醒。 床铺是某种树叶编成,暖呼呼教人惊讶,她蹲在鸟巢般的床上,感觉过去一切就像遥梦。 一旁传来静静的寝息,少年微张着嘴正在酣睡。 小夜眺望那张睡容,茫然想着:他真像人,连睡觉的神情都如此像。 如今,她知道少年是谁……想起曾在何处相遇。 仅为了一次邂逅,他愿意再度出手相救。 小夜缓缓起身,尽量避免发出声响走向洞外。晨雾融混在冒自岩深处的蒸气中,冉冉流向树林间。 在鸟儿尚未舒展歌喉的谧静中,小夜坐在岩上,裸足浸泡温泉水。 “……你起得真早啊。” 一个平静声音响起。小夜回首望去,木绳坊盘腿坐在大树根上,他呼啊伸个懒腰,喀啦啦甩动肩膀,摆了摆头。 “让野火多睡一会吧,撕裂伤没什么大碍,倒是穿越灵壁时受到的重创很伤身。” 穿越大朗在内城布下的结界时,少年的呻吟再度响在小夜耳际。 “……他伤势严重吗?” 木绳坊咯吱咯吱搔着头。 “不轻,但不致于造成病根。此地灵气缭绕,只需充分睡眠就能痊愈。” 小夜心下一宽。 “你今后打算如何?” 面对木绳坊的询问,小夜欲言又止。 那个叫野火的少年既然救她,为她与可怕的女灵狐决斗,可以说已是小夜的同伴。 然而小夜惴惴不安,有太多自己不认识的人物、灵狐在各怀心思行动,轻率说出今后动向,日后恐怕会节外生枝。 木绳坊感到她有些迟疑,浓眉轻轻一动。 “嗯,不说算啦,做人谨慎点,才能长命百岁。” 小夜不禁低头道歉:“请恕我不能透露。非常谢谢你帮忙。” “哦——就算当了天狗,听人家说声谢,我还是很爽啊。” 木绳坊哗啦啦发出高笑,起身来到小夜旁边坐下。 他不带任何气息。小夜大吃一惊,无论人兽在身边,她皆能感受飘来的风压,感应到各种气息。然而木绳坊犹似不曾存在,不带一丝气息。 木绳坊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又眉毛一扬。 “我的气味,跟这附近的树木或长春藤都一样吧?全都混在一起了嘛。” 小夜惊讶望着他。 “你会读心术?” “我只晓得你在发呆。” 木绳坊咧嘴一笑,忽然满脸严肃。 “你下山后想去何处,我可以送你一程。不过有件事,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忠土口。” 木绳坊随即瞥了岩洞一眼。 “野火是魔使,魔使的性命掌握在魔主手上。他能活着,全是因为对主人听命行事,魔主若得知背叛……野火就没命。” 小夜僵住不动,一颗心如被洽手攫住。 “难道没有方法救他?” 她喃喃问道,木绳坊唔的一声沉吟。 “这很难说,主人原谅他就有救,不过这是妄想。还有嘛,对了,就是断绝主从关系的羁绊。” 小夜倾出身子。 “有什么方法?该怎么做才好?” “谁知道,恐怕只有他主子晓得诀窍。” 听到术士这个宇眼,小夜想起母亲,娘或许知道技法,要是她能活长久些,将技巧传给小夜,那该有多好……
小夜吸了口气,睁眼凝视在朝阳下闪耀的叶背。 纵然有术士的天赋,却不得发挥要领。延续至花乃这代的天赋,还来不及传给女儿就不幸断绝,小夜初次为此感到遗憾。 木绳坊望着她的侧脸,忍不住移开目光。他仿佛已预见这女孩和野火的下场。 这女孩很温柔,恐怕在考虑后果之前,会先诉诸感情行动吧。 至于野火,同样是为爱不惜牺牲自我的灵兽。 (……这两个孩子,就像蛛网丝端上微颤的莹透水珠。) 如此岌岌可危的处境,让半天狗的木绳坊哀伤不已。 沙沙草动声响,小个子少年出现在岩洞口,他闻嗅空气的芬香,微仰面孔沐着晨光。 野火望见少女和木绳坊,清爽的脸上微泛起笑容。 走向小夜身旁时,他突然变得退却。保持一点距离站住。 “早安。” 小夜说道,野火害羞地轻声说:“……早安。” 两人不知该谈什么,沉默了片刻。 “嗯……谢谢你救我……” 小夜说道,野火点点头。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夜眨眨眼,野火飘来的意念宛若春阳,是如此温稳、坦然,让她不觉卸下心防。 “……我还有些事很牵挂,必须将小春丸的事告诉大朗,而且竹稚姨也令人担心……” “不用担心竹稚。” 野火幽幽说:“袭击你的胜吕只是派小孩子引开竹稚。那男孩是常替胜吕跑腿的僮仆,我也是问过他才知道你被诱去什么地方。” 小夜浑身一松。 “竹稚姨没事太好了。” 小夜无意识地伸右手轻拂面颊,沉思片刻后仰起脸孔。 “那么,我想去见大朗,告诉他小春丸的情况……若是大朗,说不定知道如何救你。” “救我?” 野火困惑地望着少女,从来不曾有人为他担忧,小夜如此关怀,让他在高兴之余,多少感到不可思议。 “比起我的事……” 野火眨着眼说:“先关心你自己比较重要,既然你会修补‘暗户’,魔主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一定想斩草除根。最好逃得愈远愈好,只要离开春名国,大概就不会蓄意来追杀。” 小夜怔怔望着野火。原来修补“暗户’会有如此下场,至今她忽略这点,从来不曾察觉。然而确实如野火所说,以汤来国术士的立场来看,小夜是不除不快的祸害…… 无声无息的僵硬感,从后颈扩散到后脑杓。 小夜逸开视线,俯下脸庞。 要远走他乡?离开这片土地?……固然依依不舍,毕竟是权宜之计,只要有产婆经验和纺织手艺,行递四方皆不愁没有谋生之途。 (就像昔日奶奶带我翻山越岭,坚持住在夜名里边境一样……) 想到此,小夜恍然大悟。 奶奶莫非有先见之明?假使得知花乃下场凄惨,她必然会如此做。 小夜双手掩住面孔。 逃走吧,逃得远远的,离开小春丸,离开大朗和铃,远离一切恐怖和阻难,可是…… “我——” 小夜掩着面,支吾着轻喃说:“或许该逃走,可是小春丸怎么办?还有大朗和铃——他们全逃不了……” 小夜抬头望着野火。 “你的主人会杀死大家,对不对?” 野火点了点头。 “就算逃走……” 小夜幽幽说: “我……也活不下去。” 听到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小夜领悟这是出于真心,对大朗兄妹和小春丸见死不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小夜凝视着野火。 “我还是要去见大朗。” 野火面色凝重地陷入沉思。 为了铲除守护者大朗,影矢已率同几名“叶阴”前往青李宿,或许早已谋害得逞。 不过,大朗若有本事逃过一劫……那么等野火死后,他就能守护小夜。 小夜窥望着默然不语的野火,又说:“大朗精通很多法术,或许知道救你的方法,只要去见他,我相信还有希望。” (不可能的。) 野火内心思忖,他的性命藏控在魔主怀里,那名守护者就算神通广大,也是爱莫能助。但他没有说出来,只对小夜点点头。 “我明白,就去找那位叫大朗的守护者吧。” 大朗若能脱困最好,假使不幸身亡,我就带小夜远走高飞吧。幸好小夜已封锁“暗户”,在魔主得知我背叛前,还有一点缓冲时间。 多奇妙啊,身体热呼呼好暖和,就像初次离开巢穴时,不安中潜含跃跃欲试的清新感,仿佛遮幔落去,白曦下的原野豁然展现在眼前。 扼喉的枷锁已解,任我奔向天涯,直到生命尽头。 野火第一次直视小夜,露出了微笑。 四街上袭击 一望无际的黄菜花,小雨静静摇曳花身。 披蓑戴笠的大朗骑着爱驹疾风,在蒙蒙雨街上赶向有路城。 在青李宿布下守护术时,他极为担心春望父子。尽管说不出理由,总觉得小春丸的举止有蹊跷。 少年隐居森荫邸至今,大朗曾多次去探访。每次见面,小春丸总是百般央求,让大朗心如刀割,总是反覆寻思:日后若能无牵无挂地离开馆邸,这孩子不知会有多欢喜啊。 当来迎接的春望向儿子道出始末后,小春丸踏出邸外时,确实浮现开朗的笑容。少年能平心接受父亲道歉,甚至理解这份苦衷,让春望喜出望外之余,感念吾儿是如此识大体。然而,此事让大朗注异无比。 小春丸是率性冲动的少年,非但没爆发长年积压的不满和愤怒。反而说出体恤父亲的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是大朗失察,其实小春丸已成熟到具有成年人的体谅心?他真有如此急遽的转变……? 刚过正午,街道已转成林荫道,壮翠的杉林延至远方,浓荫遮挡光线使道路略显阴暗,却不易淋着雨。 大朗闻着清新的杉叶香,在飘雨的无人道上前进。此时眉宇间,隐隐感到奇妙的刺激。 疾风也感到异状,频频竖起耳朵。 大朗放开缰绳,双脚控着疾风,伸手探怀取出两个人偶,手指在人偶头上迅速写几个字,口中喃喃有词后,朝人偶耳边呼的一吹。 疾风蓦地站住,发出鸣嘶倒退几步。 原来从杉林间分别跑出五个男子,手中各执矛枪,将坐骑团团包围。 大朗垂眼注视这几人。 正中央的男子没有执枪配刀,只是交臂而立,大朗望着他的双眼,感到寒意陡起,那不是人眼——是兽目。 男子倏地举手,持枪的四人顿时狂喊着朝大朗冲来。 “武神降临!” 大朗高喝道,随即将两个人偶抛向空中……只见人偶发出青光,手脚愈伸愈长。 几个男子只当眼花,原来出现两名身穿异国钟甲、身躯高耸入云的武将,咚的一声降落地面。 右方武神手执青光闪闪的矛枪,左方武神持着厚刀大弯刀准备迎战。 “……给我听清楚。” 大朗的声音响彻四方。 “武神是我族的守护神,你们若是人,就不怕他们。不过,只要沾上一点咒力的家伙……就会吓破胆。” 四人脸上掠过惧意。 “怕什么!你们这样也配当‘叶阴’?” 低沉的语声,如同一记鞭抽在几人背上。影矢指着武神,讪笑说:“那不过是纸人!别给障眼法骗了!快动手!” 男子们将矛枪横握腰际,朝武神一拥而上。武神矛枪鸣啸、弯刀舞空,飒飒劲风过处。只见几人眉心溅血。 矛枪失手掉落,四人捂着眼发出哀号,大朗纵马乘隙穿过几人离去。 这一刹那,他感到后颈空凉飕冷。 大朗拱身低伏,斗笠不翼而飞,蓑衣上的稻草纷纷裂散。 (……是灵狐!) 连武神也招架不及。影矢迅如疾箭,从矛枪刀阵中穿梭而过,再度命准大朗咽喉窜扑而上。 五疑惑 大朗即时伸手护住要害。 小指下方画过一道灼痛,血花飞溅,灵狐同样发出痛苦闷吟。 原来大朗手腕上挂着刻满密麻小字的护环。 他咬牙紧紧握住右手腕,小指下方被深咬一口,伤口血流如注。 大朗双脚控着疾风向前奔驰,已无暇回顾那只灵狐,只将额头贴在马鬃上,拚命忍耐剧痛。 按住狐鼻的影矢则痛得倒地乱滚。它鼻端要害撞在护环上,浑身震麻如遭疾雷轰顶。 好不容易痛意稍减,大朗早已不知去向,巨武神一并消失,唯有雨丝静洒在捂眼痛苦打滚的四名“叶阴”身上。 影矢摇身恢复人貌,瞪着大朗消失的方向。 对他来说,没有当场杀死那名守护者已不重要。灵狐牙中含毒,不消多时,大朗就会浑身僵硬,一命呜呼。 (……可把那家伙的长相瞧清楚了。) 总算圆满达成任务,影矢全身痛到几乎无法行走,仍露出满意笑容。 刺麻的异痛蔓延到胳臂。 大朗紧咬牙关,齿间频频发出急促浅喘。 (这样下去准完了……) 强忍着头晕目眩,大朗在隔街不远的杉林中勒马。他从马背滑落着地,刚踏在落叶堆上,脚下一沉,身体失去重心。 “……快去,疾风……快回去找铃……” 返家的路径,疾风应该还记得。尽管不知自己能否撑到那一刻,只要铃见到坐骑,或许会赶来救援。 担忧的疾风鼻端贴着大朗,片刻后,才依依不舍离去。 大朗蹲在杉树根旁,左手取出怀中纸包,颤抖打开时撒出大量药粉,仍余留少许含入嘴里。 他头倚树干仰起面孔,雨沫飘入口中,零落令人心焦。勉强吞下药后,大朗微颤着手指在树干写下几个符号。 这种隐形术是否奏效不得而知,总之先瞒过追兵,还能残喘一时。 视线模糊的大朗茫眺着微暗林间,思绪飘忽不定。 春望侯表示要派武士保护他,大朗予以回绝了。 像常行那样不但长久忠诚守护小春丸,还能与灵狐对决并保住性命,如此刚勇的武士可说是寥寥可数。他希望像常行这类的人物能守护小春丸,派其他武士来护卫自己则是白费心力,姑且不论人们间的决斗,与灵狐对决时,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 (……实力相差太远了。) 大朗嘴角浮现苦笑。 恣意操控众多魔使的人物,与单打独斗的大朗…… 淅沥沥……细雨绵绵不歇。 半梦半醒中,大朗听见殒逝的那人声音,看见那人姿影。 ——只要归还若樱野就好了。 传来花乃带沉韵的语声。她侧容微含忧色,正凝眺着春霞缭绕的野山。 ——趁着还知道怨恨的起因时,得尽快行动才行……再彼此厮杀下去,总有一天,会造成永难消弭的恶仇。 “……向春望大人秉告吧,你的提议,他或许愿意听进去。” 少年大朗说道,花乃听了缓缓摇头。 ——春望个性稳重,颖悟过人,但心底对杀妻之恨始终无法释怀,此时提出……归还若樱野,他只会说是助纣为虐。 花乃面孔半隐在幽暗中,看似相当落寞。 ——因此我会等待,等到有一天,他终于想通只要守护孩子健全成长和幸福,那么归还若樱野也是值得。 花乃的面容忽然扭曲。 ——可是,我们做得到吗?令尊已经逝去,如今只剩你我,能守得住小春丸吗?如果做不到,就再也无法挽回…… 雨像泪沿面颊滑落,大朗闭上眼。 (……花乃……) 平白让她牺牲了。连花乃拚命想达成的愿望,如今也…… 似乎一时失去意识。 感到寒意的大朗在冷颤中清醒。几时雨歇,远方叶丛在夕照斜晖下微微泛红。 大朗望着朦然发亮的叶丛。 此时传来微弱声响。莫非是马蹄声? 回过神来,眼前站着一个陌生少年。 (……是灵狐。) 恐怕是隐形符印在淋雨后消褪了,少年直接凝视着他。 (我的死期已近?) 身体并不听使唤。 “你就是大朗?” 他听见一个平静语气问道。说也奇怪,这声音完全不含敌意,魔使向来如此,无关乎爱恨情仇,只奉主命杀人。 “正是。” 大朗答道,少年点点头。不知何故,一转身迅速跑走了。 它想呼唤同伴?正思忖时,只见疾风出现在林间,有人骑在它背上。 大朗愕然睁大双眼。 (……原来被狐狸迷住,就是这么回事啊。) 他心中喃喃,注视小夜从马背跃下,直朝自己奔来。 高烧中,大朗感到有什么不断在舔自己右手的伤口。每舔一遍,刺麻的异痛便减轻几分,转为寻常的割伤痛。 “……野火,我可以进来吗?” 小夜担忧的询问声传来。大朗感到对方停止舔伤,一阵风拂上面颊。睁开眼,只见一只漂亮的狐狸正摇身变成少年。 少女走进来,跪在大朗身边探视他受伤的手。 (小夜,留神点……那是灵狐……) 大朗在心里奋力警告她。 小夜轻轻拿起大朗额上的布浸在枕边水桶中。拧乾后,替他放在额上。她轻声说:“不要紧,大朗,我知道野火是灵狐。” 冷布的沁凉舒爽,令人想叹息。 “野火帮你舔伤,伤口已经止血了,别担心,再睡一会吧。” 大朗听小夜说道,茫然想着,……原来是灵狐在舔我。 少年依旧神情宁静,交抱着手臂,一直俯视大朗。 “那毒呢……?” 小夜悄声问道,名叫野火的少年平静回答。 “大致都吸掉了,早上高烧已退,还是给他暍点水较好。” “啊,对啊,我这就去取水。” 小夜起身走出户外。 大朗哑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农夫临时搭建的小屋。” 少年沉静回道。 “我在杉林深处、快要通往山里的小径上发现你。你失去意识,不能搬动太远,只好擅自进入这间小屋借用,小夜说屋主若来看到病人,大概不会忍心赶走。” 野火说明时,小夜返回小屋。 “大朗,水来了,慢慢喝喔。” 小夜捂住自己左手的刀伤。野火见状,就轻轻跪下,伸手缓缓抱起大朗的背脊,将碗送到他嘴边。甘凉清水滑入肿烫的咽喉,大朗忘我痛饮着,全身获得沁润。 他横卧在床,瞌睡虫阵阵袭来。 “大朗,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听小夜说着,大朗沉沉睡去。 再度清醒时,已是隔日午后。 小屋中不见少年少女身影。明亮阳光从高敞窗口照落,大朗身体尚虚,还不能起床。 砰!……劈柴声响起,他听见小夜在说话,还有少年的应声。 (……为什么他们在一起?) 大朗感觉那只灵狐没有敌意。尽管如此,它终究是灵狐,是邻国术士操控的魔使。灵狐擅于蛊惑人心,恐怕小夜完全被迷住了。 (它救我是有何居心?》 意图完全不明。在街道袭击大朗的灵狐,分明想置他于死地,而这只灵狐,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想得到我的信任,唆使我去为非作歹……?) 此时,灵狐少年抱着一大把木柴进屋。他发现大朗已醒,就将木柴放在上间,掸掸手来到床边坐下。 一瞬间,大朗从披衣下迅速扯住对方胳臂。少年痛苦地扭曲面孔,原来大朗手戴护环,灵狐被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你打什么主意?” 大朗嘶哑地细声问道,少年咬牙怒瞪着他。 一阵脚步响起,小夜出现在门口。她将沙锅放在坑炉旁,望着大朗快活说道:“大朗,你醒啦。” 少女来到两人身边,方才发现情形不妙,惊愕地当场僵住。大朗注视着她,锐声说:“小夜,别上当,灵狐绝不会背叛主人,它救我是没安好心。” 小夜原想辩解,却支吾不语。 该如何解释,对方才肯相信?眼见大朗目光严峻,让她十分气馁。再怎么说明幼时曾救野火一命、如何为情况辩解,都难以获取大朗的信任。 小夜轻轻伸手,触到大朗抓住野火胳臂的那只手。 (……好痛!) 针扎般的痛意掠过,野火感受的正是这种痛楚。 小夜心中涌起似哀似怒的情感,硬生生按住大朗的手,将野火胳臂抽出来。 她直视着眼神愠怒的大朗,说:“我相信野火。你认为这是骗局,我想辩解,但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 野火轻抚着手,默默无语。 面露焦色的大朗厉声说:“反正魔使绝不会背叛主人,小夜!这些家伙天生只懂得迷惑人心!快清醒!” 小夜望着野火。 忽然她心念一动。或许大朗说得对,野火救她是想博取信任,好引他找到大朗。 野火默默凝视小夜的眼神起动摇,于是站起身,无言走出屋外。 少女不禁欠身而起,大朗阻止说:“小夜,别去!不能被它迷住心窍。” 小夜追了出去……野火已无影无踪。 变回灵狐的野火在旷野中疾奔。 无从宣泄的哀伤,在胸中沉重地、炽热地扩散。 它不是为了求取信任才如此做,而是纯粹想帮助小夜,真的,不过如此而已。然而,胸中的伤痛难以抹灭。 少女怀着深切悲痛,返回屋内。 “……小夜。” 大朗呼唤道。小夜没有注视他,茫然望向窗口说:“你说得没错,我或许受到蛊惑,可是,万一他没骗我呢?” 她右手握住仍带痛意的另一手,喃喃说:“我和野火在许久前相识,当时不知道日后会卷入这场是非……” 小夜将昔日在芒野上抱着野火逃往森荫邸,小春丸曾协助藏匿等等,一点一滴全告诉大朗。 大朗聆听着,方才领悟上次察觉小春丸有异,原来是少年受敌方诅咒所致。 (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小夜发现异状,差点就带中邪的小春丸去晋见大公。) 倘若如此,那只叫野火的灵狐所采取的行动,更教人百思不解。 大朗眉头深蹙,若让小夜与自己见面,它苦心布下的陷阱将付诸流水,难不成真如小夜所说,它只想报恩……? 大朗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不可能,魔使对主人忠心不二,就算顾念救命之恩,背叛主人唯有死路一条,它绝不会做傻事。” 小夜转而注视他。 “大朗,魔使是什么?它们背叛主人,真的非死不可吗?” 大朗点点头。 “以前你母亲曾说过,灵狐是在‘间界’诞生及生存的灵兽。法力高强的术士会拾走刚出生的幼狐,给予它在人间生存的咒力,代价是用一种叫狐笛的灵笛封住幼狐的性命,逼它成为魔使恣意驱使。术士握有狐笛……换句话说,灵狐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 “狐笛……从术士手中夺走它,就能拯救野火吗?” “或许吧——不过,救它的人一定会缩短寿命。” 大朗语气干涩地说:“原本灵狐就不属于受人摆布的灵兽,据说术亡为了用一只狐笛驾驭有可怕力量的灵狐,因此设下许多防御术。这些法术总有一天吸光术士的元神,连法力高强的术士都难逃毁灭之途,因为驾驭灵狐的咒术,会逼人自取灭亡。” 小夜默默聆听,大朗凝视着她。 “花乃常说——视者为人所视,用者为人所用。对人们来说,这是一种煎熬。” (视者为人所视……) 小夜浑身一颤。 在若樱野修补“暗户”时的记忆再度苏醒,无数眼睛凝视自己的瞬间。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光想起那一幕,就令她头皮发麻。 “观察对方不被识破、利用对方不受驱使,据说这正是术士的智慧。一旦被灵狐识破。术士岂能套住它,反而会被生吞活剥了。” 大朗说着,又静静补充道:“那只灵狐已看见你的相貌,就算你有狐笛也不能控制它。灵狐摆脱控制后有什么样的心思行动,谁也无法预料。这好比遭拴绑、被剥夺自由的豺狼,它对人类充满怨恨,人类却为它解除项圈一样。” 小夜倾听叙述,想起了野火,那只鼻端沾血、怯生生仰望她的小狐。曾帮助她脱离野盗袭击,为她轻轻背起竹篓走回来时的举动,还有,那张在朝阳中微笑的面容。 这一切都为了蛊惑我?我不信,可是…… 小夜凝视着愈渐黯淡的日光。 六两个大朗 大朗总算勉强骑上疾风,已耽搁两日之久。 除了第一天野火捕来的山禽之外,大朗不曾妥善进食,虚弱的身体无法痊愈。 野火离去后,一直没再回来。 与大朗共乘疾风离开小屋时,小夜心底余痛未消,发觉自己的目光在搜寻野火——好想再见到他,好想见面说说话。 不知大朗是否了解小夜的心思,总之他不再提起野火。 “……春望大人一定很担心。” 大朗不经意地喃喃道。为了赶在约定日期前抵达大公居城,此时该是出发前往青李宿的时候。 任由疾风奔驰中,大朗感觉自己高烧未退,仍强撑弱体催促爱驹前进。 两人总算抵达有路城,正值日暮时分。 城门已关闭,守门的护卫听见蹄响,持起矛枪飞奔而出。 “我是
梅枝邸的大朗,请开门!” 大朗呼唤着,感到护卫透过篝火光注视自己两人时,立刻露出紧张神色。 (不太对劲……) 大朗正感诧异,却听见弯弓声响。一愕仰望楼门,只见士兵搭起箭弩瞄准自己和小夜。 “放肆!本人并非可疑人物,而是……” 持矛枪的护卫打断大朗解释,厉声喝道:“妖怪!梅枝邸的大朗大人早随春望侯前往青李宿了!” 小夜不禁按住大朗握缰绳的手。 恐怖冷冷袭上她的背脊,大朗的惊恐意念也一并传来。 (惨了。) 大朗紧紧抿唇。在街道遇袭时,那只灵狐并没追索他的性命,原来是另有意图。 当时灵狐看清大朗面貌,于是化身成他的模样,巧妙瞒过春望侯。 “还敢悠哉现身!大朗大人警告过我们,早就瞧穿你的底细了。” 讽刺的是,真正的灵狐大可轻松避开箭矢。对大朗来说,与共乘的小夜根本无法逃避,更何况右手不听使唤,体内元气大伤,连使障眼法都力不从心。 放箭的瞬间,矛枪将从四面围攻,两人被彻底包围,想乘隙脱逃,简直比登天还难。 (……难道在此丧命?) 弓弦一响! 大朗咬牙闭起眼,俯身掩护小夜。 喀的一声轻响,大朗感觉有团柔软物体掠过面颊。 他在错愕中睁眼,看见有个小身影衔箭跳落地面,吐掉口中的箭。 “野火……!” 小夜惊叫道。 那身影敏捷跃起,在拦阻疾风的护卫一片惊呼中,矛枪纷纷被弹向空中。 大朗一踢坐骑侧腹,乘隙迅速突围而过。 弓弦嘤嘤响起,疾箭咻咻飞来。大朗感到背上小脚一蹬,原来野火顺势打个翻转,漂亮接住第二枝箭,旋即当空消失了。 “野火!野火!” 小夜忘情地喊道,她预感这次离别,将永无重逢之日。或许过度嘶喊,她边咳边发出沥血的喊叫,一遍又一遍:“野火!快回来……!” 疾风迳自朝隐没在宵暗中的道路奔去。 “野火——” 当随风卷逝的呼喊转为嘶哑时,小夜发现有个黑影跑向路旁车丛中。 不知何故,小夜感到热泪盈眶,伸手胡乱拭着面颊。 * 汤来盛惟紧盯着在旁待命的久那。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盛惟以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你不是曾说,术士最要紧的是不能泄露身分?在春望之子的认明仪式上,大公委派治理的各国领土将齐聚一堂,你想在那种场合现身?” 久那泛起苦笑。 “在下原本考虑能免则免,不过听到绕道返国的‘叶阴’提供消息后,经过一番盘算,毕竟……这么做比较稳当。” 盛惟蹙起眉头。 “修补‘暗户’真的是高超之技?” 久那点点头。 “这种技法。完全不同于原先那名守护者……自从收拾掉那个女子后,应该早已失传,唯有系出我族的术士后裔,才会这种技法。” 久那的淡瞳难得浅泛兴奋之色。 “此人若潜伏在春名国,对小春丸下的魔咒恐怕会遭破解。在下不放心把此事全权交由灵狐或‘叶阴’处理,而且,也想目睹自己策画的计谋将有何发展。” 盛惟沉吟地说:“我还是不赞成在大公居城里下手,这样岂不惹恼大公……?” 久那抚着胳臂说:“不,这是上上之策,我们正好可以摆脱咒杀大公的嫌疑,又能让小春丸送命。” “那么,仍照计划行事?” 久那仰望盛惟那张迟疑的面孔,询问道:“……您想放弃?现在还来得及。” 盛惟揪紧眉心,目光灼灼瞪着久那,摇了摇头。 “不管后果如何,我绝不死心。” 久那点点头。 “那么非这么做不可,就算小春丸身上的咒术被解,只要有在下在场,就可当机立断,不致于败事,这点请您无需挂心。”久那淡淡回道。 七野火与大朗 骑着疾风在夜路中逃亡,小夜感到大朗的身躯逐渐沉压在自己背上。大朗浑身滚烫,呼吸微浅,高烧导致意识朦胧,他奋力支撑,终究断线般颓倒在小夜身上。 “疾风,拜托停一下……” 小夜笨拙地勒马,扶住大朗以免他摔落。然而在鞍上谈何容易,她咬紧牙关扶着他,心中一瞬闪过野火的面孔。 野火还在路旁暗丛里,正目睹一切吗? 她无意向野火求援,只是焦急、挣扎着想托起大朗。 我竟然怀疑不惜身陷危险、救自己一命的野火,连一句道歉、感谢的话语,都不曾对他说过。 大朗身躯直向下滑,背扶他的小夜随重量一同滑落。她单脚使劲踏住马蹬,鞍带轧轧作响,马鞍承受不住重量,愈来愈歪斜。 (要摔落了……!) 就在此时,大朗忽然变轻了。 原来是野火为她撑住大朗身体。 “让我来扶他,你先下马吧。” 小夜顺从地滑下马鞍。野火把昏迷的大朗微挪向前,让他伏在疾风背上,又朝马鞍后方砰的一拍。 “你坐这里。” 小夜在野火推扶下坐在大朗后方。缰绳交给野火后,她将大朗夹靠在坐骑和自己中间以防再度滑落,然后缓缓策马前进。 小夜在紧张中绷着脸,回头说:“……谢谢。” 野火默然无语,后退一步似要离去,小夜见状,忍不住细声说:“……野火,你也一起来好吗?我不太会骑马。” 想说的不是这些,她就是不擅于表达心意。 野火一点头,轻快伸手执起马辔。 “要去何处?” 他静静问道。 (先找个地方再说……) 必须尽快治疗大朗才行,如此一来,返回梅枝邸是最好的选择。 小夜心意已决,尽管担心小春丸,此时却别无对策。 “我想最好还是回梅枝邸。疾风,我们回去吧。” 她轻声说着,战战兢兢执起缰绳。疾风似乎了解心思,顿时恢复精神,踏着强劲步伐前进。 明月升起,不久落向山背,夜风中隐约飘送薰烟。 梅枝邸映入视线时,大朗呻吟着睁开眼。 “大朗,你醒了?” 小夜轻声问道,大朗痛苦地起身,隔着夜暗凝视远方灯火。 “……是梅枝邸。” 大朗喃喃道。 “你发高烧,失去意识了。” 小夜说着,大朗点点头。 疾风忽然停止前进,原来挽马辔的野火驻足不前。 “怎么了……?” 野火抬头望着小夜。 “我不能再靠近一步。” 破除邪灵的梅林近在眼前。 野火转身正想离去,大朗朝他唤道:“我以寒舍主人的身分邀请你,进来吧。” 小夜惊讶望着大朗侧脸……或许他还想施法术活捉野火。对大朗来说,野火正是可探查敌情的拘捕目标。 困惑的野火一时仰望着大朗。当他目光投向小夜,发现少女也一脸困惑、猜不透大朗心思时,他眼中的迷惘顿时消失。 野火默默地重回疾风身边。 三人在花季已尽的梅林中,缓缓朝邸门前进。 * 新绿时节尚早,在温阳浓浓照耀下,浅春的山间散发出香息。 叶缝间透下阳光,将走在前方的野火背脊映得灿白。他闻着空气,忽然停步蹲下,拨开草丛。 “……有找到吗?” 野火起身转过头,手执着赤红叶脉的青草,然后走近小夜,将草放进少女的竹篓中。 灵狐咬过的余毒深入大朗体内,至今仍让他备受其苦,当时若不是野火为他舔伤吸出毒液,恐怕早在那间临时小屋里毙命。 “这种草好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夜喃喃说着,野火答道:“这是排毒用的草,我们吃到伤身的东西,就去吃这种草。它特别有效,可是很罕见。” 野火的平静语气,让人听来好安心。 “我们再多找一些吧。” 小夜说着,继续跟随迈步前进的野火。她真不仅自己,为何就是不能流畅表达心中的纷乱意念。 好想为怀疑他而道歉……好想说一声,谢谢你。 但这些心意在转成话语前,已胆怯消失在口中。 啾哔啾哔,鸟儿穿过枝梢,野火又停下脚步。 “找到了吗?” 野火蹲下朝她招招手,茂盛的栗树下绽放一丛白花。 “这种花根,也能排除体内的毒素。” 野火说着,轻一摇拔起花茎,不料附在根土的泥上和落叶中,滚落一只白芋虫。虫儿从温暖土中冷不防被拉出来,惊得缩成一团。 “……会冷、好冷喔。” 小夜不禁拾起芋虫回腐叶土里。她仰起脸庞,与野火目光相遇。野火不发一语,轻轻将花根放入小夜的竹篓,然后起身。 两人几乎没有交谈,相伴走在春山里,阳光好似蕴在心底暖融融起来。 大朗努力克服深入体内的余毒。返邸三天后,体况渐有起色。 铃推开板窗,让亮白晨光洒入卧房。大朗望着乘光飞舞的细尘,在床上起身问道:“……小夜呢?” 铃眺着淡刷天际的缕云,答道:“跟野火去采草药了。前两天,他们也都外出去采草药,是野火告诉我们有解毒药车,不过很稀有,必须来回采好几趟呢。” 大朗凝目注视庭院片刻,这才喃喃说:“他想趁我为小春丸的事分身乏术时,企图潜入核心,打探我们的防御手段……?” 铃转头望着他。 “哥哥……” 大朗阻止她说下去。 “总之,我不相信敌人的魔使。铃,不可以轻信灵狐。” 他那双炯光流露的大眼中,浮摇一抹苦笑的浅影。 “自从花乃交托任务,盼我凭靠灵力守护春名国时,我就中了疑心病的魔咒。” 大朗说着,视线落在裹白布的右手上。 “小狐狸想报救命之恩,那种说书里的故事,谁敢相信。” 铃叹了口气。 “我不想像你考虑这么复杂,哥哥,更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野火并不是在报恩。” 大朗仰头诧异望着她,铃轻轻一挑眉。 “没发觉吗?哥哥,你好迟钝喔,要是看到他注视小夜的眼神,你就马上明白了。” 大朗眉头深锁。 “……你是指野火对小夜萌生爱意?” 铃叹了口气。 “小夜也一样,只是两人都很纯情,大概没有自觉,妙的是旁观者清呢。” 大朗一脸严峻瞪着妹妹。 “你胡说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铃!你该告诉过小夜,被灵狐迷惑的下场有多可怕!” 铃瞧着大朗,露出“这人真死板”的表情。 “用不着我点破,小夜自然会明白。这种场合我们不适合出面,去干涉只会让两人愈陷愈深,反而弄巧成拙。” 原想开口怒斥的大朗,只好满脸苦涩闭上嘴。 铃坐在他旁边后,窥望那张严峻的面孔。 “哥哥,春望侯父子应该快越过国境了吧?现在追去也来不及了。” 大朗目光更加晦暗。 “……没错。” 他左手轻拭额际说:“我太生嫩,辜负花乃的重托,非但没救成春望侯父子,连小夜都无力守护。” “哥哥。” 铃说道:“刚才你说自从花乃托付任务后,你就中了疑心病的魔咒。花乃若地下有知,她一定很伤心。” “我只是打个比方……” “不是这样,其实,我总在思考花乃究竟想做什么。” 铃凝视着兄长。 “旧恨滋长新仇,疑惑衍生怀疑……花乃不总是为此痛心吗?哥哥,当我观察野火和小夜时就有领悟了。我不太会表达,但我相信花乃不像哥哥极力反对人狐之恋有多危险,而是想呵护他们萌生的爱苗。” 大朗深受震撼地注视她。 曾经总是百思不解的疑问,忽然茅塞顿开了。 为何花乃在诅咒风暴中,不惜怀下那人骨肉的疑问……他感到眼前的迷雾飒然消失。 大朗怔怔地左手按膝,使劲想让摇颤的双足站起来。铃慌忙起身扶住他。 “铃,我要去仓库……你来帮忙。” 野火和小夜采药草返回宅邸,望见铃在廊缘招手。 “啊,多谢!你们采了好多呢。” 铃接过泛草味和上香的竹篓,注视着野火。 “野火,哥哥找你,想请你去厅房。” 野火讶异望着她,点了点头便踏上廊缘。 不安的小夜面露忧色,正想追随而去。铃阻止道:“哥哥有些话想先跟他说。” “可是……” “别担心,他不会伤害野火的。倒是小夜快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小夜脱下草鞋,拿起铃递来的抹布拭去脚上沾泥,然后踏上廊缘。她跟在铃身后,忍不住回头望着野火前往厅房的方向。 野火走进厅房,倚柱而坐的大朗仰起脸。 那张面孔失去血色,双目凹陷。只听大朗开口说:“我必须先向你谢过救命之恩。谢谢。” 野火微蹙眉心,点了点头。 大朗似乎有口难言,又缓缓说:“小夜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野火默然注视他片刻,方才简短答道:“守护她。直到我死。” 大朗直视着他的双眼。 “不惜背叛主人?” 野火细秀的眼瞳透露出坚定不移,只点了点头,大朗紧盯着他,近乎轻喃说:“是吗?……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主人为何对小春丸施咒?设下什么圈套?” 野火不禁面有难色,替魔主指派的任务保密,这种习性早已根深蒂固,犹如溶入血液中,一旦要他吐露实情,不免难受得浑身汗毛直竖。 野火只能断断续续,勉为其难地说:“……主人对小春丸下咒,那种咒术不会立刻丧命,是在晋见大公时才生效。” “什么样的效果?” “详情我不清楚。” 大朗眼中泛起冷光。野火见状,又静静说:“冒充你去大公居城的不是我,那是影矢的任务,我并不知情。” 两人彼此对视片刻。 终于大朗心意已决,点头说:“我相信你,请保护小夜。” 大朗痛苦吁着气,继续说:“接下来,我有任务交托小夜,一旦她接受,恐怕性命难保,但她一定会答应,所以拜托你好好守护她。” 困惑的野火紧盯着大朗。 “……你真的相信我?” “是的,不信任的话,就完全失去挽救春望侯父子的希望。” 大朗口边浮现一抹浅笑。 “野火,刚才我解开结界的封印,已经可以通往春名国和大公领地之间的‘间界’了。” 野火惊讶地睁大眼睛,大朗点头说:“你带小夜穿过‘间界’,火速赶往大公居城吧。” 野火望着大朗的苍容,喃喃说:“小夜是人,不可能进入‘间界’。” 大朗摇着头。 “可以……因为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能力。” 在微暗的藏衣室内,铃屈膝坐下打开编箱盖,一股樟脑味飘来。 她拿起微泛黄的纸包在膝上展开,里面有一条红细带。 “这是花乃给我的系袖带,送给你吧。” 铃说着,将柔软的皱绸细带递在小夜手心。 “以前花乃怀你时一直系着这条带子,她说系袖带能守护肚里的灵魂。” 小夜百感交集,将细带轻贴在脸颊上。除樟脑味之外,带上含有某种柔香。 “铃姐……”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小夜眨眼望着她,铃轻抚少女的秀发。 “小夜,你相信有难以自拔的恋情吗?为了守住这份情,旁人看来觉得很傻,但自己却想坚持下去,你说是不是呢?花乃一定就是如此,她怀了那人的孩子,知道孩子会卷入诅咒因果的漩涡中……依然情不自禁为他厮守。” 小夜颤抖起来。父亲是谁,她终于明白了。 铃抓住小夜的肩膀。 “尽管如此,花乃仍想守护你,所以系上这条细带……小夜,拿去吧,千万不可离身。” 小夜任泪珠滑落面颊,只点了点头。 小夜听完大朗说明,仅回答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后,就走向庭院。 她觉得在许多人的意念推动下变得身不由己,但这仅是她个人的想法。不该牵连到野火。小夜回头注视野火,他义无反顾地陪伴在旁,小夜不愿意他与同伴们自相残杀。 “野火……” 小夜想说出内心话。 “过去一切,真是谢谢你,我害你背叛主人,身陷危机,你却愿意救我……我还怀疑你,没有道歉……” 脑中一片灼热,小夜握紧双手。 “大朗相信你会帮助我,可是事情演变成如此……我帮不上任何忙……真对不起,希望你别再与同伴对决……” 她说不出话来,对野火感到万分歉疚,肿胀的喉间无法出声。 “……小夜。” 野火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我跟你一起去。” 小夜望着他的眼瞳,内心奔旋的无谓焦灼一扫而空,泪水泛出眼眶,潸潸滴落。 刻不容缓,两人与大朗讨论今后行动。整装打理一番后,在大朗和铃母子的送行下出发。 夕阳染红遍地,气魄万千。 “小夜,我来背你,要奔往‘间界’了。” 少女点点头,趴到野火背上,面颊贴着他后颈,感到飘来浴在暖阳下的清香。她忆起昔日邂逅时,野火身上散发同样香气,如此一来,让她感觉暖洋洋的日温蕴留在心。 野火飞奔起来,迅如火燎暮野。不久,身影乍然幻化消失。小夜睁眼已不见阳光,宛如置身在黎明青光中。 苍郁的树林、摇曳的幽草中飘来灵气,浓香得刺鼻,感觉仿佛泅入水底,令人喘不过气来。 野火进入“间界”后顿时脚速加快,蹬一次地面,咻地划空跃好远,又蹬一次跃更远,简直比展翼还快速。 “……小夜,你还好吗?” 小夜说不出话,勉强涩声说:“还……好。” 老实说,并非如此。她感到不见天日的森林对自己这个外来者充满敌视,叶底草荫下的暗界深幽,底界就像无穷无尽的暗渊,真是恐怖极了。 “恢复灵狐的话,我就能变成狐火飞行,可是现在是人,只能尽力而为。小夜,你忍耐一下。” 小夜点头阖上眼,面颊贴着野火的背脊。 “我不……要……紧,真的很难受会告诉你,别担……心,尽力跑吧。” 她轻声说道,感到野火背脊一晃,似乎在点头。 小夜浑身使劲,竭力忍耐呼吸困难,这对她来说实在痛苦不堪,然而,野火的背脊传来舒畅、安心的意念。这就是野火的故乡,他在这里最自在…… 或许“间界”的雾气沁湿所致,野火背上含着兽皮气息。 外貌虽然是人,野火其实是灵狐。 野火和自己不同类,出生及生息地也回然相异。她心底泛起凄凉的悲哀。 小夜凝视着在紧闭眼底扩散的黑暗。 第一卷 第四章 诅咒的结局 一小夜与小春丸 进入大公居城前,春望常在某间旅店歇宿,在此涤尘整装。这间旅店专供领主阶级留宿,建构十分气派。 小春丸退下回房后,春望与大朗对饮起来。 “明天就要晋见了。” 春望说着,替大朗注酒,大朗恭谨接受,一仰而尽。 此时纸门外传来动静,听见护卫武士禀报:“大人,有位自称是小夜的人务必求见。” 春望讶然抬起头。 “快传!” 纸门拉开,小夜单独走进房内,神情紧张地端坐在春望面前,然后伏身行礼。 “免礼,小夜,究竟所为何事……?” 小夜仰起脸,凝视春望那张温厚的面容。 他就是……想到此,却感觉对方好陌生。小夜只感到己任深重,吸口气想说明,又担心发不出声,一旦开口,在颤抖中却能清晰说道:“请恕失礼,民女是受梅枝邸大朗之托,前来参见您。” 诧异中,春望面色一沉。 “你说什么……?” 在春望身旁候命的大朗低吼道:“春望大人,请当心,这家伙是敌人的魔使。” 春望倾身而起,注视着大朗,又注视神情紧张、额上浮汗的小夜。 发抖的小夜奋力叫道:“春望大人,如果在座的真是大朗,就该知道民女是谁,请您问他!” 春望讶然睁大双眼,清楚看见小夜惨白的脸上浮现花乃的昔貌。 这瞬间,眼前景象如茫雾四散,开始清晰可见——我竟然中了咒术! 春望背脊直冒冷汗。 他按住腰间的短刀柄,重新转向大朗。 “你若是真正的大朗,当然认识她。快回答,小夜的母亲是谁?……小夜的父亲又是谁?” 变成大朗的魔怪眼中,霎时浮起困兽的杀意。影矢低吼道:“春望,感谢老天爷吧,就算不能咬碎你这颗领主首级,等你退位时,我非摘下你的脑袋不可。” 大朗身形一晃,转眼变成一只黝黑灵狐。 “孽畜!” 春望抽出短刀,只手举刀劈去,灵狐也不闪避,翻身就朝小夜扑去。 此时,一个黑影冲破纸门窜入……从旁猛然咬住影矢后颈,将它按倒在地。 小夜连忙奔来,摘下戴在手腕的护环,立刻套在影矢嘴上
。 影矢痛苦翻滚着,发出恐怖的尖嚎睨瞪野火。野火避开视线,摇身又变回少年。 小夜从袖中取出大朗交托的细长纸笺,上面密麻写满咒文。将纸笺蒙在影矢的双眼上,纸笺顿时紧紧附着兽目,灵狐再也无法动弹。小夜从怀中取出大朗给的“封袋”打开后,野火将影矢轻轻放入袋中。 春望执刀在手,茫然注视全部过程。 “……小夜。” 春望喃喃叫道,少女仰望着他说:“让民女来说明一切。” * 熟睡中的小春丸听见纸门拉开,清醒了过来。 只见女孩持一盏微灯进房,将背后纸门关上。 小春丸蹙眉问道:“……有何事?” 小夜在他床铺旁坐下,烛灯放在两人之间。 我是否能达成任务?小夜好紧张,几乎喘不过气。 “小春丸……还记得我吗?” 对方居然直呼其名,小春丸揪紧了眉心。然而望见少女的黑眼瞳时,他内心掠过一丝微动,不禁蹙着眉,凝视这个少女。 很久以前,曾像这样在幽暗中围着灯火……当这意念闪过他的脑海时,突然耳鸣大作,意念又渐渐飘远。 眼看小春丸表情起伏,小夜心想良机不可失,趁他愕然不及躲避,迅速伸手朝他耳朵一摸。 剧痛之下,少年呻吟着挥开她的手。小夜抓在手里的东西顺势飞向空中,她慌忙起身追去,恶心似地撇起嘴,伸指将那东西捏住。 小春丸掩住耳朵,起身怒嚷道:“放肆家伙!你是谁?” 小夜嘘地竖起手指,向他招招手。 “快来看,它躲在你的耳朵里喔。” 小春丸皱眉望着她的手,只见指头下有类似飞虫的东西在扭动。凝目一看,小夜手指上竟写着细细墨字。 “这是大朗教我的。他说只要在指头上写这些文字,就能捉到下咒的虫。” 真是令人作恶、毛骨悚然。可是必须让小春丸瞧仔细,小夜忍住恶心捻住那只虫,仰望着小春丸。 “你看见了吗?仔细看清楚,就是它在你耳里下咒喔。” 小春丸满脸骇异望着咒虫,怒嚷一声:“骗人!你藏在手里,假装从我的耳朵捉出来!谁会上当啊。” 小夜愕然注视他,小春丸眼中明显浮现着憎恨和疑惑。 “我为什么要骗你?” 小夜努力说:“小春丸,快想起来!我们以前不是一起玩吗?还吃过胡桃年糕和柿子。” 少年瞳中泛起动摇。 (曾一起玩……) 忽然间,小春丸感觉周围变得安静异常,至今响在耳际的声音居然消失了。 他吸口气,定定注视少女的黑眼瞳。的确,这个女孩似曾相识。 小春丸按着前额,双膝跪倒在地,回忆如涛澜袭卷而来,漫涌于胸中。 围着竹灯渺火,两入夜游的回忆…… 少女望着他浮现的目光,心中如释重负。他想起来了。 “小夜……” 小春丸喃喃说着,忽然间,莫名打个寒颤。 (守护神。) 他感觉不到守护神存在,该不会是自己失败了? 莫非想起不该触及的回忆,才遭守护神舍弃? 小夜眼看少年突然浑身发颤,伸出左手想轻按他肩头。岂料,小春丸啪的一把拂开她的手。 “别碰我!” 他露出野兽般的惊恐神情,大吼一声。 “小春丸……” 少年的意念传来——我再也不要回森荫邸再也不要被幽禁。这些烧灼般的意念,与万一失败就得被关回馆邸的恐怖心纠葛交缠,呻吟似地响起。 小夜拭着冷汗。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咒虫已除,偏偏小春丸的内心变得如此…… 顷刻间,少年目中精光消褪,犹如阖上盖子转为黯淡。 他深深吸气,调匀呼吸后,保持镇定地闭目养神。 不久,小春丸睁眼注视少女说:“小夜,别担心,我没有疯,还记得你。” 那语气出奇的平静。 “请先别管我,如果你真心希望我解脱,就别来管我。” 小夜口中干涩,哑声说:“小春丸,你永远都不必回森荫邸了,是真的,相信我,你已经获得自由了。” 小春丸微笑点着头。然而,小夜感到那颗心完全封闭,不再相信她的话语。 眼前的少年脸上,已不复见那个担忧小夜安危、胜过在乎自身寂寞的小春丸昔貌。 二野火的决定 神情恍惚的小夜返回厅房,春望询问道:“结果如何?你顺利为他驱除咒虫和邪术了?” 小夜捻着咒虫让他观看,春望面露惊恐地注视它。 在房内角落候命的野火起身走来,迅速捉起小夜手中的虫,呼地吹一口气……虫立刻烟散消失。 “你怎么了……?” 听见春望询问,小夜仰起脸。 “就算驱除咒虫,小春丸的心……” 春望注视她那张苍白面容,片刻后,以温稳的语气安抚说:“怎么回事呢?你镇定点,从头说起吧。” 小夜一点一滴说明原委,野火听了蹙起眉头。 (……就算咒虫已除,暗示仍旧没有破解啊。) 倘若如此,或许无法解开魔咒。忐忑中,野火默默听她叙述,但他完全无意向小夜吐露自己内心的不安。 春望聆听小夜叙述,脸上流露出沉痛哀色。 “……是吗?这也难怪,我知道如此做很残忍。” 半晌后,春望方才喃喃说:“可是为了守住他的性命,这是迫于无奈。” 春望以温和的眼神,举目望着少女。 “小夜,你做得很好,能一举消除他身上的邪魔,不愧是花乃的女儿。你放心,小春丸的事由我来处理。他幽禁长达十年,心伤一时不能愈合,今后我会耐心开导他,你不必担忧。” 就算您保证耐心开导,也难以如愿。小夜如此思忖着。 纵然小春丸逃过敌人诅咒,活下来顺利成为领主,接着却轮到引退的春望饱受生命威胁,敌人大可藉此相逼,好让小春丸痛不欲生…… “春望大人。” 小夜忍不住唤道。 “您能不能割舍呢?” 她突然说出不着边际的话,春望感到十分讶异。 “割舍什么?你镇静点,把话讲清楚。” 小夜握紧双手,努力说道:“就是放弃若樱野,那里是怨恨的根源,对不对?只要归还那片地,不就没有理由生恨了吗?” 一听此话,春望霎时感觉眼前的小夜与花乃重叠,仿佛已逝的花乃在责备自己,他心中掠过凄然痛楚。 (花乃……你在责怪我?) 霎时,他涌起满腔怒火。 (该受谴责的,可不是像我这种饱受诅咒、尝过切身惨痛的人,应该是诅咒我的盛惟才对!) 小夜哀伤地注视对方,只见春望的温和眼神静静变色。 “过去曾发生多么惨绝人寰的事……你都毫不知情吗?你可知道小春丸的母亲下场有多凄惨?当时小春丸才三岁,在庭苑玩耍时闹脾气,把身上的护身符系线扯断扔掉,护身符掉进水池,内人看见连忙将自己的护符解下为他挂上。这时,出现一个快如旋风之物把内人扑倒在地。等我接获消息赶去时,内人满身血迹,早已气绝身亡了。她就这样无辜被杀,连我的金兰知交……甚至你母亲也一样。” 春望发出呻吟说:“你母亲是为守护小春丸而牺牲。在幽禁小春丸这段岁月中,谁能体会我心如刀割!可是,就算再怎么痛苦,我都必须让内人和花乃赌命守护的孩子活下来,因而才出此下策。当你祖父过世、守护力量薄弱之际,小春丸还是幼童,不懂需要守护的理由。他太年幼,闹别扭时只想丢掉护身符。他根本还没成长到认清布设的圈套、了解如何逢凶化吉,因此我只能采取非常手段,这是唯一的活路。” 春望竭力抑制澎湃的怨忿和恨意,避免溢于言表。他的声调听来低沉而嘶哑。 “你懂吗?……你还想给那种丧尽天良的家伙尝甜头?那种人非但没受报应,居然还让他美梦得逞?你是叫我反正不如那家伙有高明术士作后盾,干脆永远忍气吞声算了?” 春望双手掩面,不再有任何表示。小夜痛切感受到他的“意念”传来。 (……啊,真想有法力高强的术士,真想有厉害的帮手,好教敌人同样尝尝我的痛苦。只要那家伙得到现世报,交还若樱野又算得了什么。花乃能做到,偏偏就是不肯替我如愿。而小夜呢……?就算苦了这孩子,也该认她作亲生女接回城里,只要尽心抚育她,有朝一日,她就能替我达成心愿。还有,把我身后那只待命的灵狐逮住,驾驭它的力量就能……) 小夜再也听不下去,啪地站起身。一种似悲似恼的情绪油然生起,她几乎泫然欲泣。 春望愕然垂手看着她,小夜无法直视此人。 行礼后,她返身从房内飞奔而出。 小夜来到廊上,没有目标,只想远离春望,盲目向前跑去,侍卫们纷纷讶异地目送她的背影。 跃下庭院,奔向悄静的敞庭林间,小夜来到围墙死角蹲下哭起来。意识到野火坐到自己身畔,她好想吸口气忍住哭泣,却一声哽咽,奔泪决堤似地再也遏止不住。 大家都好傻。 她了解这一千人的怨恨、憎恶、悲哀,难道就没人能解开这团无奈、纠葛的线球? 小春丸太可怜了。原本活泼开朗、渴盼与父亲相见之日到来的小春丸,他何其无辜,竟被幽禁十年,想必是痛苦不堪吧。 还有母亲……和父亲,娘为何要跟那种人在一起……? 铃曾说娘是抱着莫可奈何的心情,明知置身于诅咒风暴中,仍甘心成为父亲的伴侣,这种心境,小夜尚能理解。 可是自己和小春丸年龄相仿,娘与他母亲同住一座城里,与春望度过同样时光。他们究竟抱持什么样的心情?对于母亲的想法,小夜委实不解。 (娘也好傻。) 春望只想获取母亲的术士力量。他固然欣喜小夜尚在人世,仍不禁想利用她成为术士。 愤怒和哀伤似将身体撕裂。 究竟为何要受如此残酷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 “好想逃走……” 小夜双手掩面,发出低吟:“留在这里只会成为憎恨的傀儡,任人摆布。” 站在身畔的野火面露哀色,凝视着她。 确实如此——野火思忖着。再这样下去,小夜必然沦为术士。 善良的小夜在迫不得已下,绝不忍见弃陷入诅咒漩涡的众人,结果必将沉沦其中,步向术士一途。 (小夜成为术士,一定很痛苦……) 就像野火被迫当魔使一样。 野火忍不住喃喃说:“小夜,别当术士,与其这样,不如逃走。” 惊讶的小夜仰头望着他。 “咒术是煎熬良心的技法。” 野火俯下脸孔说:“从前……当你救我时,我刚杀了人。” 吃惊的小夜浑身紧绷,眼底浮现赤褐色小狐从芒野奔来的模样。当时它鼻端沾的血迹,原来竟是人血……? “我是魔主的傀儡。奉命杀人是理所当然。” 野火眼中浮现落寞的苦笑。 “我是狐狸,肚子饿时,发现老鼠就会淌口水,前足踏住猎物,老鼠发出吱吱哀叫,就算咬住它,心里也不会难过。可是分明不饿,还去杀死哀叫的生命,不知为何,我内心总是很难受。第一次杀人时被铁刀斩中,我很痛苦,心想这下死定了……在原野狂奔时,感觉好无助、好悲伤。” 小夜想起野火鼻端的血污,还有仰望她的眼神。 “因此让你抱在怀里时,我好温暖,感到好安心。小春丸为我轻轻拭去刀毒时,我也很高兴。” 俯下脸庞的小夜抬头望着野火。几时月影升向暗空,明晃晃照亮夜庭,野火发上蕴着清霜似的光芒。 他似是忆起什么,眼中忽而泛起柔和笑意。 “……后来,你去找小春丸,拿核桃年糕送他呢。” “你怎么知道?” 小夜惊讶地反问道。 “你看见了?” “嗯,我在竹丛下瞧见的。你们两个边笑边大嚼年糕,吃得真香。” 在竹灯微光下吃核桃年糕的小夜和小春丸,就像巢穴里的幼狐好不开心,第二晚、第三晚,野火仍悄悄去眺望。两小自打雷那夜后不再见面,野火感到说不出的寂寞。 小夜深深凝视他——当时,原来野火也在场。 “出来没关系啊,我们一定跟你玩。” 说真的,当时小春丸一定会很开心。若能与野火和小春丸一起围着灯火,该有多欢喜啊。 野火诡异一笑。 “幸好没找我。那时我还是不懂人事的小狐狸,要是来找的话,我大概会叼老鼠去当见面礼。” 小夜想像幼狐嘴里垂只耗子的模样,不禁噗哧一笑。 “……送老鼠就免谈啰。”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仿佛点燃明灯。 野火望着她的笑颜,略带正色说:“我始终从远方注视你,认为不该接近你。因为我是传递诅咒的魔使。” 小夜也恢复严肃。 野火与我的缘分,是多么不可思议啊。 凝视野火的幽邃眼瞳,她心底起了震颤。 他既非狐、亦非人。 小夜感到孤单的那些日子,其实野火一直伴在她身畔,纵然鸿沟千丈,不容彼此心灵契合,他依然愿意如此。 忽然间,小夜胸中泛起森冷不安。她想起野火危在旦夕,背叛主人的灵狐,就算即刻丧命也不足为奇。 所谓生命,此时竟是如此虚渺。 直至今日,她相信反正总会活下去。然而,如今觉得生命显然有终时,宛似水面浮泡随时消失。 这个由野火为她掬起、两人共度“此刻”的透明浮泡。 野火向她表达的真心诚意——为她做的彻底牺牲,深深震撼少女内心。小夜情不自禁朝他伸出手。 犹豫中,野火轻轻环抱小夜的背脊,终于将她紧抱在怀里。 (小夜好柔软啊。) 相触的肢体起麻颤,他感受到小夜的温润,闭上了双眼。 能就此远走高飞、实现美梦,该有多好……? 然而,野火了解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妄想。 (我若没有被迫当魔使,是一只寻常灵狐,就能忘却灵狐身分,抱着小夜远走高飞。) 生养、孕育下一代……我可以过这种生活。 (可是魔主绝不会饶恕背叛者。) 明日,化身大朗的影矢没在大公居城现身,届时魔主诘问玉绪,将得知野火反叛。这条生命,只剩几个时辰。 臂弯里的小夜好温暖,令他怜爱得浑身震颤。野火表达狐狸的情感,轻轻摩娑她的面颊。 温柔襁绾一番,终将面临离别之时。 连搭救小夜,他都无能为力。 (我……) 只是任魔主拎走,小命掌握在他乎里的可怜蟁罢了。魔主绝不放弃野火的生死权,遭人下咒的魔使想摆脱控制也无处可逃,唯有任凭宰割而已。 正寻思时,有件事仿佛虚空闪电,掠过野火的脑海。 (糟了……) 小春丸的咒虫虽已除,心中暗示却依旧存在。即使封印影矢,魔王为了谋害小春丸,势必设下重重陷阱。 后颈的汗毛飒然竖起。 那个少年将会被杀?……想起小春丸为自己涂伤药、称赞它“眼睛真漂亮”时的闪亮眼神,还有围着竹灯、与小夜幸福欢笑时的那张面孔,野火感到心如刀割。 曾在黑暗中望见的暖光,以及此时臂弯里温暖的小夜——这是最珍重的宝物。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是……) 只要得知魔主对小春丸设下什么暗示,或许有解救之道。化身大朗的影矢,会采取什么行动……? 野火忽然睁开眼。 (对了……) 唯有一事,他可以达成,那就像在暗夜中盲目攻敌,作毫无把握的赌注。尽管如此,或许小夜会很欣慰。 野火闭起眼,脸俯在小夜后颈上。 (……永别了,小夜。) 他留意着,别让小夜透过“心耳”听见自己的意念,在心中如此呢喃。 然后在她耳畔,轻吹入沉沉的睡意。 野火将小夜抱回卧房床上歇息,注视她的睡容片刻。 然后站起身,悄悄前往春望的卧房。 春望尚未安歇,正俯首坐在床上抱头沉思。 “……春望大人。” 听见呼唤,领主一惊伸手取刀。 “你……有何企图!” 野火只待对方恢复镇定,等心存警戒的春望冷静到愿意聆听解释时,他才说道:“明天我会变成大朗,请容我随您一起进城。” 春望把刀置在膝上。 “为何如此做?” “我是受小夜之托,魔使化身的大朗若没出现,阴谋者将会起疑。” 春望浮现会意的神情。 “原来如此,好,我了解了。” 春望凝视野火片刻,方才低声询问:“小夜……怎么办?” 野火静静答道:“她刚哭过——现在已入睡了。” 春望眼中浮现痛苦之色。 “是吗……” * 野火来到庭院,仰眺着月色。 皎月浮显的靛青夜空中,此时,响起笛声又消失。 野火后颈汗毛直竖,浑身一颤——是狐笛,魔主在召唤我。 (笛声好近,主人在附近……) 不回去覆命,事迹就会立刻败露,可是回去也瞒不过魔主的法眼,野火很了解自己不像玉绪或影矢善于巧辩。 野火紧咬牙关——只要我活过明天,就可以达成心愿,怎能在此坐以待毙……? “……你不打算去见主人?” 庭间树影摇晃。窈窕的玉绪出现了,眸中青光闪烁。 “你不是坏了好事吗?主人下的指示,全毁在你手里。” 野火无言凝视着玉绪。女子神情不带喜怒,定定望着他。 “影矢在哪里?” “在‘封袋’里昏睡。” 玉绪嘿嘿冷笑。 “顾念情分?你不杀他,未免太天真啊。” “……你不希望我做这么绝吧?” 野火喃喃道,玉绪睁大眼眸。 她默然注视野火片刻,飘开了视线。 “我要回去覆命。” 野火点头会意。 玉绪临行前瞥他一眼,瞬间变回狐狸,咻地凌空跃起,消失在靛青夜空中。 三化身 听见喀啷啷搬送碗盘的声响,小夜清醒过来。 晨晖透照纸门入室。 小夜分不清状况,茫然眺望天井半晌,这才一跃起身。 飞奔到走廊寻找野火,收拾残皿的下女们惊讶看着她。 “请问……春望大人一行呢?” 其中一名下女眨眼答道:“大人已经出发,吩咐让你睡到正午,因此没叫醒你。” 小夜当场僵住。 下女们诧异望着她,微微行礼后离去。 小夜按着额头回想,当时依偎在野火怀里……后来的事完全失去记忆。 野火究竟去何处呢? (该不会……) 或许野火已被魔主发现杀死。光想到此,血温顿失的小夜感到浑身冰冷。她深吸了口气,紧紧抿唇,回房匆匆打理行囊。 简直是不知所措,整颗心焦急如焚,总之得先赶往一行人前往的居城才行。小夜飞奔出旅店。 一路朝旅店打听来的街道奔去。生平初次见到大街,她都无心观看,一个劲儿拚命向前跑。 远眺可见的城塔指示居城所在,一旦接近城池,高耸的城墙在深邃护城河环绕下绵延不绝,反而不知该从何处进城。 激喘不止的小夜在护城河旁徘徊一阵,忽然背后有人搭讪:“小姑娘。” 小夜一回头,吓得倒退几步。 “别怕成这样嘛。” 一名美貌女子站在眼前,正是野火称为玉绪的灵狐。小夜正想逃走,玉绪抢先抓住她手臂一把抱住,掐住少女的脖颈。 “唉呀,最好别使什么怪招术喔,虽然有野火从旁协助你,不过你制服影矢的手法还是十分了得。我可没把你当黄毛丫头,特别留了神,要敢轻举妄勋,不瞧我揪下你脑袋。” 玉绪说着,趁无人注意时,将小夜拖向树荫下。 “昨晚魔主召唤我,命我去搜找,把你捉起来。” 小夜为自己任对方摆布而羞恼,忿忿问道:“……捉我是想打什么主意?L “唉哟,这人性子好倔啊,给灵狐一口咬住喉咙,瞧你还能不能嘴硬。” 玉绪掐住小夜咽喉,将她扳转过来,窥伺着少女双眼。 “魔主想杀你。不过,他有太多底细想先知道,比方说有关你的身世、为何能修补‘暗户’,还有世间是否尚有你这类人物存在。” 那双淡眼眸,无疑是灵狐之眼。 “要我说这些事,我宁可咬舌自尽。” 小夜板起脸瞪着女子,玉绪注视着她,诡异一笑。 “随你便,想要不惜一死,倒不如跟我谈笔交易如何?” 玉绪凑近面孔,悄悄说:“……不是跟魔主喔,是问你想不想和我作交易?” 小夜蹙起秀眉,玉绪又轻声说:“你知道野火目前在何处?” 玉绪满意望着小夜眼中锐光浮现,就说:“野火变成一名叫大朗的守护者,和春望一起进城了。” (……怎么可能!) 小夜凝住呼吸,野火为何做出这种事? 如此说来,小夜熟睡到不知一行
人出发,或许正是因为野火不想让她同行,才对她施法……可是,他何需如此? 惊惶不安中,小夜眼神起动摇,玉绪细心观察她的反应。 “别小看灵狐,你以为我们是不懂思考、唯命是从的魔使吧?不过,自从我们任人摆布、被抛入这个五浊恶世时,就开始学习各种技巧,这当然是为了求生存。” 玉绪说着略栘开面孔,又轻声说:“野火一定有什么打算。” 小夜不禁高声反问:“他想做什么?” 玉绪眉梢一挑。 “你想知道?我也一样,我让你见识一番,交换条件是你得出份力。” 小夜瞪着她,玉绪扬起眉,面露诡异笑容。 “何必用那种眼神瞪我?我是想帮野火呢。野火与影矢的一举一动,全靠我在隐瞒魔主,否则,野火跟你早就没命了。” “……真的?” 玉绪凑近半信半疑的小夜,轻声说:“想帮野火的话,就去把魔主找出来。” 小夜眨眨眼蹙起眉,玉绪微微一笑。 “昨天魔主召唤我去的地点,就在盛惟歇宿的旅店后方的森林中。换句话说,幸亏不知打哪儿冒出你这颗棋子,魔主才不像以往潜伏在汤来国老巢,现身来到此地。” 玉绪眼中笑意消失。 “魔使是看不见魔主的,主人召唤我们时,一定会施含有灵力的隐形术。那人洞悉敏锐,我们一有风吹草动就被立刻察觉,性命毁在他手中。” 玉绪的犀利眼瞳浮现黯光,又说:“……身为魔使,受苦的不只野火而已,这种生死任人掌握、逆来顺受的生活,我同样憎恨无比。” 玉绪呻吟地说:“告诉我谁是魔主吧,当然了,只要不动声色,别让那人知道是我拜托你就行了,答应的话,我就带你进城。你是身分低微的平民,绝不可能单独入城……怎么样?” 被扣住要害的小夜使劲点点头,玉绪反而吓一跳。 “好,我想进城……想去找野火,你带我去。” 玉绪被她的气势所慑,稍稍移开面孔。 小夜情急之下变得口齿不清,一叠声问道:“找到魔主就能偷走狐笛吗?不止是你的,连野火的也能偷吗?魔主失去狐笛,是不是就杀不成野火了?” 玉绪愕然望着诘问自己的少女。 苦苦追问的小夜眼中,此刻浮现茫然无措的神情。 “……可是要怎么做呢?要如何找出魔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既然没学过辨识术,等到遇见对方时,我能认得出那个人吗……?” 玉绪噗嗤一笑,小夜愕然住口。女子不再发出一贯略带嘲意的讽笑,而是坦然率真的笑声。 “你可真老实呢。” 玉绪眼神犹带笑意,望着她说:“难怪野火为你动情,原来你们本性如此相像啊。” 玉绪不再掐住少女,改叉着腰说:“你的灵眼若能准确认出魔主就太好了。反正先带你进去,既然我奉魔主之命,到时就说是把你逮住拉进城的,这个藉口大概行得通吧。” 玉绪说着,又半调侃地附带说:“从你的个性来看,像我这样卖个人情,等我遇到危急时,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反正你被魔主杀了,对我也没好处。” 大公居城有广阔绿地和城廓围绕,是一座纵横整条街的宏伟建筑。 春望之子小春丸,将在大公承认下成为有路族的领主后继者,这场认明仪式将在获封领地的所有领主面前举行。清晨时,已有多位领主各自带领儿子及重臣从正门入城。 东边小侧门上,有一大群艺人在待命,他们聚集于此,等候认明仪式告一段落后表演祝贺舞艺。 戴着金缕绣纹的朱红面罩、仅露出双眼的正是主要舞者,人数相当可观。 这群女子从大清早就在等候敞厅整备就绪,她们时而在侧门旁的茂林解手,或到附近茶坊设的小摊上喝茶。 此时,有两名舞者边聊边来到树林中。 “两位姑娘……” 听见有人搭讪,两女四下张望,只见有个美貌女子在树下招手。 “你们的面罩破喽。” 两女伸手往脸上遮布一摸,发出惊呼:“唉呀,讨厌!真的破了,怎么办呀?” 躲在树丛里的小夜心下暗惊,她们的面罩根本完好无缺。 玉绪巧妙地哄她们取下面罩、褪下外衣,然后,对着只穿平常小袖服的两名舞者微微一笑。 “天气真好呢,暖洋洋的,这种日子教人好困喔。” 她柔声说完,呼地吹了口气,两女转眼软倒在地,舒舒服服发出鼾息。 “小夜,你抬那个姑娘。” 尽管感到同情,但这不是为她们抱屈的时候,小夜唯有顺从玉绪的指示,将两女藏在树丛里。 “到晚上自然会醒。好了,快穿戴起来。” 玉绪递给小夜面罩和衣裳,自己摇身变成睡在树丛里的女子。 她面不改色带着小夜,混入那群在侧门待命的艺人中。 不久,有人来通知艺人们进城,在大敞厅下的庭苑等候。 小夜战战兢兢地混在人群中穿过侧门。 与玉绪在一起,自己迟早落入那名可怕的术士手中,如此一来,将饱受折磨至死。纵然恐惧,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野火,甚至让她丧失逃走的意志。 野火想做什么呢? 走向铺磨石的宽敞大道,前方出现苍翠松林,彼方有一座广池,是大公从远山引雪水修筑的苍天池。池底清澄可见白沙漂摇,池面舟舫浮泛,船身绘有朱金描纹,船首的形状相当奇特。 未曾见过的禽鸟在池中嬉游,金鲤不时从水面翻花消失。 从水池望去,位于城内四方的钟楼唯见两座,更远的北面钟楼隐约露现浮影,小夜总算了解这座城的规模十分宏伟。 终于踏进内城廓,白漆墙将庭苑区隔成迷宫,苍松枝影在墙面摇曳。走在路上,正前方出现覆盖乌亮瓦宇的馆邸,必须大大伸展双臂,才足以表现这座豪邸有多壮阔。 只见大敞厅门户皆敞,踏入白沙庭苑中,可望见众位领主已整齐列座在大敞厅两侧。 厅间正中央,有两人背向庭苑凝神端坐,从远方即可认出是春望和小春丸。 玉绪说野火化身成大朗,他在何处……? 众随从坐在大敞厅的下位处,小夜发现原本不可能在此出席的大朗。 (找到了……) 变成大朗的野火,究竟所为何来……? 小夜蹙起秀眉,逐一检视这群随从,想确定野火的主人——那位敌国术士是否有列席?万一在场,自己能否像认出灵狐或“叶阴”一样有感应? 或许距离过远,还是术士不同于灵狐或“叶阴”。小夜只感到人群气息,终究无法发现对方。 “……怎么办,我认不出来。” 她低声喃喃,玉绪哼了一声。 “算了,别着急,眼睛放亮点,万一发生状况,气氛起变化,说不定就可以识破他。” 从某处传来哆、咯的太鼓声。 廊缘更下方的白砂上铺着赭红毛毡。乐师列坐在此,轻快将横笛按在唇上。 调匀呼吸后,几重和鸣的纤细笛韵彷从地面涌起,响遍厅庭之间。 “大公驾临——认明仪式开始了。” 玉绪在小夜耳边轻声说道。 四诅咒之力 大公出现后,大敞厅列坐的众人齐首俯伏在地。 坐在三面开敞、天井高挑的大敞厅中央,会有我身渺小的错觉。 小春丸额冒冷汗,低俯着面孔,紧盯地板上铺的花草织纹榻榻米。 初绽的樱花随处乘风飘香而来。小春丸对此无动于衷,只面朝上座,聆听大公的足音和衣声响起。 阒静的大敞厅中,一个宏亮的声音回荡四方。 “众卿免礼。” 缓缓抬头,望见沉金色屏风上绘着淡绿鲜竹。屏风前,有位身着雅服的老者盘膝而坐。 春阳照入厅间,老者胸襟以下浮显一片光明。他坐在略高的上座,面容隐在微暗中。 出乎意料的是老者身躯十分矮小——倦懒眼睑下的双瞳,湛着熠熠冷光。 威余大公环顾众家臣后,不徐不缓地说:“我国花期最早的贵狭野,樱花即将绽放,诸位功在社稷,方有如此丰穰之春。” 大公说着,凝视端坐在面前的春望父子。 “在座有位年轻武士,日后将继为国之栋梁。诸位,这不是可喜可贺?该好好正视他才行哪。” 小春丸成为全厅瞩目的焦点,感到浑身僵硬。 “有路春望素性坦诚,刚正不阿,这已是众所皆知。但不知何故,他始终家运不济,目前后继者不幸去世,又曾遭丧妻之痛,连身为忠臣的侄儿也英年早逝。” 大公语气轻描淡写。对于春望和盛惟之间的深仇大恨,在场的众位领主可说是无人不晓,皆感受到大公语中带刺。 尽管如此,汤来盛惟连眉梢也没挑一下。 大公同样不瞧盛惟一眼,只静静又说:“春望为了维护骨肉,警戒已到了略显偏激的地步,这也是情非得已。长年来,本公以为眼前这名年轻武士已不在人世。不过,正如诸位所见,有路小春丸安然无恙,就在本公面前。” 大公凝视着有路春望。 “欺君罔上罪无可恕,然而,本公深知你护子心切。可说是人之常情,依此,本公准许小春丸继承有路春望的领主之职,决意采行认明仪式。” 领主们严谨端坐、文风不动,大敞厅中唯有大公的声音回响。 忽然间,大公略转柔和的语气说:“有路小春丸,好漫长的十年哪。” 这番话,深深冲击小春丸的内心,涌泪刺痛鼻芯,他不禁伏下面孔。 好漫长……光凭这话,怎能道尽所受之苦? 幼时至今的纷纷思绪霎时涌上他心头,犹如关在小匣子里,好长、好长的岁月。为何非待在馆邸不可?连何时离开都遥遥无期,甚至逼得他乱摔乱砸,忍不住大闹一场。 回想起来,那是处于绝望深渊,凡事不容他思考,失魂沮丧,只在浑浑噩噩度日。 十四岁生日当天,大朗曾经来访,告诉他身世和受诅咒的原委,小春丸方知自己被幽禁在森荫邸的原因……但知道事实,也改变不了现状。 小春丸向大朗表示拚死要离开,死在灵狐利牙下也认命,像个备受呵护的人偶悄活悄死,这种人生豁出去也罢。 然而,大朗并不允许。 他只转述春望的吩咐,要小春丸专心随常行精进武艺,在无法成为保护自身、免受灵狐威胁的武士之前,绝不可以离邸一步。 多残忍的宣告啊,要成为常行那样的剑术高手,尚需十年功底,难道还得在邸内耗上十年…… 当他心情跌堕谷底时,守护神出现了,一场梦就此展开。 (守护神啊……) 小春丸在心中渴求默念。 已听不到它的声音,小春丸即将履行“承诺”。时间一刻一刻逼近。 只见大公微抬起手。 “有路小春丸,本公认同你的继承身分。” 坐在大公右斜方的一名家臣迅速起身,捧起大公面前的原木小置台,转身发出簌簌衣响,熟练端着木台走到小春丸面前放下。 木台的紫绸巾上,有一把精美的螺钿镶纹刀。 只听见大公说道:“拜受这把认明之刀吧,立誓效忠于本公,今后继任父职坚守家业,誓死守护领国。” 久那屏住息,凝视小春丸伸手取刀。 果不其然,小春丸身上的咒虫不再传来动静,但他身上的暗示却强烈发自于少年本心,只要小春丸彻底受自身的暗示蛊惑,就算咒虫已除,他仍会按照命令行动。 这一切可得瞧个仔细,绝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小春丸照令行事,届时只需向他立刻传送咒念即可。 久那紧紧盯住小春丸的手。 触到冰冷的刀鞘,小春丸窣窣发抖,紧咬住唇。 (守护神……) 快!该履行“承诺”了,只要达成魔咒就会消除,再也不必被关回馆邸。 然而取刀握柄的瞬间,他忽然心生动摇。 那只恶心的虫——万一真是咒虫、真是儿时玩伴的小夜驱除它的话…… 牙关咯吱咯吱作响,小春丸使劲握紧刀柄。 (别怀疑,我相信守护神。) 这全是守护神赐给我的梦——给我试炼的梦,亲手诛讨不共戴天的仇敌,魔咒才会永远消除…… 闭上双眼,小春丸一按刀口,飕地拔刀出鞘。 他倏然起身,一声高呼:“今报母仇,纳命来!” 便朝汤来盛惟猛冲而去。 汤来盛惟正想起身,小春丸高举白刃箭步冲来,在盛惟身旁待命的武士看似早有戒备,随即拔刀相向。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斜身抢入两人之间,猛力撞开小春丸。小春丸腾空飞出去,那人拔刀直指他的腹部,刀光一闪。 “小春丸……!” 春望奔过来,只见儿子一个筋斗翻落在地,腹部不断渗出鲜血。春望盛怒之下浑身乱颤,扭头注视刺杀少年的大朗。 “混帐东西……好大胆子!” 春望刷地抽出长刀,大朗垂下右手握的血刀,步步后退说:“领主大人,请您保持镇定,小春丸少爷神智错乱,在下是……” 春望压过他的声量,大喝道:“全在你的算计中,孽畜……!” 春望凌厉朝他劈去,大朗从容拨开长刀,正欲顺势上前反击……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剧烈摇晃。 一瞬间,春望举刀劈下。 小夜正想尖叫,玉绪迅速掩住她的嘴。 “别激动。此刻沉不住气,野火搏命的心血就白费了。” 强劲的刀势自肩头划过腹部,大朗一个跟舱瘫倒在地。他颤抖着,扭身朝盛惟望去,轻声说一句话。 盛惟的脸孔,霎时僵硬如石。 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大朗愈缩愈小,变成一只浑身血迹的狐狸。 “……盛惟,听见没?它叫你主人啊。” 春望说着,一把抓起虚弱的野火后颈,便朝盛惟抛去。 “岂有此理……!” 盛惟顺势接住,满脸紫涨地怒吼:“你是藉口找碴,根本与我无关!” 盛惟满脸尽是嫌恶,使劲把野火扔到厅外。 野火摔在回廊上,缓缓滑落庭苑的白沙地,身子一颤,化成淡烟消失。 (野火……!) 小夜拚命挣扎、挣扎,拂开玉绪的手,朝庭苑飞奔而去。野火已不见去向。小夜跪在徒留血痕的白砂地上,额头使劲摩娑着地面。 一颗心几乎碎裂,脑海一片空白,唯有浑身抖颤不止。 连周遭人群远远围住鼓噪、护卫武士拔刀走近身边,她都浑然不觉。 野火是否死了?如果死去,就这样消失吗? 如此一想,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在“间界”……濒死的野兽会找寻安息之所,野火一定想在出生地长眠。 小夜紧紧闭住双眼。 哇……!人群中发出呼喊。 原来低伏在地的女子身形一晃,忽然消失踪影。 “那个姑娘也是狐狸变的?别唬我……” 一名艺人喃喃自语。 置身在领主的众名随从中,久那避免引入侧目,端坐在最后方,此时正凝神陷入沉思。 (为何不是影矢,而是野火……?) 直到前一刻,行动全在久那的算计中。 众目睽睽下,小春丸高呼报仇,举刀朝盛惟冲去,在场的护卫武士只需照计划顺利斩杀小春丸,那就万无一失了。 (野火为何突然出现?) 万一护卫武士失手,化身大朗的影矢的确会佯装制止,乘机杀死小春丸,可是,久那不曾命令野火介入。 (为何野火称盛惟大人是主人……?) 野火被春望斩伤原形毕露,那瞬间起,局势全盘逆转。 久那揪紧了眉心。 大公下令平息混乱的声音响起,还听见有人向春望转告小春丸伤势不严重,所幸并无大碍。 不久,大公了亮的语声响彻整间厅内。 “……众卿自肃,本公在此宣告春望与盛惟同受惩处,自此接受禁足之罚。” 久那聆听大公宣告,依然不断思索。 然而,他在无意间瞥向野火消失的白砂地。恰好看见有个陌生少女,追随野火消失在“间界”。 久那静静移回视线,目中宿着冷光。 * 遭禁足惩处的春望和小春丸独处一室,被拘禁在城内深处的厅房中。 小春丸被化身大朗的野火斩伤。然而伤势轻微,性命并无大碍,只是疼痛濉以忍受,卧床的他面色铁青,竭力忍住呻吟。 “药汤很快生效,再忍耐一下。” 春望说道,伸手放在儿子大汗淋漓的额头上。 小春丸微睁开眼,望着父亲……这还是父亲初次如此对待自己,那干涩的手好温暖,少年心头涌起无限感伤。 谋刺汤来盛惟失败,梦魇无法清醒。也就是说小夜所言属实,这并非一场梦。 “……我,彻头彻尾……给敌人玩弄了。” 小春丸断断续续低喃着。 “那果然不是‘守护神’,而是咒虫的声音……明明说只要履行承诺,魔咒就会破解,永远不必再回森荫邸,因此我才……” 春望轻抚儿子的前额。 “别说,没事了。” 小春丸在狂怒下激颤不已,想到自己渴切的愿望竟然遭人利用,实在可恨、好可恨。揪紧被角,牙关喀喀直响,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春望听着哭声,闭上双眼。 对于愚弄吾儿之心的盛惟,春望从未感到如此激愤,紧闭的眼中甚至布满煞红。 然而当少年宣泄愤怒的哭嚎转为细啜时,在春望心中,开始缓缓浮现另一种想法。 为何自己等人非要如此愤怒、悲哀、痛苦不可? 这种日子要持续到几时……? 忆起年轻时曾对野心勃勃的父亲充满怨恨,春望颤身倒抽一口凉气。 ——都怪父亲大人野心太强,受报应的为何是我……和我珍重的人? 春望心中浮现昔日高嚷时,轻握他手的花乃容颜。 ——怨恨不会让时光倒流,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今后……。 (……改变今后?) 春望思忖着——再争斗下去,小春丸将会步上后尘。 他举目凝视着幼儿般抽泣的儿子。 日影西倾时,春望父子被带往大公面前。 厅房尚称宽敞,只不过三面板门围堵,加上护卫武士戒备森严,令人感到窒闷不堪。 盛惟和两名儿子已在此伏身等候,春望父子则与他们并列候命。 大公踏入厅内,垂眼望着俯伏的五人,缓缓在上位落坐。 “免礼。” 大公沉声说道。 春望仰起脸,看见大公眼中冷泛寒光。 领国恐将不保了。春望霎时暗忖,这正是杀一儆百的良机,只要领国间继续丑恶地诅咒争斗,就会有如此下场。 大公缓缓开口:“在主公面前动刀私斗,是何等滔天大罪,你们该心里有数。” 那语气平静,不带丝毫感情。 “此乃足以没收领地的重罪……不过,本公念你们至今尽忠为主的份上,决定不予没收。” 春望心中如释重负。 大公严厉说道:“有路春望与其一族,以及汤来盛惟与其一族,本公宣告你们接受留置之罚。下次战役,两族皆不许获得武功封赏,唯有提供兵粮于本公。” 汤来盛惟一惊仰起脸。 所谓“留置”,可说是身为威余武士的奇耻大辱,其他领主在沙场建立功勋、荣获褒赏时,自己只能留驻领地,更何况,还必须为战役提供兵粮费用。这皆是毫无名誉、报酬,纯粹是出资而已。 (……这就是大公的为人。) 春望心中暗忖着,没收有路和汤来的领地,将痛失两族的忠诚。与其如此,宁可在严惩之际,不忘安个无损己利的罪名。 “请恕微臣斗胆。” 汤来盛惟双颊抖颤地说:“此次事件是由小春丸发狂想谋刺微臣而起,我族何需同受责罚?” 大公目中精光乍闪。 “给我住嘴,盛惟!” 如雷轰顶的一声怒喝。 “你是欺本公不知情?那只灵狐临终说的话,你当本公置若罔闻?” 盛惟微一缩面孔,大公声音略沉,唾弃似地说:“你希望本公将故作不知的事讲出来吗,盛惟?本公的忍耐已达极限,你们之间的仇恨若不再只是小阋斗……那么,我自有方法铲除仇恨!” 意思就是指剥夺领地,灭绝两族——大公话中隐含强烈威胁。盛惟伏下脸孔,他面无人色,遏止不住激忿而浑身发抖。大公看在眼里,终于缓缓摇头说:“你们之间的仇恨,恐怕难以消弭哪……既然如此,唯有出此一策。本公观察至今,显然是汤来族的术士法力更为高强,这种力量不均的局面,就由本公稍作调整吧。这就命汤来盛惟的次子助惟,成为有路春望的养子。” 汤来盛惟的面孔扭曲,犹如挨一巴掌。 大公的意思,就是让盛惟的次男成为人质。如今小春丸保住性命,助惟若成为春望的养子,在小春丸生命受威胁时,助惟也难逃一死,助惟必须成为这个咒缚的挡箭牌,就此度过一生。 盛惟感觉在旁恭谨候命、年仅十三岁的助惟身躯微微一颤。 小春丸也不禁望向身旁的少年。只见助惟在晴天霹雳下神情狼狈,面孔显得紧绷而铁青。助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嘴唇则颤抖不止。 这是小春丸初遇助惟,只
感觉对方相当稚嫩,并没有因他是仇敌之子而感到嫌恶,因此没有幸灾乐祸之意。 小春丸心中唯有怜悯,这孩子将与自己同样奉命过着幽禁生活。 春望轻轻转头,看着端坐在旁的儿子,又看着肋惟。 就在注视两个面容尚带青涩的少年时,他感觉某种念头迅速回归心底。 “……请恕微臣大胆。” 春望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还有一个方法,可根绝两族间的仇恨……” 五狐笛 发现灵狐瘫倒在大树下的微暗草丛里时,小夜忘记“间界”的窒息感,连忙朝它跑去。 “野火……!” 正想轻触它,野火微张开眼,颤抖身体想变成人貌。 “别这样,野火!” 小夜慌忙轻摸它的背脊阻止,如此虚弱还想变身,只会让伤势更恶化。 尽管如此,野火仍希望变成少年,想以人姿出现在小夜面前,想以同类的外貌……然而,它已精疲力竭。 坐在树根上的小夜,轻轻地将野火抱起来。它的温血渗入衣裳,少女不禁悲从中来。 ——别哭,小夜……小春丸已经没事了。 感应到野火的意念,小夜吃了一惊。 ——我下手很轻。小春丸很可怜,但不得不如此。 小夜注视那双微睁的金眼瞳,方才了解野火用心良苦。 “……你救了小春丸。” 当时野火若没在场,小春丸势必死在那名武士刀下。 野火为了救他而奋不顾身……特意承受春望一刀,目的就是想揭发谁是祸首,揭露操控魔使的咒术。 小夜脸庞贴着野火,泪水不断地、不断地滑下面颊。 “谢谢你……” 实在痛心不已,不曾察觉野火的心意、没有即时拦阻他行动,小夜感到愧疚万分。小春丸的性命固然重要,但不该因此牺牲野火,自己怎能让如此残酷的悲剧发生呢……? ——别哭,小夜。 野火的意念又传来。 ——反正我不久于世,心愿也达成了。 那意念出奇的明朗。 ——魔主一定吓坏了……真愉快啊。 野火在笑……!小夜大吃一惊,野火传来的意念宛如晨晖晴爽。 清泪珠涟而落,小夜唇端泛起一丝微笑。 喜欢野火的情愫,渗入心房扩散而开。我喜欢野火,真的好喜欢…… 在“间界”那置身海底的窒息感,如今也不以为意了。 我能做什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野火?就像修补“暗户”一样,我能治愈野火的伤势吗? 小夜将手轻搁在它的伤口上,闭起眼睛。她祈求自己的生命透过手掌,渗入野火体内。 或许不得要领,再虔诚的心意,也无法传给野火。 小夜将野火抱在怀里,拚命祈祷着。 (神啊……在“间界”和底界的众位神明,请救救野火,只要能救它,我愿意作任何牺牲。) 不管如何祈祷,连一片林叶、一片草叶皆无动于衷,神明不曾现身。 不知经过多久,忽然远方传来喀沙、喀沙的脚步声。 小夜惊讶地抬头,望见从森林深处走来一个诡异身影,从头至脚紧裹一袭衣,面孔涂满乾泥。 一时之间,小夜以为神明听到祈祷而现身。就在望见伴随在旁的另一个身影时,她顿时明白将要面对何许人物。 “主人,野火在这里。” 玉绪轻喃道,她奉命嗅出野火的所在处,带魔主来到此地。 一股浓香扑漫而来,恐怕是薰染在衣上,强烈到连嗅觉敏锐如灵狐,也无从分辨主人气味。 “……是你达成任务啊,野火。” 魔主的声音,比小夜想像更柔和;然而听见这声音,原本已无力睁眼的野火,微微倒竖起后颈鬃毛。 小夜保护野火似地抱紧它,瞪视着魔主。泥面的窟窿中目光一闪,魔主的视线投向小夜。 “不过多亏有你,我才能遇到这女孩。就这点,该夸奖你。” 魔主走近小夜,在面前站定,垂眼紧盯着她。 “没错,你就是花乃的女儿……没想到还活着。” 小夜蹙眉回望那双淡眼瞳,魔主眨也不眨,说:“我们是远亲,你可知道?” 小夜大惊失色,微一退缩。 “看来你不知情。这也难怪,你母亲死时你还年幼,她不可能将一族的事告诉女儿。” 魔主环视着“间界”,语调沉稳地说:“我族乃是祭祀神明的祭司,据传自太古以来就祭祀在‘间界’幽底的神明,藉由舞蹈祈求神明喜悦,并向大地祝祷,这就是我族的任务。当时祖先驱使‘间界’的灵兽,将它们视为人神之间的传使。” 他将视线栘回小夜。 “然而时移世异,在国势增强下,我们的任务随情势转变。安身之处接二连三成为各国领土管辖,族人四散他方,各自为主公效力。” 魔主淡淡说:“我们天生拥有强大灵力,不知何故,却鲜少有后代。利用魔使咒杀他人后,与子孙的缘分更浅。” 那语气,含着一丝苦笑之意。 “你可以从我的眼睛看出端倪吧,每次运用灵气,眼瞳就变得更淡。” 小夜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当术士?” “此外别无生途啊。” 意外的答覆,让小夜惊讶无比。 “真的吗?” “没错,当术士是唯一生路。” 魔主笑起来。 “我膝下无子,盛惟自幼由我随侍,因此视他如胞弟。我的任务,就是助他达成心愿,一生顺遂无憾。像我这样施法护身,目的正是为此。让天赋力量充分发挥,替盛惟完成心愿。” 好远……小夜思忖着,此人的心,好遥远。 身为即将灭绝的一族后裔,连对他自己,都能含笑远观的那抹冷薄、无衷…… 魔主蓦地凑近面孔。 “你想活命?” 声音不带丝毫人的感情。 “对我来说,你是眼中钉,非除之而后快。不过,看在是我族仅存的后裔份上,杀了未免可惜。” 一副估量货色的语气。 “想活命吗?那么,自己拔一根头发吹口气,再交给我。” 鼓动愈来愈激烈,少女明白只要拒绝就会当场毙命。 ——小夜,别给他……否则你的性命将被他掌控,就像我一样,变得身不由己。 野火在昏眩中抬头,龇牙朝主人发出低吼。 魔主一骇,退到它无法攻击的地方。 “……你还没死?” 话说完,魔主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圆珠状的东西,骨碌碌转在手中,然后望着小夜。 “这就是狐笛,交出头发,我就传你技法。将灵狐生命吸入发中,然后恣意操控魔使……只要传授于你,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我族技法,日后就可传承下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一桩?” 魔主说着,紧紧捏握狐笛。 “你敢拒绝,我就捏碎它,杀死你。反正,野火死期已近……” 此时,一个轻蔑语气顺势接道:“就算如此,它还能撑住一时,你吹狐笛,将阳寿分给野火,说不定它可以活久些……原本无人尝试过,后果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魔主扭头望着玉绪,厉声说:“饶舌东西……” 魔主移开视线的瞬间,野火的意念又响起。 ——小夜,把我抛向他,反正迟早是死,我要把他生吞活剥,死个痛快。 少女摇了摇头,就算如此,魔主大可轻易挡开它。如今的野火,想跳跃也力不从心。 小夜痛切了解野火的心情。 必须采取行动,趁现在,必须有所行动,就算徒手相搏也好…… 她想腾出双手,于是轻轻地,打开衣襟将野火放入怀中。不料,此时却触到某件东西。 (系袖带……) 据说是能守护亲人的母亲遗物。刹那间,小夜心底萌生一线希望。 魔主回过头,只见少女单膝蹲下,口衔细带一端迅速绑起衣袖,使劲扎紧。 “你在做什么?” 小夜左手按住怀中,直视着对方。 魔主一扬眉,正欲捏碎掌中的狐笛。 小夜感到心脏被揪紧而剧痛不堪。她憋住气息,将那股力量反推回去。 感到狐笛内侧的抗拒力,魔主睁大双眼。 “守魂术……?你也知道挺了不起的技法啊。不过,这技法能救野火,却救不了你自己,你还是非死不可。” 小夜依然紧盯不放——我要活下去。浑身涌起的意志熊熊炽燃起来。 她终于了解野火笑的含意了,孤身一人,堂堂以命相搏的瞬间,小夜感到好似穿越九重天,心境变得如此清爽。 魔主注视她的双眼,叹息说:“冥顽不灵的家伙……玉绪,咬死她。” 玉绪正要变身,小夜猛然跃向魔主,魔主顺势承住她,狐笛一抛,右手掐住少女咽喉。 那手劲巨大无比,小夜双手抓紧对方右手,朝下猛力拉扯,倾全力将他甩脱。魔主松手时力道反弹,指甲从小夜下颚长长画过眼角。 小夜闭住伤眼,胡乱拨开那只手又朝对方怀中钻去,指尖拚命伸向魔主前额,抠住那片覆在脸上的乾泥,一把剥下来。 变成灵狐的玉绪,霎时看见魔主的面貌。 白光一闪,玉绪鲜亮的狐毛凌空舞起。 小夜不禁别开视线,魔主的惨叫声传来,不久……戛然而止。 抱在怀中的野火,已毫无动静。 小夜蹲伏抱着野火,一个人影投在她身上。 少女仰头望去,舔着唇边血渍的玉绪状如鬼叉一般。玉绪蹲下身,将狐笛递给小夜。 “……吹吹看吧。” 玉绪轻喃道。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你再也不是人,成了非人非狐,或许连性命……都不保。” 小夜默然无语。 她只将圆形的狐笛一方开口对着野火的嘴,一方贴向自己的嘴。 闭上眼,呼地吹入气息。 咻——身体从口中抽离,滑向幽暗的洞穴,进入浑圆暗界中。小夜看见微光,朝光芒飞去…… 第一卷 终章 情留若樱野 盛绽的樱花,彷若白云掩覆山表和原野。 “真美。” 骑在爱驹上的年轻人眯起眼,春阳浴上脸颊,他正眺望着若樱野。对于已经元服(※贵族或武士阶级男子的成人仪式,约于十一至十六岁之间举行)、如今改名春信的小春丸来说,此处是别具意义的地点。 大朗手肘轻倚疾风,同样悠然眺望这幅景色。 溶化的雪水恰噗恰噗轻音流下,在若樱野画分为二,一方流往春名国,另一方流向汤来国。 若樱野于两年前归还成为大公的直辖地,防堵水流的石坝已被彻底拆除。 每逢来此,如今十七岁的春信依然会想起两年前那日,父亲向大公表明归还若樱野时的神情。 众多牺牲无法挽回,变相的人生亦难以复返。不过,从那时起,确实出现了显着改变。 “只要在此,或许能遇到小夜。” 大朗说道,小春丸惊讶望着他,大朗泛起微笑。 “这个冬天小夜产下一子。铃说小夜希望带孩子来看樱花,时常出现在若樱野。” 小春丸表情扭曲。 “……她的外貌不再是人了?” 大朗微侧起头。 “很难说,视情况而定。不过,她的确愈来愈少以人姿出现。” 两年前,刚回梅枝邸说明原委的小夜仍是少女模样,不但将母亲的舞蹈传授给铃,还与大家共享丰盛佳肴。 然而,过了一、两年,小夜渐渐少以人貌出现。 “太残酷了。” 小春丸喃喃道,大朗心平气和地说:“是吗……?” 大朗说着,忽然眼角瞥见某个情景,表情霎时一亮。 “您看,小夜就在那里。” 朝所指方向望去,惊愕的小春丸凝住呼吸。 樱树下,人影飘渺可见,犹似淡雾一般,确实是小夜和野火,小夜正哄着幼小的男孩。 感到小春丸屏气凝神的视线,小夜仰起脸望向此处。 目光留驻在小春丸身上,小夜微微一笑,是发自内心的明灿欢颜。 她挥挥手,樱花千办轻摇在穿梢柔风中,周围飘然包融在白光里。 泫然欲泣的喜悦盈满胸臆,小春丸朝她高举挥手。 原以为小夜抱在膝上的男孩会哭闹,不料他一摇身,变成了小狐。 它快活无比,咻地一跃,溜出小夜的手,飞也似地跑远了。 小夜和野火相视而笑,两人身形一晃,变成赤褐和雪白的狐狸,彼此厮磨鼻端,与小狐边嘻耍边跑起来。 春阳反耀在背脊上,三只狐狸尽情奔跑在樱办纷落的原野中。 第一卷 后记 当毛皮火红闪耀、奔跑在枯野的狐狸跃入我心的瞬间,这颗故事种子就开始萌芽。灵狐野火,它一直线地跳人心底,因此让我忆起怀念的风景。 我生长在日本,这片风景因而盈满东瀛的山野气息,然而故事的时空背景,并没有特别予以设定。 因为,这是属于我心底那片“怀念地方”的故事。 每曰生活中不知不觉累积许多印象,沁人心底深处,互相揉合、成为深湖……我一直想将湖中萌生的光芒,当作掌中呵护的灯火点灿它,于是写下这篇故事。 如果读者能感受到野火和小夜奔驰的春野芳香,笔者深感荣幸。 对于耐心等候长达十年,待我完成这部小说、交出成稿,并且制作成精良书籍的理论社岸井小姐,以及对本作品深获共鸣、为此书描绘朴质而温馨插画的白井小姐,在此致上由衷的谢意,感谢万分! 二〇〇三年九月上桥菜穗子
<虎鲸格拉> 第一卷 序章 来自天际的彼端 温暖的地方。那是对这座岛屿所抱持的第一感想。如果这里是这座岛屿中最温暖的地方的话,想必这座岛屿应该是个很舒适的地方吧。就稍微在这一带悠哉地晃一下好了。 毕竟才刚抵达这座岛屿,当然得好好地观察一番才行。总之先环顾了周遭一圈,但似乎没有人在。就算对着相当广的范围进行呼叫,也完全没有任何回音。虽然似乎已发现了某种活着、而且在动的物体,然而即使向对方打招呼,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一靠近过去对方就逃走了。如果想追,当然是可以追上,不过还是作罢。对方想必不是可以沟通的生物吧。只要再稍微移动一些距离,应该就能发现可以沟通的对象了吧。 沟通。说到这里,最近完全没有跟他人交流呢。回想起来,从离开故乡所在的岛屿,到抵达这座岛屿之间,完全没有遇上像样的生物。虽然途中有经过很多很多岛屿,不过那都是些不适合生物定居的地方。 光是确实有生物存在,就表示这座岛屿的状况好多了。就算自认身强体壮,也是越过了好几座不想定居的岛屿,才抵达这座岛的。 抬头仰望,耀眼但柔和的光芒射进了眼睛。如果水质清澈、再加上空气新鲜的话,那就无可挑剔了,不过世界上似乎总没有那么完美的事。虽然不至于糟糕到令人想吐,但这座岛屿的水质和空气确实算不上多好。 而且啊,这座岛难道不会太温暖了点吗?如果没有稍微凉快一点的地方,热气就会堆积在体内,加上略从高空俯瞰观察一下,就会觉得这座岛屿似乎稍嫌小了些。也许因为岛屿本身小的缘故,水源地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多。 “他”自觉到自己正在靠着挑剔这座岛屿缺点,来怀念自己故乡的好。现在想想,还真是来到了个很遥远的地方呢……不过朋友们应该都去了更远的地方吧。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出对付那些可恨家伙们的方法,也可能有人已经踏上了回家之路。 尽管脑中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并不着急。反正没人对他抱有期望,所以就算好好在这座岛上闲逛一下,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一旦回想起故乡,当然会想要回去,然而想好好了解一下这座异乡岛屿的想法却更是强烈。 这座岛上住了怎样的人、又有些什么呢? 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有自己不乐见的事物吗? “他”把脸转向故乡的方向。然后尽管知道传达不到,还是使尽了腹部的所有力量,对着那个方向大叫出声。 距离北太平洋夏威夷诸岛东方约一千公里,一个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与蓝天之处。 这一天,那里有着某种生物。 那是猛一看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生物。 不过仔细一看,却可以发现它是个相当奇妙的生物。 在没有人可以观察它的这个地方,那生物就只是普通的生物罢了。 那生物名叫—— 第一卷 第一章 有点浪漫又不是那么浪漫的海边相遇 好痛苦。好冷。 除此之外,榛奈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思考。不,就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思考都很值得怀疑。从口鼻吸入突然袭来的海水,在妩法呼吸的痛苦与卷走自己身体的海浪摆布之下,榛奈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虽然身体反射性地打算将喝下的海水排出体外,但是就算排出了海水,在她的周围却也不存在可以替换进来的空气。 存在的,就只是一片汪洋大海。 榛奈连怎么游泳都忘了,只是一股脑儿地胡乱挥舞着手脚。如果她身上穿着泳装,或许这样乱七八糟的动作还是可以让她浮上水面;不过榛奈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已经吸饱了海水而变得沉重无比的衣服,以及绑紧了鞋带、没有办法简单脱掉的运动鞋。 (得、得想办法浮上去……!) 等到她总算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目前所处之处虽然水深并不太深,只要睁开眼睛往上一看,就可以看到甽亮的海而,不过,现在的棒奈却游不了这样短短的距离。 为了想浮出水面,明明就已经用尽了全力不断挥舞双手了,但总觉得自己的动作格外迟缓。朝着水面伸出的双手呈现黑色,脑子则或许是因为缺氧之故而显得昏昏沉沉。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下沉沦。 (……爷爷,对不起……) 自己可能会死。当榛奈想到这里的时候,脑中首先浮现的是祖父——当祖母因为交通意外而身故之后,表面上看来没事,但却一口气衰老许多的严厉祖父。 ‘……你们可要比我长生啊!’ 榛奈一边想着爷爷的这番话,一边已经觉悟到自己会死去了。 或许是因为有所觉悟的关系吧,她的身体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去,意识就要被吸进深邃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候,榛奈却忘记了刚刚才觉悟过的死亡, 我不想死! 她伸出手。拚命地、不断地往上伸出手。 ……手。这只手应该有握着什么才对,然而现在却空无一物。 啊,陶笛、不见了。 原本手中握着一支陶笛。然而现在那只手,却尽是握着微暗的海水。 对了,就是陶笛…… ‘竟然在吹陶笛,好逊——!’ 在孩提时期听过的话语之中,就属这句最是伤透了秋津岛榛奈的心。这句话是她八岁时,在邻近公园练习陶笛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同年级男生对她说的。就算是过了八年的现在,这句话依然是榛奈心中的一块疙瘩,但她却想不起对她说这句话的人的名字和长相了。 不过她却清楚地记得,曾经对着送陶笛给自己的祖母说过: ‘为什么要送我陶笛当礼物?如果给我更帅气一点的乐器就好了!’之类过分的话语. 然后祖母只是悲伤地笑了笑—— ‘如果你讨厌陶笛,那你可以不要吹没关系。’并这样回答榛奈。 然而祖母已经过世了八年,现年十六岁的秋津岛榛奈并没有停止练习陶笛。只靠着祖母留下的一本老旧教材随意练习之下,榛奈的陶笛技术说穿了就是充满着自我风格的产物,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演奏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或许她并没有希望技巧变得多高超的念头吧。因为在祖母过世之后,她退掉了母亲为她报名的陶笛课,只是贯彻着自学之路。 “妈——我带阿信出去遛遛,顺便练习一下嘿——” 榛奈把装了陶笛的盒子放在身边,坐在玄关处高起的地板上穿运动鞋。她注意到鞋带似乎有点松脱,所以花了点功夫把它重新系好。因为之前曾经就这样松松地穿出门,结果在骑脚踏车的时候整只鞋飞了出去,真可谓惨事一桩。 “姐,你要去练习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显得不怎么友善的声音。榛奈一回头,就看到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孝雄板着一张扑克脸站在那儿。 “孝雄,你要站在后面起码让人家知道一下啦!吓死人了。” 面对这个神不知鬼不觉中站在自己背后的弟弟,榛奈心里只觉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不过她的朋友们却老是对她说“榛奈的弟弟好可爱呢”。真的可爱吗?榛奈不禁直勾勾地盯着弟弟的脸猛瞧。孝雄的眉毛有点粗、眼鼻的轮廓颇深、个子略显瘦小,以一般社会的标准来说,似乎还是被归类在“可爱”的那一组之中。而就算是当姐姐的自己看来,这个弟弟也绝对不是讨人厌的家伙。 “你干么盯着人家的脸猛看啊?” “我在想你到底算是可爱还是不可爱。要我退一百步说你的脸长得还算可爱倒是可以,但是你的个性绝对是一点也不可爱。啊,该不会是因为个子小,所以看起来才可爱吧?” “我的个子比姐还高吧。而且我还有机会长高,但是姐你已经无望了。” “还有机会再长高一点啦……我希望可以长到一六〇嘛。只差三公分了,以后还是可以长到的啦。” 榛奈看着身高已经到达一六〇的孝雄,“呣——”地噘起嘴巴。 “算了,比超彼人家说‘你弟弟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还是听到‘你弟弟真可爱呢’这类的话比较开心。” 就算只是奉承,但听到家人被称赞还是满愉快的。不过问题就在于榛奈有时候会顺便妄自尊大地认为自己是不是也挺可爱的。一想到这里,榛奈就想起曾经有人对她说过“你弟弟真是可爱呢——榛奈你要是文静点、不要多话、从楼梯上跌下去的时候不要发出像青蛙叫一般的奇怪声音,应该也是满可爱的吧——”这样的话。真是够了喔,有够没礼貌。 “小时候常常有人说我们姐弟很像,不过现在已经没那么像了……啊,眼角或许还有点相似耶。还有就是你那样板着一张脸,总觉得跟我生气时的样子有一点像。” 榛奈与孝雄在长相上的共通点还不少。两个人都有着高挺的鼻子、浓眉和纤细的眼角等,确实相当相似。但是榛奈身上带有的开朗柔和气息,却是孝雄身上怎么也找不着的特征。现在就算交互看了看绷着一张脸的孝雄和榛奈,应该也没有多少人可以马上察觉他们是姐弟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这么不相像了呢?” 一边看着孝雄的脸,榛奈用手捧了捧自己的脸颊。当弟弟的孝雄则足冷淡地俯视着那么做的姐姐。 “你干么板着一张脸啊,我只是要带阿信出去遛遛顺便练习一下而已。顺便啦,顺便。” 榛奈确认了一下总是放在玄关处的散步用肩包内容物。负责带秋津岛家爱犬阿信出去遛狗的工作,主要是落在榛奈、孝雄以及祖父身上,并没有很严谨的分工制度存在。只要想去的人就可以去,呈现一种非常随便的现状。 “姐,你每次都会跑去唐木浜练习陶笛对吧?阿信既不喜欢沙滩也不喜欢海边,你还是要带它去喔?” “干么啦,你今天很爱找碴耶……你想带阿信去散步吗?” 这个弟弟是对出门遛狗顺便练习这点有那么不满意吗?还是说改口成出去练习顺便遛狗,他就可以接受了呢? “不是啦,正确来说是不希望姐为了练习陶笛而跑到唐木浜去啦,要练在附近练就好了。” “为何……要是在附近练习不是很丢脸吗?” 说到唐木浜,是一个从秋津岛家骑脚踏车二十分钟才到得了的小沙滩。那里有一截枯槁的大树横躺在沙滩边,榛奈小时候还曾经产生“因为有枯木所以叫做※枯木浜”的误解。榛奈想起当初指正她并不是“枯木浜”、而是“唐木浜”的就是孝雄,不禁不高兴了起来,(译注:唐木浜读作karakihama,枯木浜读作karekihama.读音上有些相近。) “偶尔不是会有失踪人口从那里被打捞起来吗?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就有过一桩类似的案例?” 这件事情连榛奈也都记得。虽然记得,但是这跟不可以去唐木浜又有什么关连?自己还没失踪,今后也没有打算要成为失踪人口啊。 “这件事情跟你不想我去唐木浜是有什么关连啊?” “我担心姐你会不会因为失足落海而失踪啊。” 榛奈眨了眨眼,看了看弟弟。他依然是老样子,连笑都不笑一个,板着一张脸俯视着榛奈。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说啊,虽然我出去散步之后会到处乱走,但怎样也不可能在这种季节特地下海玩水吧?而且说起来那边实在不怎么干净,就算是夏天也没多少怪胎会跑去那里游泳啊。” “姐啊,你平常会忘了带钱包弄丢手机鞋子左右穿反扪错衬衫的扣子一套上下集的书买两本下集阿信明明就在狗屋后面睡觉却没有发以还以为阿信走丢了就光着脚跑出去,难道这些都是故意的?” 听到孝雄用这种毫不带感情的口气一鼓作气列出状况,榛奈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眼前这位弟弟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 榛奈确实也自觉自己是个有点冒失的人,还常会不小心忘东忘西的。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在这种季节跌到海里去吧?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一辈子都别靠近海边啰?而且真要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应该得出骑脚踏车会遇到车祸,所以别出门的结论?”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醒你要当心一点而已。姐你似乎认为自己是有点手忙脚乱又冒失的人,但在我看来你可不是有点,根本是非常慌乱又冒失、再加上粗心又少根筋啊,你可是足以角逐日本冒失鬼排行榜前十名的奇葩咧。” 这话说得还真过分啊。如果孝雄是用挖苦人的口气说这些话,那榛奈还会发发脾气,但他却是面无表情地念乾稿似地说完这些,连榛奈都被搞得很没力。 而且尽管嘴巴唠叨,但榛奈自己也很清楚孝雄是很重视她和家人的人。如果他的口气跟表情可以再柔和一点,榛奈就会被这个重视姐姐的好弟弟感动的。榛奈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你担心我的话,还是选择一下说法吧。说来那个日本冒失鬼排行榜是哪来的啊?” “只是我灵机一动想到的排行榜罢了。争夺前两名的选手主要是※粗心八兵卫和※蝾螺小姐就是了。”(译注:粗心八兵卫指日剧《水户黄门》里面的一个冒失角色;而蝾螺小姐为漫画《サザエさん》的主角。) 既然要开玩笑,就稍微装一下开玩笑的表情嘛!因为他贯彻一脸正经的表情,所以实在很难笑。 “多笑一点嘛,你在学校明明就都是那样笑咪咪的。” “因为在外面所以我才会笑啊,要对家人假装这个假装那个很累,而且又没有必要。那你小心不要被车撞也别失足落海,还有别光顾着练习陶笛忘了让阿信去散步啊。今天的风有点强,要注意。” 说完这些,孝雄就转往客厅过去了。 “搞啥啊——真是的……一点也不可爱……” 重新拿起肩包和装了陶笛的盒子之后,榛奈站起了身子准备出门遛狗。正当她朝着大门踏出一步时,人似乎在客厅的孝雄丢了这句话过来: “姐,钱包跟手机带了吗?” “…………我马上就回来,也没打算买东西啦!我可不是忘记,而是故意不带的!那我走了!” “说穿了就是忘记了嘛!” 孝雄的这句话,混在榛奈开门外出的声音之中,并没有传到她的耳里。 (离开学典礼还有一个礼拜啊——) 把爱犬阿信放在脚踏车前面的菜篮里,榛奈缓缓踩着踏板。顺着大路走的话,不消二十分钟就可以抵达唐木浜,但因为载着阿信的关系,只能绕小路走。 在三月即将接近尾声的这一天,气温还是偏低。诚如孝雄所说,吹过来的风有点大,阵风把榛奈那头长度约略及肩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不过在这片熟悉的景色之中,还是有几个地方表现了春日即将造访的气息。在这些景象里看到油菜花的身影,让榛奈不禁起了想尝尝凉拌油菜花的念头。 (明天拜托妈妈准备这道菜吧。) 一边想着这个,一边仰头向上望去。今天是个没有半朵云彩的大晴天,就连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阿信,对不起喔,待会儿再去散步。” 被放在前菜篮里,显得很拥挤的阿信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转头看向榛奈。阿信是祖父约在半年前捡到的米克斯母狗。一身短直毛、挺立的耳朵、半卷尾等特征让它曾经被误认为是体型较大的柴犬。刚捡到它的时候身长约七十公分,体重是十多公斤,不过就目前看来似乎没有成长的迹象。依照兽医的说法,这条狗似乎是两岁左右。全体的毛呈现白色,但背部、头部及耳朵的一部分则带着些许褐色。 (聪明是很聪明啦,但跟我想像中的狗完全不一样啊。) 阿信很快就学会握手、坐下、趴下等口令动作,虽然会对客人吠叫,但从来不曾叫得非常激动过。不讨厌洗澡、也没有挑食的倾向。温驯虽然是好事,但它也太温驯了点。秋津岛家一致认为它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家的狗。虽然他们曾经尝试过寻找阿信原本的饲主,但很可惜直到现在仍是找不着。 “阿信——” 榛奈毫无意义地随口叫了叫,但这次阿信却别过脸去完全不理她。它大概是理解到刚刚没事被别人随便叫叫,这回就选择无视对方了吧。 “阿信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今天不会练习超过十分钟,不会让你等太久啦!你会乖乖地等我吧?” 但阿信仍然是没有瞧上榛奈一眼,只是抬起了后脚作势要搔脖子。不过也许是在狭小的菜篮里面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吧,它只是抬了抬脚,结果什么也没做。 榛奈诞生于一座面对太平洋的小镇。虽然她自己认为这里没有多乡下,但是住在城市中的亲戚们偶尔来玩的时候,却都会说“这里真的是很乡下呢”。理由似乎是在徒步五分钟的范围内没有便利商店的关系。不过榛奈却反驳说在刚好五分钟的地点上有啊!前提是要猛踩脚踏车狂奔才到得了。 (乡下啊……我是觉得没有那么恬静就是了。) 榛奈印象中的乡下地方,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蒽郁的森林。在这座城镇里可没有那么宽广的田野和森林,反而是工厂和集中住宅比较醒目。虽然面海,但却没有什么像样的渔港,也没有适合做海水浴的宽敞美丽沙滩,更没有足以成为观光胜地的主题游乐园或神社佛寺一类的设施,是一座没有任何稀奇之处的平凡小镇。 而唐木浜呢,就是一处连这样的小镇地图上也没有刊载的场所。既没有大到需要刊载,也没有刊载意义的小小沙滩。只有暴露在海风吹袭之下,表面破破烂烂、长十公尺、圆周两公尺的朽木散发着存在感而已。虽然曾经因为如果有小孩来这朽木攀爬玩耍会发生危险,而有撤走这根朽木的计划,但结果还是这样被搁置了二十多年。以榛奈的立场来说,要是这根朽木不见了也挺寂寞的。榛奈伸手往想必只要一碰就会剥落的干燥表皮探过去,但最后还是作罢。 (总觉得这棵树比起当初来的时候要小上许多……该不会只是因为我长大了吧?) 今天的唐木浜没有半个人影。榛奈觉得来这边遇到别人的机率大致上来说是五五波。有时会是来玩水的亲子档、有时会是跟爱犬打闹的青年,有时也可能是跟榛奈一样来演奏乐器的人。毕竟榛奈也只是一个月会来两次左右而已,并没有完全掌握到有哪些人会来这里。 “好——来练习吧!” 发出声音激励自己之后,榛奈举起已经从盒子内取出的陶笛。以陶器制成的这支白色笛子上头,比八年前多了不少细小的刮伤。榛奈虽然自认为有好好爱惜它,但似乎没这么容易保养。 (啊,忘了先暖笛。) 如果突然对着冰冷的陶笛吹气的话,会因为内外温度差异而致使笛子内部凝结水气。特别定在寒冷的季节更要分外小心。 (真是的,这样就算被孝雄排进冒失鬼排行榜,也不能抱怨吧。) 把陶笛塞进线衫里面,就这样夹在腋下。在暖笛的期间,榛奈不经意地看了看拓展于眼前的海面。虽然浪头看似比平常高一些,但还是不至于卷到榛奈所站的位置。 (……对了,他不知道好不好呢?) 大约两星期之前,榛奈在这里体验了一场相遇。 对方是一个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 “午安,你吹得很好耶!” 榛奈对那少年所抱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家伙还真爱装熟啊”,但这并不是坏的印象。主要是因为他有着一张爽朗的笑脸、个子虽高但却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加上他身上穿着的是榛奈从四月起就要就读的高中制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手中抱着一把夏威夷小吉他。外表上看来足以称之为帅哥的他,却抱着一把夏威夷小吉他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得令人想笑。 不过榛奈没有取笑他。要是现在笑出声音来,他想必会认为自己是“因为夏威夷小吉他”而被取笑了吧。榛奈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只不过是吹着陶笛就被取笑、被挖苦的经验。 这样的经验多少伤害到了榛奈,所以她不能做出一样的事情。榛奈挺直了背,尽可能稳重地—— “谢谢称赞。你是来练习夏威夷小吉他的吧?” 这么回应。或许是这样的反应出乎意料吧,少年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几秒,然后也说了一句“谢谢”。但这句话对榛奈来说实在难以理解。 “为什么用谢谢回应我的谢谢?” 榛奈甚至忘了讲话要客气一点,不过对方看来跟她年纪差不多,也就算了吧。 “……这个,俺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人不会取笑我的夏威夷小吉他了,毕竟它看起来跟俺不是很搭。” 果然他也有这样的经验啊。榛奈自己搞懂了状况之后,就试着说说看可以安慰对方的一些好话: “又不是因为适不适合才演奏乐器的……当然如果你突然扛着管风琴出现,那我还是会笑吧。” 这话真是烂透了。 “如果突然看到一个人扛着管风琴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笑之前应该会先吓到才是。” 说得没错。而且他仿佛要对因为觉得很丢脸而低着头的榛奈补刀似地——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加上了这句话。 “……那还真是抱歉啊!” 榛奈抬起头想要反驳,就看到了少年的一张笑脸。 会觉得这笑容耀眼到根本无法跟刚刚的笑脸相提并论,一定是因为太阳的关系吧? 虽然这天是个阴天,但一定是这样没错。 在那之后,榛奈跟他聊了不少。包括彼此的乐器、擅长的曲
子,还有自己跟他同年纪,都是从四月开始要进入高中就读。 ‘如果能同班就好了。’ 不过榛奈后来发现自己忘了向说完这句话就离开的他询问姓名,而且也忘了自我介绍,实在是粗心过头了。可是后来榛奈还是认为说到粗心,忘了自我介绍的他也是半斤八两。 虽然她多少觉得今天可以偶然相遇是一种幸运,看来运气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练习一下就回家吧。毕竟阿信看起来无聊得很。) 现在阿信被拴在停放于堤防上的脚踏车坐垫上面。虽然它很乖地趴着,但身为饲主是不可以疏于注意自家宠物的。不过榛奈还是一时大意地认为“阿信没问题,毕竟它是一条又聪明又乖的狗啊”。 在这样粗心大意之下,正当她打算举起温好的陶笛时…… 她听到了狗叫声。而且并不是“汪汪”这种平稳的声音,而是那种只能用狂吠来形容、激烈又连续的咆哮劈穿了榛奈的耳朵。 她吃惊地看向堤防,就看见阿信站起身子对着自己狂吠。还看到脚踏车被阿信这样发疯似了的吠叫气势一拖,整个横倒在堤防上头。榛奈急急忙忙地打算回到以比脚踏车倒下的声音更高亢地持续吠叫着的阿信旁边。她是第一次看到阿信这样狂吠,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榛奈却没有办法在这时候马上回去。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啰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从大海的方向传来些许、但很明确的奇妙声音,若这道声音是海鸣,那也太过确实地传到了榛奈的耳里。 (要说是风声也怪怪的……听起来虽然很像野兽的叫声,但有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野兽吗?) 介意起这道声音的榛奈回头看了看海。阿信明明就狂吠成那样,但她却因为“有点介意”这样无聊的理由,就回过头去。 而回过头去的榛奈,因一幅奇妙的光景停下了脚步。 除了海浪以外,大海上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会移动。然而她却看到有某种黑黑的东西,突出于远处的海面。 (……是我错觉吗?还是说那是鲨鱼一类的?这一带有鲨鱼吗……) 这一阵犹豫却成了致命伤。 原本应该在远处的那个“某种黑黑的东西”,只花了数秒就来到了榛奈的面前不远处。 并且伴随着足以把榛奈吞没的巨大海浪。 “………………咦?” 在认知到自己看到某种巨大物体的瞬间,榛奈就被海水灌顶,并因海浪之强而倒地。滚倒在沙滩上的她被海浪吞噬,则是无可违抗的自然常理。 在失去意识之前,榛奈想着—— 家人、爱犬、还有陶笛。 (怎么尽是想起些与自己亲近的事情啊。) 但是当她的意识逐渐往表层爬上去的过程之中,之前想起的这一切却马上就消失了。 感觉好像听见了小狗哼鼻子的声音,也许是阿信吧。在判断这是不是阿信的声音之前,从胸口处爬上来的某种东西刺激了榛奈的喉咙。 “咳呼哈啊!” 喉咙发出奇妙惨叫的声音让榛奈一口气醒来。微微地睁开眼睛之后,就看见了阿信的前脚。想要摸摸阿信,但指尖却抓满了湿润的沙子。 (……啊,我还活着……) 榛奈顺从自体内争相涌出的呕吐感把海水全都吐了出去,看样子自己似乎是倒在沙滩上了。虽然吐出的海水有些从鼻子跟嘴巴流出来,感觉有点恶心,但榛奈还是无视于这些问题,挺起上半身之后,紧紧搂住了坐着的阿信的身体。 阿信的温暖并没有办法顺利地传到湿透了的衣服与身体上,但榛奈还是对着阿信的脖子猛蹭。虽然带着狗儿毛皮特有的气味,不过现在就连这气味都让她觉得舒服。 闻得到味道,可以呼吸。因为自己活着。 “……还活着。阿信,我还活着耶……” 榛奈的身体明明就会降低自己的体温,但阿信还是乖乖地让她搂着。然而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就一副不高兴似地开始扭动了身体。 “啊,对不起,我全身湿透了,很冷吧……” 虽然榛奈打算马上退开身子,但又因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而停下了动作。 “Areyoualright?” (………………咦,英语?) 确实是英语。那听起来像年轻男子的声音,让榛奈没办法立刻回过头去。这是因为榛奈英语非常破。她甚至忘记自己才刚面临生命危险,脑袋里头好像要冒出过去学过的英文单字,却无法顺利回想起来,单字就像雾霭似地消逝了。 (该、该怎么办……) 仔细想想,处在那样的状态下,再怎么样都不觉得可以单靠自己的力量回到沙滩上,一定是有人救了自己。因为阿信大声吠叫,所以一定是有人过来了,这么一来就得向对方好好道谢才行。 可是对方却操着一口英语。如果只是要道谢的话,那说声“Thankyou”就可以了;不过对方刚刚是用英语向榛奈攀谈,那首先必须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可是对榛奈来说,英文真的是成绩烂到可以的一门科目。其他学科的成绩都还有一定水准,只有英文的成绩永远都是吊车尾。她连读写都很有问题了,当然不可能进行会话。 然而榛奈还是拚命地想要理解背后的“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呃——唔——他说了Areyoualright……you是你,alright是……全部右边?……等等,不对不对。是这个吧,这种情况下的alright是采类似结果一切alright的用法,所以指的是没问题……) 也就是说,先认定他是问榛奈“你还好吗?”应该不会错,应该吧。既然这样,先回答他“我没事”之后再就被搭救了一事进行道谢,才是合理的作法。 (我没事是该怎么讲啊……F……Fine,thankyou?不过总觉得这好像是指“我过得很好”之意……) 想到这里,榛奈就想起当自己过去说“英语好难”的时候,祖父讲过“学校学的英语跟真正会话用的英语完全不同,只要随意凑出几个单字就可以沟通”之类的话。然后还说“只要记住这几个单字,就勉强可以行得通”,并教了榛奈几个字。 (呃……那时候爷爷讲的是……) Fuckyouasshole. (不对!爷爷啊,这是脏话耶!) 因为紧紧抱着的阿信“呜”地哼了一声,轻轻地扭了扭身体的感觉传了过来,便把榛奈的思考拉回了现实之中。 (啊,我想起来了,虽然可能弄错,但只要露出笑容就可以传达自己的想法了嘛,应该吧!) 榛奈拨开垂在额头上的浏海,这才想到现在自己可是处于相当的惨状下。吸饱了海水的冰冷衣服贴在身体上,连袜子和内衣都湿透了,感觉怪恶心的。 总之先简单道个谢,回家换过衣服之后再重新登门拜访吧。 如此下定决心之后,榛奈便露出笑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 “Noproblem!” “Itwasgood.” 总之,位在转过头去方向的“那个”很大,看起来像是脸的部位搞不好有两公尺宽。那真的是脸吗?榛奈也没多少自信。因为看到了比起那张大脸显得相当娇小的两颗眼珠、跟额头的分界有些暧昧不明的鼻子,以及在鼻子之下的嘴巴,所以这个部位应该是脸没有错。从嘴巴的缝隙之中,可以窥探到像锯子一般的牙齿整齐地排排站的模样,还真是怵目惊心。 还有就是很黑,散发着艳丽光泽的表皮,光滑到如果触摸想必连手都会滑开的程度一。不过他却又不只是黑,左右眼睛后面的部位分别各有一个白色的椭圆形花纹,而且嘴巴下面也呈现白色,是非常漂亮的对比色。 在由黑白两色构成的他的脸上,显得最醒目的是额头——虽然额头和头顶的界线也有些难以区分,但榛奈判断那位置是额头没错——中央的八角形部分。其他部位基本上还是有着类似榛奈认知中的“生物”样貌,但只有这里很明显地跟普通的生物不同。 在额头上隆起的那个八角形物体,其实并不算是正八角体。它乱无章法地由不可计数的小面积组成,形成一个奇妙的多面体。闪耀着美丽篮色光辉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茫然地直盯着这些东西看的榛奈,总算想起了眼前的生物,跟自己看过的某种海洋生物非常相似的事情。虽然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但她确实曾经在电视节目上看过。 从嘴巴到头顶呈现圆椎形、眼角的花纹、黑与白的对比色。虽然额头上多了一块奇妙的东西,不过这外表怎么看都是俗称“海中黑道”的那个有名的—— “虎鲸——?” “What?” 虎鲸说话了。虽然说它说话了,但却没看到它动嘴巴。总觉得声音好像是从头部后方传来的。 (该、该怎么办,虎鲸说话了……而且还是英语……) 真是无计可施。以一个普通人来说,在这种异常状况下可以做的事情大致上只有一件。而且就像催促榛奈快点这么做似的,阿信叼起了仍然跌坐在沙滩上的榛奈的裙摆拉了拉。 “啊啊,阿信……” 榛奈握住系在阿信的肩带上的狗绳。抓好这个站起来,然后远离那奇妙的虎鲸。这是最简单、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完全没有必要犹豫。 可是—— “CanIasksomething?” 虎鲸却直直地看着榛奈的方向并这么说道。要说那对完全没有任何眼白的黑色圆眼珠可爱,确实也是很可爱。 “稍、稍等一下……啊——呃,等一下是wait?” “What?” “啊啊真是的,我现在在想啦,你安分一点!” 完全不把一副觉得很不可思议地看过来的虎鲸眼神当一回事,榛奈拚命地思考着。 (呃,它是说CanIask吧……做得到、我、问……something……someting是啥意思啦——?) 因为对方说的是榛奈似懂非懂的英语,所以她思考的点已经不在“虎鲸会说话”上,而是转到“想要弄懂这只虎鲸说的英语”上头了。 榛奈甚至没有发现阿信拉着自己的裙摆,只是一心想要理解这只虎鲸说的话。 (虽然搞不太懂,但听起来像是有事情想问的样子……) 不过要是问起太困难的事情,英文很破的榛奈应该也没办法听懂吧。这时候还是先问问对方能不能说日语好了。 “AreyouJapanese?” “Japanese?” “Yes,Japanese.” 说到这里,榛奈发现自己的英语犯了错。 “AreyouJapanese不就是问‘你是不是日本人’吗?这家伙怎么看都不会是日本人吧!” 她不禁把想到的事情脱口而出。说来在考量眼前的这位是不是日本人之前,更应该先怀疑它究竟是不是人类才对,但榛奈连这点都忘了。 “Sorry,Idid'tcatchwhatyousay.” 虽然听懂了它在道歉,但榛奈到了这时候才总算发现自己不可能与它用英语沟通。她勉强地把学过的单字挖出来,笨拙地说道: “IcannotspeakEnglish.I'mJapaneseonly.” “Japanese?” “Japanese.” 虎鲸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像是点头似的大大摆动头部。看样子终于说通了。 “OK,thanksalot.Nicetomeetyou.” 大大的头部缓缓地往旁边转去,它正打算回到海里。榛奈到这时候才因为这虎鲸的体型之大而瞠目秸舌。 将近两公尺的背鳍就已经够夸张了,但全身说不定足足有十公尺。流线型的巨大身躯散发着与其说是海中黑道,不如说是王者般的风范。 一边溅起巨大的水花,虎鲸一边缓缓地潜人海中。那巨大的身体没人海水下之后,很快就看不见了,就连途中还露出在海面上的背鳍,到后来也完全沉入了水面之下。 “那到底是什么啊……” 榛奈到现在才觉得不可思议。 “哈啾!” 然后想起自己全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看到旁边的阿信已经厌倦了似地打起呵欠,才把榛奈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之中。 “阿信,对不起喔……总之先回去……得拜托孝雄带你出来散步了。” 榛奈握起狗绳站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陶笛不见了。 (啊……) 她慌忙看看周遭,却没有看到类似的物体掉落在附近。榛奈放开狗绳,打算靠近沙滩的水边,但却有一只生物阻止了她。阿信迅速地绕到榛奈的前面,以后脚站立扑在她的身上。 “阿信,对不起,陶笛不见了,我想找回它。现在应该还掉在那附近而已……” 虽然榛奈抓着阿信的前脚想拉开它,但阿信却不肯让步。它咬住榛奈的衣服下摆,不断地拖拉,想让榛奈远离海边。一个人和一条狗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最后投降的是榛奈。 “好啦,我知道了……明天再来找。” 榛奈叹了一口气之后,重新捡起狗绳缓缓地迈步而出。阿信则像是要引导她的脚步似地,走在前面两、三步的位置上。 爬上堤防,来到倒在地上的脚踏车旁边时,又听见了拍打海水的声音。回过头去,就看到巨大的黑色身影在海的那一端跃出海面的模样。 “阿信……那只虎鲸虽然说着一口英语,但一般虎鲸是不会讲话……的吧?它到底是什么啊……”. 阿信当然不会像虎鲸那样说话,所以只是仰望着榛奈。会觉得它那张仰望的脸上露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想必是榛奈的错觉吧。 秋津岛家现在是由四个人加一条狗构成。除了榛奈与孝雄姐弟之外,还有妈妈泉、爷爷慎吉跟爱犬阿信。身为家长的父亲治夫目前单独被派遣到东南亚的某个国家去,一年只会回来个几次。 在这样的秋津岛家之中,有几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过虽说是规定,但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尽可能一起吃晚饭”、“吃饭时不准看报纸”、“要确实带阿信出去遛狗”、“清洗浴室由榛奈和孝雄轮流负责”等等。 而今天则是“每个月两次的炸菲力猪排日”这条规定的实行日子。这是在虽然年过七旬却还老想着要吃油炸料理和肉类的慎吉,与担忧老人家身体健康状态频频皱眉的泉争论之下得出的妥协方案。 最喜欢吃炸菲力猪排的慎吉每到了这一天心情就会非常好,然而当四个人都坐上餐桌,并且异口同声地说“我开动了”之后,慎吉的筷子却没有立刻伸向炸菲力猪排。 这是打算开始说教的徵兆,而对象毫无疑问地是自己。榛奈一边确定自己猜测得准没错,一边把视线转向身旁的母亲和坐在对面的弟弟。母亲正默默地将酱汁倒在高丽菜上,弟弟则拿起盐巴往炸菲力猪排上洒。两个人都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榛奈,虽然现在是吃饭时间,但你听我说。边吃边听就可以了。” “……是——” 果然开始了。虽然他说边吃边听就好,但榛奈其实有点害怕边吃边听的后果。所以她总之先把放在桌子中间的酱汁拿来淋在猪排上。 “姐,那是酱油。” 当榛奈依稀觉得这颜色似乎跟酱汁的颜色不太一样的同时,孝雄的纠正话语就丢了过来。 “……最近流行在猪排上加酱油啊。” 虽然她自己觉得这个理由编得不错。 “哎呀,我第一次听说呢!” “喔——是啦,酱油是不错。不过你也加太多了,这样会变成只有酱油的味道喔!” 但家人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这个榛奈真的是个粗心鬼。” 坐在斜对面的慎吉表情严肃地再度开口。头上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头发,就连眉毛也快掉光的那张脸上,因为年事已高而带有数不清的皱纹和斑点。就算在孙女的榛奈眼中,他也是个表情有些可怕的顽固爷爷。 “如果只是有点粗心大意,那是可爱;但若因此而受伤甚至丧命,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虽然榛奈想反驳“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呢”.但因为家族之中有人就是很轻易地死去,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慎吉的话。 “总之,你要常常提醒自己稳重行事。要是现在是冬天,你说不定就没命了。要小心别再做出掉到海里的傻事……好了,吃吧吃吧。难得的炸猪排要冷掉了。” 说教似乎到此为止。榛奈边用眼角看着夹起一块什么也没沾的猪排,缓缓开动的爷爷,边把淋满了酱油的猪排夹到白饭上。她自己也觉得真的加太多酱油了,所以想用白饭吸走一点酱油以蒙混过去。 她看着碗中的猪排,回想今天遭遇到的事情。 自己掉进了海里,这是不争的事实。全身湿透回到家的她首先见到的,是正在打扫玄关的孝雄。弟弟在说出”……你果然掉进海里了”这句有点可恨的话之后就什么也没说,拿了浴巾过来。 在洗过澡、换好衣服之后,来到厨房准备帮忙做晚饭的时候,母亲对她说“你再冒失也不该夸张到摔进海里吧,等等可要让爷爷好好训一训你”。然后她现在就被祖父稍微训戒了一下。 家人担心自己很令人高兴。虽然很高兴…… (……为什么都没人问我怎么会落海啊。) 这三个人是都在“冒失的榛奈是一个不小心掉进海里”的前提之下谈论这件事情。但是她明明就不是不小心,而是遭遇到大浪被卷进海里的啊! 但是榛奈却无法说出“我不是不小心的,而是被大浪卷进去的嘛”这种话。 跟海浪一起出现、会说英语的虎鲸。榛奈没有自信能够不提及此事,并解说在海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论是说谎,还是曲解真相,都不是榛奈拿手的事情。 虎鲸不是会说话的生物,但是榛奈确实跟虎鲸交谈了,而她也觉得那并不是作梦。可是就算老实地全盘托出,别人应该也不会相信。应该说要是他们相信了才让人困惑。 (真的是,那只虎鲸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是进化程度非常高的虎鲸之类的?) “我要开电视喔。还有姐啊,你打算把猪排摆在白饭上发呆多久?” “我才不是在发呆呢,是在想事情啦……” 虽然榛奈打算继续反驳,但却被电视中播放的内容给吸去了注意力。 ‘……鲸鱼误闯已经一星期了,当地居民虽然持续试图将它驱赶到外海,却没有任何成效……’ 电视中播着一只身长超过十五公尺的黑色鲸鱼浮在海面,以及围观此一情景的人群影像。 “……鲸鱼。” 不知不觉脱口而出。榛奈原本认为鲸、虎鲸和海豚部没什么分别的,但这样一看就会觉得其实鲸鱼跟虎鲸的差别还满大的。 “鲸鱼啊,为什么不肯离开呢?” “是鲸鱼。好想吃培根啊。” “是鲸鱼没错。那是抹香鲸,所以我想是没有办法做成培根啊,爷爷。” 在家族表现出了各式各样的反应之中,只有榛奈想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那只鲸鱼应该不会像今天遇到的虎鲸那样讲话……如果能够沟通,那它应该早就离开了……世事还是没那么顺利的啊。) 一边听着再这样下去鲸鱼可能衰弱致死的新闻报导,榛奈的思考果然还是转到了虎鲸身上。 (虎鲸会说话这件事情本身虽然很奇怪……但一边吃饭一边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嗯,介意也于事无补啊!) 一个人点点头之后,榛奈把菲力猪排放进嘴里。 “……配酱油意外地好吃呢,虽然不小心加太多了。” “明明就是自己加的,现在才说这些干么。” 总之先忽视孝雄的吐槽,榛奈喝了一口加了豆腐与海带芽的味噌汤。只要能吃饱就觉得很幸福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单纯了一点呢?在高丽菜上面加上酱汁,适度搅拌之后放进嘴里。平常明明就不太注意高丽菜的味道,但今天却觉得格外地好吃。 有关鲸的新闻报导早已结束,秋津岛一家对萤幕上播放的穿插广告都没什么兴趣,继续用着餐。 这真是和平的餐桌景象。 “Hello.” 虎鲸说话了,这是一场梦吧。说来虎鲸会讲话,而且还操着一口英语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莫名其妙了,嗯。 “Hello~不过我说你啊,还是说日语啦。如果这里是英国或美国的话,说英语就没问题,但这里是日本啊。俗话不是说‘入境随俗’吗?” “What?” “你就算装可爱歪头也没有用的啦。话说你不是海中黑道吗?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啊?声音听起来也像是爽朗大哥的感觉。” 它又歪头了。是听不懂我说什么吗? “加点油,学学日语吧。比起我学好英语,总觉得让你去学会日语比较有希望……” 虎鲸张开大嘴,打断了我的话。 它的口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 不,并不是什么部没有。可以看见唯一的东西。 那就是如同黑夜一般的黑暗。 虽说我不在暗处就无法睡觉。但这黑的
程度可一点都不寻常。 口中如此黑暗…… 黑暗…… “……好痛!” 榛奈总觉得自己已经有半年左右,没有因为从床上摔下来而清醒的经验。因为孝雄一句“乖乖打地铺不是很好?”而赌气,她坚持要睡在床上已经三年了。以为已经习惯了而一个大意,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磁砖地板冰冰凉凉的,榛奈不禁抖了一下身子。 从窗户射入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看来还不到起床时间。窸窸窣窣地爬回床上盖好棉被,感觉好像作了什么可怕的梦,但却想不起内容。 (好像梦到了虎鲸……嗯,虎鲸会说话什么的一定是作梦啦,虽然有些状况让人无法接受那是梦境,但一定是这样没错。) 根本不可能有会说英语的虎鲸。虽然这样想会有些事情互相矛盾,但这应该是最轻松的思考方式了。“选择轻松的作法虽然没有错,但却不可以以轻松之路作为逃避”。榛奈不经意地想起祖母说过的这句话,却还是忽略了它,闭上眼睛。 不过尽管她能刻意忽视虎鲸的存在和祖母说过的话,却无法忽略祖母送给自己的陶笛。 应该是在落海时弄丢了陶笛。榛奈还没有对任何一个家人说自己弄丢了它。不知怎的,她就是说不出口。 今天还是跑一趟唐木浜去找找看吧。虽然祖母还有留下其他东西,但对榛奈来说,那支陶笛还是有着最多宝贵回忆的物品。 (如果运气不错,刚好掉在海滩边就好了……) 榛奈半梦半醒地想着有关陶笛的事。 自己是否只是很宝贝“保留了有关祖母回忆”的陶笛而已呢?如果陶笛就这样找不回来,自己是不是就再也不吹陶笛了呢? 现在只是在陶笛上追求与已经过世的祖母有关连的事物,自己说不定根本就不在乎陶笛这种乐器本身如何。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悲伤……) 在难以理解的悲伤之中,榛奈再度坠入梦乡。 “阿信,我们去散步吧——” 当天下午,阿信一副觉得很麻烦似地仰头看着手拿狗绳和肩带、蹲在狗屋前面的榛奈。平常它都会站起来走出狗屋,但今天却再次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干么啦——你不想去啊?吃饭、散步、玩耍明明就是狗的一切,阿信你还真是一条怪狗。” 说不定是身体不舒服。榛奈摸摸它的鼻头,是一如往常的湿润。接着翮起耳朵检查耳朵下面、打开它的嘴巴看看牙龈,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应该只是单纯不想出去散步吧? “姐,你干么拿阿信当玩具啊?” 头上传来孝雄的声音。抬头一看,孝雄正在二楼阳台上,把坐垫拿出来晒太阳。 “阿信不想出去散步。” “毕竟才刚过一点啊,时间还太早了啦。平常都是过三点之后才去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狗的话多多散步不是好事吗?” “但阿信原本就是那副德性啊……如果这么想出去散步,姐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啊,但是不准再掉进海里了。” “哪可能这么随随便便一直掉进去啊!” 这个弟弟还真是没礼貌。虽然榛奈带着抗议意味瞪了过去,但孝雄只是耸了耸肩,从阳台钻回房里。 “真是的,我才没有那么冒失呢……阿信就知道我掉进海里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突然有大浪卷来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会讲话的虎鲸,嗯。” 榛奈虽然在狗屋前面站了起来,但阿信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踏出狗屋,开始磨蹭榛奈的腿。 “怎么着?果然还是想去散步吗?” 但是榛奈一拿起项圈,阿信却又一副很不悦似地钻回狗屋里面了。 “真是的,阿信你到底是想怎样啦?” 阿信从狗屋里面露出一个头仰望着榛奈,那对褐色的眼晴看起来好像正对榛奈诉说着什么。 “……阿信,你该不会是不希望我出门?” 榛奈有这种感觉,不过阿信当然不会对她的话有所反应,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 “可是啊,阿信,就算我硬是把掉进海里的事,跟碰到会说英语的虎鲸的事情当作没发生,但弄丢陶笛的事情却没有办法这样,因为陶笛确实不在我手上。” 再一次蹲下,用双手捧着阿信的脸。阿信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感觉,仍只是静静地看着榛奈。阿信常常会表现出好像听得懂人话的态度,因此不只是榛奈,秋津岛这一家子都会习惯性地对着阿信说话。 “只要找到了我就会马上回来,所以不用这么担心。” 把肩带跟狗绳放在狗屋上之后,榛奈牵出了自己的脚踏车。 “我出去一下嘿~” 擅自认为应该有人听到之后,榛奈就跨上脚踏车,以全力骑了出去。 “……阿信,姐真是给你造成麻烦了呢!” 榛奈出门一分钟之后,从玄关出来的孝雄收拾好放在狗屋上的肩带和狗绳。阿信无视孝雄的话,根本不打算从狗屋里出来。 “你真的是一条很会看人的狗耶,不过我不讨厌你这样就是了。” 孝雄不死心地把手伸进狗屋里面摸了摸阿信的头,但阿信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只是趴着不动。 今天唐木浜依然半个人也没有。虽然没有人比较方便找东西,不过要说没有任何不安,那就是骗人的了。 “不会有虎鲸也不会有海浪卷来。嗯,是这样,一定会是这样的。” 发出声音激励自己之后,榛奈跟昨天一样停好脚踏车,来到海滩边。这是一如往常的狭小沙滩,腐朽的大树也一成不变地倒在地上。榛奈特地穿了凉鞋和裤子来,这样就算定到水位线附近也不会有问题,但她仍没有把握能不能找回陶笛。 如果找不到的话,自己或许就再也不会吹陶笛了。这时她想起了今天凌晨作的梦,也想起了那位之前遇到的、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 (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刚好又遇到他呢……) 如果是他的话,总觉得就能够诉说自己遇到虎鲸,还有弄丢了陶笛的事情。明明是只见过一次面,根本不熟的对象,却还会这么觉得,这连榛奈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难道夏威夷小吉他给人的印象真的这么强烈? 不过世事当然不可能这么如意,榛奈就算双脚泡在海水里定睛仔细地找,也还是找不到陶笛;更别说那个少年了,根本就没有来。 然后,不速之客总是不请自来的。 (果然还是找不到……) 也许已经被海浪卷到远处了吧,这么一来找到的机率就几乎等于零了。虽然几乎等于零,但并不是零。是要相信这些微的可能性继续找呢,还是要放弃呢—— “真不想放弃啊——” 藉由说出口向自己确认过,但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半了。虽然要回家还早了点,但要是不早点回去,又要被孝雄嫌东嫌西的。榛奈没有自信可以辩倒自己的弟弟。 总之今天先回家吧。就在她这么想,转身背对大海的时候—— …………午午午午午午午午午午午午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听到了有点熟悉的声音。这是昨天也听过的声音。就是因为听到这个奇妙的声音回过头去,所以才会弄丢陶笛、摔进海里,还遇到奇怪的虎鲸,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 没有必要回头。要是因为这个声音而回头,肯定又会碰到跟昨天一样的—— “午安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伴随着巨大声响,榛奈被来自背后的海水推挤全身往前倒下.她为了不被海浪吞没而赶忙抓紧沙地,尽全力地抵抗这股冲击。这股浪头似乎也没昨天的那么强悍,她只是被海水跟沙子淋了全身,并没有被拖进海中。 不过还是在跌倒的时候吃到一点海水和沙子,只见榛奈蹲坐在地拚命地咳嗽。 “午安,你没事吗?” ……昨天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昨天是讲了英语,所以榛奈拚命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一回过头…… (今天不会这样的!是日语!不必说“Noproblem.”而只要回答“我没事”就好了,对方一定是普通人!) 榛奈先大大甩了一下头,猛地回过头去说: “我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 是虎鲸。 跟昨天一样,有只虎鲸在这里。 “果然有虎鲸在这里啊——!” “虽然我不清楚虎鲸是什么东西,但我是虎鲸。午安。” “虎鲸说日语了——!” “啊啊,果然这个就是日语没错啊。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是听得懂,但是为什么虎鲸会说话啦——?” “我想没必要这么吃惊吧……” “不,会吃惊,当然会吃惊啊!” “那我先等你吃惊完好了。” 虎鲸这么说完,就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榛奈。 那一天,秋津岛榛奈遇到了一只会说英语的虎鲸。 隔天,她遇到了会说日语的虎鲸。 如果只是相遇,说不定就仅仅是擦身而过。 但是榛奈却跟虎鲸对话了。 这样的第一次接触,会不会成为留名青史的一大步——对这时候的榛奈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她只能茫然地抬头看着那以一对可爱的双眸,凝视着自己的巨大虎鲸。 第一卷 第二章 你的名字叫虎鲸吗? 虎鲸是鲸目齿鲸亚目海豚科的哺乳类动物。除了人类以外,在这个自然界中没有天敌存在,而人类在海中也不是虎鲸的对手。肉食性,主要的捕获对象从企鹅、海鸟、熊、海豹,甚至到鲨鱼或其他鲸类都可能是它们的猎物,毫无准则可百。 外号海中黑道、杀手、魔物,性情凶残的海洋生物之王。被这样的虎鲸搭讪,到底该作何反应才是啊? 至于说起碰上了这种根本没那么容易发生的事情,现在的秋津岛榛奈的反应呢…… 完全不知所措。 首先,她对“会说话的虎鲸”感到惊讶。说起来她原本就不是那种可以“冷静地处理突发状况”的人,加上她吃惊过头,甚至忘了自己全身都被海水淋湿,也忽略了手掌和屁股之下的沙滩有多冰冷,只是抬头看着巨大的虎鲸. 虎鲸的一对眼睛.落在比坐在沙滩上的榛奈视线还要略高的位置上。光是脸的宽度就比榛奈的身高还大,但那对眼睛却小小的,显得非常可爱。那是一对看起来跟阿信……不,甚至比阿信还要亲人的黑色眼珠。 “那个,你吃惊完了吗?” 虎鲸用听起来像年轻男性的声音问道。榛奈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后退,渐渐远离歪着头窥探自己状况的虎鲸。 “啊,你怕我吗?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友善了……是因为外表看起来很可怕吗?我只是比你大又比你重一些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的。” “听你在说笑”的这句吐槽消失在榛奈的心中……这该不会是一场白日梦吧?榛奈先拍拍手中的沙子,然后使劲地捏了自己的脸一下。 (……好痛。) 脸颊一阵热辣,但是眼前的虎鲸却没有消失,还是用黑色的眼珠凝视着榛奈。 (仔细看清楚,或许就会发现它其实不是虎鲸!) 榛奈蹙紧眉头瞪向虎鲸。 ……但怎么看都是虎鲸。外观上跟一般虎鲸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有额头上那个应该比榛奈的手掌略大一些的蓝色八角形物体了吧。那个多面体看起来就像彻底抛光过的镜子一般美丽,散放着淡淡光辉。 这只虎鲸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这理所当然的疑问浮现在榛奈心中。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绝对安全的生物……但至少感觉它不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吞下榛奈。 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榛奈缓缓地站起身子之后,打算再退后个两、三步……却因为双脚不听使唤又跌倒在地。 “你想逃吗?你就算逃走我也不会追你。” 虎鲸直直地看着瘫坐在沙滩上的榛奈。榛奈记得如果直视野生动物的眼睛是代表挑衅的意味,但祖母却也教导过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不需要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但仍要有适度的眼神交会。这只虎鲸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意图看着榛奈的呢? 榛奈试探性地看向虎鲸的黑色眼眸。虽然它的脸很大,但这对眼睛却相当小,如果闭上眼睛,甚至就难以找出眼睛的位置了。只要一看向虎鲸,它背上的巨大背鳍无论如何就是会进入视野,但原本应该垂直挺立的那个现在却往左边弯低垂着,让榛奈有些介意。 虎鲸说“你可以逃跑”,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榛奈在双脚灌注力量,打算再往后退个几步,却忽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自己是被这只虎鲸救上岸的。虽然自己没有印象,但就状况来看,这个推论应该不会有错。 (……我还没跟它道谢。) 是因为这只虎鲸卷起浪潮,才会害榛奈落海。因此榛奈或许没有必要对这个造成自己落海,却又救了自己的对象道谢。说起来这只虎鲸也没也有对自己造成榛奈落海一事道歉过。 不过榛奈还是想向这只虎鲸道谢。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事情就该道歉,觉得想感谢对方时就说谢谢,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平常就常常对爱犬阿信说“对不起”或“谢谢”一类的话语。榛奈怎样也无法认为因为对方是一只格外巨大的虎鲸、是害自己落海的罪魁祸首,自己就可以不用道谢。 榛奈慢慢地站起来免得跌倒。先往前进了一步,然后打直背部,挺起既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胸部。抬头挺胸端正姿势算是榛奈的习惯性动作。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 挺起胸膛,然后低头道谢。 “不用客气。” 就在虎鲸悠悠地回答的同时,原本向左垂下的背鳍突然垂直挺立起来。那该不会跟狗儿的尾巴一样是用来表达情绪的吧?想起阿信那条不怎么摇的尾巴,榛奈觉得虎鲸看起来比之前更可爱了。 这么一来,就对这只生物产生了好奇心。 “……请问你是?” 榛奈战战兢兢地问道。虽然现在处于一个奇妙的状况下,但是危机意识和好奇心相比之下是后者胜出。或许是因为虎鲸的言行举止格外地亲人而低姿态吧。 (不过这要是青蛙或者蜥蜴的话,我搞不好会逃跑……来自大海对我搭讪的巨大蜥蜴……好可怕,那绝对是恐怖片了!不过如果是性格友善的蜥蜴或许还行得通吧。啊,如果是巨大的蟑螂之类的就绝对不行,一定会在它讲话之前逃走的,嗯。) 就在榛奈想着这些蠢事的同时,虎鲸一副很不可思议似地回答了榛奈的问题: “我是虎鲸吧?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吗?” “不,因为普通的虎鲸是不会说话的……而且你额头上还有一个类似蓝色宝石的东西……” “啊啊,这个吗?嗯——你们的语言里面没有能够表达这个的词汇耶。要打比方的话,应该就是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胃、手、脚、皮肤、脂肪混合而成的东西吧?” “你这样说我也完全不懂……” 虽然榛奈很想抱头,但她到了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浑身湿透了。虽然今天不是掉到海里去,而是被海浪泼湿身子,但连续两天这样,肯定又要被孝雄大大地挖苦一番,母亲和祖父应该会担心吧。 虎鲸根本没察觉到沮丧地颤抖着身子的榛奈心情,天真地问道: “那个啊,别人问你是哪一位的时候,一般说来应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 榛奈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基本上说来应该都会报上名字吧?总之她先挺起胸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秋津岛榛奈。” “秋津岛榛奈?” “不要这样呆板地念出来啦……秋津岛是姓,榛奈是名字。” “秋津岛跟榛奈有什么不一样?” “呃,秋津岛的话,就是包括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等,代表了我们家族全体;榛奈则是单指我个人……这样吧。” 榛奈没有自信自己的说明清不清楚。应该说,自己到底在跟这只虎鲸聊些什么鬼啊! “啊啊,用来区分个体的叫做名字,然后用来区分一族的就是姓了。嗯,我懂了,谢谢。” “不会,不客气……” 虎鲸用那巨大的胸鳍轻轻拍打着沙滩,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这只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虎鲸又不是虎鲸,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也有些诡异。但是榛奈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还是这么问了它: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没有名字。” “没、没有吗?” 看着稍稍偏着头回答的虎鲸,榛奈也不禁跟着把头偏往同样的方向回问。 “没有名字不是很困扰吗?” “会吗?过去我从来没有因此而困扰过呢!” “会啊,这样我不就只能叫你虎鲸了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必要用名字称呼这只虎鲸,但是榛奈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觉得有些介意? “叫虎鲸不就好了?” “……那跟叫我人类是一样奇怪的事情啊。” 虎鲸似乎又思考了一下,突然用胸鳍拍了拍海水。 “原来如此,除了我之外,还有跟我外型相似的生物,所以你为了要辨别出这些群体之中的我这个个体,而需要有个名字。” “明明就是只虎鲸,竟然会说出‘辨别’这种深奥的词汇啊……” 说到这里,这只虎鲸既会英语又会日语呢。对连母语都没自信说得好的榛奈来说,能够说另一种语言真是教人羡慕哪。 (是这只虎鲸厉害呢,或者单纯只是我比虎鲸笨咧……) 如果结论是前者的话,好像比较不会那么受伤。想到这里的时候,虎鲸抛了一个非常伤脑筋的提议给榛奈。 “那,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要给你取个名字当然会伤脑筋啊,而且榛奈本身就不习惯取名字这种行为。如果养过几只宠物的话或许就还好,但秋津岛家除了阿信之外没养过其他动物,而阿信的名字又是祖父慎吉擅自决定的。世界上虽然有些人会给自己爱用物品取名字,但很遗憾地,榛奈并不是这种人。 “那是你的名字啊,自己取啦……” 一般说来,取名字的都是父母,但榛奈临时想不到什么好藉口,只好尽可能地抗拒了一下。 “名字是自己取的吗?那你的名字也是你自己想的了?” 被这么一反问,榛奈也没办法强辩了。 “我是父母取的啦……不过啊,名字是很重要的喔,不该是让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对象随意乱取的东西。” 自己干么拚命向一只虎鲸辩解啊?总之榛奈就是不想给这只虎鲸取名字。如果是阿猫阿狗的就可以用比较轻松的态度取名,但它可是虎鲸啊,完全不知道该取怎么样的名字才好。 “我们昨天见过啊,不是第一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应该叫一个才见过两次的人取名字啦!” “那就再多见几次面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来每次跟你碰面我都得弄得全身湿透,我可是很伤脑筋的耶,孝雄又要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看我,我也不想再被爷爷说教了啦!” 虽然榛奈有试着对它发飙,但虎鲸还是一脸愣愣的样子……榛奈有这种感觉。即使那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爱,却觉得很不服气。 “是啊,我不喜欢弄得一身湿。昨天在水里好像也没办法顺利活动双手,而且人类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怕水。下次你要小心点啊,不好意思啰。” 明明就没有做坏事,但看到虎鲸微微低下了头,榛奈还是有种好像自己不对似的感觉。 “不过,如果有做好准备是可以游泳啦……等等,你又想干么啦!” 在榛奈还没讲完之前,虎鲸就已经扭转它巨大的身躯准备回到海里去了。 “我明天还会来这里。我已经大致掌握这座岛的时间单位了,所以没问题。虽然我对秒和分的区别还没什么自信,但几点大致上都可以抓到了。” “不,我说你听我讲啊!” “我有在听,请你二十四小时之内帮我想好名字喔!” 虎鲸缓缓地、静静地游入海中。虽然背鳍还露出来了一会儿,但也很快就看不见了。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哈啾!” 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之后,榛奈才缓缓地站起身子。虽然没有昨天那么惨,但身子也是湿了一大半,屁股和大腿上更是沾了不少沙子。她一边用手拍掉细沙,一边望向海洋。 那里很安静,刚才虎鲸存在的迹象已经完全不复见。虎鲸在沙滩上扭转身体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海水洗刷掉了。 (总之先回家吧……该找什么藉口呢……) 到唐木浜被大浪头打湿了身体?不过这样好吗?落海的隔天又到海边这件事情很可能会挨骂。榛奈步履蹒跚地朝着停放在旁边的脚踏车定过去,但又回头看了大海一眼。 那是平稳而一如往常的海面。 (嗯……想不到好名字……) 榛奈回到家,在尽可能地不被家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换好衣服、擦乾身体,并且把湿掉的衣服挂在室内晾乾,勉强蒙混过去之后,若无其事似的过完了那一天。现在她已经用过晚餐,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日英字典。她已经很久没有从书架上拿出字典来了。 以榛奈冒失的个性来说,她的房间倒是整理得挺干净的。挂在墙上的板子上头,贴了约十张左
右的亲朋好友照片,床上则有一个大大的熊布偶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反而是书架上装饰的法螺,在某种意味上显得有些突兀。 一边没教养地把脚跨在床上的熊布偶上头,一边查阅字典想找出虎鲸的英文怎么说的榛奈,叹了一口气趴在枕头上。 (Grampus……Orca……KillWhale……不过这些名字就像给虎鲸取名为虎鲸一样没意义……跟替一条狗取名叫Dog是一样意思。那么把Grampus缩短简称为古拉的话呢?) 古拉或许有点可爱。不过要给一只超过十公尺大的虎鲸取这个名字,会不会太可爱了一点呢? (还是说取帅气一点的名字比较好呢?它看起来是公的没错……既然是公的,就叫雄虎鲸一类的……等等,这个太俗气了!) 榛奈对自己的命名品味感到绝望,心想要不索性打给朋友商量算了。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国中时代最要好的朋友,再过几天就要跟自己一起进入同一所高中就读的山屋千岁。记得千岁家养过很多只猫,只要问她“你是怎么帮猫取名字的啊?”她应该就会回答。 榛奈虽然打算拿起手机,但想到山屋家的宠物猫们的名字之后,还是作罢了。 (我记得不是叫伊丽莎白就是克莉蒙蒂,再不然就是奥兹瓦尔德之类的……) 记得在国二冬天的时候,腿上坐了一只花猫的千岁得意洋洋地说“很棒的名宇吧?”时,榛奈发出“哪有——”的声音抗议之后,两个人还因此吵了起来。 (千岁的品味似乎也有点跳脱……) 放弃找好姐妹商量的榛奈,决定改找身边的人聊聊。她一鼓作气站起身子,走出自己的房间,敲了敲隔壁弟弟房间的门。 “孝雄,你现在有没有空?我可以进去吗?” “我是不算有空,但也没有多忙啦,进来吧。” 开门之后,就看到孝雄坐在椅子上,正在打掌上型主机的游戏。 “有什么事?如果要讲很久的话,就拿块坐垫随便坐吧。” 榛奈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讲很久,但总之先拉出放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之后,端正地坐好。 “你在打什么游戏?” “就算我讲游戏名称你也不会知道吧?是个模拟了十六世纪到十七世纪之间,欧洲各国竞相往海外发展的历史背景的游戏。” “喔,感觉上是很正经的游戏呢。” “我不知道正不正经啦。先别说这个了,就跟你说禁止掉进海里了,你还连续两天摔下去,你到底是有多冒失啊?” “我才没有摔下去呢,只是海浪打上来了而已嘛……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啊?你在阳台上看到我回来了吗?” 孝雄对吃惊无比的榛奈耸了耸肩。 “姐,你这样就叫做被套话啦。如果想说谎,就不要多说无谓的话比较好喔!” 知道自己被孝雄套出话的榛奈鼓起了腮帮子。 “你真的很会耍小聪明耶。” “不是我很会耍小聪明,是姐你太不用脑筋思考了……不用这样闹别扭啦,我不会跟妈妈和爷爷告状的。” “……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老实地向你道谢了。” “不客气……好啦,进入正题吧。” 出师不利的榛奈重新调整心情说道: “呃……这只是假设喔,如果要你帮阿信取个名字,你觉得你会想取怎么样的名字?” 榛奈是打算听听看孝雄会怎样帮动物取名字,以便当作参考。 “名字?” “对,名字。最好是帅气一点的。” “这话题还真突然耶,发生啥事了吗?” 要说什么都没有那就是骗人的,可是想老实回答,就必须说出“被虎鲸拜托帮它取名字”这个事实。如果真的这样说出来,一定会被认为有问题. “是没发生什么啦。只是突然思考起自己究竟是谁的话,就会得出自己是秋津岛榛奈这个答案。然后,该怎么说……就想到名字到底是怎样取的呢?阿信是爷爷取的名字,但我想那是因为奶奶叫信浓的关系吧。” 这并不是为了瞒过孝雄才编出来的谎话,而是榛奈真的这么想过。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之类的啊。以姐的程度来说,倒是挺富有哲学寓意的嘛!” “那是谁说过的话?”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孝雄不苟言笑地回答歪着头的榛奈: “是高更的画啦。以这个为主题的东西随便都可以找出一大票就是了。” “喔——你懂很多奇怪的东西耶!” “不过派不上什么用场。好啦,阿信的帅气名字是吗?可是阿信是母狗,比起帅气的名字,不是取可爱点的名字会比较好吗?” “啊~那你想两个吧,一个帅气的、一个可爱的。帅气的就当作如果阿信是公狗的话,你会怎么取名?” 孝雄把掌上型主机的电源关掉之后,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思考了起来。 “公的叫欧特鲁斯,母的叫涅墨亚。”、!! 孝雄说出了非常冷僻的词语。 “这两个名宇是哪来的?” “欧特鲁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双头犬怪兽;涅墨亚则是一头巨狮的名字,也是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怪兽。不过涅墨亚似乎不是指名字,而是一个叫做涅墨亚山谷的地方。” “怪兽……啊。” 很意外这个老弟竟然会想到要用怪兽的名字来取名。是该赞叹呢,还是该投降才对?真难判断。虎鲸不是怪兽,而是海兽,这两个词的发音上有点接近,所以从传说中的怪兽这边抓名字来取或许也不错。 “你对这类怪兽、怪物的名字很熟吗?” “并没有很熟。只是去调查游戏中出现的怪物名字来源之后,就自然而然记住了。” “那,那些怪物之中,你觉得名字最帅气的是什么?” “……姐,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啊?平常明明就对我在玩的游戏没兴趣的说。” “呃……” 伤脑筋。榛奈原本就不擅长说谎,所以想不到什么好藉口。纵使想到了,也马上会被敏锐的孝雄识破吧。 “我只是在想,如果以后养宠物可以拿来参考一下,因为我没什么命名品味,毕竞看到阿信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名字是小白。然后我就在想你的品味也许比较好一点——” 这是她勉强挤出来的藉口。附带一提,看到阿信的时候想到小白这个名字是真的。 “喔——” 孝雄板着一如往常的扑克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榛奈觉得自己在瞎扯的事情已经被他发现了。 “好吧,不追究。觉得帅不帅气是要看个人观感的,所以你不要对我的喜好有意见就好。” “不会不会。” “……觉得帅气的应该就是巴哈姆特了吧,不过它的话是外观比名字更帅就是了。” “那是怎样的怪物?” “巴哈姆特是把※贝希摩斯这种怪兽用阿拉伯语发音之后得来的,不过一般说来两者不会被视为同一种怪物。真正的贝希摩斯是像河马一样的。”(译注:Behemoth,也译作比蒙巨兽或巨兽,是圣经记载的神话生物。) “叫做贝比摩斯又长得像河马的话,听起来感觉帅不起来耶。” “不是贝比,是贝希摩斯。不过因为某知名游戏的关系,讲到巴哈姆特大家都会联想到龙就是了。一只又帅又强的龙。” “唔,巴哈姆特啊……” 名字听起来感觉不坏,但是说到适不适合拿来当那只虎鲸的名字的话,感觉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 “再说些具体点的想法啦。你只说将来养宠物时的参考,可是你想的是哪种宠物?花色是什么样的?大小呢?先知道这些,才有办法想名字吧。” “呃……” 体型约有十公尺左右,头上有一颗青色宝石的双语公虎鲸……要是能老实这样说出来,榛奈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很大、很长……啊,是从“古”这个音开始的!” “古?” 榛奈不能说是从“Grampus”这个字来的。 “那个,呃,我一开始想到的是叫它小古拉,可是该说跟形象不太合呢,或者是……” “我只想得到※格拉希亚拉波尔了,帅不帅就让你判断吧。”(译注:Glasya-Labolas,所罗门王72柱魔神中排第25位的魔神,位阶统领及伯爵。) “格……格希拉亚波拉尔?” “是格拉希亚拉波尔。” “格拉希亚拉波尔啊……” 说出口之后,与其说觉得帅气,倒不如说有种更给人强悍、不吉利的印象。但是这个奇妙音律的名字,不就正好与那只奇妙的虎鲸相匹配吗? “不过有点太长了呢……对了!” 缩短成格拉波尔,再简略成格拉,这样不就是个兼具了帅气与可爱的名字吗?虽然无法猜到那只虎鲸会想要怎样的名字,不过这是个很好的名宇。榛奈顾着自己点了点头,猛力地站了起来。 “孝雄,谢啦。解决问题了,嗯。” “姐,你还是别这样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道谢比较好。” “什么态度——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才省略了,但面对别人的时候我可是会乖乖低头的喔。” “我不是因为这样看起来会显得很傲慢才叫你不要这样的。说来不管你是得意洋洋还是一副跩样,看起来都不会显得傲慢。” “这就是我的人品好啊!” 榛奈又再次得意起来。 “我没在称赞你,只是单纯在说你看起来一点威严也没有。傲慢的反意词虽然是谦虚。但姐你也不够谦虚。” 听到弟弟这番毒辣的发言,榛奈把挺起的胸膛缩回原处。 “真是的,你不要时时跟我作对嘛。总之我道谢过了喔,晚安!” “……啊,对了。我还没说明。格拉希亚拉波尔是……” 目送没把话听完就离开的姐姐出去之后,孝雄再次打开手边的掌上型主机电源。虽然他还没说明格拉希亚拉波尔这个名字的来源,不过既然姐姐都接受了,那就无妨了吧。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中头脑数一数二的好,但是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会夺取人类性命做为代价的格拉希亚拉波尔……被取了一个这种跟恶魔没两样的名字,应该不会有生物觉得高兴吧。) 孝雄正打算再次开始游戏时,又“啊啊”地轻呼了一声。 “反正是姐,一定不会想养什么正经的宠物,那取个不怎么正经的名字也没差吧。” 隔天—— “阿信,要不要去散步啊?”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榛奈再度手拿狗绳和肩带蹲座到狗屋前面。阿信则是表现出跟昨天如出一辙的态度,也就是用全身散发着“不想出去散步”的气息。 “……阿信,是因为我要去唐木浜,所以你才不想跟我一起去散步吗?照平常来说你不会这么抗拒的啊!” 阿信把下巴搁在前脚上,睁开眼睛看着榛奈,一副“就是这样”的态度。 “如果问我想不想过去的话……唔——该怎么说呢,虽然奶奶的陶笛也是原因之一,但重点是那只虎鲸啊,阿信。那是只不光是会说英语,也会说日语的双语虎鲸。” 阿信一边抽动着耳朵,一边听着榛奈说话。 “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只要我一直都不去唐木浜,无视它的存在,遇到那只虎鲸的事情就可当作一场梦境带过,而且这样做也比较不麻烦。可是我还是很介意啊,你懂吗?” 乖乖地听着榛奈讲话的阿信这时缓缓地定出了狗屋,榛奈以为它打算要去散步而想替它系上肩带,但是阿信却抖着身子抵抗。除此之外,阿信还叼起了榛奈的鞋带拉扯,彷佛做出了“不要出门”的警告似的。 “阿信,如果不是那只虎鲸,而是你会说话的话,想必会很快乐的吧。不过不用这么担心啦,虎鲸意外地可爱,不可怕喔!” 阿信只是静静地目送重新系好松掉的鞋带,跟昨天一样丢下一句“我出门一下”之后,就跨上脚踏车的榛奈。 (……该怎么办……) 今天的唐木浜有人。一个有点中年发福的男性,正在沙滩上跟一只大狗玩耍着。唐木浜周遭本来就是人烟比较稀少的地方,附近有的只是杂树林和一块单纯被栅栏围起的宽广私有土地,会经过的人和车都不是那么多。 因此,榛奈认为就算在这里跟虎鲸讲话,也应该不太有机会被别人目击,但却真的有人跑来唐木浜玩。要是那只巨大的虎鲸一边喊着“午安!”一边跑来这里的话,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也没办法处理吧……) 如果那只虎鲸被更多人看到,事情会变成怎样呢?会像新闻播报中提到的那只回不去的鲸一样,每天都会有看热闹的人跑来唐木浜吗?还是说,会有知名学者为了研究它而把它抓走(只希望事情不要闹得那么大就好了……) 从来没听说过有虎鲸会讲话的。如果过去都没有发现这种生物存在,想必有其理由。平常总是悄悄地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海中,偶尔才会现身。那只虎鲸是这样的生物,而自己只是恰巧遇见了它。榛奈这么想。 (那只虎鲸会想设想到这么细微,得先等那个人叔跟狗玩完了之后才过来吗?) 虽然已经决定好虎鲸的名字要叫格拉波尔,但在虎鲸还没接受之前,榛奈还是认定虎鲸就是虎鲸。是不是应该先多准备几个备案,以免发生对方不满意这个名字的状况啊? 榛奈打算先从堤防上下到海滩。 “奈奈,不要这样拉啦……啊,不好意思。” 被爱犬拖着走的中年男性从底下走了上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在狭窄的楼梯上让出路来的榛奈道谢之后,就死命扯住不知想往哪里狂奔而去的狗跑着离开了。 (……那条狗是怎么了……) 是因为感觉到虎鲸接近的气息,所以慌忙地打算逃走吗?榛奈一边下楼梯一边望向大海,不过仍是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已经下午两点了,所以从昨天算起来确实是过了二十四小时……毕竟是只虎鲸,说有时钟大概也只是生理时钟吧,或许会有些误差。) “榛奈午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正打算走向海岸边的榛奈耳中。 “午安……咦?” 虽然听到虎鲸的声音,但却不见影子。明明听起来就不像是来自远方的呼唤,而是从很近的位置传过来的。 “果然有用呢。虽然人类似乎是以视觉作为主要的知觉器官,但也不怎么明察秋毫啊。” 就在这句话结束的同时,虎鲸的巨大身躯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的榛奈被沙地绊了一下脚,一屁股跌坐下去。 “不、不要吓人啦!真是的!” “有这么吃惊吗?” 榛奈坐在地上,对着今天也依旧可爱地偏着头的虎鲸叹了口气。 “当然会吃惊啊……你到底从哪里出来的啊?” “我从刚刚就一直都在啊。只是稍微反射了一些光线,让周遭的景色和我的身体看起来一样,顺便控制了呼吸和体温罢了。榛奈来的时候我有稍微动了一下,似乎被那个全身都是毛的生物察觉了。” “全身都是毛的是在说那条狗吧?真亏你能做到这种像是变色龙加强版的事情呢!” 以榛奈的知识来说,毕竟还是说不出隐形技术或光学迷彩之类的词汇。 “不过既然你会这样躲着。就表示你对人类还是有所警戒吗?既然这样,我就会对于你前天主动找我讲话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还是说是自己看起来不像是需要警戒的人呢?说不定自己的两光气息已经明显到就连这奇妙的生物都觉得自己看起来“少一根筋”。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没出息了起来。 “因为我跟你说话之后,你非但没有逃走,还回应了我。” “……这就是理由?” “是啊。我还没有信心能够跟除了你以外的人顺畅地交谈,所以平常还是会像刚刚那样隐藏形迹。” 也就是说,如果榛奈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立刻逃走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了。 那时候或许应该逃走比较好吗?还是说…… “那,你想好我的名字了吗?” “咦?啊啊,想好了。我可是很确实地想了一个又帅气又可爱的名字喔!” 榛奈急急忙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之后得意洋洋地挺胸宣告: “你的名字就叫格拉波尔!简称格拉。如何?格拉波尔很帅气,格拉则很可爱吧!” 魔法书《※所罗门王的小钥匙》的第一之书《盖提亚》中,据说记载了如何使役纪元前古以色列王所罗门所封印的七十二柱魔神的方法。(译注:Lemegeton,神秘学着作,托名为古以色列的国王所罗门所编写,记载众多咒语与召唤魔鬼之法。) 在七十二柱魔神之中排第二十五位的格拉希亚拉波尔。 来自海洋的奇妙海兽即将冠上这恶魔的名宇。 然而为它取名的少女却不明白这名字的由来。 被冠上这名字的海兽,也不懂这名字代表的意义。 就算是这样,现在、在这里,名为格拉波尔的生物诞生了。 “格拉波尔?” “对,格拉波尔。不过因为有点长,所以我会叫你格拉就是了。” “……格拉波尔。” 看着静静地复诵的虎鲸——格拉波尔,榛奈突然不安了起来。该不会它不喜欢吧?自己完全没有思考其他备案。看是要采用孝雄说的巴哈姆特或贝希摩斯,再不然就是干脆简单一点,既然它一身黑,那也可以干脆叫小黑。 “你不喜欢吗?” “……不知道耶。” “你啊……” 明明就是借用了孝雄的智慧才想出的名字,但它的反应却很平淡。 “我是第一次获得名字,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判断怎样是好、怎样是不好啊!” “那就是说不管我给你取什么名字,你都不会有所抱怨了?” “因为我不知道要从何抱怨起啊。” 早知道给它取个小球或波吉之类的就好了,甚至觉得干脆就用一开始想到的Crampus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认真去想名字的自己简直像个笨蛋。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觉得失落,但我从现在起就会以格拉波尔自称,非常谢谢你。” 格拉波尔将胸鳍贴在沙滩上低下头。这举止看起来分外可爱,榛奈不禁笑了出来。 “不,不用客气……原来虎鲸也有低头道谢的习惯啊!” “没有,我这只是模仿人类。” “人类啊……” 格拉波尔的外观确实是虎鲸。虽然额头上长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它怎么看都是虎鲸。尽管榛奈并不熟悉虎鲸的生态,但她记得在介绍动物的电视节目之中,确实有听到眼睛后面那圈白色花纹是虎鲸独有的特征。 “欸,格拉啊……” 这是第一次用自己取的名字称呼它。这么一叫,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怎么了?” “呃……格拉你是从哪里来?是怎样的生物?又想往哪里去呢?” 榛奈想问它一些事情,但又不知道要从何问起。临时想到的,就是昨天跟孝雄交谈时曾经说过的话语。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如果自己被这样问了,榛奈没有自信可以回答出来。但是它却很干脆地回答了: “来自大海,是一只虎鲸,想回到故乡的岛屿。” 格拉波尔真的非常干脆、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虽然这是我问你的,不过你还回答得直具体呢!” 来自大海的虎鲸想回去故乡,这答案说当然倒也是很理所当然。但有些地方却让榛奈有点介意。 “那个啊,格拉的故乡是在大海的哪一带呢?然后那里除了格拉以外,还有其他会讲话的虎鲸吗?” 听说大海占了世界的百分之七十,在大海中的某处就是格拉的故乡吧。果然会在人迹罕至的南极附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呢,有点远就是了。” “喔——你大概懂距离的单位吗?例如公尺之类的。我想从格拉的鼻头到尾鳍尖端的长度,大概有个九到十公尺吧。” “这个我懂,但是我不太知道离故乡有多少个我的距离。虽然拿我游泳的速度乘上我游过的时间就可以计算出来,但这类数字的概念是在我来到这座岛屿之后才开始意识到的,所以还是不太懂。” 从懂得用速度乘以时间计算距离,又懂得使用“概念”这种字眼来看,格拉真的是一只很聪明的虎鲸。榛奈一边觉得佩服,一边看着它的嘴。紧紧闭着的那张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就从来没有张开过? “有件事情我有点介意,你是怎么讲话的?我没看你开口过耶!” “我的口中没有发声器官。应该说,我身上没有等同于声带的构造。虽然不太容易看清楚,不过我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对吧?从那里调整打出空气的方法,以便说出你们的语言。” 榛奈踮起脚跟,格拉波尔则低下头来。在额头上那块石头的后面,确实有一个直径约三公分左右的小洞。不过榛奈正在看着的那个洞却突然扩张到直径三十公分大。 “呀!” 吓了一跳的榛奈往后一退,又跌倒在地。 “也可以把它拉开唷……榛奈你也太常吃惊了吧?” “是因为你吓着我了啊,是你不对。”
真有种在这三天之中。把一年份的惊吓都给用完了的感觉。格拉波尔对着一边拍掉沙子,一边站起身子的榛奈说: “欸,我也有事情想问一下,可以吗?” “咦?啊啊,对喔,我问了你好多事情,你当然也会有话想问我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我就可以回答,但请别问我太困难的问题。” “你这样说我会有点头痛耶,因为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尤其是对我来说。” 格拉那约有两公尺长的背鳍缓缓地摇晃,溅起了小小水花。 然后它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榛奈问道: “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把危害我们的天敌杀个片甲不留?” “……杀?” “对,杀掉。彻底地斩草除根,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 杀……这应该没什么好惊讶的。既然格拉波尔是一只野生动物,那么捕食其他生物、夺取其性命就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但是榛奈却因为听到这让她甚至觉得可爱的格拉波尔说出“杀”这个字,而受到了打击。 “啊,榛奈不太常下杀手吗?那你认不认识可以给我一点提示,或者知道该怎么杀的人呢?” 格拉用同样的语气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榛奈说道。 “呃……唔……等等,有可以杀得掉你的生物存在本身就很让人吃惊了……难道你是指……人类吗?” 榛奈战战兢兢地回问,格拉则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它从头到脚缓缓地端详过一递之后,才歪着头说: “榛奈有办法杀掉我吗?” “怎么可能啊!” “我想也是。这座岛上的人类虽然会利用各种工具补强自己的不足,但看起来应该是没有能够杀掉我的工具。如果是一般生物,我就知道将之杀到连渣也不留的方法了——” “喔,是这样啊……” 能够将一般生物杀到连渣也不剩的方法,虽然想问,但问出口一定会后悔吧。明明知道这样,但榛奈还是忍不住反问了: “话说,那是要怎么做?” 格拉波尔缓缓地张开了它大大的嘴巴。出现在黑色的上颚与白色的下颚之间的,是色彩鲜艳夺目的粉红色巨大舌头,还有几十根规则地排列着的雪白尖锐牙齿。大大地张开的那张嘴,似乎可以将榛奈一口吞下。 “咬碎它,然后吞下肚子。” 格拉波尔让没有任何牙垢的上下牙“喀”地一声咬合之后,立刻闭上了嘴巴。 “你是不是以为会被我吃掉?” “有、有一点……” 格拉波尔对着后退了几步的榛奈,动了动大大的背鳍,掀起一阵波浪。 “我只是想跟你说话,从没想过要吃掉你。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饿到好几天没有吃饭的模样吗?我在伙伴之中可算是食量小的呢!” “啊,对不起……因为你的嘴很壮观,所以我有点害怕……” 尽管只是说出自己老实的心情,但榛奈还是打从心底觉得有点对不起格拉波尔。擅自抱持的先人为主观念——比方陶笛很俗气、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看来很古怪等,如果用这类观念判断事物,且随便乱说话的话,听到这些话的人可是会很受伤的。自己明明就亲身体会过这样的经验,但她还是说了很不识相的话。 “这也不怪你。毕竟如果被一个身体比自己大上十倍左右、前所未见的巨大生物在自己面前张开大嘴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自己搞不好会被吃掉。” “对不起……” “你不用这样道歉啦。如何?对于杀的方法有没有什么谱?” “嗯……那是个怎样的生物呢?比方说一下外观、大小一类的。它……坚硬到连格拉都吃不下去吗?” 虽然不觉得自己能对抗像格拉波尔这么夸张的虎鲸都摆平不了的生物,但总之还是问看看。 “大小约跟我差不多,外观嘛……好像有那么一点透明,且软绵绵的,有很多像脚一样的东西。咬起来非常有嚼劲,很难撕裂咬碎。就算将它分尸,也可以很快地接起来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要是整个吞下去,那就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可以消化完毕。要是它在被消化掉之前大闹,那胃就会被它搞坏,我就有伙伴因此丧命。而且因为它很难吃,所以我一点都不想吃。” 既然它说很难吃,就代表它吃过那个所谓的天敌了。 “……照这样听起来好像某种很可怕的怪物……软绵绵的、有很多脚的话,该不会是某种巨大乌贼或章鱼一类的吧?海底也有这种生物喔……地球还真的存在很多未知的生物呢!” 这话题相当可怕。格拉波尔就是为了寻找能够摆平这种深海怪物的方法,所以才从遥远的海域来到这里。榛奈还很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它是向往陆地世界才前来的虎鲸王子,那似乎就可以成为一段不错的童话故事了。 不过身为一介学生的榛奈,当然不会知道可以击退那样怪物的方法。 “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也不认为这么简单就可以知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人可能会知道呢?” 榛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如果是在面前这样和自己交谈的格拉波尔,和从未见过的巨大软体生物相比之下,她当然比较想协助前者。 “嗯……海洋生物相关的学者之类的……不过如果要问到杀害海中生物的方法,那似乎应该问渔夫?啊,既然跟格拉差不多大的话,那就表示有十公尺左右,看样子很强呢……是不是该找海上自卫队?” 榛奈把想得到的可能性都举出来了,但不论哪一种,若是以“有只会讲话的虎鲸因为某种巨大软体生物的存在而感到很困扰,请想想办法”这样的理由登门拜访,感觉都会被扫地出门。 “什么嘛,原来候补对象挺多的啊!” “可是我完全没把握他们有到底没有办法处理那种奇怪的乌贼般的生物喔?就算去说明情况,他们一定不会相信……” “我并不急,慢慢来吧。” “你说不急……可是就在我们这样磨蹭的时候,格拉也会有伙伴死去吧?” “只要在大家都死光之前找到方法就够了。我们很强壮的,暂时不会有问题。” 说话的内容明明就很不安稳,但这只虎鲸却似乎没什么危机观念。不过即使格拉波尔有充裕的时间,榛奈却没有。 现在放春假是还好,但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从她见到格拉波尔之后,她把学校的事情都给忘光了。只要崭新的高中生活一开始,基本上就不可能像这样每天到唐木浜来。她想在那之前替找到击退天敞方法的线索。 “那么我去见见可能知道方法的人,告诉我在哪里吧!” “咦咦?” 虽然它说得简单,但要是不上来陆地可是怎么样也见不到啊。稍微想像一下格拉波尔在水泥地上弹跳移动的样子,是很好笑没错,不过它的皮肤应该会受损得相当严重吧。而且它这样过去,想必会在路上引起大骚动,要是被抓了就很有可能被送进流浪动物之家。只不过不是流浪猫而是流浪虎鲸,归不归流浪动物之家管理就不得而知了。 “格拉可以在陆地上走路吗?” “没办法走,但我想我可以游吧。” 在陆地上游泳这个说法实在让人难以想像,然而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虎鲸要是出现在陆地上,那事情肯定会很大条。 “先不管到底是能不能游,要是像格拉这么大的虎鲸随意出现的话,那真的会吓到人的。” “喔~以人类的观感来说我算大的啊?” “那当然是大啰,毕竟你是一只十公尺大的虎鲸嘛……若是再小一点……好歹缩到两公尺左右的话,或许就可以当作你是大型布偶鱼目混珠过去的。” 榛奈其实没有一一仔细思考过自己的发言内容。不论是“两公尺的布偶”,还是“假设是这般大小的话,就应该满可爱的吧——或许可以拿来当抱枕用”等,都是无意问想到的。 可是,对格拉波尔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两公尺的意思就是说,约是我现在的五分之一大小?” “嗯?啊啊,差不多是那样。或者可以说比我再多个四十公分左右。” “嗯……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我可以努力看看。明天之前我会想办法处理,明天再见啰。” “可能会有点难受”到底是指什么会难受呢?就在榛奈稍微思考的当口,格拉波尔已经回到海里去了。 (……真是很任性呢,明天之前它到底是想把什么事情怎样处理呢?) 正确来说,榛奈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虽然很努力了,但再下去实在是没办法。不过我想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隔天,一如往常来到唐木浜的榛奈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格拉波尔的身躯原本应该有将近十公尺大,但如果自己没有眼花,现在的它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公尺。原本两公尺的背鳍缩小成一公尺,脸的大小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以下。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小啊?” “因为你说太大只会吓到人啊,还是说这样仍然太大?” 应该说是因为它缩水了而吃惊才对。 “……不是这个意思……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么大的身体缩成这么小啊?很奇怪吧!” “啊啊,你是想问具体上是怎么办到的吗?抽出体内的水分,把被抽掉的部分紧紧缩起来,去除身上皮肤和脂肪一类比较厚重且坚硬的部位,这个去除的动作有点难搞。同时避免过于疼痛而麻醉那些部位的神经,并为了不要失血过多而一边凝固伤口一边去除。去除掉的部分则被我收集起来之后埋起来了,因为回去的时候还要接回来。” 榛奈感触良多般的低头俯视格拉波尔。之前就算站着也得抬头看它的,但现在它的头却在下面。就连平常看不太到的蓝色八角形石头,跟位在那后头的喷气孔,现在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已经超越“好厉害”,到达“诡异”的境界了。因为体积变小,所以可爱的程度比起昨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榛奈第一次觉得格拉波尔“恐怖”。 惊讶与好奇心。在对话之后产生的亲近感。光是会“说话”这点就已经够异常了,不过榛奈却忘了这一点——她假装忘记,并享受着与这只虎鲸之间的对话。 这只虎鲸并非寻常生物,榛奈觉得自己重新被强迫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呢?这个大小到陆地上还是会吓到人吗?” “呃……那是当然会吓到啊。说起来,一只虎鲸……啊,你应该不算。一只长得像虎鲸的生物只会在海里活动啊……” 除了大小以外什么也没变。榛奈这样说给自己听,并为自己颤抖的内心加油打气。因为说起来,讲出“小一点就好了”这种话的可是榛奈,而格拉波尔就听了她这句话把自己变小了。想必它正如它所说的“很努力”了吧。但是如果就这样害怕变小的它,那也实在太奇怪了。 或者该说自己已经变得莫名其妙了。不过榛奈先忽视掉这个浮现在脑海一角的想法。 “关键在外观上啊——陆地上最多的生物果然是人类吗?” “虽然我想绝对有数量超过人类的生物,但要能够很平常地走在路上又下会吓到别人的,大概就猫、狗和人了吧。” 那我会努力变成猫、狗或人类看看——格拉波尔说不定会讲出这类话语。榛奈回答了之后才感到后悔,但它毕竟还是没有这么说。 “我是没有看过猫,但狗就是第一次遇到榛奈的时候,你带在身边的那种动物吧?小小的,用四只脚走路,身上长满了毛。” “阿信算是短毛狗了,我想应该不算长满了毛……” “然后,人类就是外观看起来像榛奈这样的生物吧?” 格拉波尔用一如往常的黑色眼珠仰望榛奈。 “榛奈是母的吗?” 怎么到现在才问这种脱线的问题啊?难道自己看起来像男人吗……榛奈一边这么想,一边发现自己也擅自认定格拉波尔的性别是雄性。 “你怎么这样问啊……哎,要说母的确实是母的没错啦,但人类会以女孩子称呼。” “啊啊,抱歉。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以为该不会是雌雄同体吧。说法太多种了,语言还真是一种困难的东西呢。也就是说,我是男孩子啰?嗯——” 榛奈试探性地向看起来正在思考什么的它问道: “……欸,如果你努力一下,也有办法变成人类吗?” “我觉得这毕竟还是有困难吧。” 它没有回答“只要努力看看就可以做到”,让榛奈放心下来。不过它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一反现状吓到了榛奈。 “我会用我的方式尽量做到能在陆地上行动。我想应该会花费二十四小时以上,但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再过来。” 榛奈对着又打算不听人说话就回到海里去的格拉波尔背影嚷道: “格拉波尔,你等等啊!” 榛奈用自己已经快要忘记的全名呼唤它。原本以为会遭到忽视,但它尽管没回头,仍回了一句“怎么了?”过来。 “我不知道格拉打算什么时候再过来这里,但我已经快要开学了,没办法常来这里。” “啊啊,是这样啊。” 格拉波尔的回答平淡得恐怖。 “我不太懂学校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榛奈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吧?加油唷,我也会好好努力的。下回见了。” 榛奈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来这里的意图似乎完全没有传达出去,于是又再叫了它的名字了次。 “格拉!你要好好听人说话呀!” 榛奈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传到已经朝向海中游去的格拉波尔耳中。只不过她的肉眼也确认到那个三公尺的身躯高高地浮上海面,溅起了大大的水花。 缩小不少的背鳍很快就不见踪影,空无一人的唐木浜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隔天,格拉波尔没有出现在唐木浜。 再隔天也没有出现。 当第三天看不到格拉波尔的身影之后,榛奈就再也没有去唐木浜了。 那是榛奈的高中生活开始的前一天。 (真是的,要调整一下心情!) 开学日是个大晴天。 身穿全新的西装外套,榛奈把脚踏车停在校内的脚踏车停车场。停放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隔壁的脚踏车,造成十几辆车一起骨牌效应地倒了下去。榛奈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地向过来准备停车的学生道歉,一边拚命地想把倒下的车扶正。幸好附近有几个学生过来帮忙,榛奈在道谢过之后离开了停车场。 接下来这三年之中,她所要就读的是离自家约三十分钟脚踏车程的公立高中。虽然也有搭公车这个选项,但从榛奈家到最近的公车站有点远,在计算过时间之后,还是骑脚踏车比较快。 (妈妈有办法顺利过来吗?) 榛奈与孝雄的母亲泉虽然既不粗心也不冒失,但却有着记不住路的毛病。为了开学典礼而准备到校的母亲说打算搭公车来。如果能够刚好遇到搭公车通学的千岁父母,那榛奈就不需要担心了。 (早知道昨天就先打个电话跟千岁讲一下……) 想着这些事情的榛奈确认了一下时间,离开学典礼还有十五分钟左右。记得在楼梯口附近的布告栏上,应该已经贴出了分班表了。榛奈背起里头没装多少东西的书包,小跑步地往楼梯口过去。不过在途中想起自己忘了锁车,又折返了回去。 (……在开学典礼这天就尽是出师不利的状况啊……) 好不容易来到布告栏的榛奈,身边已经有几十个今后可能会成为同学的一年级新生聚在这里了.其中有几个人也许是中学时代就认识了,很亲近地交谈着。 先确认过千岁不在这些入之中后,榛奈开始找起自己被分到哪一班。秋津岛这个姓很容易在女同学中排到座号一号,所以只要看上半段就好了,相当轻松。 (是C班的女生一号啊……) 榛奈在找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往下看了看同班同学的名字。或许可以发现千岁或者其他认识的人的名宇。 不过这个想法却被来自背后的声音打断。 “榛奈,午安啊。” 谁啊?声音听来是男的,但榛奈认识的男生里面没有人会直接用名字叫她,是不是认错人了?虽然这么想,但她还是回过头去一看,吃了一惊。 “啊,你是那个夏威夷小吉他……” 在唐木浜只见过一次、带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有点装熟、看来很温柔、与夏威夷小吉他完全不搭的他,满脸微笑地站在榛奈身后。 榛奈率直地觉得很高兴。因为她没想到能这么干脆地就与这个想要再见一次的男生相会。 “我们又见面了呢……不过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你告诉我的啊,你忘了吗?” 是这样吗?榛奈不记得有跟他讲过自己的名字。 “是这样吗?” “是啊!” 是不是自己又粗心忘记了?不过就算退个一百步,假设自己确实忘记有报过名字,但榛奈很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没有问过对方叫什么。 “欸,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班?我们该不会同班吧?” 榛奈笑颜逐开地抬头看着他。总觉得他的个子比之前遇到时还高,是错觉吗? “榛奈知道我的名字吧。” “咦?我没问过你啊。” “你好过分,不要忘了你自己帮我取的名字啦!” “咦?” 他在说什么啊? “你知道我叫什么吧?还是说因为我太努力了,所以你认不出来?” 他拢起浏海,用手指刮了刮额头。上头的皮肤很轻易地就被刮掉,从其下露出某种青色的发光物体。 “格拉波尔。” 榛奈茫然地看着微笑的少年——格拉波尔。 一个星期前认识的巨大虎鲸,外表变得跟三个星期前见过的少年一样。 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榛奈的高中生活已经掀起了一阵波涛。 第一卷 第三章 来自大海的事物 “平八兄,俺打算度过充实的高中生活。” 一个再过一星期就即将结束三月的春假日子里,斋藤平八听到好友黑田刚典这么说道。 平八一边“喔~”地随口回应,一边在内心滴咕着“这家伙,又开始说些奇怪的话了”。 平八跟刚典从小学就认识了。从四月开始两个人就会进入同一问高中就读,所以这段不解之缘还会持续下去。“平八兄”这个称呼方式也已经迈入第十年。虽然当初的理由是因为“如果直接叫平八的话,有种时代剧的感觉”而被持续这么叫着,但这个称呼法却已经定型下来,连其他同学都会跟着这么叫。 “我看你好像很乐啊?” 平八抬头看着个子比自己略高一点的好友。以前是平八的个子比较高,但进入国中之后就被超过了。虽然差距约只有三公分,但对平八来说,这三公分却非常多。因为相对于自己只有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刚典已经到了一百七十公分。 “总觉得可以非常期待今后的生活,俺都快要等不及了。”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现在就穿上高中制服吧?而且你那套制服尺寸不对吧?” 也不知道是觉得哪里有趣,总之现在正在跟平八玩乐的刚典身上,穿着四月之后将要就读的学校制服。看起来大了一点的那些制服,穿在刚典身上似乎有些不合身。 “跟运动会的时候穿运动服到校,有游泳课的时候直接把泳衣穿在里面是一样的意思啦!至于尺寸,因为俺还会长高,所以这样刚好。等升到三年级的时候,这件制服就会合身了。” “是这样嘛……看来你是真的很期待哪!” “非常期待啊,平八兄不会吗?” 平八搔了搔头,想了一下才回答: “因为我会思考课业会不会很繁重啊、会不会跟讨厌的人同班啊、会不会遇到让人火大的学长啊、会不会跟老师不合之类的问题,所以不算太期待。” 平八当然也会期待崭新的高中生活,但是一看到好友这么乐,他就不禁说出了负面话语。 刚典拍了拍“呼”地叹了口气的平八后背。 “痛耶,纲典。” 为了与“平八兄”对抗,而故意用音读方式叫他“※纲典”,却完全没有在同学之间传开,只有平八会这么叫。(译注:日文汉字通常有音读和训读两种念法,原本刚典的名字是采用训读的读法为Takenori,平八则是刻意把刚典二字以音读Gouten方式当作外号。) “平八兄你太消极了啦。打起点精神来嘛,从现在起才是最该享受青春的时候,不是吗?” “还青春咧,你喔……” 刚典确实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个开朗的男生。个性好相处又很会照顾人,加上五官端正,成绩不算差,而且运动也还不错的模范生。看起来虽然像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就平八的角度来看,他这种过于开朗、乐观进取的态度有时候会让人很厌烦。 “相遇这种事情真的很美妙呢!俺想第一印象应该不差,甚至可以说很有冲击性,没问题吗?” “你在说啥啊……” “在唐木浜遇到的女生啊!” “那个所谓的唐木浜就是你平常跑去练习夏威夷小吉他的地方吧……等等,你竟然会提到女生,还真难得耶!” “会吗?然后,俺跟那个女生聊了一下……” 虽然刚典遗满受女生欢迎的,但就算用“你真好啊,这么多人看上你”挖苦他,他也只会回“可是俺觉
得女人心海底针,有点不太会应付”这种话。平八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刚典会如此兴奋地聊起女生的话题。 “她很可爱、话又很投机,我觉得很开心。如果在开学典礼上能遇到她就好了;能够同班的话,那就更让人高兴了。” “好啦好啦,能遇到就好啰,你这混蛋。遇到的话也要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咧……那,她叫什么名字?” “俺没问。” “这个应该要问的吧!” 尽管知道彼此就读同一所高中,但要是不知道名字不是很头痛吗? “平八兄你还真不浪漫耶,第二次相遇才知道彼此的名字不是比较戏剧性吗?啊,原来你是那时候的……诸如此类的状况啊,光是想就很期待了呢!” “……浪漫个头,你才是太爱作梦了啦!” 听到刚典带着有点唱戏般的动作说出这番话,平八不禁觉得背后一阵痒。就在他把手伸到背后抓痒时,刚典又突然“唔——”地低吟出声。 “现在又是怎样?” “不,俺在想俺是为了浪漫才没问她名字,但是她为什么没有问俺呢?” “会不会跟你一样是个浪漫派?” “是这样吗?感觉起来不太像是这样耶——” “我哪知啊……下次遇到的时候再问她就好了吧?” “说得也是。” 刚典显得分外高兴,看来是真的相当中意那个女生吧。反正平八也没打算阻挠他人的恋爱之路,所以只想温暖地守护他们。 “平八兄,如果俺突然背着管风琴出现的话,你会笑吗?” 平八回视莫名其妙蹦出这句话的刚典脸孔。他依然心情愉快,看起来不像在捉弄平八。 “管风琴应该是教会里面那种很大的琴吧……人根本不可能背起那种东西,所以根本没得笑吧?” “嗯,俺也认为没得笑.” 这么说着的刚典露出了笑容。 以上说不定就是平八与刚典最后一次“很普通地”交谈了。 进入四月之后过了几天,平八打刚典的手机,但却得到没有讯号或没有开机的语音回应。他虽然想过可能是忘了开机或忘了充电,可是刚典在这个方面是很谨慎的人。 打到刚典家,是他母亲接了电话,不过她却干脆得让人觉得害怕地—— ‘啊——刚典喔,这一个礼拜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呢。反正现在放春假,应该过两天就会回来了吧?毕竟也快开学了。’ 一副不在乎似地回了这些话。 “呃……” 以前刚典就曾说过“我家采取放任主义”,平八到他家的时候也只有出声打过招呼,从没见过刚典父母,像这样交谈也是第一次。不过就算是采放任主义,难道儿子没回家,他们都不担心吗? “有没有留下纸条或留言之类的……”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没去他房间看过就是了。斋藤同学你还真爱操心呢!反正如果一个月了还没回来,我们就会去报警了。’ “一个月也太晚了一点吧?有可能发生什么万一耶!” 实在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刚典有可能不是没回来,而是被卷入了某些没办法回来的案件里面啊! ‘咦?是这样吗?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就到时候再说吧,斋藤同学你不用这么介意啦!等到他回来了,我会让他联络你。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家儿子喔,先掰了——’ 平八面对挂掉的电话,在内心小声地嘀咕着“放任也要有个限度吧”。不过在这种状祝之下,身为一介朋友的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报警呢?还是说真的就像刚典的母亲说的那样,是自己太操心了呢? “老妈,我去找纲典——” 时间来到傍晚六点。虽然要到别人家拜访是嫌晚了一点,但好歹去刚典的房间看一下好了。如果有发现哪些东西不见,或者是留言的纸条的话,那他的父母应该也会采取一些行动吧。 “啊啊,去黑田同学家啊?别太晚回来啊——” 背对着母亲来自厨房的声音,平八穿好拖鞋,只带了手机、钱包、还有脚踏车的钥匙就出门了。斋藤一家居住的小社区离黑田家骑脚踏车大概十五分钟。虽然太阳已经下山,周围显得有点黑,但平八仍毫不在意地点亮脚踏车的前灯踩动踏板。 平八本来想直接往刚典家过去,后来还是绕了一下远路。在与刚典的对话中常听到他提起唐木浜,平八偶尔经过的时候,也曾经看到刚典坐在朽木上头弹着夏威夷小吉他。面对平八“你为什么在弹夏威夷小吉他啊?”的问题,刚典反问他“夏威夷小吉他有什么不好吗?”的两人互动,已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然而平八自己也忘了,当自己再说出“因为夏威夷小吉他看起来像是艺人弹的东西啊”之后,刚典到底回答了些什么。 说不定刚典又跑去弹夏威夷小吉他了。尽管平八不认为从一个星期之前就联系不上的刚典会在那附近乱晃,但他却抱着抓住最后一线希望的心情踩着踏板。 在堤防上停下脚踏车,低头俯视唐木浜。狭小的沙滩上有一根朽木以及一片漆黑的大海。路灯的光线当然照不到沙滩上面,整体散放苦冰冷的气息。这里晚上偶尔会有不良分子聚集骚动,但今天似乎没有任何人。 (要是真的在这里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平八望着海面,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通往海岸的楼梯赫然冒出一道人影。 “哇啊!” 尽管紧急煞车了却来不及,平八的脚踏车一头撞上那个冒出来的人影。在犹如撞到电线杆般的冲击之下,平八跟着脚踏车一起往旁边倒下。 “……好痛……” “……啊~” 从因为疼痛而一时站不起来的平八头上,传来格外悠哉的男性声音。听到这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而有些不悦的平八决定不管脚踏车,先站起了身子。原本打算趁着这股气势向对方抱怨个两句,下过当他看到在路灯照亮下显现出的对方脸孔,就不禁呆住了。 “……纲典?”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平八熟悉的刚典,不过他浑身湿透了。从头发、身上穿的衬衫租长裤上面都不断滴水下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泡在海水里的缘故,从他身上可以闻得到海水的气味,活像个幽灵似的。但他脚还在,只不过没穿鞋,还抱着湿掉的夏威夷小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茫然地低头看着平八。 低头看着。因为刚典的个子比较高,所以他会低头看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刚典的视线高度跟三月见到他时不太一样,总觉得比之前高了几公分。另外原本修长的体格,现在看起来也比较壮硕了些。 “……纲典……我听说你一个星期不见人影,结果是跑去健身了喔?好像变得高大了些。” 平八调整情绪,开朗地向刚典说道,但刚典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喂,纲典……” “唔啊~” 刚典口中又发出了听起来格外悠哉的声音,接着他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喉咙掐紧。看到刚典的手几乎足以掐痛骨头,平八连忙出手按住他的左手。 “……唔哇。” 很冰冷。虽说他全身湿透,但让人觉得他仿佛不带有活着的温度似的触感令人犹豫。尽管如此,平八还是拚命地想要把刚典的手拉离他的脖子。过了十秒之后,不知道是平八的努力起了作用,还是刚典自己放松了力道,他的手终于松开了脖子。在放手之前一直施力着的平八因此而后退了两、三步。 “…………晚安。” 平八站稳了身子之后,刚典总算说出一句像样的话,并且看着他的脸。虽然刚典依然面无表情,且没有任何动作,但眼神却非常清晰。 “喔,喔喔,晚安……你还好吗?知道我是谁吧?” 刚典歪着头,直直地看着平八的脸。过了一会儿之后—— “不知道耶。” 说了这句话。 “你竟然说不知道……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能说出你的名字吗?能够回自己家里去吗?” 原本以为他是因为撞到头而失去意识,但姑且不论表情,至少他的眼神很清楚。平八虽然着急,还是很快地陆续丢出问题。 “纲典应该就是我的名字吧?” “是没错,但是只有我会这样叫你啊……你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快点想起来啦!” 刚典转了好几次头,抬头看看天空,接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然后看看平八的脸,缓缓露出笑容。 “想不起来耶。” “想不起来……你该不会是丧失记忆一类的吧……这种鬼事情在电视剧里面发生就够了啦!你振作点啊!” 平八揪起刚典湿透了的衣领猛摇,但他却不为所动。 “你叫我振作点我很困扰的。” “我才困扰好不好!” 平八真想抱住头,却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人该不会只是长得跟刚典极为相似、又丧失了记忆的别人?如果是这样,刚典失踪的事情虽然还是没能获得解决,但至少可以避免面对好友丧失记忆的情况。 “喂,纲典,你的左手借我看一下。” “请。” 平八凝神注视刚典很干脆地伸出来的左手。尽管觉得手掌的大小不太一样,不过平八注意的不是他的手掌大小,而是左手的食指。刚典左手食指上有一道小学时被雕刻刀割到的伤痕,手腕上应该也有一条被野猫抓伤的痕迹。 刚典受伤时平八都刚好在他身边,所以平八不时会问刚典“喂,你那时候受的伤好了没啊”,而每次刚典都会回答他“这些伤痕搞不好一辈子都会留下来啰,如果是因为更帅气一点的理由而受的伤就好了”,并且把伤痕给平八看。最后一次看到是今年一月左右的事情,平八还记得伤痕的大小。 (如果没有那些伤痕的话,那么这家伙就是长得极像、但却不是纲典的人……) 尽管不希望好友失踪,却也不想他丧失记忆。平八抱着这样的想法看了看刚典的手腕和食指。他食指的第一关节上有一道约五公厘、手腕则有约三公分左右的伤痕,尽管很不清楚,但确实存在。 以对待他人似的眼光看待平八的这个少年,毫无疑问地就是平八所熟知的黑田刚典。 “……你真的是纲典喔……” 刚典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低头看着因为打击而蹲下的平八。 “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吗’咧……竟然在这种怪事上头装傻,混帐东西。” 九年来的回忆已经从刚典心中完全剥落了。不管是开心的事情、悲伤的事情,或者让人不.禁流泪的事情……不过,真正辛苦的事情从现在才开始。努力挤出气势忍下泪水之后,平八一.边扶起仍然倒在地上的脚踏车,一边站了起来。虽然他注意到前面的篮子歪掉,车灯也破了,不过现在先不管它。 “总之先回你家去吧……你妈妈也……不怎么担心你,不过还是得乖乖回家。” “回家……这样啊,要回这个的家里去喔?” “什么叫‘这个’啦……不回去不太好吧,我带你回去。” “谢谢。”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情啦……上车吧!” 平八指了指脚踏车的后座,但刚典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 “你该不会忘记怎么坐脚踏车了吧?” “不,我多少可以理解,但坐上去应该会压垮车子。” “哪可能有这种事啦……不过没有车灯又载人的话,碰到警察一定会被拦,算了吧……那走啰。” 刚典格外缓慢地跟在推着脚踏车走出去的平八身后。 “你哪里不舒眼吗,还是累了?” “……不,只是不习惯。对了,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 平八完全没想过会有刚典向他请教姓名的这么一天到来。为了要安慰情绪低落的自己,平八只能夸张地敲敲胸膛说道: “我叫平八,斋藤平八。” “谢谢,请多指教了,斋藤平八。” “别用全名叫我啦……我跟你都这么老交情了。” “我知道了,平八。熟人之间应该以名字相称对吧?” 就这样被毫不在乎似地直接以名字称呼,平八又重新痛切认知到刚典真的失去记忆了。长时间被以“平八兄”称呼,虽然自己也说过“我们明明同年,叫兄很怪吧”,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变成直呼名字。 “虽然我的名字似乎是叫纲典,但如果有一天能告诉你真正的名字就好了。” “……纲典是外号啦,你的名字叫黑田刚典……而且你那个‘我’是怎么回事?失去记忆会让第一人称也改变吗?” 听到平八粗鲁地这么问,刚典微微倾了倾头。 “第一人称……啊啊,比方人家、俺、在下、小的之类的?” “会说出这些奇怪的第一人称的确很有你的风格……不过你以前都会用‘俺’自称,干么突然改成‘我’啊,很恶心耶。” “虽然我觉得‘个人’的泛用性最高,但应该是‘我’比较有亲和力。是不是应该改一下啊?” “混蛋,我不是在说泛不泛用的问题啦!只要你恢复记忆自然就会改回来了吧,不必特意改口啦!” 然后两个人彼此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平八虽然想找几个话题聊,但他也不知道该跟丧失记忆的刚典聊些什么。 “……我说纲典啊,你为什么湿成那样?连夏威夷小吉他都湿了,那样不是会坏掉吗?” 总之先问一下自己有些介意的事情。该不会是抱着夏威夷小吉他游泳了吧? “会湿应该是因为我来自大海吧?原来这个叫做夏威夷小吉他啊,因为就在身边,所以我就顺手带过来了。” “来自大海……你溺水了喔?连夏威夷小吉他都忘了吗?你明明就那么努力练习的说。” “是这样啊?” “是啊……” 绕觉得好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讲话,愈来愈觉得难过了。 “你明明就那么期待高中生活的……而且都快开学了……你这样没办法去学校上课吧?” “啊啊……学校?说的也是,学校……我想去呢,嗯,真的非常想去。” 看到对学校两个字有着强烈反应的刚典,让平八想起了以前的他。刚典是个格外喜欢学校的人,只要一放起长假就常会闹着说一些‘直想去学校,快点开学就好了’之类的话。 “喜欢学校这点还是没变啊……不过比起去学校,更应该先去医院吧。” 平八完全不认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去上学可以正常地生活,说来根本还不知道刚典到底记得多少事情。是不是只忘了与他自己相关的记忆呢?这些问题不去医院检查一下真的没办法知道。 “我知道医院是身体不适的生物会去的地方,但是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喔!比起去医院,我更想去学校。” “生物这个说法还真是奇怪耶!就算你身体没问题,但是你失去记忆了啊!” “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吗’咧……你这家伙,在这个方面还真是微妙地维持着纲典的风格哪……” 说到底他的本质果然还是刚典。平八“嗯嗯”地点了点头之后,一边确认刚典的脚步,一边引领着他往前走。 “平八。” “干么……被你这样称呼还真的觉得很奇怪。” “抱歉。” “道什么歉啊?” “对不起,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黑田刚典这号人物。” 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造成的困惑,让刚典说出了这番话。至少平八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心想,好歹自己要多多关注刚典的状态。 他完全没有想到黑田刚典这番话背后隐藏的真相为何。 隔天,平八在吃过午餐之后打了电话到黑田家去。因为刚典的手机还是打不通。从他浑身湿成那样的状况来看,手机大概也已经报销了。昨天平八在送刚典回家之后,只是跟出面道谢的刚典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家了。他在心里期待说不定睡过一觉之后,记忆就会恢复之类的奇迹发生,并等待着电话被人接起? 刚典有可能去了医院了吧?就在平八打算晚上再打看看的时候,手机另一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午安。’ “……唷,刚典。接电话的时候应该要讲‘喂’吧?” ‘嗨,平八。喂。’ “顺序反了啦!” 刚典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不过记忆似乎还是没有恢复。 “我还以为你去医院了呢,你老爸和老妈呢?” ‘出去劳动了。人类的社会结构还真是相当难懂啊!’ “难懂吗……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关于你忘记的许多事情。” ‘啊啊,那个算是父亲的人说还好没有闹到警察那边去,是母亲的人则说下次要失踪之前先留个话再失踪。’ “……什么跟什么啊?” 这已经超过放任的程度了。回想起来,从刚典口中除了“我家采取放任主义”之外,就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关于父母的事情。就算是教学参观的三方会谈活动,也没有看他的父母出席过。 第一次体会到好友这样的境遇,让平八寂寞了起来。刚典以往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着自己抱怨“被老爸揍了”、“老妈好啰嗦”之类的话呢? “你觉得这样好吗?” 刚典从来没有表现过很寂寞的样子。但是当他遇到失去记忆这么严重的事情,照理来说应该更加依赖的父母却仍是这种态度,会不会对他造成心理创伤呢?平八想要问个清楚。 ‘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呢!’ 本人毫不介意。 “你在奇怪的地方还真的很坚强呢……不过你还是不能不去医院啊,尽管我不是很清楚状况,但电视上当说比起外伤,失去记忆的原因更有可能是受到精神层面的打击耶!你去做那个什么来着的,心理治疗?会好一点喔!” ‘可是我听说会被人说长道短,所以不要去医院比较好。’ “你老爸是傻子吧!不对,应该说哪有这种父母的啊!要是那样也算父母的话,那我爸妈早就超越父母的程度,已经是神了吧!” 哪有介意世人眼光而不让孩子去医院的父母啊?虽然平八忿忿地吼着,然而刚典还是非常冷静。 ‘我不知道他们傻不傻,但因为我自己也不想去医院,所以我并不觉得困扰……为什么平八这么介意我的事情呢?’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覆诵一次这个词之后,刚典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 ‘谢谢。’ 这么简短地回答。 “不必道谢啦……反正我已经知道你家爸妈不太正常了,也只能接受了吧……” 或许刚典就是因为接受了这样的状况,所以一次也没有向平八讲过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刚典总是表现得很乐天,从来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让平八看到。 “……啊你不去医院,还是想去上学吗?” ‘想啊。毕竟学校似乎是个跟年轻人一起学习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知识的地方嘛。’ 有这么正经吗?那个满口浪漫啦、青春一类的你上哪去了——平八本来想这么回话。 ‘而且她也说要去上学。’ 她?平八没有漏听刚典讲的这个字。 “你是指你在唐木浜遇到的那个女生吗!你想起什么了吗?” 平八紧紧握住手机,大声嚷道。 ‘不是想起来,而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啦!话说回来啊,你明明把自己的名字、家人和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却记得只见过一次,而且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她啊?” 虽然有点不爽,但平八还是对刚典多少记得一点之前的事情感到高兴。 ‘喜欢?’ 听到刚典一副不可思议似地小声说道,平八开始担心起“该不会连喜欢或爱恋代表的意义都忘记了吧?”之类的状况。 “这类情感你要自己想办法处理……应该说照你这个样子,真的能度过正常的校园生活吗……” ‘我会努力的。’ “如果努力就有结果的话,人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明天就耍开学了,反正你爸妈不会来参加开学典礼吧?你知道怎么去吗?” 平八的父母也不会出席开学典礼,因为他们都有工作。他想起自己说过“开学典礼不是需要特意请假过来参加的玩意儿啦”这番话,心情不禁变得很复杂。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看过地图,也知道怎么走了。我现在很努力地在学习各种事物喔,包括讲话也是,文字真的是一种很深奥的东西呢!’ 刚典很干脆地推翻了平八想要抹去那种心情而特意提出的建议。 “你忘记了文字的读写方式吗?总觉得愈来愈糟糕了耶,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以平八的立场来说,当然是希望他好好疗养之后再去上学。 ‘平八。’ “怎样?” ‘我觉得不要太介意我,对你的心理健康会比较好一点。’ “……你这家伙,人家可是担心你耶,没必要这样讲吧!” 平八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听到刚典这番话,他气得差点一把摔烂手机,不过还是勉强控制住自己。毕竟刚典什么都不记得了,才会说出这种丝毫不顾虑听者心情的话。一定是这样没错。 平八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不要把脾气发
在电话上。 ‘我明白你担心这个名叫黑田刚典的人,但现在的我并不是黑田刚典,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好,我懂了!谁要担心你啊,蠢材!” 平八挂了电话之后,原本打算摔手机而高高举起手,但在摔下去的前一瞬间又停下动作。结果他依然带着这般不悦的心情,就这么迎接了开学典礼。 (真是的,新学期才刚开始就没好事……) 明明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只要没有发生什么坏事,就可以算是相当美好的一天了,但平八的心情却仍非常郁闷。昨天通完电话之后,如果刚典有打来说“刚刚很抱歉”的话,平八便打算原谅他。但他却没有任何联络,这让平八更是觉得不爽了起来。 即使穿过今后即将度过三年的校门、即使校园内开满樱花、即使与今后可能同班的同学擦身而过,平八的心情还是笼罩着一片阴霾。 (由我道歉很奇怪耶,毕竟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要是继续这种心情下去,也没办法好好跟纲典讲话。说来那家伙都已经失去记忆了,我当然要尽量罩他啊……)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是好时,已经来到贴着分班表的布告栏前面。 (啊,纲典在这!) 个子稍微长高了些,体格变得壮硕不少的刚典果然很醒目。之前碰面时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制服,现在已经变成完全合身的尺寸了。 刚典看起来笑嘻嘻的,似乎在跟某人讲话。是中学认识的人吗?还是说他已经认识新朋友了?看了看对方,是个女孩子。或许是因为身高跟刚典差很多,所以她是仰着头跟刚典讲话的。 (看样子她就是纲典在唐木浜遇到的女生了吧?原来那是纲典的型啊。) 看起来活泼开朗,就是平八对她抱持的第一印象。她现在正把手掩在嘴边,一副很惊讶似地看着刚典的脸。应该是在开学典礼上突然巧遇,让她吃了一惊吧。看来刚典所谐的浪漫还真的有其效果。 “唷,平八,午安?” 就在平八犹豫着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刚典跑过来搭话了。 “喔……现在这个时间不该讲午安,是早安才对吧!” “啊啊,对喔。榛奈,这个人是叫做斋藤平八的人,是这个名叫黑田刚典的人的朋友。” “你这是哪一国的解说方式啊?” 而且竟然这么快就以名字直呼才刚见面没多久的女生,刚典也变得很会装熟了嘛。虽然刚典的确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但他一概以姓称呼女孩子。难道他们已经熟到可以直接以名字相称的程度了吗?这么想的平八看了看这个叫做榛奈的女生,她却还是一脸惊讶的样子。 “……呃……黑田……同学,然后是他朋友的斋藤同学……不过黑田同学是……当时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人……” 榛奈交互看了看平八与刚典,看起来非常困惑。怎么回事啊?难道自己给人的第一印象有这么糟糕吗?确实与刚典相比之下,平八没有什么艳遇的经验,但应该也没有糟到要被敬而远之的程度。了不起就是眼神有些凶恶,嘴巴有点大,还有被人说过“斋藤同学有点像冲绳狮子”罢了。 “总之,榛奈,当作我是那个叫黑田刚典的人似乎比较方便,就这样解释应该比较好吧!如何?这种讲法对吗?我可是很努力的喔!” 平八有点可以理解榛奈困惑的理由了,因为平八听不懂刚典想要表达什么。榛奈应该也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感到困惑吧,因为她认识的是失去记忆之前的刚典。尽管她并不怎么了解刚典,但也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下得靠我说点话帮一下了……不过要是老实说出这家伙失去记忆了,应该会吓跑对方……一开始先蒙混过去,等这个女生和刚典熟识起来之后再说明会比较好吧?) 为什么自己明明就没有女友,却得扮演这种牵红线的角色啊?平八尽管觉得有些郁闷,但还是打起精神转向榛奈说: “呃,你好。我叫斋藤平八,那个,这家伙啊……” “啊,发现榛奈啦——不就是跟我同班嘛!太好了——可以同班耶!” 平八才刚自我介绍完,榛奈背后就突然出现一个女生抱住她的腰。尽管这个动作挺猛烈的,但也许是因为抱住榛奈的女生比她还要娇小,所以她也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脚步而已。 “啊,千岁……哎唷,你不要突然抱上来啦,吓了我一跳耶……” “什——么——嘛——我们两个礼拜没见了,而且我不是经常这样吗……啊,对了对了,你妈妈跟我妈妈一起来了喔……咦?哎呀呀。” 名叫千岁的这个新来闯入者,个子娇小到搞不好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扎成一束的头发不安分地摇来晃去,反而吸引了平八的目光。带着充满亲和力笑容的她从榛奈身边探出头来,看到榛奈面前的刚典之后愣了一拍,然后迅速地将目光从头到脚扫过刚典身上。 在那之后,千岁脸上浮现的真的就是所谓的“贼笑”。平八记得曾在国中时期看过这种表情,当他跟刚典或其他男生聊天时,偶尔会有同班的女生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并带着这种表情啰嗦地说“咦——果然吗?”之类的话。 “榛——奈——我有点话要跟你说一下——啊,我叫山屋千岁,跟她同班。虽然打断你们相处的时间不太好,但开学典礼开始之前要先到教室一趟。你是哪一班?” “看起来是A班。我现在名叫黑田刚典,请多指教,山屋。” 千岁对面带笑容回答的刚典挥挥手说: “请多指教——那等会儿见啦——” “呃,啊,千岁,你等一下啦,我话还没……” 榛奈似乎有点介意刚典,但千岁却用双手搂住了榛奈的右手。 “不可以太急躁啦——虽然我懂这是个千载难逢又前所未有的机会,可是这种事情得慢慢来啊!机会是今后才会造访的,甚至是你要主动去创造啊!好啦——就请你一五一十地把你是几时认识这么帅气的男生之类的事情,都给我说清楚讲明白吧!我原本还以为你很害羞哩,结果却是个花花姑娘啊,真是的!” 平八茫然地目送拉住榛奈手臂、并拖着她走的千岁背影离去。 “……我觉得我彻彻底底地没被她放在眼里耶……” 不是多心,肯定是这样。 “会不会是因为她个子小,所以注意力都放到了高个子的我身上?” “你这样根本不算安慰啦……啊,你有看到我是哪一班吗?” “跟我一样是A班,请多指数了,平八。” “喔……” 站在刚典的旁边,平八觉得烦恼着“该怎么办才能和好呢?”的自己很愚蠢。刚典完全没有把昨天的芥蒂表现在外,只是笑咪咪地低头看着平八。 “你笑啥啊?” “只是想要证明我没有敌意。” 他又说了相当愚蠢的话。 “就算你不刻意证明自己没有敌意,也不会有人想要找你碴啦……表现得普通点吧,普通。”. “普通是指怎样的?” “还怎样咧,就这样啊。” 看到平八尽可能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刚典也收敛起了笑容。没有笑容、没有怒气,刚典的“普通”表情。 不过他那看起来茫然,实际上却毫不大意地警戒着周围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警戒心强烈的野兽。 “你这样根本就不普通啦……再放松一点。” “我认为自己在模仿平八的表情呢!” “我的脸才不像那种狛犬似的表情呢。” “狛犬?……啊啊,你是说神社前面都会有的石像啊?” 看到刚典一副想起来般的口吻,平八认为他应该是“在确认自己的记忆”。 “狛犬的解释没错……好啦,我们也该走了吧!” 一边搔着头,平八一边带着刚典迈出脚步。 离开学典礼开始还有十分钟。 “好啦——榛奈,给我老实说吧。” 面对带着满脸笑容这么说道的千岁,榛奈不禁冒出冷汗。开学典礼、班导和同班同学自我介绍、决定座位、领取课表,以及其他诸多联络事项都毫无窒碍地完成了,不过榛奈却满脑子都是格拉波尔。她原本打算放学之后要快点到A班去,所以急忙整理起东西来,千岁这时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啊啊,千岁……呃,说什么?” 虽然心知肚明,但榛奈还是刻意反问回去。 “当然是说那个叫做黑田的男生啦!他不是我们国中的吧?你今天直接被他搭讪吗?还是放春假的时候认识的?” 千岁那双眼熠熠生辉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寻常……这么说来,她从以前就最爱聊“这方面”的话题。尽管千岁比榛奈振作得多,也总是可以顾虑到很多层面,不过一旦扯到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就有顾虑太多的疑虑在。尽管几乎要被这样的千岁气势给压倒,但榛奈还是想起了他。 在唐木浜遇到、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今天还能再见到他令榛奈觉得很高兴,可是“他”却自称是格拉波尔,又说自己也是名叫黑田刚典的人物。然后,他的额头上确实有那个格拉波尔才有的青色发光物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把约十公尺的身体缩小到三公尺左右的时候,榛奈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双眼。格拉波尔只是很简单地以一句“我很努力喔”把这样巨大的变化带了过去。难道说只不过几天没见,格拉波尔就变成了人类?难道他真的“努力一下”就可以从那巨大的虎鲸模样变成人类吗? (不敢置信……) 然后格拉波尔不知为何,竟变成了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黑田刚典的模样,这点是榛奈最介意的事情。如果是格拉波尔参考了他的外型变身的话那倒还好,问题在于为什么格拉波尔会直接替代了“黑田刚典”这个人,而且还跑来学校上学? (……真正的黑田同学……我三个星期前在唐木浜遇到的那个黑田同学上哪儿去了呢……?) “我说榛奈,你发什么呆啊?难道说你们已经进展到连我都不能说的地步了?” “呃……咦咦?千岁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啦!”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好一阵子的榛奈,决定先要想办法度过眼前的危机。必须早点避开千岁的追问,尽快赶到格拉波尔的身边才行。 “哎呀,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不了的啦。只是我在春假的时候跑去唐木浜练习陶笛时,看到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那个人过来,然后顺便聊了几句而已。然后今天我是第二次看到他。” 关于黑田刚典这个人的话,榛奈这番话所言不假。不过她毕竟没办法提到这个人的内在其实是一只虎鲸之类的。 “啊——陶笛啊……然后他是夏威夷小吉他?也就是说奇特嗜好的两个人刚好互相吸引了吧,以开场来讲算是还不错啦。那么,两个人的故事就要从现在开始啰?” “不会开始、不会开始的啦……” 一边想着到现在还找不着的陶笛,榛奈一边吐槽格外兴奋的千岁。平常都是千岁吐槽榛奈为多,一旦陷入这种情况,立场就会颠倒过来。 “什么嘛——你是不满那个黑田的什么地方啊?外表别说看来不差了,分明就是很帅不是?还是说你不喜欢他个子太高,体格又有点太健壮的感觉?奢侈的家伙——啊,不过我喜欢比较纤细一点的就是了。个性方面不清楚,但猛一看还满温柔的呢?哎,只是如果要直接交往的话,门槛对你来说可能还是太高了一点,慢慢地循序渐进吧。这话虽然是老生常谈,不过先从朋友当起如何?然后再一步步往前进才快乐嘛,可要是真的花上高中三年又太久了,先以圣诞节为目标安排计划吧。如果希望更早一点的话,也可以拿暑假当目标来安排计划就是了。” 到底是要计划些什么啊?榛奈虽然想反驳以可怕气势滔滔不绝的千岁,但又觉得这么做会让千岁说得更多,所以还是作罢了。千岁真的太爱聊别人的恋爱八卦了,伤脑筋。 看来在千岁心中,事情已经变成“为了冒失且与恋爱无缘的好友,我当然得帮点忙啦”了。她彻底误解了榛奈跟黑田之间的关系。尽管榛奈很想稳当地处理掉这件事情,却想不出什么好藉口来。 “总、总之,反正才刚开学……还有课业和社团活动之类的……” “你明明就常常忘了写作业,干么到现在才装乖啦?而且你之前不是才说过想打工、所以不会参加社团活动吗?” 以读书和社团活动都不积极的榛奈来说,这样的藉口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们又不同班,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吧……” “喔,是这样啊,那刚开始的时候你们就先交换一下信箱好了。” “呃……” 千岁为什么这么积极啊? “怎么,要是你说什么要先从交换日记开始,那我真的要揍你喔。毕竟你是在身边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的环境下长大的,有时候会说出很老气的话。” 要是说出“※七年男女不同席”之类的话,千岁一定会发脾气吧。榛奈一边想起祖母过去说过的话,一边想着自己今后非做不可的事情。(译注:出自《礼记·内则》,指七岁之后男女下可同席而坐。) “别担心,那个……呃……我会好好加油,所以我觉得你只要在一旁守护着我就好了……不必计划什么有的没的啦!没问题的!” 虽然榛奈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没问题,但总之先随口说说。 “真的吗?” 承受苦千岁那刺探似的视线,榛奈勉强地回答; “大、大概、没问题吧。而且,那个啊,你也别光是注意我,你自己有崭新的相遇之类的……” “我没关系啦,真的狗急了还可以跳墙。” 你到底是要跳什么墙啊? “……好吧。总之,暂时先交给你自己处理,要记得确实跟我报告途中经过啊!还有,要是你们太没有进展,我可是会发动第一次计划,你要好好加油啊!” “嗯……那我先走了。” 千岁一副很感动似地看着提起包包站起身子的榛奈。 “我很高兴你这么积极呢!我本来是想在你身后悄悄地守着你,但还是得要尊重自主性才行啊!加油吧——如果内心觉得无所依靠的话随时来找我唷!” 榛奈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教室。能够躲开千岁的追问真是件好事,因为事情不会朝千岁所想的结果发展的可能性很大。虽然用“没问题”、“我会加油”之类的话来搪塞她让榛奈心里有些不好过,但她也不可能从实招来。 他——黑田刚典其实是一只叫做格拉波尔的巨大虎鲸。 榛奈来到走廊之后,往A班的方向看了过去。走廊上已经有好几个准备放学回家的学生、榛奈很快地在这些人之中找到了黑田刚典的身影。个子高大、体格魁梧的他非常醒目。他身边有好几个男生,看起来像是在聊些什么。 斋藤平八也在刚典旁边,他看到榛奈之后,露出一副很想说什么似的表情。不过榛奈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被平八看着,只是注视着刚典的背影。 他真的是格拉波尔吗?那只不管是身体、嘴巴、牙齿、背鳍、胸鳍,总之所有部位都很巨大,但只有眼珠子小小一颗,显得很可爱,额头上有一块水晶,会说英文和日语的奇妙双语虎鲸。 抱着夏威夷小吉他的少年——个子高挑纤细,带着柔和笑容说“如果能同班就好了”的他。榛奈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黑田刚典。 他既是黑田刚典,也是格拉波尔。 榛奈很想立刻问他,却没办法找他说话。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太敢打进男生的圈子里面,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他的背影简直完全融入了这个场合,让榛奈无法连结到那只格拉波尔上头。 虽然榛奈杵在走廊的正中央,不过黑田却突然转过头来。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他就缓缓露出笑容,对榛奈挥了挥手。 笑容,非常笨拙的笑容。 三星期之前遇到的黑田刚典,在榛奈面前总是笑咪咪的。好像在逗她、好像在装傻,而且好像比谁都快乐。 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有这个特质了,并不是因为想笑才笑,而是为了露出笑容来才笑。 他以这装出来的笑容面对榛奈,并且朝她踏出一步。 以黑田刚典的虚伪笑容示人的格技波尔,看起来好像某种非常可怕的神秘东西,榛奈背向走过来的他,然后顺势狂奔了出去。“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这项规炬,已经从她的脑中消失了。 很可怕!很想离他远一点,所以自己逃跑了。榛奈缓慢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茫然地思考。到底在怕什么?榛奈认识名为黑田刚典的少年,她也认识名为格拉波尔的虎鲸。 就是因为认识才觉得可怕。两者完全是不相干的存在,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同样的存在出现在榛奈面前。 想知道真相,只要问他就会马上知晓了。外观变成黑田刚典的格拉波尔说过“现在当作我是那个叫黑田刚典的人似乎会比较方便”之类的话。榛奈有点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句话。 她自己想像过各式各样的情况……但不管哪一个状况都相当糟糕。 回过神来时,榛奈发现已经来到可以看得见唐木浜的地方了。她停下脚踏车,从堤防上俯瞰显得有些脏污的沙滩。底下有个人来遛狗,还有一对亲子在水边玩水,目前就只看到这些人。 回想起来,在这里遇见格拉波尔就是一切的开端。不,或许从三星期前遇到黑田刚典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榛奈奈奈奈奈奈奈奈奈!午安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有人用格外响亮的声音呼唤自己,回过头去,就看到有个走在堤防上的身影。虽然距离有点远,不过榛奈马上就知道那个是他。 好想逃,可是不能逃,因为有事情必须要确认清楚。所以榛奈静静地等他过来,拚命地控制想要跳上脚踏车逃离此处的自己。 “榛奈,午安。” 已经来到伸手可及位置上的他——既是格拉波尔,又是黑田刚典的人,重新向榛奈打了声招呼。露出满面笑容的他,并不存在方才那种笨拙的不协调感觉。如果是平时的榛奈看到这张讨喜的笑容,说不定会不禁看到出神。 “……午安。” 不过榛奈尽管困惑,还是静静地回应了。 “今天早上好像吓到你了。光是我缩小你就很吃惊了,整个变成人类会你当然更会吃惊吧。如何?光看外表应该只是单纯的雄性人类吧?虽然内脏或骨头一类内在的东西还不属于人类,但我可是很努力了喔!” 这么说着的他显得非常自豪,听起来仿佛在向榛奈炫耀一般。而这种说话的方式跟榛奈所知的黑田刚典不同,完全属于格拉波尔的风格。 “欸……你真的是那只虎鲸格拉……吗?” “是啊。” 他——格拉波尔很干脆地回答了榛奈努力挤出力气和声音才问出口的问题。 “真的有像到无法察觉是我吗?看来我的努力很有价值呢。毕竟我把脑和内脏都削减到所需的最低限度了。表皮已经无法再剥除,肉和骨头也削除了很多。要一点一滴地把剩下的部分弄得看起来像人类,可是一桩大工程呢。” 削减、剥除、削除。让黑田刚典的口吐出这种恐怖字眼的,正是格拉波尔。 “不过没必要这么惊讶,因为这只要努力就可以办得到。” 惊讶。确实榛奈对格拉波尔变成人类这点很吃惊,但在这之上,有更令榛奈困惑且害怕的事实。 询问这件事情令她感到恐惧,但不问却更令她恐惧,所以她问了。 “……为什么格拉你会变成黑田刚典的模样呢?” “因为我吃掉了那个人。” 真的是轻松又干脆地,这个答案便从格拉波尔口中滑了出来。 吃掉了!格拉波尔吃掉了刚典! 榛奈瞪大眼睛。格拉波尔没有发现她的身体正在颤抖,仍迳自讲下去: “以人类的说法,就是所谓的遗传基因吗?总之我吸收了那些。先于口中细细地嚼碎,然后在消化的过程中,把应该送到胃肠的东西送进脑子里,这应该是最困难的一个环节了吧。姑且不论外貌特征,大小还是有点差别呢,尤其体重就差非常多了,现在大概有三百五十公斤左右吧。原本的人类体重还不到一百公斤,这样还是太重了点。我都已经把骨头的粗细程度和肉的分量削减到下限了说。” 格拉波尔话非常多,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榛奈觉得他简直就像在炫耀自己有多厉害、是怎样努力过来的,希望榛奈认可他一样。 “啊,话语的数量……词汇?之类的东西也增加了不少喔!不过因为脑容量变小,所以没办法全部记住就是了。从声带发声这个动作也是,刚开始时有点困惑,可是现在已经可以这么顺畅地发出声音了。如何?我相当厉害吧?比游到这座岛上还努力许多呢!” 很厉害,这确实很厉害。但是对榛奈来说,重点却不在格拉波尔如何努力地变成人类。 “吃掉……黑田同学……” 到这时候才察觉到榛奈变化的格拉波尔,收敛起笑容想窥探她的脸。看到榛奈猛然别过脸去的模样,他才困惑地歪起了头。 “啊,你误会了。从我来到这座岛起,我一次也没有做出杀害生物并吃掉的事情喔!我只吃已经死亡,并且掉在海岸附近的生物。这个叫做黑田刚典的人也是死了之后落海,所以我才吃掉他的,我没有杀了他。今后我也打算学习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不可以吃,我可不是随意把附近的东西乱吃乱丢的生物喔。”
没有杀害,因为他死了所以才吃掉。格拉波尔是这么说的。但榛奈并没有冷静到可以认为这样起码比杀了他再吃掉好。 死掉了。 那个抱着夏威夷小吉他,还来不及问他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很温柔的少年,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现在在面前的,是借用了那个少年外观的异常虎鲸。 榛奈原木以为真的很难过时哭不出来这个说法是骗人的,因为在她的祖母过世、非常难过的时候,她痛哭流涕了好久。 然而现在她明明很悲伤,却哭不出来,只是低着头想等在心中翻腾的情绪平息下来。为什么哭不出来呢?尽管茫然地在内心一隅思考着,却得不出答案。 “榛奈啊,你说点话嘛。要是没有对话,我根本不会知道榛奈现在在想什么,又想告诉我些什么啊!” 该说什么呢?自己有想要对格拉波尔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 在犹豫了一下子之后,榛奈得出的答案是这个。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想责怪他吃掉了黑田刚典的身体吗?对于他不仅吃掉对方,还变成其模样的行为生气吗?还是该为他吃掉之后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吃惊呢?或者该为眼前这不得了的现况吃惊?要不然是该为黑田刚典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感到惋惜吗? “我有很多话想对榛奈说,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不过言语真的是很困难。我明明就学了很多日语,已经这么会说话、而且可以理解其中涵义,但榛奈却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也变得不知道想对你说什么了。” “……你有话想对我说?” 榛奈缓缓抬起低下的脸,看着格拉波尔。与黑田刚典有着相同面貌,却带着完全不同表情的“某物”就在这里。 由榛奈取名为格拉波尔的虎鲸。不,那不可能是名为虎鲸的普通海洋哺乳生物。 可以自由改变大小,可以轻易学会说人话,可以变成人类外貌的虎鲸,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有很多啊。啊啊,我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吧?我其实只是想跟榛奈说话,至于内容是什么都好。” 格拉波尔朝榛奈踏出一步,榛奈则不禁退后了半步,两人之间有着微妙的距离。两个人的距离虽然非常接近,但对榛奈来说,她觉得格拉波尔比原本是虎鲸外型的时候离自己更远了。 “欸,榛奈,你究竟怕我什么?比起虎鲸的模样,这个外型对你来说应该更熟悉才对啊!实际上不管谁看到我都不会吃惊、不会害怕,也不会拔腿就跑啊。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 “……因为很奇怪啊!虎鲸会说话,还会变小,甚至把黑、黑田同学……把黑田同学给……” 原本几近惨叫的榛奈声音,马上就变得愈来愈小声。总算知道了“黑田刚典”这个少年的名字,并可以呼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本人却已经死了,而且还出现了借用他外貌的虎鲸。 “你这么厌恶我吃掉他吗?这座岛上明明也有食用死去动物肉类的习惯说。啊啊,难道是因为吃掉与榛奈相同种族的存在,所以榛奈以为自己也会被我吃掉吗?我之前不也说过我不会那么做的吗?我只是想跟榛奈说说话,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吃掉你。” 他确实这么说过。但尽管没有吃掉榛奈,格拉波尔还是会吃掉其他东西,不是吗?他刚刚才说过,他吃掉了黑田刚典的尸体。 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格拉波尔拯救了落海的榛奈。 但要是榛奈在那时候死了呢? 格拉波尔会不会吃掉自己的尸体呢? ……然后会不会变成榛奈的模样,进入秋津岛家,并且到学校上学呢? 想到这里,心情就渐渐变得疑神疑鬼,明明很想认为格拉波尔不是这种虎鲸,却做不到。 “对不起。” 榛奈不知为何说出了这种话,不过她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道歉。 她是为了无法传达自己在怀疑格拉波尔一事,也是为了自己想用道歉来把这件事情蒙混过去的卑劣作法,更是为了无法相信格拉波尔的自己:将这些事情全部概括在内,道出了一句毫无诚意的虚伪歉意。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完全不明白榛奈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 榛奈背对格拉波尔,跳上了脚踏车。只要他想,他可以立刻阻止榛奈,但格拉波尔却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只是目送着榛奈离自己远去。 榛奈头也不回地踩着踏板。 格拉波尔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言语是为了互相理解而存在,我也是为了互相理解才学会说话的……为什么尽是增加许多更难理解的事情呢?” 已经没有人听得到格拉波尔这句呢喃了。 第一卷 第四章 他与她的文化冲击 肚子饿了。 只要能紧紧抓住东西,就能够不用担心吃的问题,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紧紧抓住的对象了。 肚子饿了,以往从来没有感觉到空腹过的。 现在却感觉到了。 以往从未有过任何感觉,也从来没有思考过。只要有可以紧紧抓住东西的手脚,以及吃掉嘴边的东西、再排泄出来,进行繁殖就足够了。 什么也没有。 没有食物,就没有东西可以排泄。想要繁殖,也没有可以结合的对象。 会就这样死去吗? 现在还活着,还没有死。 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也没有想要死去的想法。 思考。 这是思考,第一次思考。 就算不思考也活下来了。但现在要是不思考,就会死。 也就是说,想要活下去了? 那就开始努力活下去吧! “喂,纲典,”起吃饭吧……等等,你午饭就吃这个?” 斋藤平八看到黑田刚典手上拿着的果汁果冻,不禁叹了口气。开始学校生活已经过了十天,平八从来没看刚典好好吃过东西。总觉得前几天他吃掉的一斤白土司已经算是最像样的一餐了,除此之外还有喝掉一公升运动饮料啦、吃一整袋蕃茄或营养口粮等,尽是些怎样都不让人觉得是一个健康的高中一年级生会采用的午餐菜单。 “买个便利商店的便当,或者到福利社随便买些东西不就好了?” “这座岛上的食物种类太多样了,让我不知道要吃什么才好。我似乎有选择单色且简单的食物的倾向呢!” 平八选择不去介意刚典这种奇怪的说法,就当作他的记忆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既然不知道要吃什么才好,那随便吃不就得了?说起来光吃那个应该吃不饱吧……嘿!” 平八先是莫名其妙地打起精神之后,一屁股坐到刚典前面的位子上。这个位子的主人大多会在中庭或屋顶上用午餐,所以就算擅自坐上这个位子也不会有问题。 “现在就算不用吃饱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吃到不会觉得饿就可以了。我虽然懂随便的意思,但要我随便选还是有困难。” “吃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吃我想吃的东西。”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真多耶……不过这也没办法就是了。你基本上不管吃什么都说好吃,会不会根本就是没有味觉啊?啊——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有说过不喜欢山药、纳豆和秋葵嘛!” 没有记忆还真是不方便。但尽管这样却还是极其平常地过着学校生活的黑田刚典,就某种意味来说可谓异常。偶尔虽然会说出笨到极点的话,但同学们都当他是天然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构成多大问题。 “为什么食物有这么多种类啊?” “你怎么又说这么奇怪的话?要是老吃一样的东西会厌倦吧?” “是这样吗?过去我都一直吃一样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要区别一样或不一样的东西食用呢!” 平八认为刚典这番话是他的家庭因素造成的问题。毕竟他父母是那个样子,很有可能在饮食生活方面也非常随便。 “你之前的饮食到底是有多糟啊……啊,今天的便当好寒酸?” 白饭、酸梅跟煎鲑鱼,就是平八今天的便当菜色。虽然要在只有喝果冻的刚典面前吃便当让他有点犹豫,不过既然是这么寒酸的便当,那就没什么好觉得抱歉的了。 “不过有得吃就该感谢了哪——国中的时候校内有营养午餐真的很好呢。啊——我记得你挺喜欢咖哩的嘛,午餐供应咖哩的时候你都会多添好几碗呢!” “是这样啊?” 看着无声无息地吸着果冻的刚典,平八思考着该怎么办。刚典的记忆完全没有要恢复的迹象。虽然平八一直迂回地劝他去医院,不过仍然遭到拒绝。如果因为失去记忆而对校园生活造成影响,那么平八确实可以更严厉地强迫他,但现在看来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学校里面知道刚典丧失记忆的只有平八,然而因此感到困扰的却也只有平八自己一个人,这个状况最令他困惑。 “……失去记忆虽然不便,但倒也是有办法过得去哪。” 只有平八知道以前的刚典是怎样的人,应该是主要的原因吧。在进入高中就读的时刻失去记忆,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刚典很开心地聊到的那个女生。 “啊啊,不过那个叫秋津岛的?那个女生曾经见过一次丧失记忆之前的你嘛,所以你跟她怎样了?” “什么怎样?” 看刚典一副不可思议似地反问,平八一边嚼着鲑鱼皮一边逼问: “还什么怎样咧,我是在问你有没有跟她增进感情啦!” 手中百无聊赖地拿着空掉的果冻包装,刚典沉默了一会儿。看到他那显得有点钻牛角尖的表情,平八反而不安了起来。 “……榛奈她似乎有点怕我……或许原因出在我拥有黑田刚典的外貌,但却不是黑田刚典本人吧。” “你又用了很奇怪的说法耶……不过居然是害怕啊?” 平八也不是不明白她会害怕的理由。平八自己在知道刚典失去记忆的时候,比起害怕,惊讶和悲伤的情绪更为强烈。然而原本认识的人,行为举止突然变得像个陌生人的话,那的确是有点可怕。 “不过就算说害怕,但秋津岛跟你又没有那么熟,就因为这样怕你,总觉得不太对。哎,不过说来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只要慢慢接近不就得了?” “慢慢接近?” 热衷于取出酸梅籽的平八,并没有注视着往这边看过来的刚典脸孔? “是,慢慢接近……怎么,你想要很快跟她混熟?” “不,我在想我有想要跟榛奈混熟吗?” “……我说你啊,这样不是想跟她混熟会是什么?” “想跟她说话。” “……就这样?”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被正经八百地回问,让平八困扰了起来。刚典该不会是认真地这么说吧?要是他当真如此,可能会变成不适合在午餐时间谈论的话题了。 “你该不会是认真地这么觉得吧?” 刚典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平八,思考了一下。 “既然你会表现出这种态度,就代表我的想法已经脱离了人类的常识吧?” “是不到脱离常识的程度啦!但是说到一个快十六岁的男生有这种想法真的好吗?那就会觉得你这样有点不正常……唉,如果你真的真的觉得可以跟秋津岛开开心心地说话就够满足了的话,那也无妨……不过我是不觉得我的想法有哪里奇怪就是了……” 如果纲典觉得好,那就好了。平八勉强说服自己之后,拿酸梅配着白饭送到嘴边。 “嗯……啊啊,我懂了,因为我是男生,榛奈是女生,所以这时候应该要往我们要生小孩的方向去思考吗?” 刚典这番话让平八喷饭。还好因为他头略往下低,才没有发生把饭喷到刚典脸上的惨事,但桌子可就遭殃了。 “你怎么了?” “你……你白痴啊——!” 在教室里用餐的同班同学们一致回头看向大声吼叫的平八,但平八却因为刚典的爆炸性发一百,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成了注目的焦点。 “哪有人从聊聊天直接跳到最后阶段的啦!起码把目标设定在这个前面吧!事情都有所谓的先后顺序耶!” 激动地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成了教室内注目焦点的平八,在宣告“没什么啦,只是纲典又在耍呆了”并擅自把场面控制下来之后,才又重新面向刚典。 “生小孩的前面又是什么啊?” 看到刚典不苟言笑地露出想破头也没答案的表情,平八尽管觉得拿他没办法,却还是吐槽他: “先不要想生小孩了啦,从聊天开始吧……然后再循序渐进,真的。” “真困难呢!” “你的思考逻辑才难懂咧,真是的……” 用面纸随意擦过弄脏的桌面之后,再度开始用餐的平八,很没教养地用筷子指着刚典的脸: “总之,你先努力做到可以跟秋津岛好好地聊天吧,别急着越线。先照一般的作法一起去吃饭或者看电影,就算搞错也不可以随便跳级啊,算我拜托你。” 刚典看着平八大口大口扒饭的模样,轻轻低下头去。 “谢谢你。” “干么突然道谢……我没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情。” “因为我想要感谢你,所以我想我说谢谢应该没有错才对……言语真的是很深奥呢……啊。” “怎么了?” 专注于扒起沾在便当盒角落的饭粒的平八,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整个明朗起来的刚典。 “我多少有点懂尽管明白话语的意思,却还是不能相互理解的理由了。那并不是因为词汇不够,而是因为害怕说出想说的话之后,与听的对象之间的关系会有所变化。榛奈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与我对话之后会产生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难懂的话啊……如果只是说出想说的话,那原本可以顺利进行的事情当然也会变得不顺利啊,总要看看当下的状况吧!” “看状况……原来有必要学会看出※空气流动的方向啊?现在这个教室里面因为有开窗的关系,所以外头的空气会从那里流进来。”(译注:平八用“读空气”的说法,在日文里面是指看情况之意,但刚典却直接以字面上的意思解读。) “不是这个意思啦……从突然冒出生小孩那个想法看来,你直一的是很不会看情况耶……总面百之,才刚开学十天嘛,要有长期抗战的准备啊,反正也没什么好急的。” 刚典看着平八吃完午饭,正准备把便当盖盖好的模样,小声地说: “不用急吗?” “当然不用啊。” “你啊,应该更着急一点吧?或者该说,你这个人就是该着急的时候一点也不着急,但是不该着急的时候却总是急急忙忙的耶,这样不行啦!” 就在乎八因为刚典的发言喷饭的同一时间,C班教室内的山屋千岁正对着秋津岛榛奈训话。 “依照我的调查,对他的竞争可是相当激烈的唷!毕竟人长得帅嘛——外头的评价说他个性有点天然,很可爱!但有点会要呆的特质算是不安因素吧。” “是要不安什么啦……” 已经吃完便当的榛奈用手撑着脸颊,以一脸疲惫的表情看着大力劝说着的千岁。至于说到这个千岁呢,则连碰也不碰从福利社买来的三明治和咖啡牛奶,皱紧了眉头。 “你不也是要呆的类型吗?要呆配要呆不行啊,如果不是耍呆配吐槽那会配合不起来嘛!我和你之所以可以这么要好,就是因为你要呆我吐槽的关系啊!如果榛奈的个性跟我一样,那我们绝对不可能好好相处的。” “咦?我是耍呆的类型吗?” 虽然自觉可能多少有些地方少根筋,但榛奈完全不觉得自己要呆。毕竟又不是相声演员,而且也从来没想过跟千岁是因为耍呆吐槽才要好起来的。 “你就是因为不认为自己耍呆才耍呆啦!” 不过,榛奈觉得如果格拉波尔是要呆的话,那自己会扮演吐槽的角色。最近尽量不去想他的榛奈,回想起了虎鲸模样的格拉波尔。 黑色、巨大的海洋哺乳类生物。虽然动物的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但却是一只快活且可爱的虎鲸。从阿信身上明明只能感觉到不可爱的气息的说。 榛奈对于“它”的存在感到惊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可怕,但马上就习惯了。虽然曾无奈于它的言行举止,不过自己也还满开心的,能够认识会说话的虎鲸的机率,想必比中彩券头奖还低吧? 然后它的体积变小,后来还变成了黑田刚典的模样——从那时候起,榛奈就害怕与“他”见面。然而既然每天都要来上学,那就算不愿意,也还是会看到他的身影。格拉波尔只要发现榛奈的影子就一定会停下脚步,并且微微举手打招呼。他不会靠近过来,但也不会远离而去。直到榛奈别过脸去离开之前,格拉波尔都不会采取动作,脸上带着有如被抛弃的小狗的表情……想到这里,榛奈重新想起“就算抛弃了阿信,它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吧,尽管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简直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不,应该不是“简直”,而是“事实上”就是如此。至少格拉波尔从来没有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了不起就是害自己落海,以及被他卷起的海水弄得全身湿透罢了。前者虽然差点没命,但因为格拉波尔救了自己,所以算是可以抵销吧。 他说想跟榛奈“聊聊”,这句话多半没有虚假……多半。 (我讨厌无法相信他的自己……) 格拉波尔很老实,虽然化身为黑田刚典,欺瞒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们,但对榛奈却没说过半句谎言。说起来他是因为想摸索出足以击退让故乡海域陷入危机的怪物的方法,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跟没有相关知识的榛奈讲话,对他并没有实质的帮助。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想跟榛奈说话。他真的只是想跟自己聊聊,在这意图之中并未参杂任何恶意吧。 “喂,你又——在发呆了,所以我这时候就会吐槽你对吧?所以说我是吐槽你是耍呆啊!” “你明明就可以不吐槽的。” “当田然要啊!总而言之,本小姐难得按兵不动,只是在一旁给你加油打气的说,你真的要自己想点办法啦!虽然我已经替你安排好计划,可以在你无计可施的时候派上用场,但不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执行的。” “啊,嗯,谢谢……” 如果是平常的千岁,一定会更强硬地为了逼榛奈采取行动而跃跃欲试,如果连这样都不顺利的话,那她就会直接去找刚典——格拉波尔,主动接近他吧。关于她没有采取这类直接的行动,榛奈倒是很感谢。 自己在意他的部分绝对不是千岁所想的那样,而是因为他是一只叫做格拉波尔的虎鲸。 “嗯,我想一定是那样吧。要推你一把是也不错,但只是乖乖地在一旁观战所能享受到的煎熬感也很有趣呢。因恋爱而忧愁的女生!不过那个女生其实是可以排进日本冒失鬼排行榜百名之内的榛奈这点,就有点不怎么梦幻了。” “我根本就没有散发忧愁气息,还有那个日本冒失鬼排行榜又是哪来的……孝雄也这样说我。” 虽然孝雄是说前十名,千岁说百名之内.两者之间有些差别;但即使是一千名跟一万名之差也令人高兴不起来。 “因为你不就是少根筋、冒冒失失的吗?忘记换室内鞋就直接把鞋子穿进教室内,害得大家得拖地啦、搞错教室的地点啦、弄错课表之类的事情,你不是三天两头就会来一次吗?” “哪有三天两头啦……” 除去三天两头之外,千岁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榛奈也没办法强硬地反驳。 “总之你是个我和孝雄都认可的冒失鬼,再振作一点好吗?你家的狗是叫阿信对吧,我觉得连它都比你可靠耶。” 榛奈还真没想到自己会被拿来跟狗比较,不过这样就等于在称赞阿信是一条很可靠的狗,让她有种没这么不悦……的感觉。 “我同意阿信很聪明,毕竟它不像其他人家的狗会兴奋地扑到人身上,一点都不像狗呢——不过它也有可爱的一面就是了。” “阿信确实很可爱,但我家孩子的可爱程度可不输它喔——” “我又没有在比较,还有你快点把三明治吃掉吧……” 因为午休时间所剩不多。榛奈接着说完这句话之后,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阿信在狗屋外头晒太阳取暖的景象历历在目。 接着不知为何,也顺便想像了虎鲸模样的格拉波尔一边说着“太阳好温暖——”一边在海岸边滚来滚去的光景。那模样因为太逼真了,榛奈的心情久违地快乐了起来。 “对了,榛奈啊,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白色的、大大的、只有背上有一个黑点、眼神凶恶的公猫啊?我想你应该也有看过它,就是你来我家玩的时候,在围墙上臭着一张脸的贝尔那多。” “我对贝尔那多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我还记得那只看起来特别胖的猫。” 不知道千岁是在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下给它起了个贝尔那多的名字,让榛奈是有点想问又不太想问。 “那只猫是千岁养的吗?” “不,只是它偶尔会来到围墙上面,隔着玻璃和我家的猫儿们互相叫嚣。只要我想靠近它就会马上逃走……最近都没有看到它,所以我在想它是怎么了。” 一边这么说,一边把
吸管插进咖啡牛奶的千岁,脸上带着稍微严肃的表情。 “我印象中最近没有看过,不过它应该是在附近乱逛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榛奈抱着轻松的心情随意说说,千岁也随口回答。 不过隔天,榛奈就知道自己的答案错误。 那一天傍晚,榛奈带着阿信出去散步。她本来正为了明天的考试作准备,但不知为何就是想要换换心情。虽说是兼作复习国中课业的简单考试,但会花上半天把所有科目都考过一遍,以学生的立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考试。 “才刚开学就要为了考试而念书实在很麻烦耶,对吧,阿信?” 慢慢地走在榛奈前面的阿信只是稍稍撇过头来,又马上转头面向前方。从遇到格拉波尔那天开始,这还是榛奈第一次跟阿信出来散步。原本榛奈还担心阿信会不愿意出门,但它却非常安分地让榛奈系上肩带和狗绳,或许是听懂榛奈所说的“我不会去唐木浜”这句话了吧,还真是让人搞不懂的一条狗。 悠哉地沿着河边走着定着,阿信突然停了下来二晅种时候基本上都是有什么状况。榛奈也停下脚步之后,看到前面有一辆脚踏车摇摇晃晃地过来。榛奈原本打算跟着阿信一起退到路旁,闪过那辆脚踏车—— “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发出剧烈嘎吱声响的脚踏车停了下来。榛奈心想怎么回事,并且看了看骑车的人。 “啊,呃……斋藤同学?” 那个男生是格拉波尔在开学典礼那一天,为榛奈介绍过的“黑田刚典的朋友”。在学校内看到格拉波尔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斋藤平八大多也都在附近。他明明就是刚典的朋友,而不是格拉波尔的朋友,但两个人的感情看起来还不错。 难不成他其实知道黑田刚典是格拉波尔? “喔,喔……你好。” 看起来显得有些动摇的平八并没有看着榛奈,而是偷眼瞧向阿信。看他好像是有事情要找自己才停下来的,但搞不好有点怕狗。 “你讨厌狗吗?别担心,这孩子不会咬人也不会随便扑人的……” “不是!我很喜欢!不管是狗还是猫!” 他突然大声地否定,反而吓了榛奈一跳。 “啊,是、是这样,你喜欢啊……” “可、可以摸看看吗?” 看来他似乎是真心喜欢狗。也许并不是有事要找自己,而只是想要摸摸阿信才停下来的。看到他那正经八百的模样虽然想笑,但榛奈还是忍了下来。 “请摸。阿信,坐下。” 平八专注地看着乖乖坐下的阿信,并且慌慌张张地从脚踏车上下来,撑好脚架。那是一辆菜篮歪七扭八、车灯也破掉,令人有点在意的脚踏车。榛奈原则上做好饲主该负起的责任,注意不要让阿信突然扑向平八。 (原来他真的喜欢狗。) 榛奈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平八摸狗的方式跟教育犬类的参考书中所写的一模一样。为了避免惊吓小狗而必须从侧面缓缓地接近,接着蹲下。然后不要马上伸手摸,得先从下方伸出手让狗闻过之后,再将手伸到背部缓缓地抚摸。榛奈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这么正确地按照顺序执行。 “斋藤同学,你有养狗吗?” “不,我家是公寓,老爸和老妈也不太喜欢动物。” 或许他是先学会了摸狗的方法,以便在有这种机会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吧。榛奈本来是抱着觉得他有点可爱的心情,看着他和被抚摸的阿信; (…………好像摸太久了点?) 前前后后大概已经过了五分钟吧。平八一边说着“好乖好乖,你叫阿信是吧?你真可爱,又乖又聪明”,一边继续摸着阿信, 不过先不论他的口气,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带着有点被逼急了的正经态度,专心一致地摸着阿信。甚至可以说他是反覆地一直摸、一直摸。一开始他还会有点见外地只抚摸背部,但现在却捏起了阿信的脸颊,甚至还轻轻摸了耳根、揉了揉脖子和背部,总之就是全身都摸遍了。 看来差不多该制止平八了。姑且不论刷毛或洗澡,但阿信其实不太喜欢单纯地被人摸。现在它也压低了耳朵,尾巴丝毫不动,看起来就像是在忍耐。 “斋藤同学,你摸太久了,阿信有点不高兴了。阿信,对不起喔,已经可以了。” 阿信在听到榛奈的话之后,马上毫不留恋地从平八的手中溜出来,并且退到狗绳极限长度的位置上。然后在榛奈开口之前,就已经先趴了下来。 “真聪明呢,看起来好像听得懂你说什么。” “嗯……斋藤同学,我知道你很喜欢狗,不过也有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乱摸的狗,,你要小心一点喔!” “不,这我也知道…….但总之我看到狗啊猫啊的,就会忍不住想要去摸摸玩玩……而且因为刚才看到有点讨厌的景象,所以看到健康的狗便稍微兴奋了一点。” “讨厌的景象?” 榛奈歪头问,只见蹲着的平八一副觉得不太好意思似地搔着头回答: “在路边看到很凄惨的野猫尸体……碎得七零八落又被压扁的…….啊,抱歉,讲了很恶心的事情。” “不会……” 虽然是没见过的猫,但这话题听了还是很难过。就在榛奈想着该对平八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她想起了昨天千岁提到的那只突然失踪、叫做贝尔那多的猫。尽管榛奈并不太想往坏处想,但也无法否认平八看到的猫,有可能就是贝尔那多。 “……那只猫身上有什么花纹吗?朋友说在找一只猫,所以我有点介意。” “因为尸体的样子实在是太凄惨了,所以我根本不记得……就在我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老爷爷跑来说让我来送你一程,然后就用报纸把它包起来带走了。” “这样啊……谢谢。” 没办法确认那只猫是不是贝尔那多,让榛奈的心情似乎有点放心下来,又有点觉得遗憾。 “那先这样……” 榛奈轻轻拉了拉狗绳,阿信感受到狗绳的动静之后,几乎和原本蹲下的平八同时站了起来。 “啊,不,其实我还有点事,该说我算是有事找你吧……” “你不光只是想摸阿信吗?” “这个也是有啦,但身为纲典的朋友,我好像有点话想跟你聊聊、又好像没有……嗯,的确还是有啦。” 紧抿起嘴、睁着眼睛的平八那张拚了命似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没有皱摺的巴哥犬。 “纲典?” “啊啊,这是我帮刚典取的外号啦。黑田刚典……你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榛奈完全不了解黑田刚典。她所认识的,是约一个月之前只在唐木浜见过一次面的黑田刚典,是那个初次见面,就称赞自己陶笛吹得不错的、有着爽朗笑容的少年——然后,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格拉波尔的黑田刚典。 看到榛奈脸部表情紧绷,平八赶忙补充: “不,就是啊,那家伙身上也发生了一点状况,你不要这么害怕啦!那家伙似乎在烦恼什么,因此都没有好好吃饭……虽然他有点怪,但基本上是个好家伙。我不会要你好好跟他相处,但该说如果你可以不要这样躲着他,我会觉得很感谢,或者该说我不必因为他老是说些傻话而被他吓到……” 听到平八这番话,榛奈产生了几点疑问: “格拉……黑田同学在烦恼?” 榛奈完全能法想像那个格拉波尔在烦恼的样子,而且更难相信他烦恼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说他只是假装“那样子”呢?就像他没有理由露出笑容,却也会毫无意义地笑着一样。榛奈对于会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厌恶。 而且平八说“他身上也发生了一点状况”。他所谓的状况,该不会就是指黑田刚典这个人类,现在变成了叫做格拉波尔的虎鲸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或许就可以帮榛奈分担她心里面所抱持的秘密。尽管榛奈带着这样的期待心情—— “嗯……我想你大概不太能相信吧,那家伙丧失记忆了。” “呃……记忆……?” 榛奈发出傻愣的声音覆诵了一遍,结果平八还是不知道格拉波尔的存在。些微的希望之光马上就消失,让榛奈在内心觉得相当失落。 “上个月他突然不见,这个月回来之后,就变成了那个样子……不过啊,不管是我这个朋友、家人、甚至连他自己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只有你,他却记得很清楚……你懂我的意思吧?” 被以充满着依赖的眼神看着,也只让榛奈觉得很困扰.她可以理解格拉波尔假装成丧失记忆的样子,藉以瞒过家人和朋友,但这样只会让榛奈更加不信任他。 (原来格拉是这样欺骗周遭的人啊……) 自己明明也会说谎,而且部过了这么多天了,但再次听到格拉波尔扮演着虚假的黑田刚典一事,还是对榛奈造成了打击。 “我没有希望你马上做到,但我希望你能一步一步地慢慢眼他熟识起来……我想他的记忆迟早会恢复的……啊,那家伙要是说了什么猛话,你不用客气,揍他就是了,他真的很不会看场合说话。” 榛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平八的请托。是要暧昧地回应先跳过这个话题呢?还是干脆告诉他刚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现在他以为是朋友的那个人,其实足一只叫做格抗波尔的巨大异样虎鲸呢? 不可能。 “……黑田同学是个好人呢,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榛奈只在唐木浜见过一次黑田刚典,虽然相遇的时间很短,但回想起来,他真的是个好人。 “没错,纲典是个好家伙,所以啊……” “可是,现在的黑田同学已经不是当时的黑田同学了。” 所以才害怕。榛奈口中的低语不知有无传到平八耳中。 “先这样了……” 在榛奈拉动狗绳之前,阿信就已经先站起来踏出脚步,简直就像被阿信引导一样。榛奈一边想着这些,一边也跟着迈阔步伐。 “等过一段时间之后,能不能试着接受呢……” 平八的话虽然传到了榛奈耳中,但她并没有做出回应。 榛奈茫然地散步,但因为阿信又突然停了下来,所以她也随之观察起周围,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已经来到秋津岛家前而,看来是不知不觉中回家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走过哪些地方,下意识这种行为还真是可怕。有可能是在阿信的返家本能带领之下回到家的。 “阿信,谢谢你……” 卸下肩带和狗绳,重新系好项圈之后,榛奈为了要给阿信换水,便拿着容器往前院走去。在秋津岛家那块不算太大的庭院里,生长着一株不算太高的枫树。那是祖父随意插枝来的,实在称不上可以用来观赏,而且只有一株枫树也实在没什么看头。 慎吉拿着铲子,在离那株枫树有些距离的位置上挖地。 “爷爷,我回来了。怎么了吗?” 帮阿信的容器装满水的榛奈定道慎吉身旁问道。 “喔,是榛奈啊,欢迎回来。没什么,只是挖个洞而已,不用介意。” 榛奈当然一看就知道他在挖洞,但却不懂他为何要挖洞。如果是要种什么新的植物,又觉得离枫树太近了些。 为什么要挖这个洞呢?榛奈正想这么问,就发现慎吉脚边有一个报纸包起来的东西。因为包得很随便,所以里头的东西露出了一点。 那是长着白毛、非常纤细的某种物体。如果榛奈没有看错,可以看得见黑色肉球的那个,想必就是猫的脚。 “……这不是年轻姑娘该看的东西,快走开。” 慎吉一边挖洞一边说,但榛奈还是缓缓地接近了“那个”。 “不行,你直一的不该看……会吃不下饭。” 慎吉露出彷佛吃了黄莲的表情停下手上动作,再用报纸包住那只露出来的脚。 “猫……?” 平八有提到“很凄惨的猫咪尸体”、“用报纸包住猫带走的老爷爷”。就算榛奈再怎么迟钝,也能够轻易地把所有状况串连起来。 “不知道哪家的小鬼在路边看到这个,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虽然跟区公所报备就会有人来处理,但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拜它……我们家里有香,我想好歹给它上个一炷香。” 慎吉用满是皱纹的手,从报纸上面摸了摸那个。 “真的是很凄惨啊……” “爷爷,那只猫可能是我朋友的猫,所以我想确认一下。让我看看它的脸。” 拜托你。即使榛奈这么接着说,慎吉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你不能看。你把那只猫的特征告诉我,我来替你判断。” “……虽然全身都是白色的,但背上有一块黑色的班点。体型偏大,有点肥胖的公猫……” 慎吉拿起报纸包,走到榛奈看不到的位置上。过了几十秒之后,走了回来的慎吉面色非常凝重,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显得皱巴巴。 “……除了肥胖以外,所有的特征都符合你所说的条件。” “那有可能只是一只单纯有点相似、比较瘦的猫。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让我看呢?” 就算是不同的猫,这只猫已死的事实却不会改变。尽管如此,榛奈还是不想对千岁说“贝尔那多已经死了”,所以她才想亲眼确认一下,但慎吉却不肯让步。 “不光是你。就算是孝雄或泉、甚至是你的朋友,我也不想让他们看……何况这只猫不是原本就瘦。从它皮肤的松弛程度与骨头的粗细看来,原本应该是一只相当肥胖的猫吧……现在却只剩下皮和骨头,简直就是木乃伊……要我说几次都行,这不是年轻姑娘该看的东西。” 祖父毕竟是个顽固的人,只要他说了,就不太可能会改变心意。 “不过就算是这样,让我看看脸也没关系吧……” 慎吉把报纸放在自己身子可以挡住的地方,避免被榛奈看到之后,再度执起铲子。 “……没有头,没办法让你看脸。” 简短的一句话。听到尽管简短却充满冲击性的这句话,榛奈原本想看向报纸,却被慎吉挡住视线。 “被车撞死之后,不知道被放置了几天才会变成这样吧……真不是什么好事……等我埋好它,你再来给它上个香。” 无力地对挥了挥手说“快走吧”的慎吉点了点头之后,榛奈回到阿信身边。看来应该是口渴了的阿信颇为凶猛地喝起榛奈拿来的水,而榛奈则只是蹲下来,茫然地看着它。 “我回来了。姐……你怎么一脸好像要死掉的样子啊?” 刚回家的孝雄一如往常地向榛奈搭话。就算被他说“一脸要死掉的样子”,榛奈也无意反驳,只说了句“欢迎回来”。 “……我是不是该安抚一下你的情绪?还是说不要管你比较好?我会依你的希望去做。” “你难得这么体贴呢!” 喝完水的阿信一副很体恤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榛奈,看来它也在担心自己。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之后,阿信难得地没有露出厌恶的样子,只是眯细了眼睛。 “我跟平常一样啊,不过是姐你感受的方式不同而已。所以咧?我可以当听众喔。”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是格拉波尔曾经对榛奈说过的话,但她却没有察觉这点。 “好吧,那我就照我平常的行为模式去做啰,要是什么地方希望我更体贴你一点的话就说一声。啊,爷爷在吗?我想把阿信牵到房里去。” “爷爷在庭院挖洞,怎么了吗?” 虽然阿信是秋津岛家的狗,但假设硬要限定一个主人的话,那当然还是带它回来、又说要养它的祖父慎吉。而既然慎吉坚决地认定“狗当然要养在屋外”,那么阿信也只有在要洗澡和台风来临之际,可以进到屋子里面。如果榛奈因为下一点雨就想把阿信带到屋子里面,慎吉就会以“这点雨不会害狗感冒”为由拒绝。 只要不是很严重的状况,大多时候想让阿信进屋子里不是都会慎吉驳回吗?一边想着这个,榛奈一边继续摸着阿信并抬头看了看孝雄。一如往常地板着一张扑克脸的孝雄蹲到榛奈身边,摸起了阿信的背部。 “……我们在学校不是有养鸡吗?你应该知道吧。” “嗯嗯,一只白的、一只日本矮鸡对吧……说到这个,今天是轮到你当鸡舍值日生吗?” 榛奈自己也做过打扫鸡舍和喂鸡的工作,这让她想起半年前自己还觉得要提早起床,真是件麻烦的差事啊。 “那只日本矮鸡被杀了。” 听到孝雄淡淡地陈述,榛奈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才刚死了一只猫,这回换成是鸡出事了。今天老是听到些生物死亡的消息。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很凄惨……抱歉,这不是该跟情绪低落的姐聊的话题。” 榛奈很久没听过孝雄道歉了,并不是因为孝雄是个不懂得道歉的孩子,而是他不太会去做非得道歉不可的事情。 “……不会,既然模样很凄惨,那表示你也受到打击了对吧?说出来会比较舒服一点嘛。” “是这样吗?…….老师说就当作被野狗攻击了,不然大家会觉得不安……可是那不是狗做的,如果是被狗攻击,不会变成那样……” 孝雄把抚摸着阿信背部的手移到它的嘴边,并且撑开嘴巴露出牙齿。就算规则地排列的牙齿和暗红色的牙龈暴露在外,阿信还是很乖巧地没有乱动。 “就算是用这个咬,用爪子抓,也不可能会造成那样的结果。” 那样是指哪样?看着阿信的牙齿,榛奈想起格拉波尔那排尖锐得可怖的锯齿。强硬地压下浮现于脑海的负面想法之后,榛奈下定决心询问孝雄: “……是不是、没有头、之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或许是贝尔那多的猫,就可能不是单纯地遭到意外。榛奈原本是抱着如此想法才问的…… “……差一点,是只剩下一个头。” 孝雄把手从阿信嘴边挪开,摸了摸它的下巴之后站起身子。 “其他还有听说同年级的学生家里养的狗离奇死亡、猫的乾枯尸体丢在路边等等,诸如此类的谣言。如果只有鸡那还好,但连续听到这类消息就……觉得如果把阿信养在外头或许会有危险。那我去找爷爷商量,姐你陪阿信玩一下吧!” 目送往庭院过去的孝雄离开之后,榛奈看了看阿信的脸。 “阿信……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出现好几只离奇死亡的动物实在有点,不,相当奇怪对吧……” 就算小声地对它说,阿信也不可能做出回答,它只是凝视着榛奈。 “自从遇见格拉之后,陶笛不见了、黑田同学变成了那个样子,然后又发生了这种事……尽是些怪事。” 榛奈只是无意之间说出这些话,却突然想到很恐怖的事情。这是经过方才与孝雄的对话之后,她想到、并且刻意忽视的事情。格拉波尔大大的嘴巴里面,长着一排犬齿无法相比的锐利凶器。 然后动物们的离奇死亡,且几乎毫无例外地丧失了身体的一部分。 会不会是格拉波尔咬碎并吞噬了它们呢? (应该……不可能……吧……) 虽然不知道格拉波尔平常都吃些什么,但毕竟他现在是人类的模样,所以应该是吃人类平常吃的食物……但愿如此。 他说过要去弄清楚什么不能吃,也说过不会滥杀无辜、乱吃乱丢。姑且先不论鸡,一般说来人是不会去吃猫肉狗肉的。虽然到其他国家,可能有些地方的饮食文化是会吃,但至少现代日本是没有食用这两种动物的习惯。 (格拉不会骗我的……虽然他欺骗了斋藤同学……) 不过榛奈并不确定格拉波尔是否的确没有说谎,毕竟格拉波尔本身就很像是从虚构的故事中跳出来的存在。 ——没有办法可以确切地说,这一切都没有被谎言所粉饰。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要是格拉波尔真的是犯人,那么榛奈该怎么办呢? (……根本也无计可施吧……) 即使去对他说,格拉波尔就真的会乖乖地不吃吗?假设真是如此,那榛奈又该让格拉波尔吃什么呢? (只要格拉不是犯人就好了,嗯……先跟他问到答案之后,再来想该怎么处理吧,一定是这样……) 如果他露出纯真的笑容,很干脆地说出“嗯,是我吃的。是那个红色资料吗?我看了那类资料并且钻研了一番,得知狗或猫是就算少了十几二十只也完全没问题的生物,所以觉得就算吃了几只也没关系吧,毕竟我也饿了。我做错了吗?”之类的话。 ……要是他这样回答。 听到阿信“呜”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榛奈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抱住了阿信。 “对不起喔,阿信,虽然不算……找你商量,但讲出来之后觉得心里舒烟多了……” 轻轻拍了拍阿信的背,榛奈缓缓地站起身子。 “明天我会去问格拉……没错,既然他有话想对我说,那么我去找他也是一个方法……” 说出口之后,榛奈才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完全忽视了格拉“想和自己说话”的愿望。 明明不想这样看待格拉波尔的。就算他吃了黑田刚典的身体、欺骗了他身边的人们,但格拉波尔正面对榛奈的时候,应该都是想毫无伪装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那只巨大的虎鲸之所以变得这么小,说到底也是榛奈说过“如果你能再小只一点”所引起的结果。憨厚、老实、总是努力不懈,来自遥远大海的虎鲸
! 然而自己却怀疑那只虎鲸是残杀动物的犯人。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就只因为他是异常的存在而怀疑他。 (……原来我是这么恶劣的人啊……) 再次摸了摸仰望自己的阿信头部之后,榛奈进入房子里面。坐在玄关处的小高台上发呆时,刚好孝雄从门口进来。 “你还是一脸要死掉的样子耶,不过看起来比刚才好一点。” “既然比刚才好那不就得了……我来帮阿信刷一下毛。” 孝雄目送拿起放在玄关的狗刷和装脱落狗毛的袋子之后,再次出去的姐姐,并叹了口气。 “不管是要练习陶笛、要对阿信碎碎念,还是要给生物起个奇怪的名字都没关系,但你那样的表情会让家里的气氛变得沉重,真希望你不要苦着一张脸啊,姐。” 你的睑看起来更阴沉啊。 ……不在现场的榛奈当然无从反驳起。 考完试之后总有种独特的解放感。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榛奈按着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后,伸了一下懒腰。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科目考的应该不算太差。 (……格拉有没有乖乖念书啊?) 尽管想到这个,但榛奈又觉得与其担心格拉波尔,更应该担心自己的成绩。榛奈总之先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并决定到A班去看看。在那之前,想说跟千岁打声招呼的她来到千岁的位子旁边,这才发现千岁闭着眼睛,用手撑着脸颊? “千岁——你不回家吗?” 把手伸到她面前挥了挥,千岁一副觉得很厌烦似地拨开了榛奈的手。 “我好困好困……又没吃早饭,快死了。” “你又整晚熬夜了喔……” 榛奈虽然不是什么会认真念书的类型,但好歹考前也会多花些时间在书桌前面复习。不过千岁却有着不管什么样的考试,都想靠着熬一整夜撑过去的坏习惯。 “你到底念到几点啊?” “……早上六点。” “你赶快回去补眠吧……好啦,快点准备。” 榛奈把一副很想睡的千岁身子往旁边挪,并且把抽屉里的东西塞进她的书包里。这种事情在国中时期也发生过,榛奈已经习惯了。 “教科书放在抽屉里面就行了?” “嗯,反正带回家我也不会复习……” 把笔记本和笔盒装好,背起自己和千岁的两个书包,榛奈硬是把一脸疲倦的千岁拖起来。 “好啦,我送你去公车站……小心别睡过头,一路睡到终点站啊。” “榛奈,谢谢你……下次让你摸摸奥兹华德的肚子当谢礼嘿。” “……我有阿信的毛皮可以磨蹭,所以不必了。” 结果榛奈还是没能够跟千岁讲起那只可能是贝尔那多的猫的事情。抓起千岁的手臂离开教室的榛奈,打算等到明天再找格拉波尔谈。 (毕竟只是我擅自想像而陷入不安啊……也不用急。) 这么说给自己听的榛奈带着千岁来到楼梯口,但是在前进方向上发现熟悉的格拉波尔背影,便不禁停下了脚步, “榛奈,你是怎么了……咦,那不是黑田同学吗?” 千岁原本一副很困的样子靠在榛奈的手臂上,但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反而抓紧了榛奈的手臂。 “好——我们走吧。” “咦,为何……而且千岁,你不是说你很困吗?” “是很困啊——所以只要你看黑田同学之问有所进展,我就可以好好睡一觉啦。” 这么说完的千岁一边拉着榛奈的手,一边大声叫着:“黑田同学——!”有着黑田刚典外表的格拉波尔听到这声呼唤,缓缓地转过头来,往榛奈和千岁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在这之间千岁也还是拉着榛奈的手臂,缩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黑田同学,午安!” “嗨,午安啊,榛奈,还有山屋同学。” “……午安。” 从气氛就可以知道,格拉波尔其实笑得一如往常,但榛奈却无法直视他的脸。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听到他讲话的声音了。 “终于考完试了呢——考得如何啊?”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榛奈的复杂心情,千岁显得格外开心地向格拉波尔说话。刚刚那一副快要睡死的模样简直像是骗人的。 “还好是才刚学过的东西,所以应该不算太困难吧。” “喔——黑田同学直一聪明呢——榛奈也该学学啊!” “咦?啊啊,是啊……” 被千岁用手肘顶了顶,榛奈只能暧味地回应。格拉波尔应该确实很聪明吧?毕竟他热衷于学习,今天这次考试的成绩应该也会比自己好。榛奈实在没办法特地在这种场合,对着这样的他问:“格拉应该没有吃掉猫吧?”之类的话。 总之现在先随意地听听千岁与格拉波尔之间的对话吧……这么想着的榛奈这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那么,说到考试啊……啊——我好困喔,先回去了。榛奈,谢谢你帮我拿东西,掰啦——” “啊,等等……” 千岁一把抢过被榛奈拿在手上的自己的书包,就在榛奈还困惑着哪有人用这么刻意的方式闪人的时候,千岁已经大力地挥着手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小声地说“好好加油啊!”但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要加什么油啊? “嗨,榛奈,午安。” 被留在走廊一隅的两人之中,先开口的果然还是格拉波尔。 “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吗?” “刚才是对榛奈还有另外一个人打招呼,并不是只对你打招呼。” 最近榛奈明明就躲着格拉波尔,但是他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稍微有点不同的,只有他的笑容比起以前来说更为自然了些? “……格拉你总是面带微笑呢!” “是吗?也有不笑的时候啊。应该是跟榛奈见面就自然会变成这种表情吧,真不可思议。” 他似乎觉得能够见到自己、并且像这样交谈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榛奈反而觉得这点非常不可思议。 “我说格拉啊……” “嗯?” 榛奈心想要说点话,就算不提狗和猫的事情,也希望能像在唐木浜那时一样轻松愉快地交谈。只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应该就可以做到了。 “那个啊……” “唷,纲典,让你久等啦,咱们回去吧……喔喔喔!” 以一股猛劲从A班教室冲出来的平八,一个不小心介入了格拉波尔和榛奈之间。他交互看了看格拉波尔和榛奈的脸,搔了搔头。 “啊……呃……打、打扰二位了?” 看到平八耸耸肩膀缩起了身子,榛奈不禁—— “不,我才打扰了,那么我先走了……” 榛奈一边这么说,一边离开现场。 “……啊,我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啦,不过纲典,抱歉啰……” “你真的够了喔!” 挂在脖子上的书包突然被一扯,平八发出“呃”的呻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个子女生怒气冲冲地离开。如果是平常的平八一定会大吼“你搞屁啊”,但现在没这个心情的他,也只是用手摸了摸脖子后面。 榛奈因为觉得尴尬而逃开了格拉波尔和平八身边,之后不知为何被突然出现的千岁怒吼:“你逃个什么劲儿啊?下次要好好做啊!”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啊……” 你不是回去了吗?正当榛奈打算接着说出这么一句时,干岁只是—— “我很困,要回去了!晚安!” 丢下这句话后,就快步离开丁。 (真是的,一下子干涉,一下子又一脚踢开,到底是想怎样……) 心情低落不已的榛奈,在并排于楼梯口的个人柜前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鞋子随便地换上之后,平八那显得格外大的声音从柜子的另一头传来: “……纲典,真的很抱歉……该怎么说呢,反正刚考完试,要不要来我家玩?” 虽然楼梯口还有一些学生,但毕竟已经过了回家高峰时段,周遭完全算不上嘈杂。也因此榛奈根本不需要竖起耳朵就可以听见两人的对话。 “虽然我很有兴趣,但我今天想去图书馆,所以先不去了。谢谢你约我。” “图书馆?你还真热衷于学习啊……哎,是没差啦,不过看那么多书到底是哪里有趣啊?” “因为有很多非学不可的事情,而且又因为脑容量不足,要记住可是很辛苦呢!” (格拉也真是的,这样讲话不会让斋藤同学起疑吗?) 榛奈忐忑不安地竖起耳朵,注意平八会对格拉波尔这番话做出什么反应。 “又不是脑袋大一点就可以记得比较多,而且话说回来,不是所有事情都记得会比较好耶!以你来说,比起加强学习知识,更应该处理一下那些偶尔会冒出来的奇怪话语吧。” (原来格拉平常就是那样讲话啊……斋藤同学好像也是拿他没办法,但并不是非常介意的样子。) 榛奈原本以为他已经完美地扮演着刚典,但格拉波尔几乎是以本性示人。这样子竟然可以顺利地生活,某种意味来说还直一令人佩服。是周遭的人格外地粗枝大叶呢,还是…… (……该不会黑田同学本来就是这种个性吧?) 对只跟真正的刚典讲过一次话的榛奈而言,当然没有办法熟知他的所有性格。 “你家附近的那个图书馆是——叫东部图书馆吧?” “附近的是那一间没有错,但我打算去中央图书馆。” (图书馆……啊。) 虽然榛奈没有去过东部图书馆,但在一年前左右曾经去过中央图书馆,也记得在哪里。既然还有不少闲暇时间,就看准格拉波尔一个人到图书馆的时间,找他说话吧。 这么盘算着的榛奈决定先回家一趟,于是她尽可能静悄悄地、不要被两人发现地打算离开现场。 “别老是看些很难懂的书,偶尔也看一看你最爱挂在嘴边、那种充满浪漫情怀的小说啦!你要是劈头就说要生小孩的话,那秋津岛可不只是害怕而已啦!” 唐突出现的这冲击性话语和自己的名字,让榛奈踢到附近的垃圾桶而绊了一下。虽然勉强忍住不因疼痛而喊叫,但倒下的垃圾桶却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榛奈慌张地站起身子,把垃圾桶摆回原位。也许是因为扫除时间刚过,垃圾桶里面空无一物,因此得以免去里头垃圾散落一地的情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啥事啊?” 尽管觉得好像有听到平八的声音,但榛奈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出楼梯口。 “我去一下图书馆,在准备晚饭之前会回来。” 榛奈回家之后,便立刻换下制服,对母亲这么说道。 “榛奈竟然会说这种话,是天要下红雨了吗?图书馆应该是开到五点吧,在关门之前慢慢看啊。今天爷爷要出去吃串烧,所以晚餐吃咖哩。” 若要将日本人喜爱的食物做个排名,想必咖哩饭一定会排到五名之内,但慎吉却是公开表示讨厌咖哩的稀有人物。也因此,秋津岛家的餐桌上几乎不太有机会看到咖哩饭。 因为不太常有,所以也不会准备辛香料,于是秋津岛家的咖哩总是非常朴素,顶多就是利用市面上贩售的咖哩块,配料也没有什么符殊之处。尽管如此,榛奈和孝雄还是都非常喜欢咖哩饭。 “既然是吃串烧的日子,那就表示也不用准备东西给阿信吃啰?” 只要慎吉外出去串烧店吃饭,他一定会带阿信一起去,并且让它吃没有加盐和沾酱的串烧肉。对于总是吃狗食的的阿信来说,想必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吧! “那我走啰!” 来到玄关,就看到阿信睡在毛毯上面。听到孝雄说“我听到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之后,慎吉极其干脆地答应让阿信进屋子里。 (虽然很想就这样养在房子里面,但爷爷不会答应的吧……) “阿信你觉得就这样被养在家里面,跟外面的狗屋,哪个好呢?” 就算问阿信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阿信也只是瞟了榛奈一眼,那模样在榛奈看来像是一副“随便都好”似的。肯定是错觉,自己怎么可能理解狗在想些什么呢? 就算使用了共通的语言都不见得会懂了,更不可能理解不会说话的狗的想法了。 “……不过,我偶尔会感觉到阿信心情不好啦、肚子饿啦,或者是想出去散步一类的,也都是我想多了吗?还是因为阿信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们呢?” 阿信没有回应,却突然起身,重新坐好之后便盯着榛奈的脸。它只是看着榛奈的脸,没有摇尾巴,也没有弯下耳朵。它究竟是想要传达什么给榛奈呢,还是单纯听到榛奈的声音有所反应而起身呢? 榛奈在阿信的面前蹲下,用两手捧起它的脸轻轻捏了一把。虽然阿信没有显得不悦地把头扭开,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摸得很开心的样子。 “……嗯,虽然搞不懂阿信,但毕竟格拉波尔会讲话嘛,一定有办法的。” 猛力地站起来之后,刻意地挺起胸膛。 “我会加油的,阿信也要支持我喔,啊,还要当心别让爷爷在串烧店喝太多酒哪!” 阿信一边用后脚搔着耳朵,一边大大打了个呵欠并伸伸懒腰,目送榛奈走出玄关,接着在毛毯上转了几圈,又像只猫似地蜷起了身子。 但是,只有那对耳朵就像在警戒什么一般不时抽动着。 中央图书馆名符其实地是一间几乎位于这座城镇的中心点,离镇公所不太远的图书馆。在这座城镇坐拥的三间图书馆之中规模最大、藏书量也最多。对于不爱看书的榛奈来说,是个没什么机会过来的地方,顶多就是在要交读书报告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找书。 因为是平日下午,久久没来的图书馆内部显得空空荡荡。榛奈本来就不是来看书,而是来找格拉波尔的,所以有没有位子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尽管这里算是有些规模的图书馆,但要找到一个人应该也不会太吃力。心里这么打算着的榛奈在馆内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在阅览区一角发现格拉波尔的身影了。 格拉波尔似乎是从学校直接过来这里,他身上穿着制服,脚边放着上面印有校徽的学校指定用书包。他在几本老远看也知道有多么厚重的书籍包围之下,极为专注地翻阅着书页。 既然发现了就立刻跟他打招呼吧。榛奈原本这样想,但看到格拉波尔非常专注的样子,又觉得打扰他似乎不太好。而且这家伙毕竟是格拉波尔,搞不好不清楚在图书馆内必须遵守不可大声喧哗的规炬。 起先打算等他看到一个段落,但如果离太远又无法注意他的动静,所以榛奈想找一个可以看见格拉波尔,又可以坐下的地方。如果是离格拉波尔所坐的位子有点距离的儿童书架一角,从静静地放在那里通路上的小孩子用椅子上的话,只要稍微扭转一下身体,似乎可以就观察到他所坐的位置了。 很幸运地,目前没有看到想要使用这张椅子的小孩子。榛奈想说总之先拿本书来看看,便浏览了一下这附近书架上的书籍。虽然都是些童书,但她还是被《浅显易懂的海洋生物》这本书吸引,将之抽出。封面上印着一只从海面浮出一颗头的海豚。 (这么说来,虎鲸……格拉虽然不是普通的虎鲸,但我真的完全不了解虎鲸,稍微看一下好了。) 封面虽然是海豚,但里头应该也有记载虎鲸的相关内容吧。 (这样一看,跟格拉相比之下,海豚看起来还真机灵。) 榛奈原本以为虎鲸跟海豚的差别只在身上的花纹而已,但仔细看看照片,才发现海豚显得纤细得多。 (总觉得格拉看起来像个小胖子。) 心情变得有些愉快的榛奈决定好好读一读这本书。她再次环顾了摆设给小孩利用的低矮椅子周围,先确认没有人使用这张椅子之后,才坐了下来。这张椅子对榛奈来说毕竟还是太矮了点,坐起来并不舒服,不过也不能太挑剔, 翻过页面,果然有刊载关于虎鲸的内容。除了头上有青色的水晶体之外,刊登在书上的照片的确跟格拉波尔如出一辙。 (不过总觉得花纹好像有些许不同?) 眼睛旁边有明显的椭圆形白斑,不过跟照片上的虎鲸比起来,总觉得格拉的斑纹位置离得比较开,还有书上写背鳍的根部是灰色,但格拉波尔应该是黑色的没错。 (呃——是一种活泼的生物,游泳速度位居哺乳类之冠……会分别使用答声和哨声两种声音……啊啊,格拉应该就是用这种答声来说话的吧。) 这本书上当然没有写到虎鲸可以靠答声说出人话来。 (肉食性……智能相当高,所以鲜少袭击不打算食用的生物。袭击人类的案例非常稀少……不过,这就代表只要它觉得有必要进食,就会袭击对方的意思啰?) 虎鲸会进行攻击并吃掉的生物之中,列举了乌贼、海狮、海豚等,似乎也有利用鱼类吸引海鸟靠近,再补食群众过来的海鸟的例子。总之看起来是什么都吃。 因为在海洋生活,所以会吃其他的海中生物,但如果虎鲸是陆地上的生物,那么它们会不会捕食其他陆上生物——例如狗啊猫的之类呢?看到会食用鲸鱼的死肉这段叙述,榛奈又重新想起格拉波尔说他吃掉刚典的尸体一事。 读过这篇文章之后,有种仿佛格拉波尔是个什么都吃的生物的感觉。真的是什么都吃。 榛奈叹了一口气,偷偷瞄了格拉波尔一眼。他完全没有改变姿势,沉浸在阅读书本的世界里面。 (:;这本书上虽然写了不少,但扣除掉注音很多以及用字浅显之外,总觉得一点都不像童书耶。) 抱持这样的感想翻阅着书籍的榛奈,看到“虽然很难区别雌雄,但在交配的时候huìlùchūxìngqìguān,可以一眼就看出来”这段叙述之后,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哪有人会在童书上这样写的啦!想藉由用注音的方式混过去吗!) 这个想法没有化为声音发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总之重新坐回椅子上,阖上书本之后,榛奈才想起在楼梯口听到平八所说的那些话,不禁抱头。 (……真是的,斋藤同学和格拉平常都聊些什么啊……) 一想像下去,不知为何就害羞了起来。榛奈甩甩头,并且为了确认现在时间而打算看一下手机。不过本来应该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不见踪影,看样子自己把它忘在房间里面了。 (反正是常有的事,无妨吧……) 确认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目前是午后三点二十四分。再次将视线转往格拉波尔的方向,就看到他静静地站了起来。榛奈为了游免被他看到而慌忙地躲进书架的暗处。虽然觉得自己是来见他的,根本没必要躲,但同时又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拿什么脸见他。 本以为他是看完书了,但其实只是将其中一本放回书架而已,其他书和书包都摆在原处。就趁他一个人的时候跟他说话吧。这么想的榛奈原本打算追着格拉波尔过去,但突然又介意起他会看些什么书来。 走近格拉波尔坐的位子,并不着痕迹地瞄了放在桌上的书籍几眼。这时想起他曾说过自己的体重高达三百五十公斤,但这张椅子看起来却不像坚固得可以承受那样的重量。他该不会一直维持着半蹲姿势在看书吧?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榛奈看向敞开的书页。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书籍,但上而刊登了美丽的蓝色大海照片。周围则是放着国语辞典以及中日辞典,除此之外还看到《与他人好好相处的方法~圆满的人际关系》、《简单易懂的基本礼仪》等与礼仪规矩相开的书籍,榛奈不禁有些动摇。 (……原来格拉真的有在学习该怎么跟他人相处啊……) 他其实也正用着他自己的方式,想要融人人类的世界,这样的他真的会随便杀害周遭的动物,并将之吃掉后随意抛弃吗……但是在这些书里头看到《不良饮食的历史》、《饮食禁忌》等书之后,榛奈又不禁害怕了起来。这些书的书名页敞开,上头印着《食狗文化》、《捕鲸问题》的文字,并刊载了狗与鲸的照片。 虎鲸会食用鲸的死肉。榛奈想起方才读过的书本内容,陷入极为不安的情绪之中。 (……他应该是为了知道什么不能吃,才看这些书的……是这样吧?) 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只要找格拉波尔说话,跟他问清楚就可以了,再简单不过了。 然而榛奈却在格拉波尔回来之前快步离开现场。回到自己刚刚坐着读书的矮椅子边之后,再度缓缓地坐下。 可以那样问吗?要是他真的杀害了谁,自己应该会不知所措吧?要是他没有杀了谁,自己就可以放心下来,但相对地,格拉波尔是不是会受伤呢?他想要跟人多加交流……同时也在摸索自己该拿什么当食物。 对格拉波尔来说,榛奈自己或许就像是人类的代表一样,所以他才会想跟自己说话吧? 要是他知道这样的自己竟然怀疑他,那他会作何感想呢? 榛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边,发现地板上的木纹静静地回望着自己,于是闭上了眼睛。 直到宣告闭馆的广播为止,榛奈都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已经快五点了。榛奈缓缓地站起身子,往格拉波尔所在的位子过去,然而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到底在干么啊……) 窝在图书馆整整两个小时,却连本书都没有好好读完,而跟格拉波尔交谈这个最主要的目的也失败了。她慢吞吞地踩着脚踏车,原本想直接回家,却又不禁产生了想要绕绕远路的念头。要是这样回家,又会被孝雄说是“一副快死掉似的表情”
。 先转换一下心情再回家吧。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来到的场所又是唐木浜。真的是,到底在做什么啊!与黑田刚典相遇、与格拉波尔相遇的场所,根本不是什么可以转换心情的地方。 然而榛奈还是停下脚踏车,从堤防上头俯瞰着大海。太阳即将西下,这里的大海颜色跟在图书馆看到的大海颜色回然不同。榛奈一边俯瞰着这些景象,一边发着呆。 有生物存在。 有不会动的生物存在。 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吗?抑或是不可以呢? 要区别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吃吃看。 一起身,就觉得肚子还是很沉重。 之前的食物还在里头。 要是吃很多,肚子就会膨胀起来。 真想让它继续、再继续地膨胀下去。 “榛奈啊啊啊啊啊啊!午安安安安安安安!” 熟悉的宏亮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么说来在开学典礼当天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榛奈回过头一看,果然看到背着书包,一脸笑咪咪地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格拉波尔。 “……格拉,午安。” 现在,榛奈正在怀疑他。怀疑他是杀害并吃掉猫咪和鸡的凶手,然而榛奈也想否定掉这层疑虑。虽然这是一个只要问出口,就可以立刻获得解决的问题,但她却很讨厌做不到这点的自己。如果可以,榛奈希望在能够不被格拉波尔察觉到自己怀疑着他的情况下知道真相。 她自己也知道这太异想天开了,然而尽管如此,榛奈还是不希望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这正符合了格拉波尔对平八所说过的话所述——“说出想说的话之后,与听的对象之间的关系会有所变化。榛奈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与我对话之后会产生的事实”,然而榛奈却浑然不知。 “你果然在怕我。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说点话吧,说什么都好。” 格拉波尔的态度一如往常。他缓缓地接近榛奈,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你打算去哪里?” “回家……” 没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了。就算想要联络家里说自己正准备回去,不必担心,但自己却忘了带手机。榛奈打算跨上停在一边的脚踏车,突然有点介意起格拉波尔,而看了看他的方向。 “你怎么了,不回家吗?” 格拉波尔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榛奈。虽然格拉波尔真正注视的是榛亲身后的广阔杂树林,但榛奈没能发现这一点。 “格拉你呢?” “到半路为止,我们边走边聊吧。啊啊,如果榛奈不希望我靠近你的地盘的话,那还是不要好了。” “地盘……请你用家这个说法啦,那我们就定到半路为止吧!” 榛奈没有骑上脚踏车,而是牵着车走,格拉波尔则在这样的榛奈身边,配合着她的步调前进。 “格拉想跟我说什么?” 两人肩并着肩,不过说是这么说,两人的身高相差了将近二十公分,所以榛奈必须仰头看着格拉波尔。曾几何时,格拉波尔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甚至还磨蹭着额头。然后他环顾了周遭一圈之后,才又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这个嘛,如果问我想跟你说什么的话,连我也不太清楚呢。啊啊,对了,之前向榛奈问过杀害我的天敌的方法对吧?这个只要多花点时间,似乎就可以找出一些头绪来。比起寻找可能知道答案的人,自己努力学习虽然比较绕远路,却也比较踏实。” 这么一说才想到,他是为了找出方法以便击退袭击自己故乡的怪物,所以才来这里的。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榛奈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花点时间……” “人类拥有丰富的杀害手法,我会慢慢地学习这些。” 一副毫不在乎般说着的格拉波尔,脸上果然还是带着笑容……总觉得他在自己的面前常笑。到底有什么开心的呢?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呢?自己明明就都笑不太出来,还抽搐着一张脸呢。 “面带笑容不好吗?” “咦……” 有种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的感觉。现在的他没有笑,紧抿着双唇眯细了眼睛。那非常紧绷的表情让榛奈颤抖了起来。 “要驱动脸部的肌肉可是相当累人的一件事呢……这是我一般状况下的表情,不过这个表情好像很可怕呢!” “这要是一般的表情那真的很诡异……因为非常可怕。” “嗯,平八也说我要是露出一般的表情,就活像狛犬似的。不过就算我笑,榛奈也还是会怕我。” 格拉波尔立刻把表情转为笑容,这个表情确实比刚刚那张可怕的脸好多了。 “……只有在快乐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才会笑吧?总是笑口常开的……很奇怪啊!” “我跟榛奈见面的时候都很快乐啊?不过,要是我努力想要调整出适当的表情,就只能做出这个表情和刚刚的狛犬脸了。我想,在不刻意的情况下,或许可以露出更自然一点的表情吧,毕竟平八只有说过一次我的表情很奇怪。” 格拉波尔在平八的面前可以露出“普通”的表情,但是在榛奈面前却只能做出“异样”的笑容。榛奈并不想去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哪里。 “……你再把脸颊周遭和眉毛附近的肌肉放松点。” 她只是对表情的调整给了点建议。依然对格拉波尔抱持着怀疑的榛奈,并不想进行这么悠哉的对话。尽管这样,她又没有灵巧得可以切换到别的话题上。 “要刻意地放松力气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呢,可以在下意识之中做到这点的人类,真的是种很机灵的生物。” “格拉……你想成为人类吗?” “如果榛奈看起来像是这样的话,那还真的有点不好呢!” 格拉波尔用自己的手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那看起来似乎比外表更僵硬的脸颊,几乎拉不出来。 “因为我毕竟不是为了成为人类而来,而是为了学习人类的技法才来的。这个模样在很多方面上都很方便,但我并不想永远维持这个样子。因为这个模样没办法回故乡去。” 格拉波尔拉扯着脸颊的肌肉,尝试做出各种调整,到头来还是放弃,露出了笑容。 “……脸部的肌肉真难控制呢:” “格拉你……” 格拉波尔可以配合他人到什么程度呢?榛奈很想这么问。榛奈跟他说“变小一点比较好”他就真的变小,说“很自然地走在路上下会吓到其他人的只有人类”他就真的变成了人类。 但是,虽然是理所当然,但他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异常的虎鲸。光是虎鲸会说话,就已经超越常识的范畴了,遑论吃掉人类之后能够变成人类的模样,这更是不正常到极点.如果他吃了其他的生物,是不是也能变成那种生物的样子呢? 比方吃掉狗、猫、鸡之类的生物之后,他是不是就能变成那些模样呢? (……想法愈来愈可怕了……) 有没有其他的话题可以聊?这时榛奈突然想起他与平八之间的对话。 “我记得斋藤同学好像说过格拉你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平常你都吃些什么呢?” 这是很自然的话题……榛奈这么觉得,尽管切换话题的手法可能不太顺畅就是了。 “今天什么都没吃,昨天吃了果冻,前天应该是蕃茄吧,再更之前是面包……老实说我不太清楚到底应该吃什么才好。平八虽然说只要吃喜欢的东西就好,不过我根本不知道人类所食用的食物之中,自己会喜欢哪些。” 没有听到“我吃了猫”之类的冲击性答案,让榛奈放心不少。但是,他在图书馆看的那些书却让人很介意……假设他真的吃了狗和猫,他会老实地告诉自己吗?他知道榛奈有养狗。会不会刻意避免说出自己有吃掉那种生物呢? 榛奈甩了甩头,先把怀疑格拉波尔的念头扔到一边……话说回来,真的如平八所说,他完全没有好好进食。 “格拉现在是住在……黑田同学家里吧?” “是呀。” “那只要吃妈妈做的东西不就好了?” “黑田刚典的父母虽然都还在,但似乎是靠自己准备食物自己吃的。我知道这个社会的结构有着利用金钱购物的系统,而我也有从母亲手中拿到钱,但并不知道该用这些钱买什么东西好。” “这对父母还真让人摸不着头绪呢……” 对在根本与放任主义无缘的亲人包围下成长的榛奈来说,完全无法理解这对父母的作法。 “平八曾经说过,我家的放任主义真的太超过了。” 要放任也该有个限度吧!对三餐都有好好吃的榛奈来说,真的无法想像他的饮食生活是什么样子。如果换成自己一定无法忍受。知道黑田刚典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榛奈不禁难过了起来。 “其他还吃了些什么?” 不知道能不能从格拉波尔口中,听到比较正经的餐饮内容?然而格拉波尔所列举出来的,却都不是“餐点”。 “除了水之外,就是砂糖、盐巴、醋、酱油、味噌、奶油、乳玛琳、麻油、沙拉油、沾面酱油、味醂、胡椒……” “格、格拉,你等一下……” 榛奈打断从格拉波尔口中一一细数出来的调味料内容。 “这些根本不算食物啊:” “确实,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喝酱油吧。不过我总之就是把放在那个叫做厨房?的所有东西从头到尾尝一遍看看,这样很奇怪吗?” “当然啊……那些都是用来调味的东西,你竟然没有因此而吃坏肚于啊……总之,你只要跟普通人吃一样的东西就可以了。” “虽然我想吃吃看跟人类一样的食物,但却因为种类太多,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好。” 同样的食物,像人类会食用的食物。 (真想让格拉吃吃看普通的餐点……) 榛奈不禁这么想。如果他知道了普通食物的味道,并且觉得好吃的话,就不会想要吃那些奇怪的东西了……自己果然并不信任格拉波尔。怀疑他很有可能背着自己偷偷杀害其他生物,并且吃掉的念头就是挥之不去。 “格拉,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明明是这样,榛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明明就不相信他,明明就没有可以跟他同桌用餐的觉悟,榛奈还是说出口了。 “可以吗?真的可以?” 格拉波尔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笑了……反正那是他装出来的笑容,所以榛奈没有看他的脸,只是毫无意义地把目光转到了脚踏车的煞车上头。 “嗯,今天吃咖哩饭,就算多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吧……啊,格拉你有带手机吗?如果有,我想借来联络一下家里。” 如果没有通知一下就随便带人回去,毕竟还是会被骂的。 “有啊,但是不能用了。” 格拉波尔取出来给榛奈看的,是一支液晶萤幕上有一条裂痕,怎么看都不像还能用的手机。换一支不就得了……榛奈差点随意地这么脱口而出,但一想到他的家庭环境,还是闭上了嘴巴。 “反正爷爷不在,没关系:;嗯,一定会让你尝到美味的咖哩。” “真令人高兴啊,谢谢你。” “不客气……” 虽然是凭着一股气势脱口而出,但榛奈想起最开始受他所救的事情,都还没有具体地回礼过,就算请他吃顿饭,应该也不会遭到天谴。然而因为不能对家人说“在我落海时这只虎鲸救了我,所以我想请他吃顿饭当作答谢”,所以得另外想个藉口。 “人类的餐点真是令人期待呢,虽然我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好,但想吃的东西倒是有不少。” “你想吃什么?” “除了人类以外,只要是可以入口的东西,我都想吃看看。” 尽管格拉波尔轻松地回答,可是榛奈却觉得害怕起来。“除了人类以外”的范围太大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想吃人,但榛奈却没办法乐观到光凭这点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并感到欣慰。 “……你可不要什么都吃啊!” 勉强说出这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我明明就没有那么无节操地乱吃,你竟然不相信我。 尽管格拉波尔说得无心,还是在榛奈的心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却很长的伤口。 “就算不合你的口味,也要记得说好吃喔,真正的感想等随后再告诉我就可以了。” “嗯。” “我听说洋葱对狗来说是有毒的,不能给狗吃,但对虎鲸来说咖哩应该……不至于有毒吧?” “应该没问题吧,而且我对大部分的毒素都免疫。” “……万一咖哩对你来说有毒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吃。吃之前要记得说我开动了,吃完了要说多谢招待。” “这我知道。” “会用汤匙吗?” “基本上会。” “啊,我记得你说你的体重有三百五十公斤,应该不会踩坏我家的地板吧?” “这个我有注意,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都会采取半蹲姿势,所以不会坐坏椅子。” “你果然是用半蹲的啊……应该很累吧,但还是请你忍一忍。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榛奈一边走,一边尽可能把注意事项都告诉格拉波尔。两人已经快走到秋津岛家了。 “不要说太奇怪的话喔!” “榛奈所谓的太奇怪的标准究竟在哪里,我还没个底呢!话说回来,前面那个人正在看着榛奈喔!” “咦?” 往前面一看,就看到孝雄站在秋津岛家门前,注视着榛奈和格拉波尔的方向。看他右手上拿着报纸的样子,应该是出来拿晚报的吧。发现孝雄一脸笑咪咪地看着自己,榛奈在心里发出“哇啊……”的声音。 “我、我回来了,孝雄……” “姐姐,欢迎你回来啊。请你别忘了,要晚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联络一下,我和妈妈都会担心你的喔……还有那位是?啊,我叫做孝雄,谢谢你送我姐姐回来。” (还真是如往常,很会做表面功夫呢……) 虽然孝雄总是说他可以做到更亲切点的样子,但久久没看到弟弟这种表面功夫,榛奈还是觉得颇不舒服。而且他平常总是用“姐”来称呼的,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会叫“姐姐”。这样实在很不协调,真希望他不要这样。 “你好,我叫黑田刚典,平时总是受榛奈照顾。” “不,这边才是,我姐姐似乎受了你很多照顾……”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变成社交辞令大对决,所以榛奈急忙对孝雄说: “啊,那个,孝雄啊,我想请黑田同学吃顿饭,以答谢他送我回来,所以才带他一起过来,嗯。那个,因为今晚是吃咖哩饭,而且一般咖哩都会多做,就算多一个人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子啊,不过黑田学长应该也有家里的状况要衡量,是不是能因为姐姐的一己之见就这样决定……” “我们家采取放任主义,所以请你不用介意,我就来叨扰一番了。” “是这样吗?虽然端不出什么好东西……” 孝雄果然是笑咪咪地回应着笑咪咪地说话的格拉波尔。格拉波尔虽然是真的在笑,但榛奈却发现了孝雄根本是皮笑肉不笑。 “对了,姐姐,你有跟妈妈说明过这个状况吗?” 孝雄明明就知道榛奈根本没有报备,却还故意这样讲,让榛奈打从心底觉得他实在很坏心眼。 “没有啊……” “那姐姐你当然得确实地去说明一下,有客人临时造访我们家的事情啰!” “啊,思思,你说的是……总、总之别老是站在玄关,先进去吧。喏!” 慌忙地把脚踏车停在庭院之后,榛奈轻轻拍了拍格拉波尔和孝雄的背部,进入家中。 面对突然造访的客人,母亲泉只说了一句“榛奈竟然会带男孩子回家,真是鬼也会生病”而已,然后孝雄吐槽“妈,那应该说是晴天霹雳吧”。以上就是开饭前的所有对话。 (还好爷爷下在……) 要是爷爷在,餐桌的气氛肯定会比现在更可怕。泉看起来虽然还满高兴的,但孝雄却显得相当不悦。即便脸上挂着笑容,可那完全是表面功夫造成的结果。 “我开动了。” 晚餐静静地开始了,秋津岛家今天的晚餐是咖哩饭与生菜沙拉的简单菜色。咖哩是加了猪肉、马铃薯、红萝卜、洋葱,并且使用偏辣味的咖哩块所做出来的普通咖哩。要说特征顶多就是里头的料切得偏大块一点,然后形状稍微有点煮烂了罢了。榛奈虽然觉得煮烂了比较好吃,不过孝雄似乎喜欢硬一点的马钤薯。 (总之得先很普通地用餐让格拉参考……) 榛奈没能问到他知不知道怎么吃咖哩,所以她尽可能慢慢地、一点点地用汤匙挖开白饭与咖哩的交界点。吃了一口之后,确定这是一如往常、妈妈的咖哩的味道,很好吃。煮烂了的马铃薯不需要咀嚼太多下,自然就会化掉的口感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但是这个对不习惯吃辣的格拉波尔来说,会不会太辣了呢?而且对说来原本是海洋生物的格拉波尔,会不会因为太烫而烫伤他的嘴巴呢? 偷偷瞄了旁边的格拉波尔一眼的榛奈吃了一惊,虽然算不上狼吞虎咽,但是格拉波尔动汤匙的速度却异样地快,甚至快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好好咀嚼。才刚吃了一口咀嚼,就马上又挖了下一口。 “……多谢招待,非常美味。” 当格拉波尔微笑地如此说道时,就连秋津岛家吃饭最快的孝雄,都才刚吃掉三分之一的分量。 “看你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的样子,阿姨很开心喔。要不要再添一碗?” “麻烦您了。” 当泉正在替格拉波尔的盘子添加咖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吃起没有加沾酱的生菜沙拉了。这个倒是没有像咖哩那样快速地猛吃,而是细嚼慢咽地慢慢品尝。 “……对了,黑田学长跟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果然问起这个了啊……榛奈一边假装平静地吃着咖哩,一边在内心不停冒着冷汗。毕竟孝雄是个敏感的人,尽管他不可能看穿格拉波尔是一只虎鲸,但很有可能觉得他有点蹊跷。 “呃,春假时我在唐木浜练习陶笛的时候偶然遇到他,那时候有聊了几句,然后知道从四月起我们就要念同一所高中,还真是偶然,于是就这样认识了。” “正是如此。” 看样子格拉波尔记得自己交代他要配合这边说话的这件事情,很自然地应和了一声。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今天是一起在图书馆念书吗?” (孝雄你问这个干么啦——?) 格拉波尔应该不知道榛奈跑去图书馆,这么一来榛奈在图书馆待过的事情就会穿帮了。 就在僚奈想着格垃波尔会不会心里觉得不舒服,他又会怎么回答的时候,格拉波尔却极其平常地—— “是,我的国文不太好,所以想去查阅一些辞典。不过图书馆人有点多,没办法两个人坐在一起,所以没有一起念书……榛奈好像是看了一些课外书籍,没有念书吧?” “嗯、嗯,稍微看了一下书之后,就没心情温习课业了。” 榛奈勉强配合上笑着这么丢话过来的格拉波尔。 “明明就是打算去图书馆念书的,这个姐姐还真是不行呢!” 笑咪咪地这么说着的孝雄真让人害怕。 “非常抱歉……” 这时,盛好咖哩的泉回到餐桌旁,说了声“请用”,并将盘子递到格拉波尔面前。 “非常谢谢您。” 格拉波尔再度开动,而且尽管吃得没有刚才那么快,但还是以飞快的速度享用着。还好话题就这么中断了,榛奈也再度开始用餐。 “话说,图书馆不是五点关门?你们回来得有点晚呢,绕路去哪里了吗?” 又戳到痛处了……在榛奈出口辩解之前,格拉波尔就—— “嗯,我们绕到唐木浜去一边看海一边聊天,并且悠哉地散步了一下,真是非常对不起。” 他毫不犹豫地这么说,让榛奈根本不必开口。 “唉、唉呀,孝雄你也真是的,只是稍微晚回来晚回来了些,不用这么生气嘛……” 很会作表面功夫的孝雄,竟然会当着客人的面追究这件事情,看来他是相当不爽。原本孝雄就不太喜欢让家人以外的人进到家里来,在榛奈要请朋友来的时候,他也常常会叮嘱“要记得事先报备啊,在家里还要一直笑咪咪,可是需要心理准备的”。看来在毫无预兆之下带格拉波尔过来,并且还要共度晚餐的事情,真的让他很不高兴。 (格拉回去之后一定又会被他抱怨连连吧……) “话说,如何?格……黑田同学你好像还挺喜欢咖哩的?” 换个话题吧。这么心想的榛奈向格拉波尔搭话。 “嗯,跟酱油和盐完全不同。虽然会刺激舌头,不过这就是所谓的辣味对吧?与米饭的单纯味道搭配之后就会变得更好吃了,好神奇呢!” (好吃是好事,可是你的感想内容有很多地方很奇怪耶——!)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说好吃了呢!” 心情显得挺愉悦的泉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但孝雄却一边吃着咖哩,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格拉波尔。虽然榛奈很想提供一个更舒适的餐桌环境,不过看来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是真心觉得好吃这点算是唯一的救赎吧……) “我送一下黑田同学。” 在姑且先不论口味,但气氛颇微妙的晚餐结束之后,牵出脚踏车的榛奈与格拉波尔正打算走出秋津岛家时,正好遇上出门做了比较久的散步,顺便吃过晚饭
之后才回来的慎吉和阿信。 “爷、爷爷,欢迎回来……” 似乎喝了点酒的慎吉一边“唔……”地低声回应,一边直直地瞪着格拉波尔瞧。面对这相当有魄力的眼光,格拉波尔却丝毫下为所动,依然保持微笑。 “您好,我叫做黑田刚典。” “那个啊,因为他之前有数过我功课,所以我请他来家里吃饭答谢他。事情就是这样,嗯。” “是吗……” 慎吉不客气地瞧过格拉波尔之后,又看了看脚边的阿信。阿信刚好介入慎吉与格拉波尔之问,目光似乎摆在格拉波尔的肚子附近。 “我先送一下黑田同学,马上就会回来!” “那么抱歉,打扰了。” 慎吉和阿信默默地看着榛奈和格拉波尔肩并肩穿过大门。在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之后,慎吉才—— “阿信,我是不是该说点更善解人意一点的话啊……” 这么对阿信说道,但阿信当然不会回答。 “真的很好吃吗?” 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慢慢走在被路灯照耀的道路上。 “很好吃啊。原来那就是所谓像人类的饮食啊,我稍微能够理解平八说如果总是吃一样的东西,会感到厌倦的理由了。如果每天都习以为常地吃着那样的东西,确实会厌倦的吧。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饮食生活还真是单纯。” 看到格拉波尔显得兴奋地这么说道,榛奈觉得有点高兴。既然他觉得人类的食物好吃,应该就不会没有节操到看到什么郡想吃了吧。 (……对啊,万一格拉真的吃了猫,但只要他觉得这个好吃,那么他应该就不会想要特地去抓猫来吃了……吧?) 结果,自己八成还是没法向格拉波尔询问真相。虽然榛奈从没想过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但也没料到竟然这么胆小。那么,就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只能尽量努力去让“这类事情”不要再发生。 这其实是一种“逃避”。尽管多少有察觉,但榛奈还是选择了往轻松的方向逃避。并不是因为她害怕格拉波尔,而是因为怕自己受伤,所以逃避了。 (真讨厌……) 对格拉波尔的疑心、对自己的厌恶、对惨死的贝尔那多以及日本矮鸡的怜悯,还有产生这一些恻隐之情的自己有多么伪善。 “榛奈现在觉得很难过吗?” 在身旁的格拉波尔直直地注视着榛奈。 “啊,没有,完全没有这种事……话、话说回来,就算孝雄跟你说话,你都丝毫不为所动呢……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图书馆呢?” 为了转换话题,榛奈随口说出刚好想到的事情。 “咦~榛奈今天有去图书馆啊?” ……该不会反而自掘坟墓了吧? “因为榛奈要我配合你说话,所以我才随口跟着那个话题走而已。” (果然自掘坟墓了啊——!) “呃……我只是去图书馆看看书,并不是听到格拉和斋藤同学的对话……” “啊——那个碰倒东西的声音果然是榛奈啊,虽然我多少觉得背影看起来有点像你就是了。” 榛奈总觉得在脑里听到孝雄说“姐,你还真是多说多错呢”的声音。 “……对不起。” “榛奈真的很爱道歉呢,我完全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啊?” “我为偷听了你跟斋藤同学的对话,以及在图书馆偷偷观察你的事情道歉……” “喔——” 格拉波尔以与其说他不高兴,倒不如说他真的觉得无所谓的态度回应。看来他对自己不关心的事情,真的是完全没有兴趣。 “格拉跟斋藤同学可以挺平常地对话呢……虽然用字遗词有点奇怪就是了。” “因为平八很积极地找我讲话。不过他真正想对话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叫做黑田刚典的人,所以我有点对不起他。” “……你不打算告诉斋藤同学和黑田同学的父母真相?” 榛奈也觉得自己有点管过头了,但她还是无法不开口这么问。 “在说与不说两点权衡之下,不说对我会方便一些,所以我不会说。” 方便一些,这理由非常合理,完全无法反驳。但榛奈还是不喜欢格拉波尔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 “如果榛奈想说,我不会阻止你。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来自大海的虎鲸,然后吃掉黑田刚典之后,变成了他。” “……你是明明知道我做不到,所以才这样讲的吗?” “做不到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首先,谁会相信这么荒诞无稽的事情啊。万一有人真的相信了,那格拉波尔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我要是碰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既不会据实以报,也不敢问真相……) 在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其实也总是实践着刚刚才觉得讨厌的这类合理理由,榛奈不禁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我说榛奈啊,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痛苦?哪里痛吗?” “我只是有点厌恶自己罢了……” 格拉波尔一副很困扰似地用右手顶着下巴。榛奈看不出他这动作是自然做出来的,或是刻意摆出来的。 “跟我说话对榛奈来说这么痛苦吗?我觉得很开心,但难道说我要获得快乐,就得让榛奈陷入痛苦之中吗?这样我会很伤脑筋。” 但他的口气听起来却不像有多伤脑筋的样子。跟格拉波尔讲话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多痛苦,只是在跟他说话之后看清的真实与虚伪,对自己来说非常难受。 “并不是格拉的错,是我擅自往坏的方向去想罢了……不过,为什么格拉会伤脑筋?” “因为我虽然想跟榛奈说话,但要是你觉得很痛苦,我当然就无法跟你说话了。” 这应该算是格拉波尔体贴榛奈的表现吗?可是,为什么格拉波尔就这么想跟榛奈说话呢? 为什么是自己?既然现在他已经变成人形,又会说人话,他应该可以跟任何人交谈才是,而且平八之类的对象可以陪他说好多好多话啊! “格拉为什么想跟我说话?其他人不好吗?” 这么一问之下,只见格拉波尔歪起头思考。 “我想应该是因为榛奈是第一个跟我聊天,再加上替我取了格拉波尔这个名字的人的关系吧。这应该已经算是一种既定观念,或者该说强迫观念吗?我似乎有种感觉,就是跟除了榛奈以外的人说话的话,其实不算真正以格拉波尔这个生物的身分与对方交谈。” 这是个很奇妙且笼统的理由,而且替他取了格抗波尔这个名字的人其实不是自己,是孝雄。想到这里,榛奈想起格技波尔一开始说着一口英语的事情? “格拉不是会说英语吗?你曾经用英语跟谁交谈过?” “……我虽然有用英语跟人攀谈过,但对方要不是逃走,要不就是拿莫名其妙的东西丢我。” “你说着Hello~Hello~吗?” “对啊,我一边说Hello~Hello~一边靠近,就被人拿东西扔了。” 他说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是被丢石头了吗?要是突然被搭讪的确是会吃惊没错,但也没必要丢石头吧。 “那你还真是遇到不好的人了呢,嗯……” 在不熟悉的异乡第一个碰到到不会逃、没有抱持敌意、且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人,对格拉波尔来说,榛奈就是这种存在。没有经历过相似事情的榛奈,其实很难明白对格拉波尔来说这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以人类的说法来讲的话,就是受了人家的恩惠,所以想要报恩,大概是这样吧?不过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首次理解这样的概念,不太清楚是不是真的这样。” 格拉波尔有些没自信地说。 “我明明就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只是这样就觉得受了恩惠的话,那被格拉波尔救了一条命的榛奈,到底该如何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才行呢? “对我来说是很了不起的喔,所以我会尽可能不做出榛奈不喜欢的事情。” 自己到底讨厌格拉的什么地方……格拉波尔会做出不太像人会做的事情,但强行要求本来就不是人类的格拉波尔要像个人,难道不算是自己的一种傲慢吗? “只要格拉的行动都能符合常识的范畴,我觉得就可以了。” 所以希望你不要做出随意杀害路边生物并吃掉的事情。其实只要补上这句就可以很快解决,但榛奈却没这么做。 “嗯,如果我做出不符合榛奈常识的事情,那你要纠正我,可以改的我一定会改。” “意思是说改不掉的就不会改?” “如果你叫我不要吃饭、不要睡觉、不要呼吸的话,我实在办不到。顶多只能忍耐一下。” “我不可能叫你忍耐这种事情啦……” “那真是太好了。” 格拉波笑了,一副很开心似地笑了。 那笑容跟只看过一次的黑田刚典笑容极为相似,让榛奈不禁看得出神。 格拉波尔觉得榛奈对自己有恩。 那么,榛奈又是怎么看待格拉波尔的呢? 从在唐木浜相遇直到今天为止,从来没有一天不去想到他。 懂人话的异常虎鲸,自己替他取了名字的虎鲸。 变小了之后,外形变成了自己可能会喜欢上的对象的虎鲸。 是因为遭遇未知生物所产生的好奇心吗? 还是因为最初相遇,并且替他取了名字,而产生了毫无必要的义务感? 或者是面对觉得自己对他有恩的格拉波尔,自己也觉得想要回报他的这份心情? 榛奈妩法得出明确的答案。 只不过—— 她并不想讨厌格拉波尔。 尽管体积有点大,但很亲人、很可爱,从又远又深的大海,前来寻找可以解除故乡危机方法的奇异虎鲸。 可以变小、可以变成人类的外型,并且会去学习人类的常识,想要融入人类社会的异常虎鲸。 榛奈怀疑他吃了猫的头跟鸡的身体,拥有尖锐牙齿与巨大嘴巴的虎鲸。 享用着咖哩饭,并称赞很好吃的天真虎鲸? 榛奈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虎鲸。 想要相信他。 如果今后都相安无事,那不就可以把动物尸体的事件,当成偶然重复发生的事了吗! 对格拉波尔的疑虑,不也迟早会消失吗! 所以那一天榛奈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跟格拉波尔道别了。 然而—— 这天,一大早就下着大雨。在这种天气之下,骑脚踏车通学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身穿雨衣和长靴的榛奈提早出门,往学校前进。为了避免让轮胎在水洼上打滑,榛奈尽可能不要提高速度,慢慢地踩着踏板。 (这天气要是还刮了强风,那就更累人了……) 虽然不怎么热,但因为穿着雨衣的关系,有种彷佛待在蒸笼内的感觉。真想快点到学校,然后脱掉雨衣和长靴。榛奈抱着这样的想法踩着脚踏车,却在通学路上的小河边停下了脚踏车。 处于只听得到雨声的嘈杂世界中,榛奈在道路一隅发现熟悉的学生服和背影,没有撑伞地缩在那儿。 (……格拉?) 没有看错,但是他在这种地方做些什么啊?或许因为他原本是海洋生物,所以并不讨厌淋湿身体,但还是希望他能记住要撑伞的这种常识。 “格拉……” 榛奈缓缓地往他的背影接近,但在那之前格拉波尔已经站起来,并回过头来。 “嗨,榛奈,午安啊,啊,应该说早安才对吧?” 一如往常地面带微笑的他,嘴角沾上了某种红色的东西。 他的手中,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的尸体。 只要看过一眼,就能立刻明白那为什么是尸体。 因为没有头。 异常地纤瘦,除了皮与骨头之外,没剩多少东西的白色身体。 血也不再从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肌肉切面流出。 而格拉波尔的脚边也没有血迹。 染成红色的,只有格拉波尔的嘴角和双手。 榛奈逃走了。 一股劲儿地踩着脚踏车。 在有高低差的地方拐了一下,连人带车滑倒,摔在地面上。就算手脚都擦伤了,榛奈也不管伤口的痛楚站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踩着脚踏车。 当时,榛奈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惊讶?是恐怖?是愤怒? 其实都不是。 她很难过。 就只是这样而已。 第一卷 第五章 在第一次接触结束之时 “榛奈,你是怎么了?从早上脸色就很糟耶?” 在第一节与第二节之间的短暂下课时间中,千岁这么询问榛奈。她轻轻地拉了拉显得有点发青的榛奈脸颊。 “今天早上骑脚踏车摔车了……受了点擦伤。” 榛奈把袖子卷起来,让千岁看了看自己的上手臂。看到因为擦伤而皮开肉绽的痕迹,千岁不禁皱起眉头。 “这样子今天洗澡应该会很刺痛吧……看你好像没有消毒,应该在上课之前去一趟保健室才对啊!” “虽然有点痛,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不过因为摔车,脚踏板歪掉、书包也弄脏了,然后虽然没有检查过,但便当应该也是一片惨状吧……因为这样,所以我心情有点低落。” 榛奈趴在桌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让她心情低落的真正理由不是这些,但是她又不可能老实地说出,是因为今天早上看见格拉波尔和狗的那幅光景。 白色的狗。从湿润的毛皮尖端淌下水珠,没有头的狗。在肌肉之中看到颜色不同的部分,或许是骨头吧。抱着那只狗的格拉波尔双手染成红色,对榛奈露出笑容的嘴角也染红了—— “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啊——嗯,去吧。” 猛力地站起来之后,榛奈快步离开教室,冲进了女厕里面。幸好里面没有半个人,她迅速进入第一间厕所之后,随便上个锁,就把胃里面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尽管不愿意,然而会让她回想起早餐菜色的腥臭味刺激着鼻腔,加遽了呕吐的感觉。 在准备铃响起,千岁过来叫她之前,榛奈只是一边吐一边哭。看到一脸凄惨的榛奈从厕所定出来,千岁只对她说“好好洗把脸吧”而已。 “早安,对不起,我迟到了。” 在第一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打破A班宁静的,是猛烈地打开教室门的声音,与黑田刚典充满朝气的问候声。 “……黑田,你下次进来时要轻声慢步,还有就是快点入座。” 尽管中年英语教师不悦地瞪过来,但刚典还是毫不介意,笑咪咪地—— “知道了,谢谢。” 这么回答。从头到裤脚,以及提着的书包全都湿透了的刚典,一边滴着水,一边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纲典那家伙,是干了什么啊……) 当教师打算控制一阵骚动的教室气氛,而在黑板上振笔疾书的同时,平八一边感到无奈,一边注意着后而位子上的刚典。在这种情况下,刚典的手机坏掉就会显得非常不方便。只能等到下课再问他迟到、还有弄得全身湿透的理由了。 (毕竟今天是一大早就下雨,没带雨伞或者雨衣之类的情况有点奇怪吧……) 在宣告下课的铃声响起之前,平八都非常介意刚典的状况。一下课,平八就立刻跑到了刚典的位子旁边。 “唷,纲典。” “嗨,平八,早啊!” 刚典正在把书包中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放进抽屉里,接着把足以拧出水滴的书包挂在桌子旁边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要早退。” “啊?你在说什么啊?身体不舒服吗?等等,你书包要放在这里喔?” “不,我没有不舒服,换个说法的话,就是我要跷课。啊,那大家,先掰了——” 对说着“不要这样光明正大跷课啦——”、“黑田同学,你这样不行——”之类风凉话的同学们行了一礼之后,刚典什么也没拿,便走出了教室。身为朋友,实在不能漠视这样状况的平八也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喂,刚典,我不会说你不准跷课,但是你也稍微跟我说一下情况吧,应该说,既然你要跷课,那打一开始就别来啊,而且你为什么浑身湿透成这样啊?没带伞或者雨衣喔?” 来到走廊之后追上刚典的平八,抓住了他那湿透的袖子。显得格外沉重且冰冷的手臂触感,非常扎实地传到了平八的手掌上。平八虽然因为这奇妙的触感而皱起眉头,但他还是没有放手。 “我是有我的原因在,但说出来你会生气,所以我不想说。” 为了阻止刚典轻柔地甩开自己的手的动作,平八并没有抓住他的袖子,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臂。跟以前相比之下壮硕许多的手臂虽然不太好抓,但平八还是没有放手。 “不管你说或不说我都会生气,所以你这家伙给我说啦!” “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有理。我想找一个东西,现在打算去找。” “找东西等放学之后再去不就得了?还是说你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刚典一边微笑,一边拉开抓住自己手臂的平八的手。 “虽然不是非常重要,但如果不快点找出来并且妥善处置的话,会有点麻烦。总之,平八不要介意我的去向,专心向学就可以了。” “哪有人一天到晚专心向学的啦,你给我具体说出你到底想要去找什么。钱包?坏掉的手机?尽管我认为不可能,但难道是夏威夷小吉他?” “唔……” 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刚典俯视着平八,只说了一声“抱歉”。 “我有很多不想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你的理由,如果我跟你说明这些理由,对我来说只会造成更多不方便,所以我对于不能告诉你一事道歉。” “……你解释得真复杂,要是不想说就直接说你不想说啦!” “嗯,我不想说。” “是喔……” 平八焦躁地搔了搔自己的头。真是的,从刚典失去记忆以来,自己就一直被他奇怪的言行举止耍得团团转……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擅自被他耍的,毕竟做出这种事情的刚典本人,还是一派平常的样子。 “我很清楚你相当介意黑田刚典这个人,但因为我完全没有黑田刚典这个人的记忆,所以你能不能就当作我不是黑田刚典呢?” “你这个大王八,我不是之前就叫你不要这样识了吗?” 揪起刚典湿透的衣领,平八加重了力道想把他推去撞上墙壁,但刚典却不为所动. “因为我今后大概也没有机会,能够找回你所认识的黑田刚典的记忆……” “你敢说将来的事情我就扁你……没什么好看的啦,不要乱看!” 平八发现几个同班同学还有好几个隔壁班的人,一边嚷嚷着“平八兄和黑田吵起来了——”、“哇——平八的脸绷得跟冲绳狮子一样——”一边围观,便转头大吼驱散观众。接着转向刚典,他还是一剐非常“普通”的表情。 “管你有记忆还是没记忆,都不改你是纲典的事实。”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很可能只是外表眼黑田刚典一样,但内在完全是你所不知道的生物吗?” 平八确实想过这一点。他曾想过刚典可能是个连旧伤都可以仿造的他人,因而产生了恐惧;以及认为自己的挚友可能突然变成完全不相关的邻人,而产生了怀疑。伹平八却很干脆地,甩开了这些一度闪过脑海的念头。 “我认为我和你父母的眼睛可没有瞎到,无法辨别出你只是跟刚典很相似的他人。然后啊,尽管你是个有点傻、少根筋、不会看场面又欠缺常识的人,但我并不讨厌你,所以到时候我可以跟你重新开始交朋友。” 听到平八这番话,刚典不禁瞪大了眼睛。平八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刚典如此吃惊的样子。 “你眼睛瞪这么大是要干么?因为我说出了很棒的话所以你很感动是吗?喜极而泣吧你。” “不,我只是重新认知到你讲话真的不太经过大脑。” 确实自己说话都没怎么经过大脑,只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就算这样,平八还是觉得自己说出了相当动听的话,所以看到刚典反应这么淡薄,多少有点难过。 “……真没想到老是把浪漫啊、青春之类的挂在嘴边的人,会说出这种话啊!” “没办法啊,我只有外观是黑田刚典……总之,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在找什么。” 刚典用手拉开揪住自己衣领的平八。那只手又大又冰冷,而且感觉好像很硬? “……你的手好恶心。” “是啊,多谢称赞。” 这对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像这种很跳脱的往来应对,之前跟刚典好像常发生。 “随你便啦,混蛋东西!” 平八一副很没趣的样子背对刚典,一边对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互动的同班同学说“看屁啊,我要跟你们收观赏费喔”,一边走回教室。 “就算那些话是谎言,我还是觉得很感谢,也确实道谢过了。谢谢你,斋藤平八。” 黑田刚典——格拉波尔向他的背影示意过之后,打算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却忽然停下脚步,在考虑了几秒钟之后,改变了方向。 他前进的目标是一年C班。正当格拉波尔停在教室门前时,跟打算走出教室的人碰个正着? “啊,抱歉。” “我才抱歉……咦,你不是黑田同学吗?” 从教室出来的是山屋千岁。因为两个人的身高差了将近三十公分,千岁得用力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千岁带着怀疑的眼神看了全
身湿透的他一会儿后,又突然发出“啊啊”的声音,笑嘻嘻地跟他说话: “你该不会是来找榛奈的?” “嗯,我有点事想告诉她。” 这么说着的格拉波尔往C班教室里面看了看,但没有看到他想见的秋津岛榛奈身影。 “她现在刚好不在座位上,好像从一大早就身体不适……差不多快要上课了,你下一节下课再……”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传个话?” “咦?啊啊,请说……” 原本兴冲冲地期待着可以在近距离之下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藉以推测他们发展状况的千岁,听到格拉波尔这么说,心里觉得遗憾到了极点。不过又不能说“我不想帮你传话,你自己过来说”,只能不情愿地答应。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所说的话非常简洁。虽然懂这句话本身的意思,却完全不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图的千岁,感到非常困惑。 “要是她听不懂的话,那也没关系。那么就麻烦你了,谢谢你愿意为我传话。” 看到格拉波尔有礼地低头致谢,千岁也在他的影响之下说着“不不,我才是……”并低下头。 “话说黑田同学……咦?” 当千岁抬起头的时候,格拉波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就算仔细地注视走廊左右两边,也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那一天,榛奈几乎没把上课的内容听进去。只是把黑板上的内容抄到笔记本,根本没有进到脑子里。偶尔想起早上看见的光景时虽然会紧紧握拳,但已经没有想吐的感觉了。现在就算吐了,也只会吐出胃酸。 榛奈知道自己受到了打击,只是受到打击的主因是什么?格拉波尔吃了狗;不认识的狗惨死;而那只惨死的狗的毛色,与阿信有几分相似。 结果,以上的原因全都深深地挖开了榛奈的内心。然而榛奈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一直只想着一件事情。 (格拉、吃了、狗……) 只有这一点。格拉波尔说他“不会随意滥杀、乱吃并丢弃生物”,也说会极力避免做出榛奈不喜欢的事情;榛奈很想相信他的这些话,然而在看到那个景象之后,这些话语也变得空虚无比。 尽管如此,榛奈还是对于在自己内心低语的话感到困惑。 自己并没有看到格拉波尔直接吃掉狗肉的场面,所以说不定…… (……我明明看到那样的场面了,为什么我还想要相信格拉波尔啊……) 明明这么怀疑他,还曾经一度想过“格拉波尔说不定吃掉猫了”,但她仍然感觉到自己心里有某个部分还是抱着想要相信格拉波尔的想法。榛奈觉得这一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榛奈,午休了喔——你好一点没?啊,借坐一下喔——” 从福利社回来的千岁拉出榛奈前面位子的椅子坐下。 “今天我买了炒面面包、煎蛋三明治、火腿三明治和咖啡牛奶,分量不少喔,要不要分一点给你啊?” “我吃不下那么多……” 榛奈缓缓地从书包中取出便当。要是一直一脸低落的样子,千岁会很顾虑自己。所以她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猛力打开了便当的盖子。 “今天有些什么配菜啊——” 还刻意说出这种话。但看到里头否七扭八,一片狼籍的便当,又不禁难过了起来。 “反正吃进嘴里味道都一样,不会因为外观凄惨就变得难吃嘛,思。” 只不过是菠菜炒培根、胡麻拌四季豆、炖南瓜等菜色混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吃下去都一样。这么说给自己听之后,榛奈半是自暴自弃地吃起便当。 千岁先盯着这样的榛奈看了一会儿,接着取出炒面面包。 “对了,第一节下课之后,有人来要我传话给你。那时候因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所以我没说,现在可以说吗?” “传话?谁啊?” “黑田同学。” 差点被波菜噎到的榛奈瞪大了眼睛。千岁边说“你可以喝一口”,边把咖啡牛奶的纸盒递了出来,于是榛奈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你也喝太多……干么这么吃惊啊?而且传话的内容很奇怪。” 喘了一口气的榛奈,先把吃到一半的便当盖起来、放下筷子,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准备听取“奇怪的传话”。 “你可以边吃边听啊!” 榛奈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传话的内容感到动摇而把便当打翻,所以才因为害怕而把便当盖起来,但是她并不想对千岁说明自己的心情. “那,奇怪的传言是?” “狗,没有吃。只有这样,完全不懂吧!是说狗没有乱吃东西吗?黑田同学说如果你没听懂,那也没关系,所以情况是怎样?你听懂了吗?” 狗,没有吃。只有这句话确实相当意义不清,但这句话却明确地表示出格拉波尔想告诉榛奈的事实。 (格拉没有吃掉那只狗……) 甚至连这句话,都很有可能是从格拉波尔这充满虚构的生物口中所吐出的虚构。榛奈无从断定他是否说谎,尽管如此,榛奈还是想要相信格拉波尔这句话。 就算他欺瞒了周遭的人,但格拉波尔面对榛奈的时候,总是非常真诚的。 (对啊……加果格拉根本不在乎这件事,就没必要特地跑来传话给我……) 看到手和嘴角被血迹弄脏,抱着小狗尸体的格拉波尔,榛奈心里作何感想呢?他思考过这些,理解自己身上有嫌疑,并且为了化解自己的嫌疑,而留下了简短的留言。 这可是原本生活在完全不懂什么叫顾虑他人的环境中的格拉波尔,所做出的结论。不要传话,直接说不就好了……榛奈原本这么想,但第一节下课自己不在教室,而且那时候自己也还没办法冷静地听他说话吧。 结果自己总是会找理由怀疑格拉波尔,却又想要相信他的话。 “千岁,谢谢你没有忘记要把留言转告给我。” 榛奈觉得恢复了不少元气,重新打开便当盒,开始吃起剩下的东西。味道明明就跟刚才没什么差别,但她却觉得好吃多了。 “什么嘛,我又不像你这么脱线,才不会忘记传话……所以说,那句意义不清的话到底是怎样?某种暗号吗?” “别在意、别在意,啊,谢谢你的咖啡牛奶。” 快快吃完剩下的便当之后,榛奈把桌而整理干净,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A班。” “啊,榛奈,你给我等一下啦!” 对叫住自己的千岁挥挥手,榛奈急忙离开教室往A班过去。从因为午休所以敞开的门往教室内看去,浏览过一圈之后,并没有看到格拉波尔的身影。 “找谁?要不要帮你叫一下?” 坐在门口附近看书的女学生发现榛奈之后,这么说道。 “啊,呃……我找斋藤同学。” 虽然没有看见格拉波尔的身影,却瞥见平八百无聊赖似地正在整理抽屉。 “平八兄!” 听见女学生声音的平八一个转头,看到榛奈之后,就起身一边搔着头一边往这边走。平八简单地以“谢谢你叫我”一句话向女学生道谢之后,穿过榛奈身边来到走廊上。榛奈也跟了过去。 来到走廊的窗户边之后,平八靠着窗户转而面向榛奈。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水淌在窗户玻璃上呈小瀑布之势往下流。 “那个……” “纲典那家伙在第一堂课一半的时候跑来,一下课之后就早退了。” “啊,是这样啊……” 榛奈本来想问格拉波尔上哪儿去了,但平八干脆地把答案告诉她之后,让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呃……斋藤同学知道他为什么早退吗?” “我哪知。” 平八显得有点不屑地说道,他看起来相当不高兴,而且原因似乎是出在格拉波尔身上。尽管没有跟平八说过多少话,但榛奈也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在担心外表是黑田刚典的格拉波尔。提到格拉波尔会让他这么不爽的话,想必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那个,斋藤同学,你跟黑田同学吵架了吗?” “没啦!” 平八先是瞪大眼睛大吼,接着又紧抿起嘴,小声地咂了一下舌,从榛奈身上别过眼去。 (斋藤同学还直一是个好懂的人……) 虽然自己是很容易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但平八也不遑多让。尽管吵架了,但一定又是格拉波尔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惹平八生气了吧。 “……黑田同学他,那个,虽然会说些有点奇怪或者莫名其妙的话,但本人完全没有恶意……” “秋津岛。” 被平八压低的声音和凶恶眼神的眼神一瞪,榛奈整个人被震慑了。 “我跟那家伙认识比较久,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黑田刚典跟斋藤平八确实认识很久,但自己跟那只叫格拉波尔的虎鲸却认识比较久……这种话榛奈当然说不出口。 “抱歉,我多嘴了。” 然而榛奈还是老实地道歉了。对平八来说,格拉波尔是失去记忆的黑田刚典,也是他的朋友。他们两个朋友之间要怎么相处,当然不是自己这个第三者可以多嘴的事情。 “不,我只是迁怒到你身上了。就算撇开丧失记忆之类的不说,那家伙最近也怪怪的……秋津岛,抱歉。” 平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雨、三下之后,重新面向榛奈。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相当不爽,但大概是太用力拍脸颊的关系,现在的平八整张脸红通通的。因为他的脸实在太红了,所以榛奈得花费不少功夫忍住不笑出声音来。 “反正啦,那家伙虽然有点奇怪,但他还是我的朋友啦,嗯。对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啊——只是有点事情想要跟他说……” 榛奈这么一说,平八就一副很满足似地双手抱胸,嗯嗯有声地猛点头。看来他对自己跟格拉波尔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有所误解。不过如果出口订正可能会让状况变得更复杂,榛奈于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是喔是喔,秋津岛会介意那家伙的事情实在是个好现象啊,嗯。那我告诉你他象的电话吧!” “这样好吗?” “反正只要看通讯录就会知道,那家伙也不会生气啦!他的手机还是坏的,给你号码也没意义。如果他因此生气了,你就推说是我太不细心吧!” 平八的手伸进口袋想要找寻纸笔,但看他皱起眉头的样子,显然是没有找到。榛奈从自己的口袋掏出原子笔和笔记本,撕下一页递给了平八。 “喔,谢啦。” 平八拿墙壁当垫板流利地写下一串数字之后,将纸条连同原子笔交给榛奈。 “我才要谢谢你……那个,斋藤同学,如果黑田同学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 黑田刚典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格拉波尔根本不可能取回黑田刚典的记忆,他顶多只能模仿黑田刚典的外在。 “秋津岛你也跟纲典说一样的话啊,没想到你们还有点相似呢!” “呃……” 榛奈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格拉波尔相似。看到榛奈发出不满的声音,平八笑着说: “别露出这么不情愿的表情嘛。哎,要是事情一个不小心真的变成那样,我就重新跟他当朋友吧。总之,今后也麻烦你多多关照他,拜托啦!” 这么说完之后,平八回到教室去了. (字好丑……) 平八的字歪七扭八,实在非常难以分辨,每一个数字都写得大大的,充分凸显了他的性格。不过,榛奈这下知道其实平八是个好家伙,因为他尽管跟格拉波尔起了冲突,但还是说要当他的朋友。 不过那个格拉波尔本人现在在干么,就不得而知了。 (得好好跟格拉波尔讲清楚……) 如果只想用一句“他没有吃狗”来解决的话,榛奈会觉得很介意。她为了鼓起精神,就像平八做过的那样,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两、三次。 “你为什么满脸通红啊?” “……拍太用力了……” 千岁用傻眼的表情迎接回到教室的榛奈。真是的,这下自己也不能取笑平八了。 榛奈抚摸肿起来的脸颊,看了看窗外。在这么剧烈的雨势之中,格拉波尔还特地早退,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榛奈一边听着千岁在一旁唠叨,一边只是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水。 从一大早就开始下的这场雨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甚至还夹带起劲风,几乎要演变成暴风雨了。 (明明还是春天,简直就像台风一样……) 即便穿着雨衣和长靴,也还是阻挡不了从正面吹袭而来的风雨。从缝隙钻进来的雨水弄湿了制服,增加衣服的重量。心情虽然也随之变得沉重,但榛奈还是抬起头来推着脚踏车。 (总之,回家之后先打电话到格拉……黑田同学家吧。) 他不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回家,毕竟格拉波尔健壮得跟什么一样。也不可能是因为觉得学校无趣;那么热衷于学习的他,怎样也不会跷课到处乱逛。 应该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吧。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跑来学校一趟,又马上离开,但只要见到他问清楚就行了。可是,格拉波尔究竟跑哪里去了?他可能会去的图书馆,今天应该没有开门才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想到这里,榛奈想起了一个地点。 (唐木浜……) 榛奈和格拉波尔最初相遇的场所;榛奈给他起了格拉波尔这个名字的场所;因为害怕格拉波尔而逃离的场所;邀请格拉波尔一起晚餐的场所。 一切都是从那个有点肮脏的沙滩开始的。尽管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跑去那里,但格拉波尔不是人,搞不好到那附近转一转之后,就会发现他冒出来。 心里想着这些事的榛奈没有走上回家的路,而是往唐木浜的方向走去。 (浪头好高……) 从堤防上俯瞰的大海当然是波涛汹涌,榛奈看着溅起白色水沫打上沙滩的浪头卷走肮脏的沙子,又退了回去的样子好一会儿。杂树林的树木在强风吹袭之下,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 总是开朗明快地用“榛奈啊啊啊啊啊啊啊!午安安安安安安安!”呼唤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混在这风声之中传过来呢?就算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看了看周遭,也还是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过来。 根本没有人会特地在这样的雨天跑来这里,顶多偶尔有脚踏车从榛奈身边经过罢了。一边无意义地目送溅起路面积水、行驶而去的汽车,榛奈再次俯视唐木浜。 (……咦?) 应该是因为刚刚一直看着大海才没有发现的吧。沙滩这边放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双色球体,远远看的话有点难以确定,但直径应该有一公尺左右。那东西放在浪潮打不太到的微妙位置上,很有可能会被风吹走。 (这个球还真奇怪……给小孩子玩又显得太大了一点……) 如果当作运动会上用的道具,那大小确实恰恰好,但这种东西摆在沙滩上也很奇怪。应该不可能有人忘记带这么大的东西走,那么就是有人刻意丢弃的吧?会把垃圾丢到唐木浜的人,其实还不算少。 (就算是丢掉的垃圾,也不会摆在这么醒目的位置上吧……) 当然并不是说要丢就该丢在不醒目的杂树林里,但那东西几乎直接摆在沙滩正中央上,总让人觉得介意。 榛奈停住脚踏车,往下走到唐木浜去。尽管不能把那个东西当作大型垃圾带走丢掉,不过起码能把它推到旁边一点的位置上。虽然它很大,但只要推着滚就可以了;而且榛奈还很轻松地觉得,说不定这样无谓地浪费一些时间之后,格拉波尔就会突然现身。 下楼梯之后,榛奈缓缓地走在因为下雨而有点难行的沙滩上。要是在这里跌倒了,想必会非常凄惨吧,所以她谨慎地往球的位置靠近。 (……这是什么?) 上半边是黑色,下半边是白色的那个玩意,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它其实并不是很完整的圆形。虽然基本上呈现球形没错,但就是有些地方会凹凹凸凸的。黑色的部分散发着有点闪亮的光泽,白色的部分则沾了少许沙子,显得有些脏脏的。而且不光是沙子,好像还沾了某种红红的东西,让榛奈瞬问想起早上的光景。 (这一定单纯只是某种染料吧。) 虽然那颜色沾染的方式有点奇怪,但榛奈强硬地说服自己。 (不过看起来好重……) 看它在这么强大的劲风吹袭之下也文风不动的样子,重量可能超乎了榛奈的想像吧。整体散发着就算推它,大概也推不动的重量感。 (先轻轻推一推,要是没办法的话就回去吧……) 榛奈总之先用单手轻轻地推了推那个球看看。 那一瞬间,黑色表皮突然抽动了一下似的触感,传到了榛奈的手掌上。 “呀啊!” 榛奈不禁尖叫一声并且往后退了半步,被湿滑的沙滩绊到脚,差点就跌倒了。但是因为有人抓住差点要跌倒的她的手臂,让她免去弄得满身沙的状况,并且及时站直了身子。 “……为什么榛奈会在这里啊?” 带着听起来明显不悦的嗓音,还有用力抓疼手臂的冰冷手掌的主人,以冷漠的目光俯视着榛奈。 “格拉……?” 格拉波尔。是榛奈熟悉,且想跟他说说话的格拉波尔。他就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的不是早上看过的制服,而是短袖衬衫配长裤,以及光脚的轻便打扮。另外,额头的位置并没有覆上人的皮肤,原本在他额头上的青水晶整个显露了出来。 “呃……你之前都在哪里?” 直到方才为止,他的身影应该都没有出现在唐木浜才是。 “我只是利用这个让自己与周遭的风景同化,不过只要一动就会没办法维持住了。” 格拉波尔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在确认榛奈已经可以用自己的双脚站稳之后,就放开了手,转身背对她。 “啊啊,就是那个变色龙的厉害版本嘛……等等,你要去哪?” 格拉波尔并没有马上回答榛奈的问题,先定到离她几步的黑白大球位置上之后,才回头对她说: “哪儿也不去,只是在这里等待而已。不过榛奈你快回家。” “叫我回家……格拉你连个伞也没撑,在这个奇怪的大球前面等什么?” 从湿掉的头发和衬衫沾在他皮肤上的状况,可以看出他已经在这里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不用担心我,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快点回家。” 格拉波尔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笑容,甚至还带着可怕的表情,而且也没看榛奈一眼。他只是眯细了眼睛,观察着周围,反覆着张开右手又握紧的动作,左手则放在额头上。与其说他这个样子是冷静不下来,倒更像是格外地警戒着。 “既然危险的话,那格拉不也应该耍回家吗?” “我就是为了排除那个危险分子才在这里的。” “排除是指……?” “你不用管,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我可能会跟你解释吧。好了,快回去。” 榛奈是第一次看到格拉波尔这么剑拔弩张的,怎么看他都不像在说谎,这里应该是直一的有危险吧? “……那个,你所谓的危险,是紧急到连我跟你说话的时间也没有的程度吗?” 榛奈自知自己在问蠢话,其实应该把出于好奇心之类的心态所产生的疑问,全都压回内心一角,默默地离开才是最聪明的作法,但榛奈之所以还是问了出口,就是因为格拉波尔的确说了“在这里等待”这句话。 有危险的东西往这边来,而他在等待那玩意儿。那么,在这段等待的时间是不是可以说一点话呢?这就是榛奈的想法。 “我不知道几时会来,可能是十秒之后,也可能是一个小时之后。而且如果那个来的时候你在场,我只有六成的把握能够保住你的性命。就算我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希望你待在这里就是了。” 他并没有改变表情和姿势,如此说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无妨,那请你尽量问得简短一点,问完了就快点回去。” 格拉波尔允许榛奈留在现场。尽管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依然相当恐怖,但总之就是快点把问题问完,乖乖回家吧。榛奈这么心想,并问了出口: “呃,总之……先问一下,你真的没有吃狗吗?” “没有,不管是狗还是猫,我都从来没做过随意乱吃随意丢弃的事情。” 他斩钉截铁地说。榛奈明明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却又感到有些害怕,应该不是错觉吧。 “你该不会……在生气吧?” “这个问题是在问,我是否对于你认为我是一只毫无自制能力,会滥杀滥吃无辜的虎鲸一事而感到生气吗?” (果然在生气……) 他的口气很平淡,跟平常总是开开心心、并且充满好奇地与榛奈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同。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毕竟早上那个是被误解了也没办法的状况。我的手之所以会沾到狗血是因为摸了它的伤口,嘴角的血则是用沾了血的手抹了嘴的关系。而榛奈你在我开口解释之前就先逃走了。” 这时一阵强风吹来,榛奈一个摇晃,靠在身边的球体上。那个球又抽动了一下,但这次榛奈并没有尖叫出声跌倒。 “你别碰它比较好。” “啊,嗯……这个球是什么?” 榛奈问出了第二件介意的事情。 “我的肉,大概有一百公斤左右。” “…………咦?” 榛奈之所以反问,并不是因为格
拉波尔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过去而听不见之故,是因为他说出的话太跳脱了。 “正确来说,是我把我肚子附近的脂肪用薄薄的表皮包起来的团块。上头还残留了一点触觉,所以只要有接触,我马上就会知道。” 但若是远离它,轻微的触碰就没办法感觉到了。格拉波尔边说,边抬头瞄了天空一眼。总觉得雨势好像减弱了一些,但依然足以称之为豪雨。 “为、为什么格拉的……那个,肉,要放在这里?” “这是用来吸引对方过来的饵,基本上我有放出一点血,但愿对方可以闻到这个气味。不过对方是夜行性,可能要再晚一点才会过来吧。” 听到血这个字,榛奈不禁看了看那个球——格拉波尔的肉块。虽然因为混了一些湿润的沙子不太容易辨认,但里头确实夹杂着一些红色的物体。 “不会痛吗……?” “会啊。” 格拉波尔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会痛的样子,声音也显得平淡。他只是静静地、不改表情地环顾了周遭。 “格拉你牺牲这么大,是为了……” 要吸引什么过来?榛奈本来想问出这后半句,但嘴巴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住。格拉波尔突然寂静无声地走到榛奈身后,用左手按住了榛奈的嘴。 “………………!” 雨衣的帽子因为这个动作被掀开,榛奈的脸遭到雨水与强风的直接打击。就连倒抽一口气的声音都被硕大冰冷的手掌掩盖,榛奈只动了动眼睛看向格拉波尔。他并没有看着榛奈,只是用右手抵着榛奈的心窝处,把她拖到离肉块约三公尺远的位置上。 榛奈的背部感觉到格拉波尔那宽大且坚硬的胸膛触感。 “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捂住你的嘴,是因为要是你发出太大的声音会坏事,请你尽可能安静地用鼻子呼吸。” 格拉波尔在榛奈的耳边悄悄说道。他压低的声音并没有被风雨声掩盖,重重地敲击着榛奈的鼓膜。明明是在耳边说话,但他却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传进榛奈耳里,只听得到说话的声音。 “……而我之所以按住你的身体,则是为了避免你陷入恐慌状态后做出危险的举动。从现在起,你待在我身边会比离开这里安全。到目前为止的状况都理解了吗?” 榛奈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在这之后,我很有可能会因状况不同而做出推倒你、拖走你,甚至对你大吼的动作,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都是因为我要保住你的性命才这么做的。我会尽全力让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家。” 榛奈一边听着格拉波尔的声音,一边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不同的东西。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在这片风雨之中,只有那个地方看起来好像正在摇晃着。 海市蜃楼、蜃景、剪影等词汇出现在榛奈的脑中又消失,结果这些都猜错了。 因为“那个”确实存在于那里。 榛奈一开始以为那是个雕工精巧的玻璃工艺品,因为透过“那个”的身体之后,原本应该在“那个”身后的杂树林,看起来显得无比蒙胧。透明的身体上,带着模糊的轮廓。 但要是“那个”真的是玻璃工艺品的话,榛奈绝对会怀疑做出这玩意的人的品味。 “那个”的形状猛一看像是一只虫。孩提时期榛奈曾经翻阅过昆虫图监,那个的身体部位与图监上头刊载的竹节虫极为相似,呈现细长的圆柱形。从身体中央长出左右各三只节肢;,总共六只脚。脚的尖端寂静无声地刺入沙地里头,往这边过来。 然而看起来像竹节虫的也只有身体和脚,从上半身长出的第七、第八只脚则像螳螂一样呈现镰刀的模样,接在身体前端的头部显得又圆又大,简直就像不平衡的蜻蜒似的。 长在圆圆的头卜的,是两颗圆圆的大眼睛,大眼睛之中有数不清的小眼睛。那些没有瞳孔的眼睛,正静静地观察着榛奈、格拉波尔,还有格拉波尔的肉块。 眼睛下面有一个像是嘴巴的器官,但那跟在图监上看过的蜻蜒口器不同,呈细长形。前端很尖锐的口器加上透明的效果,看起来有如针筒。针筒根部有着既像牙齿又像触手,某种难以理解的构造正在蠢动着。在那之后深处的部位也许本应该是“那个”的嘴,但榛奈却没有心情凝神确认这一点。 如果“那个”的全长只有十公分,榛奈或许还能当它是某种恶趣味的造型玩物。 但是“那个”从头到脚的大小,却比榛奈跟格拉波尔都大上许多。 身长应该有四公尺左右吧,大小是人类得仰望的程度,拥有透明外骨骼,让人搞不清楚它是竹节虫、螳螂还是蜻蜒的莫名其妙昆虫。这种已经超过恶趣味,算是恶梦的生物,正一步一步地接近榛奈。 榛奈想从被捂住的嘴巴里发出声音,微微颤抖着。 但她却叫不出声音,喉咙的皮肤就像紧紧绷住般的异样感觉,觉得眼前的生物带给自己一种生理上的恐惧。冰冷的雨水明明就不断落在脸颊和额头上,但榛奈知道自己的背上已经流出了汗水。格拉波尔冰冷的胸膛也没能帮榛奈阻止汗水流出。 好恶心!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的是面前这只虫,还是自己的汗水呢? 榛奈的惨叫无处宣泄,静静消失在格拉波尔的手掌之中。但榛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我不会要你不要害怕……那个就是吃掉狗和其他生物的危险生物,而我等待着,准备排除掉它。那是我们的天敌的幼虫。” 幼虫?这种大小算是幼虫?明明已经有四公尺左右了耶!从格拉波尔说过的内容听来,榛奈原本以为这是一种类似乌贼或章鱼的生物,但那是一只虫。尽管说是虫,它还是太过于庞大、过于异常。 “在故乡与天敌对抗的时候,它们的卵大概沾到我的身上了。在我来到这座岛的期间孵化,并且以我的肉为粮食成长;当我把身上大部分的部位切离的时候,似乎也把它排到体外了。虽然外观跟成虫相差很多,但看来它非常适应这座岛的天然环境,以相当快的速度长大了。真是恐怖的天敌啊。” 从格拉波尔的声音之中既感觉不到恐怖,也没有颤抖。把视线挪到他的身上,就发现格拉波尔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靠近过来的虫子。虫来到肉块旁边之后,便热视两人的存在,将两支镰刀插进表皮之中。 最初听到的,是类似“喀”这种石头与石头碰撞般的声音。 “看来它果然记得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的肉的气味,还好它来了。” 听到格拉波尔那显得冷静的声音,榛奈非但无法停止颤抖,还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那只醉心于破坏肉块表皮的虫——在连内脏和体液都透明的那个细长身体之中,榛奈看到了异样的颜色。那是消化到一半,失去原形的白狗头部。大半已经分解了,几乎要从脸上掉出来的咖啡色空虚眼球,显得忿忿不平似地盯着榛奈看。 “姑且不论成虫,就算是现在这个模样,我还是解决得了那个非常适应这边环境的幼虫。所以你不必露出这么不安的表情,不会有事的。” 格拉波尔的右手轻轻地移动,抚过榛奈的心窝,那或许是为了让榛奈安心的动作吧。但榛奈却在这个动作牵引之下,从眼中流出了泪水。连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流泪的。 她只是觉得很痛苦。连呜咽声都无法发出,被格拉波尔按住嘴巴和身体,只能微微颤抖着身子哭泣的状态,让她觉得很痛苦。 “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做出约定就好呢?” 榛奈觉得这么说着的格拉波尔,声音听起来有些伤脑筋。尽管听到格拉波尔这样的声音,榛奈还是无法止住泪水。榛奈知道格拉波尔看不到她脸上混着雨水滑过脸颊的泪水,却不知道格拉波尔发现了落在他左手背上的温暖水滴。 “海是说我应该打赌或发誓一类的,才显得比较浪漫呢?” 一边眨着眼,一边看到终于切开表皮的虫将头部贴近肉块的榛奈,将有些模糊的视线转向格拉波尔。格拉波尔的青色额头,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视线也没有转开,不过脸颊却稍稍抽动了一下。 每当虫将细长的针刺进格拉波尔的肉块,吸取其中的肉时,格拉波尔的脸就会抽动一下。在针筒根部蠢动的触手撕开肉块的皮之后,将之送到口中。 交互看了看格拉波尔的红黑色肉块流入虫的透明身体之中的模样以及他的脸,榛奈总算察觉了他正静静地感受着痛楚。 这不可能不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吞噬,内心跟肉体不可能不痛。 但是,格拉波尔却没有喊“痛”,没有发出呻吟,没有流下冷汗。面对榛奈,他完全没有表现出自己很痛的样子。 “虽然一般都会为了宝贵的事物发誓,生命算不算呢?如果我说赌上性命也会从这只幼虫手中保护好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哭泣、不会害怕了呢?” 你不用这么做,不用说什么约定啊、赌上性命之类的话,根本不用在乎我。榛奈明明很想这么说,但格拉波尔并没有寻求榛奈的答案。他的左手以比刚才更强大的力量按住榛奈,甚至不让她点头或摇头。 “……等那只幼虫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去杀了它。那时候我应该会一把推开你,你自己要小心。” 原本约有直径一公尺左右的肉块,已经缩小到只剩下原本的一半左右。跟彷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愈缩愈小的肉块相反,虫的细长身体呈现红色并逐渐膨胀。 榛奈一边别过视线一边思考,自己现在只剩下左手可以自由活动、能不能用这只左手把想法传达给他呢? 但却什么方法都没想到。榛奈能够做到的,只有把自己的左手,放到扣着自己心窝的格拉波尔右手上面。 格拉波尔曾经说过,自己的外观跟人类一样。坚硬、冰冷、骨感的大手背。榛奈虽然有股想要握住这只手的冲动,但不能妨碍他,所以她只是把手放在那里而已。 “……啊啊,这样吧,就赌上仅次于生命的重要事物吧。” 格拉波尔说出的这句话一反之前平淡的语气,是榛奈所熟悉的非常轻松、没有紧张感的口气。他一边这么说,一边静静把自己的右手从榛奈的左手底下抽出。 “我赌上格拉波尔之名,承诺会保护榛奈的性命,驱除那只吃掉榛奈身边生物的幼虫。” 格拉波尔的右手从上面轻轻握住榛奈的左手,大大的手掌完全包住了榛奈的手。 “握手的礼仪这样还可以吗?” 榛奈扭转自己的左手腕,将自己的手掌贴住他的手掌,并轻轻握住。格拉波尔也回应了她的动作,轻轻握住榛奈的手。 格拉波尔的右手,还有榛奈的左手,两只手以不正确的方式交握。 以人类的外皮隐藏自己真面目的巨大海兽,以及居住在陆地上的人类少女,交握着彼此的手。 “我走了。” 随着这句简短的话,手和他的身体离开了。与其说榛奈是被推开,倒不如说她的身体几乎是被扔出去似地远离了。接着,格拉波尔以轻巧的动作跳跃出去。 倒在湿润沙滩上的榛奈,无视窜过身体的沉重痛楚和沾满沙子的雨衣,看向了格拉波尔和虫子的方向。 格拉波尔的肉块看起来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虫于则把头压得低低的,打算将里头的肉吸到一点也不剩。格拉波尔用自己的人手,抓住虫子头上的圆圆眼睛。 觉得好像听到复眼被捏碎的声音,一定是错觉吧。风势虽然减弱了,但雨依然下个不停,但是看到从虫子的眼睛之中喷出的透明液体,混进了雨水之中,这一定不是榛奈的错觉。 一副很痛苦似地扭动头部,以四只后脚站立起来的虫子,头部的位置甚至高过四公尺。虽然格拉波尔现在呈现挂在虫子头上的状态,但他还是没有放手。 “格拉!” 自己的呼唤声对他来说很可能造成干扰,但榛奈连这点也考虑不到,只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呼唤着榛奈帮他取的名字,呼唤着他说要赌上的名字。 虫子甩若头,想甩掉格拉波尔,但格拉波尔用双脚缠住不知道是虫子的脖子还是身体的部位,更用力地抓紧了它。 带着奇妙弯曲的虫子镰刀刺进格拉波尔背部,他身上的白色衬衫瞬间染成红色。而且还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三次、四次。 当镰刀第五度大大地切开格拉波尔背部时,他的手终于放阀虫子的头部。以人类来说体格绝对算不上娇小,而且体重多达三百公斤以上的他飞了将近十公尺远,简直像小皮球一样打在沙滩上,高高弹起。 或许是为了抵销冲力,格拉波尔在沙滩上滚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榛奈一心想要赶到他的身边,而两眼几乎都已经被弄瞎了的虫子躺在两个人之间。 榛奈为了闪过虫子,尽管被沙子绊着脚步,还是快速地绕了一大圈躲过它。虫子根本没有看到这样拚命奔跑着的榛奈,只是以头部的触角理解到自己的附近有某种生物,然后那个生物正在奔跑着。 那生物是毁了自己双眼的生物吗?还是单纯的猎物呢? 这不是虫子会思考的事情。 只要动,就会肚子饿;只要受伤,就会肚子饿;就算有吃饭,还是会肚子饿。 肚子好饿。 将吃下去的肉,转化成因为被破坏而流失的自身血肉之后,肚子就非常饿。 那是吃习惯了的血肉吗?还是从未吃过的血肉呢? 眼睛下断流出体液的虫子,驱动着六只脚飞奔而出。 两只脚的榛奈和六只脚的虫子,移动速度完全不同,再加上蕴含了许多雨水的沙子,仿佛要阻止榛奈的脚步似地不断缠上她所穿的长靴。 “啊……” 榛奈跌倒了,虫子的镰刀几乎在同时朝她挥下。 榛奈怱地觉得,啊,我会死。 这跟落海时不一样,她的脑中并没有浮现家人的脸孔,只是想到自己要打破刚刚他才发下的誓言,就不禁难过了起来。 “……离远点。” 榛奈听到格拉波尔的声音。曾几何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风吹着。顺着风传过来的格拉波尔声音,完全没有任何动摇。 格拉波尔用双手抓住虫子的右镰,左镰则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右肩,鲜血汩汩流出。榛奈只看得见他的背部,他身上穿的白衬衫像块破布似地沾在他身上,根本算不上一件衣服了。然后他的背部被大大地切开一道口子,红黑色的血肉暴露在外。 榛奈茫然地看着那些肉正抽动着,打算自行愈合伤口。 “快点离开!” 格拉波尔加强手臂的力道之后,虫子的镰刀就发出“啪叽”的奇妙声音折断了。同时他背部的肌肉也大量从伤口突出,形成一个奇妙的肉瘤。 榛奈慌忙站起来,远离格拉波尔和虫子。干脆就这样离得更远,甚至直接逃走,或许反而不会碍手碍脚。不过榛奈还是在约离二十公尺左右的位置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然后,看到了异变。 从格拉波尔背部冒出的肉瘤并不是红色。逐渐构筑出黑色的表皮的那个,跟格技波尔原本的模样——虎鲸的背鳍形状有些相似。 这只是开端。从背部冒出的大量肌肉,瞬间就覆满了他的身体。不只是黑色,还可以看到白色的肉——他原本腹部的颜色。手臂变成胸鳍,双脚变成尾鳍,他的肉正渐渐地成形。 人类的外型消失,出现在那里的是直到刚刚还披着黑田刚典外皮,现在则身长达到三公尺的虎鲸——格拉波尔。 虎鲸的强力尾鳍大大扭动,拍打地面。随着“咚”的一道沉重声响,湿润的沙子飞扬起来,那巨大的身躯轻巧地跃入空中。大大张嘴的格拉波尔,以牙齿将虫的头部连带镰刀、还有连接身体的部位一口气咬碎。透明的液体啪嚏啪嚏地落在沙地上的声音,被格拉波尔的身体落在地面的声音所抵销。 然而在那之后,从格拉波尔口中传出了啪滋啪滋的恶心声响,也实实在在地传到了榛奈耳中。 失去了头部和镰刀的虫子,只剩下三公尺左右的身体和六只脚。但是还没有死透的它,拚命地动着那六只脚,想要远离格拉波尔。虽然任谁都看得出来它只有等死一途,不过那只虫显然不打算这么干脆地接受此一事实。 格拉波尔当然也没打算等它自己死去。 虫在搞不清楚方向的情况下奔跑着,朝着大海奔去。格拉波尔来自大海,也是他长时问居住的场所。 格拉波尔再次一跳而起。 强劲地、高高地、跳个老远。 一跳就到达海中的格拉波尔溅起高高的水花,先一度沉人海中,又马上浮出海面。 然后咬住停在浪头处的虫脚,毫不费力地将之拖进大海里面。 不光是雨,连风也停了。 眼前的大海寂静到令人无法想像,这里与十分钟前风雨交加的是同一片大海。浑身被沙子和雨水打湿的榛奈,只是茫然地望着它。 过了三分钟左右,直到格拉波尔缓缓浮上水面为止,榛奈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大海,和与大海相连的天空。 尽管雨停了,但阳光还是没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之间洒下。 “嗨,榛奈,午安啊!” 回来的格拉波尔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到现在还打什么招呼啊。” 刚刚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挥洒热血作战的模样好像骗人似的,格拉波尔全身带着安稳和善的气息。 “你怎么说到现在,打招呼是很重要的事情啊……不过还真有点累了呢,所以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榛奈。” “什么事?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请帮我把那只虫吃剩下的我的肉拿过来,我想应该只剩下一层皮了,应该不会太重吧。” 榛奈没有说那样很恶心之类的话,只是“嗯”地应允之后,扎扎实宝地踩着沙地,往格拉波尔皮肤掉落的位置过去。就算碰了一下黑白相间的皮肤,那东西依然动也不动。榛奈虽然想将之抬起,但这层皮和剩下的肉相当沉重,大概有三十公斤左右。 结果榛奈还是只能拖着它走。虽然很重,但格拉波尔说过本来应该有上百公斤,也就是说它被那只虫吃掉将近七十公斤的血肉。 (……然后格拉又……吃掉了那只虫……) 格拉波尔说过那是破坏故乡的天敌幼虫,那幼虫吃了猫狗的肉,吃了格拉波尔的肉,最后被格拉波尔吃掉。这也算是一种食物链吗? 格拉波尔对一边挥汗,一边回到自己身边的榛奈简短说了声“谢谢”。 “是说,这层皮要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格拉波尔把下巴摆在那层皮上面之后,皮就渐渐地融入了它的身体里面。即便看到这种奇妙的景象,榛奈也已经不会惊讶得跌倒在地了。 “……我总觉得不管再看到什么,我部不会吃惊了……” “那直一是太好了。” 格拉波尔点子点头,仰望榛奈。 “榛奈有没有受伤?” “怎么可能有啊。了不起就是雨衣破了、浑身沾满沙子以及被雨淋湿罢了……格拉你应该比较痛吧?” “我身强体健嘛!啊啊,不过已经撑不下去了。” “咦?哪里不舒服吗?” “伤势虽然可以马上痊愈,但应该暂时没办法变成人形了。” 因为格拉波尔说得轻松平常,一副完全不严重的感觉,所以榛奈一开始也没有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能变成人形——不能变成黑田刚典的模样,就意味着格拉波尔将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去上学、去图书馆、去榛奈家吃饭了。 然后也意味着黑田刚典这个人,将要再次消失了。 “暂时没办法……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变成人形原本就是相当勉强的一件事。要维持那么小的样子,坦白说挺难受的。刚刚因为活动量大,而且受伤了,所以再也无法控制了,肉真的很疼呢!就算现在这个三公尺的大小,肉和骨头也都压缩得很紧绷,很不舒服。” 老实地说出“很不舒服”的格拉波尔背上尽管没有出血,但还是残留了几道裂开的痕迹。 “不管再怎么努力,大概都有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没办法变成人形吧。那只虫是因为适应环境而长得太大,而我则是把自己缩得太小了。看来还是不该太勉强自己呢,” 两个礼拜的话,或许可以用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来蒙混过去吧。 “那,过了两星期之后,你会来学校吗?” 很奇妙的是,榛奈毫无疑问地认为它会再次变成黑田刚典。之前自己那么害怕它彻底成为黑田刚典的心态,简直就像骗人似的。 “不,我要回故乡一趟。而且要是不变回原本的大小,身体真的痛得难以忍受,埋起来的肉也快要开始腐烂了。” “呃……” 这比起格拉波尔无法变成人类,还更猛烈地冲击了榛奈的内心。 “你说要回去……你应该还不知道对付天敌的方法吧?尽管如此你却说要回去?” 这话简直就像自己不希望格拉波尔回去一样。尽管对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吃惊,榛奈还是看着格拉波尔的脸。 比起人形,虎鲸模样的时候表情变化看起来更为丰富这点,应该不是错觉吧? “虽然的确还不知道,但我想回去让大家知道我在这里有找到一些线索。而且我也得要让大家知道,我把幼虫带来这里之后发生了这样的状况。那个只有一只是还好处理,要是一口气来一堆可就惨了。” 这么说完,格拉波尔头一扭,看向大海。 “这座岛屿
的气温有点高,空气和水的品质不太好,社会组织复杂,而且难以相互沟通……总之对我这种生物来说,是不太容易生活的地方。” 接着把头转回原本的位置,看了看榛奈。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里。” 所以,当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榛奈能够笑着迎接我,我会很开心。 你能答应我吗?看到歪着头装可爱地这么问的格拉波尔,榛奈这么回答: “小事一桩。” “谢谢你。” 格拉波尔的背鳍和胸鳍、开心地摆动着。 “对了,格拉的故乡在哪里啊……呃,之前也问过喔?你有说过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吧。” “啊啊,因为我有读了一点书,虽然没办法说清楚,但还是可以简单告诉你。” 格拉波尔的故乡所在的海洋,如果说很远的话,也许会在北极或南极海域一类的吧。可能再过两、三个月之后它就会回来。榛奈虽然这么推测,但事实却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虽然我知道光年这种距离单位,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可以游多快。在没有空气和水的地方可以游很快,不过这里是叫做银河系吧?我觉得故乡在银河系之外的星系,银河系本身的直径约有十万光年左右对吧?我想从故乡到这里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吧。所谓的公转周期和自转周期等概念,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才学会的,所以我也不清楚我的时间感觉跟榛奈的是否一致。回去的时候我会特别留意一下。” 总觉得它讲的内容非常意义不清。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银河啊、光年之类的单字? “……那个,格拉啊……” “什么事,榛奈?” “为什么话题会扯到宇宙去?” “啊啊,这是因为我跟榛奈的认知差异造成的,最近我也弄懂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格拉波尔用胸鳍拍了拍沙滩。 对榛奈来说的大海,指的是这些水,但是我所说的大海,是除了这些水之外,还包括榛奈你们说的天空——也就是所谓的宇宙。榛奈似乎以为我是从这个水底过来的,但其实我是从上面过来的。呃,应该怎么说,宇宙海怪?以人类的语言来分类的话,我就是属于这种的。不过,不管我是来自大海还是来自宇宙,基本上都没什么差别,因为大海跟宇宙并没有差那么多。 这差别可大了。 至于说到听完这些话的榛奈,第一个做出的反应呢—— “……原来格拉是外星人啊……虽然我觉得你是很奇妙的生物,但没想到竟然真的不是虎鲸……” ——是这样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看来她的观感可能已经有点麻痹了。 “我不是人类,所以应该算是宇宙虎鲸吧?” “是这个问题吗……等等,你是怎么来到这里……来到地球的呢?” “我没说我是游过来的吗?” “这样很奇怪吧!宇宙空间里既没有空气、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而且宇宙应该是要不就很冷、要不就很热的地方吧?我是不太懂,但你是怎么制造出推进力的?” “空气和食物之类的会积存在体内,至于温度的问题就只能忍耐了。然后你说推进力,应该是指在宇宙中游泳的能源吧?那是靠这个。” 格拉波尔用胸鳍指一指额头上的青水晶,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着。看到这样子的它,榛奈甚至认真地烦恼了一下下,自己到底该吃惊还是该傻眼,或者该以为这是一场梦呢? “虽然我觉得现在才说有点晚……但格拉你还真的是超乎常识的生物耶……” “是这样吗?” “是啊……” 榛奈大大叹了一口气。 “别露出这种表情,用笑容送我一程吧。” “……咦,你要走了?” “因为我没办法上陆了。帮我跟平八问个好……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很难做到,那你就别管他,跟他说不要介意我的事情吧!” “说这种话会惹斋藤同学生气喔!” “说的也是……啊啊,这个给你,不过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吧。” 就算格拉波尔突然张开嘴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榛奈也不会吓到了。但是看它的舌头上搁着一支熟悉的陶笛时,还是打从心底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惊讶了,看来榛奈的世界让人吃惊的程度还是不太够。 “……这是我的陶笛。” 到这时候,榛奈才首次认知到那个许久没看过的物体是“自己的东西”。过去她都认为那个是“奶奶的陶笛”,从来没有把它当作是自己拥有的物品。然而刚刚她却很自然地说出“我的陶笛”,这点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困惑。 轻轻伸手拿起陶笛,虽然收在格拉波尔口中,但并没有弄得多湿。上头增加了几道细细的伤痕,里头也堆了一些沙,看起来并不像马上可以吹的样子,但能不能吹这点,已经不重要了。 它又回来了,这样就够了。 “刚刚我在海底发现的,总觉得好像看过这东西,果然是榛奈的啊,太好了。” “嗯……真的,很谢谢你。” 该怎么表现这份感谢之情呢?如果像平常那样,抬头挺胸地说出道谢的话语,自己会不会满意呢? “欵,格拉啊,你的族群在想要向对方表达感谢之情的时候,都会怎么做呢?” “嗯——因为我们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声波在沟通的,所以就是发出声波,直接传给对方。” “……这个我应该做不到吧。” “怎么,榛奈想以我们的作法问候我吗?” 是啊,说起来格拉波尔一直以来都配合着榛奈——人类的作法行事,不论是语言、生活方式,还有饮食习惯。 所以最后一次问候的机会,榛奈想用格拉波尔的习俗来做。 “虽然不是感谢,但碰到感情好的对象时,我们会互击胸鳍。” 胸鳍,以人类来说应该就像是手臂吧。 “那是不是像握手一样的动作呢?” “我不知道耶。” 榛奈缓缓地走到与浪头位置重叠的格拉波尔胸鳍处,并用双手握住约有一公尺长,带着黑色光泽的那个部位。 好冷,而且表面比看上去的感觉粗糙许多。榛奈用手指抚着表皮。 “这样会痒,你可不可以再用力一点摸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榛奈依照格拉波尔的要求,使尽力气握住它的胸鳍回应它。 “谢谢。” 两者的话语重叠了。 然后直到离别之前,两者都没有再说出其他的话了。 第一卷 终章 天际的另一边 晴朗无云的天空让人神清气爽。 “阿信,我帮你刷毛,出来吧!” 原本在狗屋里面睡觉的阿信缓缓走出来。榛奈摸了摸自动趴下的阿信的头,接着蹲下开始替它刷毛。 “结果你还是没能成为室内犬呢!” 格拉波尔离开后没过几天,就再也没有听说动物离奇死去的传闻,便因为觉得应该没有危险了,而让阿信回归狗屋生活。 “……我只告诉阿信你喔,其实犯人是格拉波尔打倒的。算是打倒吗……有点难以说明清楚就是了。” 虽然是短毛狗,但阿信经常掉毛。榛奈一边小心不让掉下来的毛被风吹走,一边继续跟阿信说话: “格拉还是走了呢……斋藤同学虽然一脸阴沉,不过我又不能跟他说实话……格拉也真够过分的了,面对露出那种难过表情的斋藤同学,我怎么可能说出不要介意这种话啊!” 榛奈一边碎碎念,一边摸了摸阿信的背部。手中传来温暖的毛皮触感,跟格拉波尔那粗糙的皮肤相去甚远,榛奈不禁笑了出来。 “姐,你干么边刷毛边傻笑啊?” 从玄关出来的孝雄坐到榛奈旁边,摸了摸阿信的头。 “干么啦,有什么关系。你要出门的话就快快出去,快快回来吧!” 看着姐姐挥手,弟弟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轻轻拍了拍爱犬的背部。 “对了,我忘了说。” “说什么?” “格拉希亚拉波尔这个名字的由来。” 还好榛奈只是一个手滑弄掉手上的刷子。她若无其事似地捡起刷子,感到很无趣般用一句“现在才说也太慢了吧”回应孝雄。 “是一开始没问清楚的姐你不对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拿来给什么动物取名字,但还是要讲清楚。” “我知道了啦,就听你说嘛……所以,由来是什么?” “格拉希亚拉波尔是恶魔的名字。” “恶魔……” “传说古代曾被所罗门王使役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外型是长了翅膀的狗,虽然会传授知识给人类,但同时也擅长杀人的恶魔。” “总觉得是很过分的恶魔……” “毕竟他是恶魔啊,就是这么回事罗……如果你真的要用这个名字,还是先想清楚再敢吧。” 来不及了……这样的内心OS当然不能让孝雄听到。 “喔——不重要啦,要出门的话就快去。现在天气虽然好,但会很难知道几时会变天。” 榛奈努力假装不在乎的样子这么说完,孝雄就默默地站起来,从庭院牵出自己的脚踏车。 “我走了。” “慢走。” 孝雄离开之后,榛奈叹了一口气,捏住阿信的脸颊。 “……还真是对不起格拉呢……虽然格拉希亚拉波尔确实是个怪名字,没想到竟然是恶魔……” 就算跟阿信说话也得不到回应。尽管如此,榛奈还是对压低耳朵的阿信吐露自己的心声: “就当作是Grampus的格拉吧。” 自己不太会以格拉波尔称呼他,只要简略成格拉,那不管是Grampus还是格拉波尔都说得通……榛奈原本这么想。 “……阿信,这样不行,格拉果然还是格拉波尔。” 赌上仅次于生命的重要事物。 睹上格拉波尔之名。 “因为啊,不管是什么恶魔的名字啦、那是我为他取的啦,格拉把这些全部概括承受,而成为格拉波尔了呢……” 榛奈轻轻拍了拍阿信的头。看到阿信不悦地甩了甩头,榛奈一边笑着对它说“对不起喔”,再度开始为它刷毛。 如果还有机会相见,就跟它说它的名字的由来吧。 它会说什么呢? 会觉得这不是个好名字而生气吗? 还是会笑着说不介意呢? 或者会说这个不重要,并且露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呢。 不管是什么反应都好。 只要它能够再次来到这个星球——用它的说法是这座岛屿的话,那会很令人高兴。 “对了对了,阿信啊,格拉它可不是虎鲸,而是宇宙虎鲸耶!真让人惊讶呢!” 榛奈对刷完毛,正在甩身体的阿信这么说。理所当然地,阿信并不为所动,只是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回到狗屋里面去了。 “阿信你真的是很不亲切耶……对了,我要去唐木浜练习陶笛,顺便带你出去遛一遛吧。” 对完全无视自己,在狗屋里面蜷起身子的阿信露出苦笑之后,榛奈缓缓站起身子。 自己并没有说再见。 也没有说有缘再会。 虎鲸和少女都说了谢谢。 那不是离别的话语,也不是约定再次相见的话语,两者以感谢的话语道别。 那是在各方面部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同时说出了相同的心意。 “谢谢你,格拉波尔。” 在空无一人的玄关,秋津岛榛奈抬头挺胸看着空荡荡的空间,低声呢喃。 格拉波尔所处的大海在天空尽头的另一端,榛奈看不见那里有些什么。 看不见也没关系,只要格拉波尔在那片大海的某处悠游着就够了。 然后,自己现在正在站在他的大海一角的这座小岛上。 现在这样就够了。 榛奈这么认为。 第一卷 后记 午安,我是中村惠里加。第一次见面的读者,你们好;《ダブルブリッド》的读者们,一年没见了;《ソウル·アンダーデイカー》的读者们,四年没见了。虽然这已经是我第十三次写后记,但总觉得每次都还是会烦恼该写些什么才好,结果还是以随便扯些有的没的作结。 就是这样,这次跟《ソウル·アンダーデイカー》的后记一样,来聊聊这本《虎鲸格拉》的故事是怎么诞生的吧。 话说从前从前……说是这样说,但也没有乡从前啦,我去东北地方某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我随便挑了一家居酒屋进去,坐在吧台的位置上,跟店老板天南地北地随便聊聊,惬意地喝着酒、吃着菜。在聊天的途中,我问老板;“有没有什么鱼是在东京不太容易吃到的呢?” 老板端出一份小鱼的活雕。虽然我有问那是什么鱼,但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那鱼肉明明切得整齐又漂亮,但看起来却像仍然活跳跳似的,当时我觉得很稀奇般地端详了那带着透明感的切片好一阵子。 结果到目前为止,那就是我唯一一次享用鱼雕的经验。 然后我回到东京,玩起PS2游戏《恐怖惊魂夜2》的时候,有种这个故事的点子浮现出来,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的感觉。虽然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关联,但可能就跟《ダブルブリッド》和《月华剑士》之间的关系有点相似吧,或许。 ……事情就是这样,《虎鲸格拉》这个故事,是连写作的作者本人都搞不太清楚它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应该只是当下想到就写出来的故事吧。我不禁认为,今后应该也很有可能,又或许不会继续写出这种当下想到就将之写出来的故事吧。虽然是我写的,但这说法还真是不清不楚哪。我希望自己能够更果断、更斩钉截铁地活着。 所以,在各方面都照顾我许多、因为我而惹上许多麻烦的各位;一个不小心购买了这本书的各位;以及从《ダブルブリッド》或《ソウル·アンダーデイカー》就是我的忠实读者——如果全国有一百人左右我就很开心了;在此向以上众人们说声谢谢。这篇后记就要在没有一个正式收尾的情况下作结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Thanksamillion. 中村惠里加
<东京异闻> 第一卷 序幕 近来,在帝都跋扈的家伙们 那座城市是从海底泥沼中冒出来的。 一个繁华的港都在远离京城的东方边境兴起,它在海水与泥沙的消长中缓慢地扩张领土,而一座传奇的城市就诞生在它的河川入海口。之后,当国政中枢迁移到那个城市时,整个港都便随之异常地迅速成长。 峡湾被填平,出海口也被填平,当所有的洼地都被填成平地之后,陆地开始朝着大海扩张。入海口的河水还没冲刷到岸边,便已直奔大海而去。 陆地还来不及形成,城市就盖过它不断地壮大起来。浅滩被抽乾,湿地被填平,不久泥沼上就出现了一座巨大都市。它是国政中枢,却不是首都,它的身份就像那片不知是海还是陆地的泥滩一样暧昧不明。 那座城市被安上了「帝都」的称号,从此便确定它的政经力量,再也不能躲回泥沼之中,因为它背负了这个国家的威信。 「帝都·东京」。 这块土地从江户港开始发展,并以时代的力量作为养份持续壮大。在明治元年(1868)七月,它从旧有的称号「江户」改名为「东京」。 那年,以天皇史上首次的东京出巡为预告,隔年天皇再次出巡,就这样一步步地建都于此,然后「帝都·东京」正式诞生(注)。 注:幕未时期,明治天皇为了脱离旧有势力的控制,打算进行迁都计划,当时大阪、东京和京都展开激烈竞争。最后,明治天皇进行了日本史上首次的东京出巡,决定了未来的迁都地点。 那是侵吞与堆积两方争斗之后的最终结果。 如果首都的本质象征一个国家的本质,那么这座驱逐了侵吞者,由软泥中突然出现的都市,必定代表着某种意义。就像东京的居民们早就忘记他们所站的地面曾经是大海一样,某些事物也早巳埋藏在遗忘之中。 帝都。东京诞生后第二十九年。 一名才刚满十一岁的男孩快步走在夜路中。 这里是灵岸嶋(注—)银町,男孩沿着新川边的石头河岸走向八丁堀(注二),他的名字叫长松。 一 长松正在办完事的归途。 他是给父亲送便当去的。长松的爹是名船工,今晚负责监督银町酒商货物的装卸,本来应该早些将便当送去早些回家,但么妹津江突然癫痫发作,母亲很晚才将便当做好。 母亲担心长松独自走夜路不安全,背着津江打算出门,但他从母亲手中抢过便当与灯笼,飞也似地奔出家门。正因为是夜路,他更不能让早晚都忙着手工副业的母亲这时候出去。 因此,长松就落得单独一人,边畏惧着自己的脚步声,快步走在夜路中。 通往堤边石造仓库的路上漆黑一片,只有长松拿的灯笼烛光在酒库的白墙上晃动。路上没有行人。 要说寂寥,那倒也不是,对岸的四日市町沿着新川河面不断传来细微的吵闹声。 若只是钲或太鼓的敲打声,可能会以为有人在办不合时节的祭典;但在钲和太鼓声中,却隐约夹杂着一群人「在哪里呀……回来呀……」的呼喊。 一股寒意在长松的背脊游走,他不禁加快脚步。 曾经有不听话的孩子在傍晚时分玩捉迷藏,结果被隐婆(注三)抓走,当时人们就是这样找寻他们。 就在半个月前,长松家附近一个孩子失踪了,附近的大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彼此抓着绳子敲钮打鼓地寻找,但终究无法得知孩子的行踪。没有人知道那孩子是掉到河里、井 注一:灵岸鸣:在东京都中央区中部,是隅田川河口右岸的旧地名。江户时代(1600-1867)是酒商等商家聚集之地。 注二:八丁堀:东京都中央区的地名,因庆长年间(1596-1615)在京桥川挖掘沟渠而得名,后指其北方区域。江户时代时是官差捕快居住之地。 注三:隐婆:原文为隐し婆(KAKUSHIBABA),日本妖怪的一种,传说她会掳走在傍晚玩捉迷藏的孩子. 里,抑或是…… 当玩捉迷藏的孩子屏息地等着当鬼的同伴从自己躲藏处的前方通过时,是谁在后面拍他的肩膀呢? 除了一排黑漆漆的酒库屋顶,长松既看不到寻找小孩的人群,也看不到任何灯光。 夜晚彼方传来的微弱声响就像是狸囃子(注)的咚咚声,这明朗快活的曲调因为被风吹散而忽断忽续,更让人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意。 长松一心一意地埋头走着。 当他穿过二之桥,来到一之桥桥头时,看到前方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昏暗光芒。 一直只身在黑暗中行走的长松此时稍感安心,他松了口气,重新握好灯笼提把,无意识地再加紧脚步,摇晃的小小影子脚步加快了。 但是,等长松走近到可以看清光芒的真面目时,他猛然停下来。眼前是个身着僧服的男人背影,他仿佛喝醉般步履蹒跚,背上扛着一个发光的袋子。现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在卖萤火虫?长松不解地歪着头。现在还不到萤火虫出现的季节,但黑色罗纱袋中确实发着光,只能认为对方是卖萤火虫的小贩。 长松一方面好奇对方是在哪里抓到萤火虫的,一方面又因为胆怯,便想跟对方搭话。 不过……,他想,还是再等一下吧。对方看来虽然像萤火虫小贩,但那些萤火虫似乎太大了。 冷暗的光芒确实很像萤光,但光点却足足有大人的拳头大,约三、四个在袋里飘浮着。 要说那些是萤火虫,实在有些诡异,更何况怎么会有人在这尽是仓库的地方做生意呢?要卖萤火虫,应该在仲夏夜时分找那些坐在路旁长板凳乘凉的人才是。 咚咚的祭典声还是断续地传来。 应该叫住他,还是就这样目送他离去?长松迟疑着。 就在长松犹豫不决时,男人弯进了富嶋町的巷子里,长松只能遗憾地望着那摇晃的光芒渐行渐远。 『唉呀,那不是人魂贩子么?』 黑暗中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长松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老是拿着掳来的灵魂四处招摇。』 乾硬的一声「喀哒」,长松被吸引着回过头去。 在酒库间的小路转角,有人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长松,长松不禁后退一步,因为对方是个人偶。 注:狸囃子:指夜晚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祭典音乐,一般认为是狸敲打自己腹部发出的声音。在江户时代是民间流传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少女人偶的发簪映着烛火闪闪发亮,她身穿鹿纹黑领的黄八丈(注一),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妆扮,不过却是个做工精致讲究的人偶。 她看来像浮在半空中,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后面有个黑衣人。那是街头卖艺的操偶师吗?长松从未见过有人使用如此精致的人偶来表演,他只看过脸蒙着黑布的操偶师,手拿一尺的粗糙人偶,一边胡乱哼着净瑠璃(注二)一边让人偶跳舞的表演。说是跳舞,也只是让人偶挥着两袖,和眼前的人偶根本无法比拟。 『小兄弟,要上哪儿去啊?』 人偶歪着头问道,长松不由得也随她歪了头。 「这孩子啊,」令人惊讶的,这次换男人说话了,人偶喀哒一声地抬头看着那男人,「才刚送完便当给在银町工作的父亲,现在正要回家。这不是很让人感动吗?在这群魔乱舞的世道中,只靠着一盏灯笼就敢走在夜路上。」 『真是,还真孝顺哪。』 黑衣人坐在酒库一角历经风吹雨淋的老旧酒瓮上,像抱孩子般地将人偶放在膝上,抱着人偶的两手清楚可见。若那是黑衣人的手,那么又是谁在操控人偶呢?难道人偶是活的吗? 「孝顺的人会有好报,人魂贩子不会找上他,若是玩到忘记回家的孩子,他早就抓起来揉成圆球丢进袋子里了。当黑罗纱袋里的灵魂又多一个,就表示又有一个孩子不见了。」 黑衣人走到吓得嘴都合不拢的长松面前,低声地笑着:「放心吧,反正袋子是袈裟改的,不只染满线香味,连诵经声也渗在其中,被那贩子背着摇来摇去,连准备供品超渡的功夫都可以省了。」 少女噗嗤地笑了出来。『那还真是不错哪。』 「就是啊。」 黑衣人说完后,突然从酒瓮站起身,隐没在酒库的阴影中;之后只见角落探出人偶的脸,但她一瞬间也失去踪影。 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路上小心吧,加紧脚步,别分神了。」 长松呆楞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眨了几下眼睛后,总算回过神来。他慌慌张张地追过去,拿起灯笼往巷子里照,长长的巷子里什么人影也没有。 他又听到了混杂着「回来啊……」的哆哆鼓声。 长松倒抽一口冷气,转过身。 注一:黄八丈:八丈岛原产的丝织品,以岛内所产的植物染料黄色、蓝色、黑色等染在生丝上织成条纹状。 注二:净瑠璃:是一种以三味线伴奏的说唱音乐,从十六世纪初的室町时代开始发展。在即将进入江户时代时,与偶戏结合,成为「人形净瑠璃」。江户初期之后,不分贵族平民,广受欢迎。 他不是吓得逃走,而是怕家里的母亲担心。小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离去了。目送长松离开的少女,喀哒一声地转过身来。 『唉呀,居然吓成那副模样。』 少女将自己梳着岛田髻(注一)的头依偎在黑衣人臂弯里。 『相公也真是坏心眼。』 黑衣人盯着怀中抬头望着他的少女,低声笑道:「还是警告他一下比较好啊,近来的夜路可大意不得。」 少女沉默地歪了歪头。喀哒,黑夜中又响起乾硬的声音。 「人们在夜晚各处点起电灯或瓦斯灯,就自以为驱逐了黑暗,但灯火毕竟是假的光,而夜晚也不只是黑暗而已啊。」说完,他用戴着黑色手甲的手轻抚少女下巴。「就像是用板子盖住河面一样,难道只要在上面盛土、铺石,河川就会消失无踪吗?」 黑衣人的手指在少女脸颊上来回抚弄着,少女喀哒一声地歪了歪脖子,想用脸颊去磨蹭那只手。黑衣人见她这模样,黑巾底下的脸孔笑了。 「更别说鱼还住在水底啊。河底的鱼会吃尸体,但不会攻击人类;不过栖宿在暗夜深处的鱼可就不一定了。」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是因为黑衣人那番话而笑,还是被黑衣人的手指给逗弄得笑了呢? 「想不想听不幸男人的故事?」 『什么《封印切》(注二)啊、《笼钓瓶》(注三),奴家已听腻了。』 「不是那么古老的故事,而是近日东京的故事。」 少女还是歪着头。 「听我说就是了。有一个叫亥藏的男人……」 黑衣人亲密地用手抚着少女的白色颈项。 「他出生在信州松本,是佃农家的三男,他被卖给人当童工,因而来到东京。」 注一:岛田髻:日本传统发髻之一,多为未婚少女或婚礼时梳用。 注二:《封印切》:为近松门左卫门原作《冥途之飞脚》(黄泉驿使)所改编的净瑠璃名作,是指男主角忠兵卫为了替恋人梅川赎身,切开汇兑用的现金封印的场面,这在当时等于是死罪,犯下死罪的忠兵卫便和恋人梅川一同前往自己的故乡殉情。 注三:《笼钓瓶》:原名为《笼钓瓶花街醉醒》,歌舞伎名作之一。讲述野州佐野的农民次郎左卫门与游女八桥的情事,融合了名刀笼钓瓶的传说,最后为爱奉献的八桥被次郎左卫门杀死。 亥藏曾在深川一间酱油屋工作,那段期间他娶了亲,还生了三个孩子。五年前,他开始拉起荞麦面摊做生意,但路边摊的收入无法满足一家五口的生活所需,他的妻子便做些针线活儿,长女阿蜜则做些以日计酬的零工贴补家用。 一天,当亥藏收拾东西准备打烊时,有个老人从西边角落走过来。 那个老人穿着一袭特殊的唐服,乍见之下像是辣椒贩子,不过他戴了一顶前端下垂的唐人帽,衣袖又宽又长,就像偷穿父亲唐装的孩子一样。他的个子也像孩童般矮小,但睑上深深的皱纹和雪白的胡须,证明他并不是孩童。他的胡须长达胸前,雪白的眉毛也几乎要遮住眼睛,模样可说是怪异到极点。 老人掀开布帘,叫了碗面。「你都要休息了,真过意不去啊。」 亥藏笑着说了声没关系,便抓起一把薷麦面条丢进煮篓,放进滚水里。 「还没熄火前都没关系。对了,您是做辣椒买卖的吗?」 话是这样说,不过亥藏方才就发现,老人身边没有任何行李。 「我看起来像辣椒贩子吗?」老人悠然地问道。 「因为您的打扮很奇特。」 「老朽是算命师。」 这样啊,亥藏自言自语着。 「那可真难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算命师呢。」 老人呵呵大笑。 「是吗?我妨碍你收摊,算是向你赔罪,就帮你卜个卦吧?」 「那就谢过您了。」 亥藏微微地陪着笑脸。在码头这个地方,许多面摊跟算命师都视醉客为最好的生意对象,他也认识几个算命师和看相的,不过第一次见到打扮这么特殊的算命师,引起了亥藏的兴趣。他边盯着锅里正在煮的面,边等着老人拿出放大镜和占卜用的竹签。 算命师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型石盘,他边抚摸着雕工精细的石盘表面,边盯着亥藏的脸。 「那么,你是何时出生?」 「八月,八月八日。」 「阴历还是阳历?」 「阴历。」 「时辰呢?」 「出生的时辰吗?好像是清晨吧。」 不妙啊不妙,老人自言自语着。亥藏盯着老人的手。 「如何呢?」 老人只是闷哼一声,没有回答。亥藏从煮篓中拿出煮好的面,用冷水冲洗,老人仍旧用他那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石盘。亥藏虽觉情况有异,仍将面和小酒杯递给老人,老人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老人家,结果如何?」 老人没有回话,只是将石盘收回怀里,默默地吃着面。 怎么,原来他是在取笑我吗?亥藏也默默地继续收拾摊子。当他蹲在路边熄掉炭炉的火并捡拾木炭时,老人终于说话了。 「既然说要帮你卜个卦,也不能不告诉你结果。」 听到老人的声音,亥藏抬起头。因为隔着摊子,亥藏又蹲着,所以看不到老人的脸。 「你若是辰时出生,就死定了。」 亥藏停下手边的工作,从摊子的边缘只看见布帘被掀起又放下。 「你是到不了家门了,早知如此就不替你卜卦了。」 「老人家!」 亥藏站起身,却已经不见老人的踪影,摊子上只剩一枚铜板。 「真是触楣头。」 亥藏啐了一声,拉着摊子准备回家,一直走到了淡路坂、太田稻荷神社前面。因为被卜了个大凶的卦,他难得地对着神社低头拜了拜。 停下脚步之后摊子变重了,亥藏重新拉起摊子继续往前走。一通过神社的右边,亥藏便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角落有白色物体在空中飞舞着。 这一带正好是神田川的河堤,原本就人烟稀少,加上路边的人家和店面都已大门深锁,附近更是冷清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是什么东西?」 四个物体在空中交错地飞舞着,大小和人头差不多。不对,就算在灯笼朦胧的光线下,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人头。 叽哩,摊子抖动了一下。 披头散发的人头,男男女女共四个,悄声地在空中飞舞着。 我是在辰时出生的吗? 亥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慢地放下摊子。他跨过长长的拉杆,绝望地看着那些飞舞的人头,悄声地一直往后退。 「什么啊,原来是『耍头人』啊!」 突如其来的人声,让亥藏吓得大喊一声。瞬间,他好像与那些飞舞的人头四目相对,但他立刻闭上了眼晴,所以也不知究竟如何。 亥藏抱着头蹲在地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饶命哪!」 「卖面的,那只是恶作剧的小把戏罢了,丢个铜板就会消失的。」 亥藏好不容易才抬起头。 眼前是个穿黑色条纹厚棉裤裙的男人,他用白布带挽起袖子,头上缠着白头巾,腰上插着长长的东西,是亥藏白天常看到的表演刀法的拔刀术师(注)。 「老兄,那到底是……?」 「只是个杂耍卖艺的,和我一样,老是喜欢跟在我后头。」 亥藏吐了一大口气,转身一看,十字路口已不见人头,只有一个披着手巾的男人。 「这杂耍可真是晦气。」 拔刀术师呵呵地笑着。 「就是啊,要不要顺便看看我的表演?」 「您别说笑了。」亥藏拍拍衣服身上的泥土。「我想赶快回家歇息。您想表演的话,就请下回吧。」 亥藏正要朝摊子走去,背后突然传来高昂的话声。 「说起这十八般武艺,短剑是任谁都能玩那么几下罢。不过在下这一派呢,是既无人能学也没人能耍,重点也就在这六尺五寸,腰的架势和身段,能漂亮地拔出刀来也就功德圆满了。」 亥藏回过头,正想骂他「别闹了」,却看见眼前的男人将手放在刀柄上,就像平常卖艺时假装拔刀吸引观众过来的架式。 但是,白刀却从刀鞘中拔了出来。 亥藏听见叮当一声,那是自己怀中一分铜钱落下的声音。 他连捡都来不及捡。 亥藏的人头就落在那一分铜钱上。 只听喀哒一声,少女将脸埋在黑衣人胸前。 「怎么了?吓到了吗?」 『奴家不听了。』 「就算你想听也没有了,故事到此为止。算命师说的是真的,亥藏被那个拔刀术师砍了头,一命呜呼了。」 黑衣人轻抚少女的背。 「所以我说,走夜路千万不能大意。」 『那么,亥藏的尸体……』 「嗯,隔天在红梅町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头尸,大家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头颅,亥藏的妻子没办法,也就只好这样埋葬他了。」 『真是可怜。』 「后来听说亥藏的女儿阿蜜曾在傍晚遇到『耍头人』,说是在空中飞舞的人头中有个很注:拔刀术师:江户时代表演杂耍或刀术招揽人群,以兜售药品或牙刷等日常用品的走卖商人。 像亥藏,但不知这事是真是假就是了。」 『那个耍刀的拔刀术师呢?』 「没找到。其他善良的卖艺同业都无栖身之处了,他不沉寂下来也不行。如今的江户不比从前,街头出了个连续杀人魔,连带竹刀的拔刀术师都会被抓去派出所盘问呢。」 『夜晚真可怕呀。』 是啊。黑衣人喃喃自语着,重新将少女抱好。 「所谓的夜晚就是如此,没有比待在家里和家人一起钻进被窝睡觉更令人安心的了。别忘了,夜晚虽然总是以菩萨般温柔的相貌来临,但她怀中却潜藏着百鬼魍魉啊。」 看见少女乖巧地点头,黑衣人微微一笑,再次轻抚她的脖子。 「前几天,报纸上不是大幅报导了火焰魔人的新闻吗?」 『那可闹得真凶啊。』 「的确。那也是夜晚的魔物,你要多加小心,别让他灼伤你差丽的颈子了。」 『火焰魔人会袭击人么?』 「已经袭击过了。你知道在日本桥吉川町有间叫巽堂的店吗?」 『不知。』 「虽然那只是间普通的鳗鱼店,店面却是当今最流行的四楼建筑,老板还在顶楼盖了宽敞的观景台。夏季放烟火时,就把顶楼观景台出租,还可赚一笔外快。」 『唉呀。』 「不是放烟火的时节,就摆设当季花朵,天气好还可以去那儿赏花或欣赏浅草桥及浅草广小路(注一)的瓦斯灯景。」 三 义助一打开观景台的拉门,清凉的晚风便吹到脸上。 和俳句同好会的人来到巽堂时,已是傍晚时分,之后就招来艺伎表演,众人吃吃喝喝、热闹了一番。酒足饭饱之后,义助说了声要去厕所后就离席,其实他是想呼吸一下沉静又无酒味的夜晚空气。他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觉得高处比低处好,便从三楼走上四楼,然后在里侧的厕所入口看到一个男人。 「喂,你是说书人吧。是来做生意,还是来玩的?」义助问道。 那人穿了一件时髦的直条纹长衫,领子后面还插着小灯笼,大概是晚上做生意用的。深夜在室内还戴着一顶宽檐斗笠,这打扮只会让人想到说书人,但说书人应该是在街头做读本(注二)买卖,难得会在这种店里看到,因此义助才会问他是来做生意,还是来玩乐的。 注一:广小路:江户幕府为了防止火灾延烧所拓宽的道路,著名的有浅草广小路和上野广小路。 注二:读本:江户中、后期的一种小说种类。从宽延、宝历(1748~1764)年间开始流行,代表作者有上田秋咸、山东京传、珑泽马琴等人。 「当然是来做生意的。」说书人微笑地答道。「我想这座观景台既是露天,周遭又没任何遮蔽,应该会有很多客人来此观景,想不到竟如此不凑巧,连个人影都没有。」 原来如此,说完义助将手伸进怀里找铜板。「那么,我跟你买份读本吧。」说书人微笑地举起手。 「我不跟您收钱。」 「哪有这种事?」 「您只消跟我说个故事就成了。大爷,您知道什么奇特、会议人大
吃一惊的故事吗?」 「这个嘛……」 这番话确实让义助深感兴趣,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奇特又令人吃惊的故事。 「那读本就不能给您了,等您将来知道什么有趣的故事,我们有缘再见吧。」 说书人说完便翩然离去。他背上扛着一个大得离谱的木箱,箱上写着「珍妙珍奇怪闻」七字,他微微地低着头,朝人声鼎沸的走廊走去。 「真是个奇妙的说书人。」义助自言自语着。 之后,他发现刚刚说书人站着的地方有道通往天台的梯子,抬头一看,上面有个弹簧门。原来这里是通往观景台的通道,义助朝着梯子走过去。 弹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义助将门往上推开时,一股清凉的晚风拂来,让义助因酒气发烫的脸颊顿觉舒畅。风比想像中强劲,观景台也看不到灯光,可能就是这股风,才让观景台今天做不了生意吧。 穿过弹簧门后,就到了观景台。义助一想到如果被店里的人发现会很扫兴,便悄悄地将弹簧门关回去。 观景台只有个很小的屋檐,四周毫无屏障。义助看见右边有道很亮的光,飘飘然地受到吸引,便避开并排的桌子和矮屏风朝亮光走去。到了栏杆处,就看见下方浅草广小路美丽的瓦斯灯景。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义助的视线停留在那排灯光上许久,才又看了看四周。突然,他发现在观景台左边,也就是面向两国桥的方向有个人影。虽然很暗看不清楚,但好像有个男人在那里俯瞰着下方。 义助不敢出声和他打招呼,赶紧转移视线望向浅草方向,然后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刚刚他要上来时,弹簧门确实是锁上的。 是店员没发现上面有人就将门锁起来?还是那个说书人知道有个男人在观景台上,却故意将门锁上?又或者是那个男人趁义助不注意时,尾随在后跟上来的? 义助偷偷地窥视着背后,那里突然响起一阵东西喷出来的怪声,接着他眼前出现一片强光。 义助狼狈地大叫出声,站在那里俯瞰着河川的男子突然全身着火,被一团火焰包围。 那男子身上穿的衣服烧了起来,火势大得不寻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义助急奔过去,脚却绊到桌子,整个人往前扑倒。就在此时,他察觉了一件事。 全身着火的男子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 义肋吓呆了,一阵笑声清楚地传到他耳里;他瞪得就快裂开的眼中,看到男人燃着熊熊火焰的双肩因大笑而颤动,还慢慢地移动身体转身朝自己走来。 常太穿过柳桥后走进吉川町,虽然已近深夜,路上还是有着稀疏的人影。 常太是个模仿艺人,经常穿梭在各酒席间模仿歌舞伎演员表演相声,是夜晚常见的卖艺人。 常太正急着赶往下一场表演,当他走在通往两国的小路上时,半路突然听见一阵惨叫。他左顾右盼寻找声音来源,最后往上一看,看见巽堂那栋四层建筑楼顶的观景台有人影晃动,一个男人双手紧抓着栏杆,脸朝下不知在喊些什么。 风吹断了他的喊叫,声音忽断忽续。常太拉长身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眼前的男人却全身着火了。 常太连叫都来不及叫,只见男人背后有个火球突然覆盖上来,衣服便立刻开满鲜红的花朵。男人挣扎了一下,突然像跳舞般整个人摔出栏杆外,就这样在吓呆的常太眼前掉下来。 全身着火的男人身体撞到突出的二楼屋檐,反弹一下后被墙面勾住,最后因墙面支撑不住而坠落地面。虽然只是一瞬间,对常太来说,那一刻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巽堂观景台的火势更猛烈了。 步履蹒跚地走在两国广小路的醉客们开始一个个停下脚步,指着头上的奇异景象,于是人群越聚越多。从路边可以清楚看到观景台的栏杆旁矗立着一团像人影的红色火焰,路人们吓得脸色发白,但见到那个人影只是一直瞪着下面,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全都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仔细地一瞧,被火焰团团包住的人影偶尔会晃动肩膀,既像在忍着笑,也像在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一半的路人被那可怕的景象吓得直往后退;另外一半则张大嘴巴,开始胡乱猜想。 难道是新的杂耍或技艺表演吗?但是在木造屋顶上燃起那么大的火,未免太没常识了吧? 「喂,伙计!」 义愤填膺的路人把巽堂的伙计给叫出来。 「那是你们请来做广告的吗?实在乱七八糟!」 伙计愣愣地张大眼睛,随着路人的视线抬头朝自家店里的顶楼看,顿时他眼睛瞪得更大了。 「喂!你是谁啊?」伙计大叫着,但对方根本听不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掌柜和老板也掀开布帘走出来,跟着抬头往上看。 「老板,你们也真是太离谱了!虽说是在河岸边,可是吉川町不是只有你们这间店而已啊。还在风势这么大的日子做这种事!你们搞些稀奇古怪的做生意招术也就罢了,要是把柳桥烧掉了可怎么办?」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巽堂老板摇头否认。「喂,你们谁上去看看!绝对没这回事,我们只有在刚开店时请人来做过广告,还是正正当当的表演。」老板这么说着,还斥责纷纷从店里跑出来看热闹的员工,「你们不会提水上去灭火吗?」 就在那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个男人跑了过来。 「巽堂老板!」 一个附近常见的模仿艺人一边大喊一边慌张地跑到老板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死人了!」 「是啊,那样的火势不死人才怪。」 听到老板尖酸刻薄的回答,模仿艺人立刻摇头,连抬头往上看的余裕都没有。 「您在说什么啊?快过去那边看看!」模仿艺人指着店旁的小路。「你们店后面有人死啦!」 老板回过头看着他,围观的路人也屏息凝视着。 「有个男人死在你们后面的墙边……不,或许还有微弱的呼吸吧。」 不知道是谁率先朝店后面跑去,原本站在店门前看热闹的路人们也纷纷跟着跑过去。 巽堂老板拨开聚集的人群,在烧得漆黑的板墙边看到那具已经断气的男人尸体,死者身上的衣服还燃烧着,微微闪着的火光照亮了现场。 有两、三位路人冲出去,脱下身上的衣服帮男人灭火。火熄灭了,冒起烟雾和一股异臭,路人再重新围观过来,想确认死去男人的身份。 死者的手脚和脖子都已扭曲变形,撕裂的条纹和服及灯笼上都沾满鲜血。抬头一看,板墙上有片和服碎布飘曳摇晃,上面还滴着血;再往上看,可以清楚看见顶楼突出的观景台栏杆。 「可能是摔下时撞到了墙壁吧。但那个火是……」 一个测着死者脉博的男人将仰躺的尸体翻过去,看到侧腹附近有道很深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啊?」老板脸色发青地喃喃自语。 另外的人指着一处问道:「老板,那是什么?」 那个人指着死者背部,上面有两个左右对称、看起来像是血迹,但再仔细看是穿透和服深入肌肤的焦痕,此刻还微微冒着烟。 「该不会是手印吧?」两个手印看来就像在死者背部推了一把所留下的,还散发着剌鼻的烧焦肉味。但什么样的手可以把衣服和皮肤烧焦成这样?除非双手都是灼烫的火焰。此时,大家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匆忙地跑到马路上,抬头望向观景台。 在黑夜中窜升的淡淡烟雾,从刚才那个火焰人影紧握着的栏杆处飘散开来,但是那里此际除了烟雾飘渺外,已经没半个人影。 「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老板嘴里正这么念着,上面突然传来很大的声响。抬头一看,栏杆旁边有人影晃动,原来是刚刚那位掌柜。 「老板!」 「看到那家伙了吗?」 掌柜用力地摇着手,回应老板的问话。 「没看到任何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有人开始在观景台上洒水,水珠不断地滴落下来;刚刚还淡淡飘着的烟雾也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仔细搜查过了吗?」 「四处都查过了,一个人也没有!」两人扯着喉咙在四楼与一楼大喊,对话内容连围观的路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了!」 说话的人是新内流(注)说唱艺人的老婆,她紧紧依偎着丈夫。 「那家伙不见了,就那样慢慢垮下来,像火被风吹熄般瞬间消失了。」 她的老公也在一旁点头。 是妖怪!不晓得是谁冒出了这句话,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开始附和。 「发生什么事了?」 晚一点才跑过来凑热闹的路人询问事情经过时,大家七嘴八舌地都说成了妖怪作崇。 「一个全身着火的妖怪把人推下去之后逃走了。」 「有这种事?!」 「是真的!那里就躺了一具尸体,背部还有手的烙印呢!」 此时,警察高声吹着警笛跑过来。 『这真是……』 少女斜倚着头。 『巽堂也真是倒霉啊。不但观景台被封了,特地花的一番心血也白费了。」 『那个火焰魔人呢?』 「不见了,只剩下被害者的尸体而已。之后经过仔细搜查,发现观景台的木头地板上残留着几个像脚印的焦痕。」黑衣人说到这里低声笑了出来。「那晚店里上下闹翻天了,客人都趁乱逃走,半毛饭钱也没付,真是无妄之灾。」 少女也笑了,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隔天的报纸标题写着:『火焰魔人在帝都跋扈』。那家伙已经用相同手法杀害了三个人,希望不会有第四人遇害。」 注:新内流:净瑠璃的一派,在夏天夜晚以三弦琴伴奏四处走动说唱,描述一些人情义理或社会上发生的事 『的确。』 「更别说还有一个闇御前(注一)了。如果火焰魔人是夜之光的话,闇御前就是闇之华。」 『什么意思?』 「看来我要从头说起了。在福富町甚内桥(注二)附近有个叫安吉的小徒弟,他已经拜师学艺五年了,年纪很小,功夫也很嫩,总之是个不值一提的年轻人。」 四 安吉去完澡堂正要回家,来到猿屋桥附近。因为刚刚一个熟识的年轻寡妇在澡堂饭馆请他吃饭,所以心情很好,还哼起了最近师父突然迷上、老是在休息时间唱的新内节小曲。 安吉悠闲散漫地走着,路旁店家都已打烊,四周一片黑暗。虽然还有一间酒馆灯亮着,但做生意的挂帘已经收了,路上只见几个人影。河边停了一台画着般若(注三)图的荞麦面摊,老板不是睡了就是面卖完了,面摊的灯笼是暗的。 寂静的路上,只听见自己哼歌的声音,这种感觉真舒服。看来自己的歌喉比师父好得多,等将来收入增加,就去学点东西吧。当他正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歌喉不错哪。」 那个声音阴沉沙哑,安吉不禁蹙起眉头,原有的好心情像被泼了盆冷水。 安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旁边有条小巷,巷口端坐着一只狗。那只黑狗隐藏在黑暗中,因为体积比一般的狗大,外形看来有些特异。 「您真有兴致啊。」 除了狗影之外,不见其他人。难道是那只黑狗在说话吗?怎么可能?安吉忍不住朝小巷子走过去,才走了两三步,那只狗就像在躲避安吉般立刻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是谁?谁在那里?」 安吉探头朝小巷里看,这次看到朦胧的苍白人影;再凝神细看,安吉慢慢瞪大双眼。「您可真吓到我了,大姐。您是谁啊?」 眼前的女人打扮得就像歌舞伎里的红姬(注四),她梳着华丽的发型,头插花簪,身穿大红色和服,金银绣线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她轻轻举起袖口遮脸,涂白的脸上只见艳红双唇微笑。 「想知道我是谁,就再靠过来些。」 注一:御前:原是贵族的敬称,近来用于称呼诸侯或贵族的夫人。 注二:甚内桥:位在台东区浅草桥附近,横跨乌越川,名字取自附近著名的甚内神社。 注三:般若:能剧的女性面具之一,是拥有两支角的鬼女面具,代表愤怒、嫉妒和苦恼之情。 注四:红姬:歌舞伎重要角色,专指古装戏的公主,因为公主的衣服通常是红色调,故称「红姬」。 安吉犹豫了一会儿。难道她是新来的野妓,抑或是脑袋不正常?正当安吉还在犹豫时,那女人将掩着苍白脸蛋的袖子放了下来。 「哇,真是个大美人儿啊。」 听到安吉这么说,艳红双唇笑了。从她的外表看不出岁数,说不定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也说不定已有一把年纪。 「你该不会是在这小巷里做下流买卖吧?」 她没有回答安吉的问题,娇嫩欲滴的双唇只是微微笑了笑。安吉被她的微笑吸引,往前跨了一步,绣工精细的袖口终于动了。 安吉被女人白皙的脸蛋迷住,没注意到那袖里藏着一支可怕的锐利钩爪。 他跨出三步,才正要跨出第四步,那凶器便朝他的脸挥下来。安吉感觉自己被某个硬物狠狠撞击,呻吟着往后退了两步,在跪倒之前,他脸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灼痛感。他反射地用手盖住脸,手却滑开了,手掌上滴答地流下温热的血。 「呜啊!」 安吉连叫都来不及叫,锐利钩爪便剜去他颈后的肉,他就顶着撕裂的脸孔往前趴倒。 三名同行的好友走出这间众人都很熟悉的酒馆,向店老板打完招呼准备回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嚎。 三人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赶紧转过身,看到最近的巷口有个男人滚了出来。他们愣在那里还来不及吃惊,巷子里又出现像戏里红姬的半个身影。三人吓得哑口无言,红姬的衣袖再次挥下,男人惨叫一声后便趴倒在地。 「喂!」 三人大声喊叫。眼前的光景实在太不寻常,他们大喊一声后就再也说不出话,全身无法动弹。 凶手似乎听到声音,回头看着三个男人,浮在暗夜中的苍白脸孔狞笑了一下,就这样隐没在巷子里。 直到红姬消失身影,三个男人才像符咒解开般又可以动了,他们赶紧跑到巷子口,酒馆老板也满脸惊讶地从店里探出头来一窥究竟。 「喂,老兄!你没事吧?」 跑在前头的男子说了这句话后,突然整个人往后仰,跟在后面的两人赶紧停住脚步,一道黑影就从他们当中窜了过去。三人大叫一声,朝黑影跑的方向望去,一只黑色野兽站在酒馆前回头看着他们。 那个野兽乍看之下像狗,但它的模样十分怪异。后来三人之中有人说,那该不会是狐狸或野狼吧? 那野兽的双眼在酒馆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彷佛嘲笑三人般地停了一会儿,随即以疾风般的速度朝黑暗中飞奔而去。 「怎么回事?那是狗吗……」 仿佛为了掩饰内心的狼狈脱口说出这句话后,三人又听见低沉的呻吟声。他们慌张地再跑回巷子里,跌跌撞撞地奔向倒卧在地的男子身边。 一看到男人的模样,其中一人失声大叫。男人不但全身是血,从脸、脖子到喉咙全是令人惨不忍睹的伤口,地面都被鲜血染红了。 「对了,那个女的!」 众人再回头查看巷子时,那里已是一片黑暗,半个人影也没有。三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地面面相觑,最后只好拜托酒馆老板照料这名男子,再次去巷子查探。 那种打扮,加上女人的脚程,应该很快就能逮到她,三个人都这么想。但尽管四处找遍了,还是没看到女人的踪影。她该不会从路边溜进某处人家的后门吧?还是根本消失在黑暗中了?三人问过路上行人和路边摊,大家都说没看见;别说是穿红衣服的女人,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么,相公,那个受伤的男子……』 少女这么问道,黑衣人回答。 「你不问那个红姬,反而比较担心安吉?」 『您真是坏心眼。』 黑衣人笑了笑,抚着少女的脸颊。 「安吉被人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三天后就死了,听说他伤得非常重。」 『把人家的脸伤成那样,真可恶。』 「是啊,还好受伤的不是你。」黑衣人的手指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滑动,好像在确认她是否毫发无伤。「先别谈这些,总之那三个男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才又想起那只从他们脚边逃走的野兽。不晓得是谁先传出来的,后来那只野兽被说成是狐狸,而女人是黑狐化身来专门袭击男人的。」 『后来还有人遇害么?』 「同样的事连续发生了五次,除了一人侥幸存活,其他四人都死了。每个被害人都像被利爪剜过,每次也都有人目击到附近有黑色野兽出没。是利用狐狸害人?或是狐狸化身为人?原本大家都称那个红姬为静御前(注),但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闇御前。」 『唉呀。』 「总之近来是纷扰不安,你也要小心才是。」 『嗳。』 「更要远离那些奇怪的卖艺人或怪异的杀人魔。」 『是妖怪作崇么?』 「不知道,但他们一定是属于夜晚的生物,只是不能将他们全归为妖怪鬼魅,因为最黑暗的世界是栖宿在人心之内。」 注:静御前:平安时代未期、镰仓时代初期的女性,是源义经的爱妾。歌舞伎「义经千本樱」剧中要角。 『人心之内?』 「是啊。到底是妖怪作崇,还是人心的黑暗引发的后果……」黑衣人失笑出声,「真相有谁会知道呢?」 『若要解谜,该有个侦探罢?』 「没错。」黑衣人又笑了,抱着少女的手把玩着黑带。「主角还没全部到齐,我们的确有个侦探。现在就来说说关于瓦町(注一)的故事吧。」 『浅草茅町北边的瓦町?』 「是啊,那里有间租屋,虽只有九尺宽,楼层又不高,不过好歹还有二楼;尽管窄了点,也算有个院子,总之颇有独门别院的感觉。租那间屋子的人叫万造,不过万造不是他的眞名。」 『唉呀。』 「万造是浅草一带街头艺人的头儿,就寄居在那间叫『舛屋』的租屋。只要是做买卖的或卖艺人间有什么杂事或摩擦,他都会出面协调或代为处理,也就是所谓的『万事通』。大家都叫他万造,他也以『浅草瓦町的万造』之名自称。因为是什么杂事都要处理的『万事通』,就取谐音叫『万造』了。」 『那么他的本名……』 「没人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因为叫他万造就够了。万造的客户中有个叫平河的男子,是帝都日报的记者,两人是某次采访认识的。去年起街头开始增加许多奇特的卖艺人,十河想写一篇相关报导,人家就介绍万造给他。」 黑衣人从黑手甲中伸出白色手指抚摸着少女的发际,少女痒得边笑边缩起脖子。 「那个叫平河的记者,名字叫新太郎。」 五 新太郎的父亲是旧会津藩(注二)的下级藩士(注三),而他的父亲,也就是新太郎的祖父曾因行为不检被罚闭门思过,处罚结束后还被降了格,家境就此衰落。后来发生戊辰之战(注四),他祖父为了展现自己的忠义爱国之心,决定从戎赴战,最后战死沙场。 新太郎的父亲是个空有其名的藩士,整天无所事事,也没多少俸禄津贴,还得靠家人做手工副业才能勉强维持生活,但他父亲却一句怨言也没有。会津之战(注五)时,他父 注一:瓦町:位在都营浅草站附近,因为很多制瓦工匠住在那里,所以叫瓦町。 注二:藩:江户时代的诸侯领地或属地。 注三:藩士:隶属诸侯的家臣。 注四:戊辰之战:在戊辰年,也就是庆应四年(1868)日本维新政府军和幕府旧势力之间发生的十六个月内战。 注五:会津之战:庆应四年五月,会津藩抵抗维新政府军的战争。 亲认为是藩族的大事,请很多人帮忙说情,自愿参战去了。 新太郎永远记得与父亲离别的那个七月夜晚,他要赶赴长官家前突然递给母亲一纸休书。当时到处传说会津可能会变成杀戮战场,连八岁的新太郎也听说了。父亲可能是预知了这次战争的结果,也可能是母亲老劝他脱离藩族,他不胜其烦了才要离婚吧。 真相到底如何无人知道,父亲就这样离开家,再也没回来过。母亲在会津战争爆发前拜托亲戚帮忙全家逃离会津,后来搬到东京。新太郎下面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在颠沛流离的过程中全因贫困夭折了。 新太郎从以前就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为一个把他丢在闲位自生自灭的藩族尽忠尽义,即使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后来听说父亲战死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反而对父亲在最困苦的时候舍弃大家,这样的怨恨至今仍十分强烈。 孤零零的母子两人最后流浪到了巨大的帝都,新太郎永远忘不了刚抵达东京时眼前那番繁华景象带来的冲击。当母子俩四处流浪时,东京已从维新的战祸中重新站起来。满街林立的店家、熙来攘往的人潮、从身边流窜的热闹吆喝声,母子俩手牵着手,十指紧握地站在这人潮川流不息的上地上。这个城市里看不到贫穷与饥饿的影子,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并大声赞扬文明世界的美好。 后来,母亲去当杂工赚取生活费,不久便再嫁给一个富裕的陶瓷器商人当继室,生了三个小孩;家里加上前妻生
的一男一女共六个孩子,但只有新太郎像个外来份子。 新太郎在十四岁时离开那个家,在报社做了五年跑腿,后来变成正式职员。继父是个温顺敦厚的好人,当新太郎想离家独立时,他没有加以阻止,就连新太郎至今不娶妻,过着任性随意的生活,他也没有加以责备。但并不是说他们感情不好,如果新太郎生活无以为继回家暂居,继父也都会笑着欢迎他。 总之,新太郎既没娶妻,也没有需要照顾的亲人,可说是无事一身轻。因此他也就以取材为名,到处东访西问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过着无牵无挂的自在生活。 「昨天,我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新太郎坐在二楼的窗框上,转身望着房间;身穿格子纹和服的万造则在这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另一边倚墙坐着。他没束发,又一派书生模样,但可能是因为工作的性质,他混身散发着稳重且讨人喜欢的气息。万造处事手腕圆融,反应灵敏,虽然年纪比新太郎小很多,但新太郎早就视他为世上独一无二的知己了。 「我认识个住在入船町大杂院里的女人,那里有个叫长松的孩子,听说遇到了奇怪的卖艺人。」 新太郎将自己特地去入船町找那孩子打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万造;万造一脸半睡半醒地静静听着。 「长松慌张地提着灯笼朝巷子里照,却已经不见半个人影。」 「是吗……」万造在新太郎说完后喃喃地应了一声。「会是谁呢?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做买卖的,应该是街头艺人吧。只是这种表演我倒是初次听说。」 「想不到也有万造老弟不认识的卖艺人。」 万造苦笑着。「当然有了,如果是在场子里表演的倒还好,若是人来人往的街头,就有太多来路不明的卖艺人。听您描述,他用的确实是净瑠璃的人偶,所以不会是一般的操偶师,因为我还没见过这么蒙华的街头演出呢。」 「该不会……」新太郎点点头,然后探出身子,「是人魂贩子吧?」 「怎么可能。」万造笑着回答。「那孩子一定是被操偶师捉弄了。现在还不是卖萤火虫的时节,所以应该是街头艺人的新把戏。最近老是出现一些怪异份子,真不知道往后会如何。」 「是啊。」说完,新太郎歪头沉思。「最近有许多孩子行踪不明,再加上砍头事件、火焰魔人及闇御前,四处纷扰不安。」 是啊,万造说完皱起眉头。「晚上轮流到茶屋表演的卖艺人现在都结伴行动,收入也减少了;不只是担惊受怕,这更是让人头痛。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就是那些家伙啊。无论是操偶师或萤火虫小贩,还是路口斩人魔、火焰魔人和闇御前,他们彼此都不害怕对方吗?难道他们不担心一个人流连在暗处准备吓人时,一不小心走进小巷子里就被砍头吗?」 是啊,新太郎喃喃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点蹊跷。说不定他们彼此早就认识了,若是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新太郎边说边点头,万造苦笑着。 「您可别因为有趣,就自己编起了故事啊。」 「这可不是编编故事就算了的事。你仔细想想,若人魂贩子或操偶师是新来的卖艺人,为什么既不说唱也不表演?简直就像是以吓人为乐似的。我想没有观众会因为走在夜路上被惊吓,还会给赏吧?说是街头卖艺,我总觉得不对劲。」 「那是因为对方是孩子吧?谁会跟一个刚办完事回家的孩子要钱呢。」万造苦笑着,但他脸上突然浮现怪异的神情。「不过,那些人为什么要在那种冷清的地方做生意呢?」 新太郎拍了一下膝盖,从窗框上滑下来。 「是啊!如果是做晚上生意的卖艺人,应该会去晚上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但他们竟然选择去两旁都是仓库的河堤。说是正要去做生意,时间太晚;说是已收摊回家,时间又太早。喂,真的越想越不对劲哪。」 「嗯,确实不合理。」 「没错。再说,火焰魔人和闇御前可不是什么卖艺人,而是杀人魔啊。若是财迷心窍的强盗也就罢了,但这两个人根本无意抢夺钱财。像那个死在巽堂的药材店老板,身上就带着一个重得都快从怀里掉出来的钱包,但那个钱包却掉在观景台上。」 「听来确实很怪。」 「又是卖艺人又是杀人魔的,该不会是什么坏事的预兆吧?」 「坏事的预兆吗……」 万造陷入沉思,新太郎又继续说。 「是那些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呢?还是另有缘故?这些都值得去调查,你认为呢?」 「这是您行家的直觉吗?」 「你是在取笑我吗?」 万造笑了笑,马上又双眉紧蹙。 「的确,最近的局势确实很怪,而且应该不会就此平息,一定还会再出事的,值得好好调查一番。」 新太郎用力地点头,然后说:「那么,你觉得该怎么查?」 万造又苦笑了。「最快的方法,应该是去抓那些新来的卖艺人或火焰魔人。」 「这方法不够稳当吧。」 「那么就只能找行家了。如果是街头的事,自然是街头艺人最清楚,我去找那些曾见过新面孔的卖艺人问话,您就负责调查火焰魔人和闇御前。」 「意思是……」 「如果不是强盗谋财害命,可能就是报复杀人。若是如此,为什么会有好几个人被杀?牺牲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首先要厘清所有事件的原貌。」 「嗯。」 「将探听到的消息汇总起来,说不定能理出个头绪。」 「你说得没钳。」新太郎拼命点头,然后高兴地笑了。「谢谢你,那么你是愿意帮我了?」 「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我帮忙吧。夜晚再这样纷扰不休,那些在夜里做生意的街头艺人都没饭吃了。夏夜里四处走唱的新内流,就算在大白天跑到大杂院卖艺,也做不了生意的。」 万造说完,露出一丝罕见的可怕表情。 「因为那些家伙而让所有卖艺人被当成可疑份子让人说三道四,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夜间小路传来清脆的笑声。 『后来如何了?』 「我也不知道。」 在酒库旁的巷子里,看不到隐身在黑暗中的黑衣人身影。. 『想在混水中摸鱼,若是摸到鲤鱼或鲫鱼就罢,要是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赔上了。若是那样,不就太可笑了吗?是不是,相公?』 清脆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 「是啊,因为夜晚下是只有黑暗而已啊。」 夹杂在男女的笑声中,隐约传来「喀」的拍子木(注)声。 注:拍子木:在歌舞伎或相扑比赛中,会用敲木头的声音代表开幕或闭幕。 第一卷 第一幕 那么,何谓暗之华 一个人偶坐在黑暗之中。 脸蛋是少女模样,身上穿的是大红衣裳,上面绣着差丽的垂枝樱花,下摆露出的襦袢(注一)四处点缀着两三朵淡樱,衣袖更显得落英缤纷。腰带是黑色,绫缎布料上印着金色狂言文(注二)。 人偶亮丽顺滑的黑发垂散到腰带处,原应该使用假发髻,但少女的头发却是植上去的,一头秀发从整齐的发际倾泄而下,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咻的一声,背后的黑衣人解开束在少女发上的带子。 「夜晚是因为光明隐藏起来而昏暗,还是因为黑暗出现而昏暗?哪,你觉得呢?」 『两者皆是罢。』 「那么,人们内心里的黑夜呢?是因为光明隐藏而昏暗?还是因为黑暗出现而昏暗?」 『唉呀,又在说些歪理了。』 「我常觉得不可思议。」黑衣人将手指伸进少女浓密的秀发里。「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白昼是正确的?还是黑夜是正确的?是黑暗吞蚀了原属于白昼的部份,所以黑夜才会到来?抑或是原属黑夜的世界,像僻巷妓女般涂上厚厚白粉遮掩了真面目,白昼才因此降 注一:襦袢:也叫和服长衬衣,是穿在和服里面的一层衣服,主要功能是保持和服的平整和外形的美观,同时也有防脏污的功用。 注二:狂言:日本传统艺能表演之一,以模仿及写实的诙谐对白为主,见于能剧演出的前后场间。 临?又或者两者都正确,白昼和黑夜本就该轮流出现?」 「这就如同在问月儿的模样。月儿是渐渐消瘦,或是渐渐转圆?此问哪有定见?』 「确实如此。」黑衣人用梳子梳起少女头发,整出形状,最后结成俐落的发髻。「若轮流出现是正确的,那人心又该如何呢?没有人会去赞美栖宿在人们内心里的黑暗吧?这不就等于说,只有白昼才是正确的吗?既然黑夜和白昼可以轮流出现,为何人心就不能如此?为何人心里只能有白昼的存在?」 少女噗哧地笑了出来。 『相公难道不知道还有嫉妒或恨意的存在么?』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过是人们心中的黄昏或午后雷雨罢了。黑夜是更加黑暗的东西,乍看之下还沉稳宁静得很。」 『而黑暗深处则满是魑魅魍魉。』 「说不定根本没有人知道光为何物,因为没有人看得到人们内心里的光明与黑暗。当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白昼,说不定那其实是黑夜,就像走在因瓦斯灯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便误以为是白昼一般。」 少女任由黑衣人在发上抹着发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要促膝夜谈,总有些别的东西可说罢,老说些歪理。』 「有时,歪理也是值得一听的。」黑衣人笑了笑,放下梳子,从手边成列的发簪中取出一支。「原以为心里养的只有光明,没想到养的竟全是黑暗。内心已染成黑暗的人,看来必定就像鬼魅吧?但是,说不定看来反而像菩萨呢。」 『奴家不解。』 「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只是受到黑夜的吸引而已,包括栖宿在人们内心里的黑夜。我可以懂黑夜,却不懂人们的心。若真有内心满是暗夜的人;若真有那种狠毒至极、不遮不掩,像黑夜凝聚而成的人,你难道不想见见吗?」 『若是女子,就更合相公的意了罢。』 听到少女冷冷的语气,黑衣人只是回报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帮她插上花簪和发梳,戴上金色礼帽。 「若是女人,就让她当你的姊妹;若是男人,就让他娶你为妻。如何?」 『不知道。』 「这种时候就别吃醋了,特别是做此打扮之时(注)。」 黑衣人将少女抱到膝上,笑着帮她整理衣襟。少女抓住黑衣人的手,让它从颈部滑人衣襟里,然后用袖子抱住,喀哒一声地向后仰起。 『奴家干脆化身为蛇,烧死相公罢?』 黑衣人咯咯地笑着,看向少女。 注:文中人偶身穿红衣、黑腰带上印着金色狂言文,是能乐《道咸寺》女主角「花子」的装扮。故事描述一个为情痴狂的女人化为大蛇纠缠躲在大钟里的修炼中和尚,并将之烧死。 「我来说一个因嫉妒而丧命的女人的故事吧。」 尽管少女不悦地背过脸去,黑衣人仍笑着开始说道: 「那个女的叫阿势,三十岁,老公是个修桶师父,每天抱着环箍到处帮人修理桶子。」 阿势走在夜路中,快磨平的木屐发出不协调的声响,让她郁闷的胸口更加火冒三丈。 她老公出门做生意还没回来。天色已晚,早睡的人都要准备上床了,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木屐卡哒卡哒地响着,阿势紧咬着双唇。 阿势的老公小她两岁,虽然只是个修桶师父,但长得还不错。他在去年底招惹上味噌店的千金,对方还拿钱供他花用,后来纸包不住火,事情全闹开了,最后老公虽然答应和第三者断绝关系,但还是常常这样很晚都不回家。 她知道老公人在哪儿,就在那个小姑娘的教琴老师租的大杂院里。她听人家说,滨松町其中一间大杂院常被那儿出入的姑娘们当成谈天歇息的茶屋。 今晚绝对饶不了他!阿势加快脚步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大姐,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儿啊?」 阿势以为是熟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才知道自己己根本不认识对方。那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无法看清本来面貌为何,但在阿势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那种喜欢在夜晚扮成红姬出门的怪人。 阿势转过身去。她走在增上寺后面那条沿途都是佛寺的寂静小路,不但感觉不舒服,心里也很急,不想在这时惹上麻烦事。 「您真冷淡啊。」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阿势感觉背部传来利器的冲击,整个人向前扑倒。她本能地用手撑住身体,转过头去,与其说是要看那个红姬,不如说是想知道自己背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她只看见对方和服袖口露出的长长钩爪。 「就算事情再急,至少也要回个话啊。」 鲜艳的双唇愉悦地笑着,阿势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她。她尚未感觉到背部的疼痛,只隐约觉得一股湿黏的温热液体渐渐在腰带下渲染开来。 元信送施主们到门口时,听到女人的哀嚎,正在道别的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听到哀嚎声从附近传来。 在场的人跑出去四处查看,一来到增上寺附近,就在阴暗的小路上发现女人倒卧在地。元信扶起她,立刻吓得松手大叫,女人脸上和喉咙满是可怕的撕裂伤,就像烂掉的石榴般血肉模糊。 几个人传来狼狈的叫声,纷纷提高灯笼照着,然后在黑暗中发现蜷伏的黑影。有人说那个黑影是只黑狗,又有人说是黑狐,它就伫立在黑暗的寂静小路上。 是闇御前!不晓得是谁叫了一声,大家立刻想起近来在街头巷闻中传得沸沸扬汤的狐女。 有半数的人往后退,准备拔腿就跑,另一半则朝着野兽走去。此时那只野兽突然转向一旁,快速地向前奔去,原本打算逃跑的人眼见野兽逃走,都转而追了上去。 野兽的脚程很快,一下子就钻进了树木林立的小路里。众人远远看到野兽弯过转角,便气喘如牛地追过去,突然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那里滚了出来。 众人以为是闇御前,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到出现的是个身穿和服的年轻男子,脸上也没有涂上谣传中的白粉。 他看到跑过来的元信一群人,便对他们大喊:「救命啊!」 那个男子看起来柔弱斯文,瘦削的双肩急促地上下抖动。元信问他怎么了,他怯生生地指着自己背后。 「有、有一个奇陆的女人……」 一众人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没有人啊。」 怎么会……?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也跟着回过头去。只见德川灵场旁的笔直道路上,已经没有女人及野兽的踪影了。 「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女人……」年轻人伸出细瘦的手指着,左手手掌全是血,上面有两条被利爪撕裂的伤痕。「手中好像拿着利刃……」 「你还好吧?」 元信问他,年轻人点点头。 「还好,可是我确实看见……」「你没有看到狗吗?」「有。它突然从转角冲出来,朝东边跑走了,我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女人……」 「是做红姬打扮吗?」 「她确实穿着红色和服,但因为太突然……」 等年轻人喘过气,众人便开始和他一起四处搜寻,就是没有发现半个人影。在连接到海军省(注)后方小路的入口附近,不知为何停了一个荞麦面摊,灯笼里没有烛火,也没看见面摊老板的身影。 从年轻人自转角处滚出来,到众人跑到这里为止,并没经过太多时间;而这条路直直地通往天光院,右侧是德川灵场,左侧是海军省,四周毫无藏身之处,怎么可能连个逃跑 注:海军省:明治五年(1872)从兵部省独立出来的中央机关,主要负责海军所有的军政事务,昭和二十年(1945)废止。 的人影或兽影都没有呢? 难道,元信心想,闇御前是融在黑夜之中了吗? 二 自两人上次交谈后第五天,新太郎来到万造家拜访。 「万造老弟,闇御前现身了!」 新太郎就像进到自己家一样,只在玄关打个招呼,也不等回应就迳自上楼,拉开拉门走进去。 「是平河兄啊。」 这间屋子楼下只有厨房、饭厅和厕所,二楼唯一的房间就是万造的寝室。在房间里的万造一面赶忙从床铺起身,一面不好意思地笑着。 「什么,你还在睡啊?点灯夫都要开始点灯了。」 「因为闲得没事,有点懒得动。您刚刚说闇御前出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她杀了一个女人。」万造微皱着眉,起身将棉被折好。 「到目前为止,是第几个人了?」 「第六个。没一个活口,六个都死了。」 万造穿着浴衣靠在叠好的棉被上,房间里的油灯点着,长方形火盆里烧着木炭,铁瓶里的水正在沸腾。新太郎心想,万造刚才真的是闲着没事吗?万造的生活作息非常不规律,如果有人找他,就算半夜也得出门,即使他在蝙蝠开始出没的傍晚才起床,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新太郎也早就习惯他这样的生活方式了。 「遇害的有从澡堂回家的木工学徒、和服店的小伙计、卖麦牙糖的老爹、茶屋女侍、独居的老婆婆,还有昨晚那个修桶师父的老婆。」 「是吗……」万造应了一句,然后看着新太郎。 「那么,平河兄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这个嘛,我是稍微做了一些整理。不过说来话长,还是先听听你的意见吧。」 「我也还没整理出什么称得上意见的想法。要不要先喝杯茶?虽然是没什么味道的淡茶。」 「给我一杯吧。所以,那些新面孔和你认识的卖艺人都没关系了?」 「看来似乎如此,我问过舛屋的老大,他说他不曾听过那些人,其他的卖艺人也没人认识他们。」 万造沉着脸往茶壶里注入热水。 「最了解蛇的还是蛇本身,同业间的事也是同业的人最清楚。但是没有人认识那些新面孔,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大家都只是听到适言而已。」 「没人见过他们?这点倒是怪了。」 「是啊,简直就像故意避开同业的人一般。虽说卖艺人大多四处游走,但不是无根的浮萍,会有所谓的头头儿,彼此多少也有些来往或牵扯。那些新面孔是否因为讨厌那些牵扯才避开其他同业,这点我不是很清楚……」 万造拿了个缺角的茶杯,放到新太郎面前。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卖艺人。照流言的先后来看,第一个出现的是表演刀法的拔刀术师。被他砍头杀害的人有几个了?」 「四个。」 新太郎回答,万造笑了笑。 「四个是吗?有人曾看到那家伙跟其中一个被害者说话。在卖艺人之中,拔刀术师是属于最外围的圈子,目击者只觉得那个人很面生,双方好像也谈得正起劲,所以他没特地打招呼,就默默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是吗……」 「再来是卖萤火虫的小贩。看到那贩子的人只觉得他出现的不合时节,还看到他跟孩子说话,然后就听说孩子不见了。不过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穿凿附会,现在也还不清楚。」 「但是,不是因为那个卖萤火虫的小贩有点怪异,所以谣传说他是人魂贩子吗?」 「您是说比萤火虫还大的光点吗?」说完,万造歪着头沉思。「但是,没有人看到带着萤火虫的贩子,只看到背空罗纱袋的男人。不过,这一点也很奇怪就是了。」 新太郎沉吟着。有人目击到背着空袋的男人跟孩子在一起,然后孩子就失踪了,于是便传出那男人是人魂贩子的谣言。这不就和长松遇见的那个操偶师说的一样吗? 「还有那个操偶师。他使用净瑠璃人偶与自己对戏,演的却不是净瑠璃,而是歌舞伎。」 「是吗?」 「操控人偶本来需要三个人,但那位黑衣人却一人就操控得出神入化;另外还有在空中舞弄人头的耍头人,以及般若薷麦。」 「那又是何方神圣?」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面摊都停在路边,老板睑上戴着般若(注)面具,只要客人上门,就问人家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面钱就要客人用那来抵。」 「真是无法无天。」 「嗯,不过这也是传闻,真相没人知道。还有个作风和般若薷麦相仿的说书人,只要有客人和他搭话,就要对方跟他说个奇珍妙闻。说书人竟然叫客人说故事,实在很奇怪;而且就算客人一时兴起说了,故事不够奇特他还不肯给人家读本。那个说书人背着大大的木箱,上面写着『珍妙珍奇怪闻』。」 注:般若:参照45页序幕的注三。 「嗯。」 「还有一个算命师,是个个子非常矮小的老头儿,他会拿着奇怪的石盘问别人的出生年月日,据说算得很准。」万造轻声笑着,像在认定自己的话般点着头。「总之就是这些消息了。虽然我还耳闻一些古怪艺人及新面孔贩子的小道消息,但都难以判断真实性。」 「是吗……」 「那些家伙的共同点就是全是生面孔,还有只在晚上出现。」 「晚上……」新太郎又重覆了一次。「东京的夜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是啊。」 新太郎轻叹了一声,抓了抓剃成短发的头,然后伸进碎白道纹和服怀里取出一本小册」,。 「火焰
魔人刚好在一个月前出现。第一次是在两国的巽堂,遇害的是三十七岁的旭町义助,是药材批发商的第三代当家。当时店里很忙乱,没人看到义助走上观景台,也没人看到类似火焰魔人的奇怪人物。」 「巽堂现在正热门,去的人也多。」 「嗯,再来是五天后,这次是在芝区(注一)的爱宕塔。」 进入明治(1868年)之后,取消了建筑物的高度限制,因而出现「由高处眺望风景」的新热潮,四处盖起了观景台。在这样的流行风潮下,自然诞生了像巽堂这样以观景台为卖点的高楼建筑。 明治二十年,浅草区出现了一座自称是「富士参观所」的假富土山,受到它的刺激,隔年爱宕山(注二)便盖了一座观景台,取名为爱宕塔,是一栋红砖外墙的八角形五层楼建筑。它的高度和明治二十三年建于浅草的「十二阶」(注三)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爱宕山是一处从平地隆起的丘陵地,一登上便能遍览三方风景,因此至今仍是最热门的观光景点。 「一群人在散步时听到男人的哀嚎,便朝塔那边跑去,结果看见火焰魔人站在爱宕塔五楼的观景台上。爱宕塔那时已经关闭,但门遭到破坏,摔下来的男人和之前的受害者一样全身火伤,背部还留有手印,等大家赶到时早巳断气。遇害的是附近一个叫胜八的车夫。」 商人、车夫……万造沉吟着。 「第三个遇害的是叫刚次的渔夫,他是从北门桥上掉下去的。那附近是西本愿寺及海军士兵学校,到了晚上便人烟稀少,但有不少装卸货物的渔船往来。有人看到火焰魔人站在桥上,赶紧将船靠过去,却看见刚次浮在水上,同样是全身火伤,背部有手的烙印。虽然他幸运地掉到水里,却因为身受重伤,即使他深谙水性也还是溺毙了。」 注一:芝区:东京都港区的旧区名,区内有增上寺及东京铁塔。 注二:爱宕山:位在东京都港区爱宕一个高约二十六公尺的丘陵地,上面有一个爱宕神社。 注三:十二阶:浅草「凌云阁」的俗称,于明治二十三年(1891)由英国人咸廉巴顿所设计,共十二层楼,高六十公尺,曾为浅草的代表地标;之后在关东大地震中倒塌。 新太郎将小册子丢到榻榻米上,虽然他花了不少时间调查受害者的家人、朋友及经历,但他们全是平凡无奇的人,根本不可能招人怨恨或惹上杀身之祸。 「唉,总之你先看看吧。不是我偷懒,而是根本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受害者全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遭斩人魔斩首的四个人也只是公家的小职员、鱼店老板娘、花匠和面摊老板,他们遇害后头颅至今不知所踪。」 万造拿起了小册子。「实在看不出有何关联啊。」 「就是说啊。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案发时间都在晚上,而且还不是深夜,而是路上还有行人稀落地往来的时刻。凶手从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一会儿,万造只是默默地翻着册子。 「闇御前杀害了六个人,只有卖麦牙糖的老爹一人侥幸存活,但他的喉咙被割断,根本不能说话,他也不识字,加上年龄大又爱喝酒,已经有点痴呆了,所以根本问不出线索。」 「专挑落单的人下手吗……原来如此,这样就不会有目击证人了。」 「但是……」新太郎挺起身子。「有。有一个证人!」 「你是说,除了被闇御前袭击的那个老爹之外?」 「没错,有一个人遇到闇御前却还活着,只是报纸没有登出来。昨晚闇御前袭击修桶师父的老婆时,被经过的一群人追捕,正确地说他们追的是一只野兽,有人正巧和那只在巷子中逃窜的野兽狭路相逢,差点被杀死,所幸最后只受了点轻伤。所以,待会儿我打算去拜访这个人。」 万造苦笑着。「您真是……那么,您已经跟对方约好了?」 「是啊。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您也不早说,这下不是害我为难了吗?我连脸都还没洗呢。」 新太郎大声笑着。 「反正你又不是要化妆才能出门,车资我出,早点出门的话还可以去吃碗荞麦面。想陪我去的话,现在就快去洗把脸吧。」 三 新太郎带着万造去拜访一间位在麻布汐见坡的宅邸,两人在麻布区共同馆前下车,走在夜色渐浓的小镇上。小镇里有很多房子,树木也很茂盛,显得十分寂静。能驱除寂静的灯火在高耸的围墙后方远远地闪耀着,晚风中混杂着冷冷的气息,不晓得从哪儿传来寂寞的钲太鼓声,远方巷口有个孩子孤零零地在玩着陀螺。 「现在去拜访方便吗?」万造的声音,混杂在叭哒作响的草鞋声之中。 「没问题。」新太郎点点头,将视线从那孩子身上移开。 「对方还是学生,说是晚上比较方便。啊,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就是那个门柱。」 新太郎指着一个西洋式设计的砖瓦门柱。铁栏杆里种了一排西洋杉,但是高度不高,从树顶隐约可见洋馆的屋顶。万造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然后叹了一口气。 「真是太过份了,您怎么没说我们要拜访的是这么气派的屋子呢。我穿成这样,要是人家觉得我失礼怎么办?」万造泄气地埋怨着。 「就我派去的人形容,对方好像不是那么注重小节的人。」 「但也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这个嘛,他叫做鹰司就是了。」 万造困惑地眨了眨眼。 「该不会……是前朝摄关家(注)的那个鹰司吧?」 「你说对了,就是那个鹰司。上一代主人就是那位鹰司熙通。」 「啊……」万造夸张地双手掩面。「这样真是……平河兄,您太过份了。」 听到万造打从心底埋怨他的口气,新太郎忍下住轻声地笑了。 将大门往内推,屋子前婉蜒的白砂石子路两旁已点上瓦斯灯。 鹰司家的豪宅算是蛮新的西式建筑,白石外墙气派雄伟,正面玄关有两片大橡木门,上面镶着青铜制的叩门板。只是屋子这么大,里面的人听得到叩门声吗?新太郎半信半疑地抓起铜板叩了叩门,大门马上就打开了。可能是事先约好了的关系,门内有人等着。 一位穿着和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恭敬地向两人低头行礼。 「请问是帝都日报的平河新太郎先生吗?」 「是的,我是来拜访您家主人的。」 「请进,他正在等您。」 老妇人带领新太郎进入屋里。可能新太郎已经事先知会还有一位友人同行,老妇人并没有询问万造的身份。 走进玄关大厅,正面有个通往楼上的大楼梯,到了二楼后分成左右两边,中间宽敞的平台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日本画。 「请您在此稍等一下。」 老妇人请新太郎和万造坐下,里面立刻走出一个捧着盘子的年轻女佣。看样子他们真的等了许久。 「不好意思,请问那是鹰司熙通先生的肖像吗?」 老妇人从女佣手中接过茶具放在小桌子上,脸上带着微笑。 「是的,那是已故的老爷。」 画中的鹰司熙通身穿黑色礼服,挂在胸前的勋章数比想像中少,深刻传达出他所处的复杂立场。 鹰司家的祖先是藤原氏后裔——藤原家育的四子鹰司兼平。在当时,鹰司与近卫、九 注:摄关家:摄政与关白合称「摄关」。摄政是在天皇幼年时,而关白则为天皇成年俊,辅佐天皇处理朝政的职务。平安时代,因藤原氏掌控朝廷、架空天皇,摄关变常设职,因此藤原氏称为摄关家。 条、一条、二条并称为五摄家(注一),熙通的祖父辅熙在幕府末年的动乱时期身居关白职务,是亲长州派(注二),主张尊王攘夷。在文久(注三)三年八月十八日的政变(注四)后辞去关白职务,后来只得在主张公武合体论(注五)的孝明天皇(注六)下屈居任职,等待机会再崭露头角。 孝明天皇驾崩后,明治天皇即位,尊王攘夷派再度窜起,发动了史称「王政复古」(注七)的政变。辅熙原本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恢复原有官职,但是新政府的方针已经确立,就是要彻底排除旧势力,将那些不积极参与倒幕的大臣全部罢官,同时废除摄政关白、五摄之家,还颁旨下令辅熙不得再参与朝政。就这样,辅熙完全被排除在新政府的中枢核心之外。 从此,辅熙就一蹶不振,隐居避世;儿子辅政则个性唯唯诺诺,安于现状。但是辅政的儿子熙通和懦弱的父亲不同,他善用自己既不属朝廷,也不是朝廷敌人的立场,自由地游走在朝廷与幕府之间,尽情伸展自己的能力。 熙通在政治动乱时期做了些什么,真相很少人知道。但是在明治十七年(1885)颁布华族令(注八)、他以旧五摄家身份被授予公爵称号时,已经是个颇具财富的外交通了,据说当时出入他横滨别墅的外国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他是个外国通,英文又说得非常流畅,虽然身居在野,却帮忙解决了不少外交问题。他在十年前,也就是正好五十岁那年去世。画像里的熙通应该是去世前不久画的吧,面貌看起来将近五十,脸孔瘦长、眼神锐利,是个厉害人物,身材瘦小却极具威严。 新太郎入神地看着熙通严峻的表情.新太郎自己也是明治维新前出生的,从他懂事以来,世界就处在动荡不安之中。 新太郎深深感觉到新事物就像不断席卷而来的海啸般吞没了旧事物,没多久这些新事物又遭到吞没,局势变化只能以波涛汹涌来形容。但是,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却有 注一:五摄家:平安中期之后的摄关家是藤原氏北家的九条;镰仓时期则分为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等五摄家,并延续到江户时代。 注二:长州派:支持尊王攘夷的激烈派人士。日本于一八五四年结东锁国政策后,感受到自己在世界的落后,于是在以西南四藩(萨摩、长州、土佐、肥前)为主的维新志士带领下,开启了一场全国性的尊王攘夷运动,结果便是德川幕府宣布「大政奉还」给明治天皇。 注三:文久:孝明天皇的年号(1861.2.19-1864.2.20),为万延之后、元治之前 注四:八一八政变:文久三年八月十八日(1863.9.30):主张公武合体论的人士势力抬头,发动政变将主张尊王攘夷的长州派予以驱逐到京都,摒弃在朝廷权力之外,史称「八一八政变」或「禁门之变」。 注五:公武合体论:将公家(朝廷)的传统权威与武家(幕府)相结合,重组幕府权力的政策。 注六:孝明天皇:日本第一二一代天皇,虽然是激烈的攘夷主义者,却反对倒幕运动。 注七:王政复古:江户时代后期,也就是庆应三年十二月九日(1868.1.3),由朝廷发动宣告将政权归还天皇的政变,史称「王政复古」。 注八:华族:日本旧宪法所制定的特权贵族身分,地位在皇族之下,士族之上。华族令是明治十七年(1884)公布的政令,将华族依旧幕时代的官位及身份地位授予公、侯、伯、子、男的爵位,于昭和二十二年(1947)新宪法颁布后废止。 一双冷酷的手在背后呼风唤雨。对新太郎来说,明治维新就像是一场暴风雨;但是对熙通来说,却应该像是快速奔驰的烈马吧。 「两位,这边请。」 听到老妇人的声音,新太郎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啊,谢谢。」 新太郎赶紧起身跟在老妇人身后,同时站起来的万造眼神与他交会,眼里也充满深深的感慨,说不定他心里也想着相同的事。 四 老妇人带着两人来到一楼的房间,一位穿着西服、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正在等待他们。 「少爷,平河先生到了。」 室内的陈设几乎完全是西式的,会说是几乎,是因为它的模样虽然西式,随处却又残留着日式风情。从法兰西式的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见瓦斯灯下精致典雅的日式庭园;墙壁和天花板的镶格窗画着日式花鸟图;房间里的椅子全套上古风浓厚的锦缎布罩,许多小饰物也洋溢着浓厚的日式风味。 「我是鹰司常熙。」 青年有礼地低头致意。他举止谦虚,外貌柔美有如女性,虽说是青年,看起来却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随和的笑容中,看不到父亲熙通严峻的神情,实在不像是能够驾御时代这匹烈马的人物。可能也因为如此,他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只是过着如隐士般的宁静生活。 「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帝都日报的平河。」 青年向新太郎微微回礼后,长睫毛下的视线转向万造,眼神中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柔和地看着他。 「我是住在瓦町的万造,平常帮平河先生处理一些事情。」 新太郎在心中苦笑着。就算对方再随和,毕竟也是公爵家的继承人,总不能当面跟人家说自己是街头艺人的头儿,现在寄居在舛屋吧。因为了解万造心中的想法,新太郎没有再特意说什么。 青年笑了笑,请新太郎和万造坐下,女佣将红茶端了进来。 「好漂亮的房子啊。」 新太郎不禁脱口赞美,青年柔和地笑了。 「谢谢您的夸奖。」 「虽然洋馆最近很流行,但我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而且气氛还十分特别。」 说着,新太郎细细观赏手上的红茶杯。红茶杯盘看起来像是光琳派(注一)的泥金漆艺品,盘上绘着小小的抱牡丹花纹(注二)。如果没记错的话,抱牡丹花纹应该是近卫家的家徽,又称为「近卫牡丹」,凡是与近卫家有关系的家族,都会使用类似的花纹当作家徽。那么,这应该就是被称为「鹰司牡丹」的鹰司家家徽了。 「这是公爵您的……」 「请不要这么拘束。」他打断了新太郎。「平河先生比我年长,我只是晚辈。」 「可是……」 「我只个既当不成官吏,也当不成记者的无能第二代罢了,请您真的不要客气。」 新太郎困惑地看着万造,万造脸上露出一抹善意的苦笑。 「朋友都叫我常。对我来说,鹰司这个姓和名字里的熙,负担都太沉重了。」 常面带微笑地说着,这也是一种谦虚的表现吧。明治五年,太政官(注三)公布禁止使用复名,也废止了另外取别号或字的习惯,或许因为如此,「常」便成了他代替别号或字的称呼。 「这栋房子是家父所建,只是他还没见到房子落成就去世了。房子的设计虽是委托外国技师,但室内的装潢,从家具到食器全都是家父亲自挑选。他在世时常对我说,不要完全模仿西洋风格,要让外国宾客体会到日本文化之美,因此我家才会如此特别吧。」 「原来如此。」 听常这么说完,新太郎重新回顾四周,对于憧憬外国奇特风情的访客来说,或许这里真的能满足他们的心愿。 「不过,最后仍然盖的是洋馆呢。」 「书院设在别馆。如果要让客人留宿的话,还是要洋馆才行,这也是家父说的。」 「这样看来,您这里的外国访客还蛮多的了?」这个问题让常思考了一下。 「许多客人是为了悼念家父而来的,只是现在一年比一年少,难得的一间好房子都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他并没有特别卑屈,却仍然能感觉他的父亲熙通,对他来说还是沉重的存在。 相对于近年来极端的欧化主义风潮,有人提出了国粹主义来与之对抗。尽管新太郎想问问这个曾经接受在野稀世外交宫薰陶的青年对这些状况的看法,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常主动说话了。 「平河先生,听您派来的人说,您想询问关于昨晚的事。」 这么一说,新太郎才慌忙想起此行的目的。「是的。我正在调查关于闇御前的事,听说您被她袭击,勉强逃过一劫,因此想来问您一些事,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证 注一:光琳派:江户时代的绘书流派之一,源自尾形光琳的乾山昼风,传到酒井抱一时加以发扬光大。 注二:抱牡丹花纹:为藤原氏宗亲、关白家近卫一族的家徽。到了德川幕府时代,只有华族的鹰司及鸡波两家族使用。 注三:太政官:明治初期最高阶的政府机构。 人。」 常无奈地苦笑着。「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和她擦身而过而已,所以不晓得对您有没有帮助。」 新太郎将身子稍微往前挪了一下。「这么说,您真的遇到了闇御前罗?」 是的,常点点头。新太郎不禁高兴地笑了。 「因为您身份的关系,处理这个案件的相关警官和记者们都含糊其词,不肯说实话,我还以为那根本只是谣言而已呢。」 常困扰地笑了笑。「由于我急着回家,因此没等到警官来,只告知姓名就离开现场了。可能他们碍于先父的身份地位有所顾忌吧,但我并没有不准记者报导或封口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我可以问您一些更深入的问题吗?」 「请问。」 「您是不是在德川灵场附近遇见闇御前的?」 常点点头。「是的。我穿过海军省后方走到德川灵场旁时,突然有只狗朝脚边跑来。」 「您确定是狗吗?」 被新太郎这么一问,常沉思了一下。当下我觉得是狗,但被您这么一问,又觉得那只狗有些古怪。」 「会不会是狐狸?」 常微笑着。 「那晚的生物就狐狸来说太黑了,虽然它的身型比狗瘦一点,但应该是狗没错。我很喜欢狗,自己也养狗,或许因此才觉得是狗吧。」 「原来如此。后来呢?」 「当那只狗朝我脚边跑来时,我只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有喊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在那时,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闇御前?」 常点点头。 「可能我听见了衣服的摩擦声或人的呼吸声吧。当我不经意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穿和服的女人,袖口里露出锐利爪子朝我举起手。后来我是怎么躲开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不过您还是受伤了?」 「是的,我伸手想挡住她的攻击,弄伤了手掌。」常说完,举起包着绷带的左手。「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不过不严重,只是稍微被抓伤而已。我听到吵嚷声越来越近,便忍痛冲过转角叫人,他们就从南边跑过来。」 「那个女人呢?」 「我指着身后想通知跑过来的人,但回头一看已不见人影了。」 嗯……,新太郎皱起眉头。「会不会躲到小巷子里了?」 「我想不可能,因为大家到处都搜过了。」 「之后也没再见到狗了吗?」 「是的,若是狗还可能比较容易躲藏,但那个女人穿着如此厚重的衣物,应该没那么容易藏身;而且那条路笔直通往天光院,我回过头去也不过是一下子的事,就算她藏身某处,应该也会看到衣摆或袖子。现场虽然残留爪上滴落的血迹,但中途也消失了,大家都直呼不可思议。」 这样听来,简直就像是狗化身为女人,再消失在黑暗中一样。 常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微倾着头。 「对了,有一个荞麦面摊。」 「荞麦面摊?」 「是的。因为摊子上画着般若面具,我吓了一跳,因此印象深刻。面摊没有人,灯也熄了,但锅子里还留着些许热水,看来很像老板只是暂时离开一下而已。」 新太郎看了万造一眼,之前万造提过的那些古怪卖艺人中,不是就有个叫般若蓄麦的面摊吗?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新太郎将身子往前挪了一下。 「什么线索都可以,您还记得关于那个女人的什么事吗?」 新太郎问完,常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个……我当时走的是夜路,一路上只能仰赖月光。事情又发生得很快,我也吓坏了,所以……」 「说的也是。」新太郎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万造突然插嘴说了句「对不起」。 「当时只有您一个人吗?」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德川灵场附近一到晚上就人烟稀少,尤其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您好像有点太不小心了。」 常露出腼腆的笑容。 「当时我有点私事要到爱宕町,在三田英语学校附近办完事正要回家。」常突然有点结巴。「因为我不希望有旁人跟着,也不想遇到熟人,因此没有穿过西久保,而是沿着增上寺回家。」 看到常的表情,新太郎心里有了答案。 「啊,您是去见心上人吧?」 本来新太郎还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但是常并没有责备他,反而更显羞怯,细长漂亮的眼角含笑,脸上还泛起淡淡红晕,表情非常娇艳迷人。 「是的,但是这件事还要请平河先生帮我保密。」 新太郎满脸笑意地说:「那是当然的了。」 常本来要帮他们叫车,新太郎婉辞了,和万造两人一起走上夜路。夜色已深,静谧的麻布区,巷口有个陀螺孤单地躺在地上。是那个孩子忘记带走了吗? 连新太郎自己都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常聊得那么投入,常虽然缺乏霸气,却是个聊起天来令人愉快的聪明青年。最后,连管家和女佣都加入谈话,谈起最近流传的谣言。常似乎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心胸宽大的主人,看到女佣们兴
高采烈地说着,他非但不加责骂,还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反倒是新太郎替他们捏一把冷汗。 家里每个人好像都十分爱慕这位年轻的主人,只有在女佣夸起他时,他才会很不好意思地制止,整张脸都泛红了。新太郎回想起来,仍觉得十分温暖。 「怎么样?那个人很好相处吧?」 听新太郎这么说,万造只是苦笑。 「他的确很随和,我本来以为他会更高傲的。」 「就是说嘛。他跟他老爸熙通一点都不像,外表也纤细多了。不但成熟稳重,脾气又好,就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您这么说未免也太失礼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公爵的后代啊。」 新太郎笑了。「说的也是,可惜没问出什么线索。」「 是啊。」万造点点头,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鹰司先生总算没大碍,但那个闇御前的黑暗藏身术也实在厉害。」新太郎转头看着万造。「你有何想法?你觉得闇御前消失到哪儿去了?」 万造眨眨眼,沉思了一会儿。「消失到哪儿去……当然是趁暗逃脱了。」 「说不定,我是说万一,她是真的消失了呢?或许闇御前真的是妖魔鬼怪变的。」 怎么可能,万造苦笑着。「只是那些搜查的人疏忽了而已,还是平河兄也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这个嘛,我也不是真的相信啦。只是……」新太郎欲言又止地窥探着万造的表情。「那么,你认为闇御前和其他那些人都不是妖魔鬼怪罗?」 「当然。」万造笑着说。「就举那个人魂贩子为例,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是有人曾亲眼看到袋子里装着人的灵魂吗?还有,耍头人在空中耍弄的,又真的是人头吗?」 「确实……」 「这不就对了?如果真是吃人妖怪,拔刀术师为什么需要刀子?闇御前和火焰魔人也一样是人能假扮的,只要找个像爪子般的利器和使用火焰就行了。再来就是要具备一些好运,让自己不被抓到。」 没错,新太郎点点头。 「那么,那些杀人者虽然怪异,却都还是人类罗?不是妖魔鬼怪在作乱,而是嗜血的人类在横行猖狂。」 万造点头称是。 「动机呢?」 「只有问他们本人才知道了。」 新太郎陷入了沉思,他只是盯着月光投射在脚边的影子,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只希望不会再有人遇害了。」 万造喃喃地说着,新太郎抬起头看着他。 「我也这么希望。」 第一卷 第二幕 此外,何谓夜之华 晚上,寺院附近的参道(注一)上聚集了约二十人。 「唉,真是急死人,也就别再藏了罢。那片锦绘(注二)你总是朝夕不离身,更别说臂上还……」 这个寺院并不大,因为有庙会,参道上摆了许多摊子。来往人群不多却从未间断。在离参道稍远之处的石制常夜灯(注三)下,聚集了许多人。 「你必定有真心所爱的男子,不然怎会对我……那么,那男子是何许人也?说来听听。我山三(注四)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多谢大人恩言,但奴婢为何要告诉您呢。』 说话的男人是坐在常夜灯中央的黑衣人;回话的则是藏着手臂,羞怯地低下头去的少女人偶。 「越隐瞒越让人介意,越躲藏越让人想追究。来,让我瞧瞧手臂。」 『呀,请饶了奴婢罢。』 「不成,无论如何我都要看。」黑衣人一只手将人偶抱在膝上,另一只手则牵起少女 注一:参道:神社或寺院为了来参拜的人所建的道路。 注二:锦绘:彩色浮世绘版画。明和二年(1765)年由铃木春信所创始,以江户为中心开始发展。 注三:常夜灯:一整晚都点着的灯。 注四:名古屋山三郎:提到名古屋山三郎,一般会想到他和出云阿国(歌舞伎的始祖)的恋情传说,但在此出戏码中只是纯粹借名,故事完全不同。 的手,轻轻地用指尖将袖子往上拉。「怎么,『相公命』(注一)?此刺青可真妙啊。」 『奴婢的相公还会有谁呢。』少女含娇带媚地看着满脸惊讶的黑衣人。『虽然奴婢不配。』 「那么你……」 『是,很久以前奴婢就对大人……』 「这……」『是。』少女低着头,用袖子遮住白皙的脸蛋,露出的颈项飘出阵阵羞怯的气息。 「真是令人怜爱哪。你的真心令人感动,那么今晚就共渡一宵罢。」 『虽然奴婢配不上大人,但奴婢死不足惜了。』 「到内室去罢。屏风呢?」 『是,屏风刚被人借走了。』 「被人借走了?那就用这个代替罢。」黑衣人拿起挂在常夜灯上的破旧油纸伞。「幸亏有此伞代替屏风,一起撑罢。」黑衣人打开了伞。 『多谢大人。』 少女抬头看向黑衣人,手靠在颊上陶醉地依偎在黑衣人胸前,黑衣人用伞将两人遮住。 「伞上的徽纹是照降町(注二)吗,可别下雨了哪。」 遮着少女的伞里,传出「喀」的拍子木(注三)声。 一时间,观众们鸦雀无声。少女擦拭着颊上的颜料,从伞缘探出头来窥探四周,然后将头歪向一边,刹那间观众们纷纷拍手欢呼。 「太精采了!」 「这个阿国(注四)真令人怜爱啊。」 「到底是怎么耍的?看起来简直像真人一样。」 黑衣人并未理会观众的称赞,他让人偶坐在手上,站起来向观众深深一鞠躬。 「刚才表演的是《对鞘——名古屋浪宅》(注五)。春宵一刻值千金,夜已深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注一:命:从前在日本的花街柳巷,相爱的男女流行在对方的名字后加上「命」字,将之刺青在手臂上,如「吉大人命」等,表示永不变心。 注二:照降町:位在日本桥小舟町(旧名堀江町)的一角,江户时代这里开了很多家卖伞、木屐和竹皮草屐的店铺。因为不管下不下雨都有生意可做(雨天卖伞和木履,晴天卖竹皮草屐),所以被江户人昵称为「照降町」(意为睛雨街)。 注三:拍子木:参照57页序幕的注。 注四:阿国:原是歌舞伎的始祖,是出云大社的巫女,为了募集资金修理出云大社,游历各处最后到达京都,但在此处只是借名。 注五:《对鞘——名古屋浪宅》:歌舞伎的戏码,描写名古屋山三郎和腰元岩桥的爱情故事。因山三郎被情敌陷害,岩桥只好卖身至吉原(江户的妓女区)。岩桥有个忠心义胆的婢女阿国,暗自爱慕着山三郎,后来情意被山三郎所知,心愿得以达成。 观众们热烈地鼓掌,同时在半开的伞里丢入铜板,黑衣人和少女一一回礼后,起身离开了常夜灯。虽然有观众叫住他,但不知他到底听到了没有,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消失在参道旁的暗路里。 『如何?很惹人怜爱罢。』 听到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少女这么说,黑衣人忍不住出声笑了。 「今晚你表演得很好,男人们对我是又嫉又羡。」 『那么,相公是否会改变心意,一辈子只爱奴婢一人?』 黑衣人只是低声地笑着,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实在无情哪。』 「你知道在银座有间专卖化妆品及日用品,叫伊泽屋的百货店吗?」 『又要谈论夜晚的魔物了么,相公真是谈不腻呀。』 「别生气,好好听我说。那间伊泽屋原本是日本桥的和服老店,后来在银座专卖洋服及小饰品的绀屋町开了间店。店址离银座的樱花大道很近,为了搭配舶来品的风格,还特地从英国邀请技师盖了一栋红砖瓦的三楼建筑。」 看黑衣人不理会她的埋怨继续说着,少女不禁叹了一口气。 『真拿您没办法。』 「他们将三楼的一部份拆掉做成阳台,摆上陶桌陶椅,让店里的客人可以来此小憩。」 一 左吉将手靠在阳台栏杆上,俯视着底下的道路。由于没有遮蔽,因此能清楚看见人行道的情况,只见一片人头钻动,感觉十分奇妙。在下面行走时,只觉周边人潮景况形形色色,现在从上面往下看,却意外地没什么新鲜之处。 伊泽屋最自傲的就是店内全采电灯照明,他们近中午时分开店,一直营业到晚上。从阳台上眺望的夜景并不是很美,加上风很大,因此除了左吉之外,并没看到其他客人。 阳台上没有灯光,下方沿着道路伫立着一整排瓦斯灯,非常耀眼。左吉眯着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光景:心里不断地想着最近让他困扰的事。那些不愉快的思绪,让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左吉今年三十八岁,老婆在嫁给他两年后去世,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上一代老爷帮他娶的这个老婆去世时,他也如寻常人般伤心了一阵子,可是现在再回想,却已连长相都不记得了。也许,他老婆也觉得死了反而轻松吧。左吉知道女人都讨厌他,不管再怎么为自己说话,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很丑。 之后,左吉就一直过着鳏夫的生活,但他并不觉得孤单。老婆虽然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不过上一代老爷将小少爷交给他照顾,日子也不觉寂寞。自老爷去世后,小少爷就成了新的主人,因为身份悬殊,他不敢说这孩子就像自己的亲骨肉,但左吉长久以来都一直期待着他的成长。 可是……,左吉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一直都很尊敬左吉,从来不笪让他失望;左吉也因为太爱这孩子,只要能在身边照顾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最近他却……,左吉忧郁地将视线转到身后。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阳台上有扇通往店里的门,门上镶着一块很大的进口玻璃,玻璃另一边挂着厚厚的布帘,遮住店内的灯光。 左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他再次将视线转向下方街道时,一道微光突然射过来,有人走进了阳台。左吉没有回头,他想一定是那个女人来叫他回家的,但他现在不想见到她。 打开的门关上之后,阳台又恢复原来的黑暗。左吉像是抱住栏杆般地缩起肩膀,阳台上的风很大,残留着冬天气息的寒风使左吉拉紧披肩。这披肩是那个女人放在他这儿的,可以闻到浓浓的脂粉味。就在那时,一股强光剌入正看着下方的左吉眼里。 他不自觉地回头,抓着披肩的手松了,由下往上卷起的强风把披肩吹落地面。 左吉还没弄清楚状况,背后就受到灼热的冲击,甚至传来一股怪声和异臭。不知道是被人推了一把,还是因为晕眩,他的视线开始摇晃不清。 左吉急忙抱住栏杆支撑身体,手上传来石头的触戚。他双膝着地,背部的灼痛贯穿全身,蒙胧的双眼看到一个燃烧的人影。 火焰魔人! 因为实在太痛了,左吉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传闻。那么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如果死了,谁来照顾那个孩子呢?这些念头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如果两个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还不如这样死去比较好。 此时,有一只手抓住蹲在栏杆下的左吉衣领,把他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 路人冲进店里说外头出事了,店内顿时一阵哗然。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人从阳台上掉下去,阳台那边不但起火,火还呈现人形,说不定是传说中的火焰魔人…… 几个店里的人跑出去时,还勉强看到维持着人形的火焰魔人,另外有一男一女倒卧在人群中央。男子身材矮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好像还有一丝气息。 掌柜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跑到阳台上推开门查看四周,只见烟雾弥漫,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他命令小伙计拿点灯棒(注)来,将平常不会点亮的阳台瓦斯灯点燃。 众人在灯火照明下环视四周,仍然没有看到人的踪影。他们在阳台角落发现红色的东西,走过去一看是女用披肩,是被风吹到角落去的。 除了披肩之外,阳台上只有四处残留的焦痕。阳台地板上铺的石块已经烧焦,上面模糊地残留着看似脚印的不明焦痕。 焦痕以不寻常的间距从阳台入口一直延续到栏杆处,在阳台右侧的墙壁前消失不见; 注:点灯棒:明治时代用来点亮瓦斯灯的长型棒子。 就像墙壁突然打开让人走进去似的,脚印就这样消失了,前方的白墙则留下推压的掌印。 墙上的掌印与其说是焦痕,不如说是血液擦在墙上的痕迹。 对目击者来说,墙上的掌印远比一个遁入墙中消失的魔物更让他们毛骨悚然。 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掌印,逼使人去想像被害者悲惨的遭遇,使阳台上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 拜访完鹰司家的隔天,新太郎深夜匆匆来到万造在瓦町的租屋。 「万造,火焰魔人又出现了!」 新太郎一拉开门就大声嚷嚷着,万造像往常一样从被窝中起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这次不是闇御前,而是火焰魔人!」 新太郎紧抓着万造的手。 「快!这次人没死,虽然不晓得状况如何,但说不定还有一口气在!」 新太郎和万造连忙赶去和泉町第二医院,那里离瓦町很近。两个人一边跑,新太郎一边告诉万造他从报社同事那里听来的消息。 据说被害人是从绀屋町最近开张的红砖瓦百货店「伊泽屋」三楼阳台掉下来的,后来被送到了医院。 「您是说伊泽屋吗?」 「嗯,就是那间专门贩售舶来品的百货店,以前是和服店。你知道吗?」 「知道。」 「火焰魔人就出现在银座店的三楼阳台。」 「是吗?看来火焰魔人好像挺喜欢高处的。」 「就是啊。」新太郎点头同意。「伊泽屋比一般商店晚开店,打烊时间也晚。晚上不会有客人上阳台休息,因此倒茶的服务生没在那儿留守,但客人还是能自由进出。火焰魔人在那里把一个男人推下去之后就消失了。」 「用他燃烧的双手?」 「是啊。接着不晓得谁大声嚷嚷,指着阳台叫大家看,引起极大的骚动。火焰魔人跟以前一样瞥了下面的人群一眼后,立刻像烟雾般消失了。」 「我记得那附近好像都是铺石路。」 「是啊,银座绀屋町一带都是砖瓦和石板铺成的路。虽说是三楼,但一般洋房的三楼都很高,一楼出入口上方有一道突出的屋檐,但是那个男人运气不好,没碰到屋檐就直接摔到下面的街道上。银座一带晚上人潮汹涌,那个男人压在一位匆忙路过的妇人身上,妇人当场死亡,那男人却获救了,真是讽刺。」 「结果,大家惊慌地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火焰魔人?」 「没错,店里的人立刻上阳台查看,人却早巳消失无踪。」 新太郎一边点头说着,一边在门口举起手。「啊,请问一下。」 赶到医院后,新太郎在门口拦住一个护士,询问她受害人所住的病房,但对方却回答无可奉告。双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时,身后传来叫他们的声音,新太郎和万造同时赙过头去。 一个身材修长、穿西装的男子,在人潮不多的大厅中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这个人对新太郎来说并不陌生。 「鹰司先生!」 常跟昨天一样有礼地低下头。「平河先生,真是巧遇。」 「是啊,真巧。」新太郎一边看着护士匆忙走开,一边皱起眉头询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常微笑地说:「家里的人受伤住院了。」 「是您的家人吗?」 「算是吧,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我们家做事了。」 「是吗?那真是……」新太郎原本想说太好了,又不知是否妥当,便含糊地说道:「他的情况如何?」 「很幸运,没有想像中严重。」说完,常微倾着头。「倒是平河先生,您身体还好吧?」 「没事,我只是来采访的。」 新太郎苦笑着,常也笑了。 「刚刚我看您跟护士小姐好像在争论着什么,还以为状况很严重,没事就好了。」 「好不容易发挥好事的记者本性冲到医院来,结果被狠狠地拒于门外。」新太郎自嘲一番后,压低嗓门询问常。「鹰司先生,您听说过近来大闹帝都的火焰魔人吗?」 常惊讶地点点头。「听过。」 「那么,您知道有个人被火焰魔人袭击,千钧一发之际保住性命,后来被送到这间医院来的事吗?」 常点点头。「我知道,那个人是左吉。」 新太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常。「难道……」 「您猜对了,他是我家里的人。」 「真的吗?」 常点头称是,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抱歉,我担心太多人来采访或探病会打扰到左吉,才跟院长提出谢绝访客的要求。」 「原来如此。」说完,新太郎窥探着常的表情。「那么,您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呢……」 常轻轻地笑了。「我们似乎很有缘,就特别为平河先生和万造先生破个例吧。只是左吉现在人不舒服,改天再安排你们见面,今天可否请您体谅一下呢?」 新太郎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是,那当然了!」 「少爷,您忘了什么东西吗……」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声音,一看见眼在常后面走进来的新太郎和万造便立刻住嘴。 常轻轻地阻止左吉起身。他因为背部灼伤,是侧躺着的。 「啊,你好好休息,身体重要。」说完,常转过头看向新太郎和万造。「这位是平河先生,是帝都日报的记者,要来采访你。如果你身体还撑得住,可不可以接受他的采访?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左吉看了看新太郎和常之后点头答应。 新太郎很快地打量了一下这对主仆。简单地说,左吉长得很丑,他年约四十,身材瘦削矮小,加上脸又四四方方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螃蟹;他的五官像全部挤在一起后又被用力压扁,浓眉下的小眼睛不但瞳孔很小,还是三白眼,这样的面相任谁看到都会说不好。 常趁着新太郎和万造在自我介绍时拿了椅子过来。这是间西式单人病房,算是相当豪华。是因为常把左吉视为家人,所以特别安排的;还是他对下人的态度都这么好,真实原因并不清楚,但从常的为人来看,或许两者皆是吧。 「你负伤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但有些事一定要请教左吉先生。你看到了火焰魔人吗?」 这是新太郎最感兴趣的。 左吉摇摇头。 「没有。我勉强瞥见一个被火焰包覆的人影,但只有一瞬间,所以不能说真的看到。当时我站在栏杆旁眺望下面的人行道,后面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 「就是谣传中那双燃烧的手?」 左吉无言地点点头。 「虽然这么问有点可笑,但应该很烫吧?」 不,左吉面无表情地低声说着。「由于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感觉,而且背后被人推了一下,我只想到赶紧抓住栏杆。也是直到那时,我才觉得被推的地方开始莫名地疼痛和抽搐,同时传来一股恶臭,就像头发烧焦的味道。」 「所以,当时你不是被人一推就掉下去的罗?」 左吉微歪着嘴角。「我的个子还没有高到被人从背后一推,就能越过阳台栏杆倒栽葱地掉下去。」 新太郎有些尴尬。因为左吉很矮,大概只到新太郎的肩膀;而阳台的栏杆很高,身材高大的人可能会摔下去,但左吉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为什么会摔下去呢?」 「那时我紧紧地抓住栏杆,有人却从后面抓住我的脚,把我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因为背部实在太痛了,光是如此就已让我意识模糊,无力抵抗。」 「但你还是没有看到火焰魔人的长相?」 「阳台上没有任何灯火,在我被袭击前四周就是一片黑暗,被袭击后又痛得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左吉好像想到了什么。「我隐约地觉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说书人。」 新太郎眉头紧蹙。「……说书人?」 「我在店里看到一个说书人。」 「先等一下。你是说伊泽屋里有说书人?嗯……也不是指说书人不能在那里买东西,只是……」 「是的,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印象很深刻,也因此才会觉得是他。不过事出突然,我根本没看清对方的长相,那也完全只是猜测,还是请你们别理会吧。」 新太郎看着万造,他很在意「说书人」这三个字。 万造明白新太郎的意思,接着开口问道:「你跟那位说书人交谈过吗?」 「没有。」左吉摇摇头。「我只是看见他上楼而已。」 「他做何打扮?」 「看起来就像一般的说书人。戴着一顶深檐斗笠,身穿直线粗条纹和服,下摆撩起来塞在腰上,衣领后插着小灯笼,背上背着一个大木箱。那个木箱很奇怪,上面好像写着什耍,但我看不清楚。」 万造沉思了一下,又继续问道:「左吉先生,为什么你会到伊泽屋的阳台去呢?」 新太郎注意到左吉看了常一眼。 「是鹰司先生派你去办事的吧?」 「是的。」回答的人是常,他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这件事左吉不好说,还是我来说明吧。」常体贴地看着左吉,再转过身看着新太郎。「是我请他陪朋友去买东西的,就是昨天我跟您提过的那位女性。」 新太郎「啊」了一声,
常的睑上又泛起一抹红晕。 「最近夜晚不太平静,本来应该是我陪她去的,但家里突然有客人来访,只好拜托左吉去陪她。」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会去阳台呢?那位女性没有同行吗?」 左吉显得有点吞吞吐吐。 「我想店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而且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就算是陪着女士出门,但要我跟着去买胭脂水粉,还是会感到丢脸,因此我就到阳台上去消磨时间了。」 「原来如此,对方是趁你落单时袭击你。阳台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左吉点点头。 「我走到阳台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话才说完,左吉似乎想起什么似地思考着。「不过,阳台一角有个盖着布的东西,大概有人那么高,起初我还以为有人站在那里,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 「会不会是杂物?」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之后曾有人上来阳台,但通往阳台的出入口在栏杆的反方向,我又看着下方,虽然感觉有人进了阳台,但我没特别在意,也没回过头去瞧个究竟,不久就被……」 新太郎点点头。 「真是飞来横祸啊,还好你平安无事。」 一听到新太郎这么说,左吉黯然地垂下肩膀,微驼的背影看来身心俱疲。 「对于那位去世的女士,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在病房里和常告别后,两人踏上归途,一路上新太郎不断拼命思考着。 「你有何想法?左吉说的说书人,和你之前听说的那个有关系吗?」 对于新太郎的询问,万造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万造,怎么啦?」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万造低语着。 「不祥的预感?」 「先是鹰司先生遇袭,接着是他的家人遇袭。平河兄,您认为这是偶然吗?」 「喂,你该不是说……」 万造整个眉头都皱在一起。 「左吉先生的同伴是鹰司先生喜欢的人,这位和他关系密切的女性带着一名男子走进伊泽屋,看到这幕的人会不会误将那名男子当成了鹰司先生?左吉先生也说当时阳台很暗。」 「话是没错,可是……」 「起先是鹰司先生自那位女性的住处返家时在路上遇袭,他说自己和一只狗擦身而过,回头却看到了闇御前。如果闇御前是狗妖化身那就罢了,但如果两者毫无关系呢?由于是背后遇袭,说不定那个闇御前是在跟踪鹰司先生。」 新太郎更加苦苦思索。 「有道理,但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嗯,毕竟鹰司先生和左吉先生的身高体型相差很多,我只是觉得有点在意罢了。」 「袭击鹰司先生的人是闇御前,而偷袭左吉的是火焰魔人。不但受到攻击的人不同,妖魔们也不是只袭击鹰司家。我还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关于那一点也是。」万造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新太郎。「我看了你的记事本,确实到目前为止,那些遇袭身亡的人和鹰司家都扯不上关系。闇御前攻击了包括鹰司先生在内共七人;火焰魔人则是包含左吉先生共四人;斩人魔也是四人,加起来共有十五人遇害。东京人口这么多,十五个被害人中竟有两位是主仆,您不觉得这关系十分微妙吗?」 新太郎整个人呆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万造说的也没错。在银座的人群中随便挑十五人拍他们的肩膀,当中有两位是互相认识的机率实在不高。 「难道你认为凶手的目标是他们两个?」 「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鹰司家的人,我会这么想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那么其他的十三位受害者呢?他们和鹰司家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先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毫无关系,若凶手是鹰司先生或左吉先生的仇人,他可能怕直接杀了他们会让自己遭到怀疑,便先找一些无关的人下手。」 「不会吧。」 「我也知道太牵强了,但绝非不可能。总之十五名受害者中有两位是主仆,光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可是……」 「如果遇害的全是鹰司家的人,背后动机就昭然若揭。凶手怕事情演变成那样,就先杀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如果对方真的如此残忍狡诈,不就比那些妖魔鬼怪的化身更可怕了,不是吗?」 「可是,鹰司先生不像会招人怨恨。」 「连左吉先生都遭到攻击了,我想凶手与其说是憎恨鹰司先生,不是说是憎恨鹰司家吧。」 新太郎「嗯」地低语了一声,转身看着背后。在路的尽头、卫生局试验所的阴影下,可以看见他们刚刚离开的医院屋檐。 「是不是该提醒鹰司先生,请他注意一下?」 「说得也是。」 一脸忧虑的万造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但就算现在回去医院,他也可能已经回家了吧。」 嗯……,新太郎点点头。在此同时,他心里也在盘算着明天是否该再次联络常。 三 在新太郎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联络鹰司家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一下子觉得即使不太可能,还是该提醒人家一下,站起身准备派人去鹰司家;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无谓的担心。他就这样一直拿不定主意,时间也分分秒秒地过去。 万造看新太郎那么烦恼,便建议他去探望左吉。 「去看看左吉先生的病情进展如何,顺便谢谢他昨天接受我们采访,再将我们的担心告诉他,您觉得怎么样?」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立刻松了口气。 「对啊,这真是好方法。虽然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但事情总有个万一嘛,万一真的出事了,那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只是又不能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人家抽空见面,如果是跟左吉说,就不会显得小题大作了。」 看新太郎极力为自己找藉口的模样,万造忍不住苦笑。 「想不到连平河兄也会有顾虑这么多的时候啊。」 「你这么说就太过份了,好像我很厚脸皮似的。」 「不是的。」万造不禁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平常老是将『人脉就是资产』这句话挂在嘴边的平河兄,一遇到华族竟也多所顾虑了起来。」 新太郎不高兴地臭着脸。「才不是那样。我根本不在乎家世还是财产,只是讨厌被人当疯子取笑。」 万造又笑了。「就算被取笑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这样继续说风凉话好了。倒是……」 「您说。」 面对着万造的催促,新太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今天去过伊泽屋了。」 「是吗,我记得帝都日报也是在银座。」 「嗯,因为很近,我就去看了一下。那里的阳台还留着浅浅的脚印,我抓住店里的人问了当天的情况……」 「结果如何?」 「你记得昨天左吉说过阳台上有东西吧?但是店里的人都说不可能。」 万造转过身看着新太郎。 「那么……」 「可能是有人趁店里的人不注意时搬到阳台上去的。左吉说那东西约有一人高,那么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搬上去的,连店里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掌柜愤慨地告诉新太郎,阳台是让客人休息的地方,绝对不会放置杂物,因此至少可以确定那不是店里的东西。那么,到底是谁搬上去的呢?又是怎么搬上去的?新太郎问过店员,可是既没人看过那个东西,也没人看到有人搬东西上去。 这样吗……,万造喃喃自语着。 「店员也记得那个说书人,毕竟说书人会在做生意途中进到店里是很稀奇的事。听说他背着一个大木箱,上面还刻着字,并没有人记得详细内容,但好像是什么珍妙或珍奇等等的六、七个字。」 「是不是『珍妙珍奇怪闻』?」 「很可能,搞不好他就是你提过的那个奇怪说书人。而且……」新太郎故意停顿一下。「那个说书人好像也在巽堂出现过。」 「真的吗?」 「没错。我来你这里时先去了一趟巽堂。在火焰魔人第一个受害者旭町义助遇害那晚,店里有几个人看到说书人在店里闲晃,当时他们还以为是哪个客人叫他来的。」 「这么说来,」万造压低嗓子,「那个说书人跟火焰魔人关系密切罗。」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是共犯?」 「如果那两人是共犯,背后恐怕就有更深沉的动机,至少火焰魔人不是在路上闲晃时临时起意杀人。」 「没错,看来还是怨恨鹰司家的仇人所为吧?」 「像鹰司家这样的华族,有一两个仇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说不定是上一代的熙通老爷结下的梁子呢。」 新太郎心想,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当时他那么活跃,还富甲一方,应该树敌很多吧。嗯,越想越有可能。」新太郎用力地点头,伸手推开黑暗中的第二医院大门。 新太郎去医院探访左吉时,常也在场。不知道他是来探病,还是带人来探望左吉的,因为病房里还有另一位女性。 「左吉先生好点了吗?」 对于新太郎的问候,主仆两人一起点头致谢。 「谢谢您的关心。虽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托您的福,再两三天就能回家休养了。您是特地来探病的吗?」 新太郎赶紧摇手否认。 「不是的,我刚刚去找万造,就顺道……」 「对了,万造先生住在瓦町,离这里很近。」 万造看到常对自己微笑,便轻轻地点头回礼。新太郎看万造如此谦卑,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转过去对常说:「鹰司先生,您每天都来吗?」 「不是的,今天刚好陪朋友到附近看戏。」 「啊,是去中村座(注)吗?」说着,新太郎将视线转向窗边。那位女性坐在窗旁的椅子上,事不关己地看着外面。常注意到新太郎的视线,也跟着看向那位女性,脸上浮现羞怯的笑容。 「她是有田菊枝小姐。」 新太郎吃惊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看常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常之前提过的意中人,但是坐在那里的女性和常实在不搭配。 新太郎一直以为对方是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但菊枝一点也不楚楚可怜,年纪也离少女时代很远了。 「这位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平河先生。」 在常的介绍下,坐在窗边的女性形式化地和新太郎打了个招呼。她拿开红唇上的烟管,对新太郎笑了笑,顺便用力地将烟灰抖入烟灰缸。 她应该有三十几岁了,深紫色和服上绣着春意盎然的樱花和云霞,应该是夜樱的景 注:中村座:江户时代有三个代表性的歌舞伎剧场,中村座、下村座、森田厘。当中以「中村座」为三座之首,是江户歌舞伎的象微。 色;豪华的刺绣外套下摆曳地,宽领襟上缀着红樱,将白皙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娇艳。虽然别具风情,看起来却实在不像良家妇女。 「莫非那天和左吉先生一起到伊泽屋的就是……?」 新太郎开门见山地问道,常点点头。 「是吗……」说完这句话,新太郎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好奇心旺盛的他很快地又打起精神。 「有田小姐,请问您曾看到火焰魔人吗?」 因为问题有些唐突,菊枝微微扬起眉头,随即浮出娇艳的微笑。 「没有,当时我人在店里。」 「这么说来,您也不知道左吉先生坠楼了?」 「是的。当时外面很吵,我还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买完东西,走到阳台打算找左吉时,却没看到他;本来还以为他先回家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坠楼,那时真是吓坏了。」 「那么,您和店里的人都不知道火焰魔人出现在阳台上罗?」 「当然了,从店里又看不到阳台,其他客人和店里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原来如此。」新太郎低语着,然后说。「那么,有田小姐,您当时在店里曾看过一个说书人吗?」 「有啊。」没想到菊枝立刻就点头。「我和左吉分开后正在跟掌柜聊天,忽然看见一个说书人穿过三楼,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说书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店里。」 「他穿过三楼是去哪里呢?阳台吗?」 「这个嘛……」菊枝冷冷地说,「当时店里客人那么多,我也只不过瞥了一眼而已。平河先生,您去过伊泽屋吗?」 「去过。」 「伊泽屋的三楼是钩状的,角落有个弯角,弯角前方有道楼梯,旁边就是通往阳台的入口。我只是看见那个说书人穿过店里,朝那里走去而已。」 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淡的口气。 「是吗……。不管怎么说,左吉先生能保住性命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菊枝听新太郎这么说,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那位代左吉而死的妇人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新太郎顿时缩了缩身子,菊枝的话明显地充满恶意。 「您认识那位被压死的妇人吗?」 「不认识。只是走在路上竟有人从天而降把自己压死,也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新太郎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看看四周的人;万造眨着眼直盯着菊枝,常和左吉则是低下头转开视线。 「左吉先生也不是自己要坠楼的啊,搞不好丢掉性命的人就是他了。」 「是啊,所以我才说他真的很走运。」菊枝虽然笑着,话中却处处带剌。 新太郎十分愤慨。他不只是不满菊枝的说话方式,从第一眼他就不喜欢她了。 「您说得没错,左吉先生确实是运气好,不过这种好运也不是时常有的。现在局势这么乱,您不觉得晚上还是少出门比较好吗?」 「就是啊。」菊枝笑了出来,她对新太郎挑衅的语气既没感到不悦,也没放在心上。「起先是常少爷被闇御前袭击,然后是左吉,接下来如果是我,事情就更圆满了吧。」 「接下来不一定是你。」新太郎忍不住脱口而出。 菊枝「咦」了一声,转头看着新太郎,常和左吉也是一脸讶异,新太郎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 「这完全只是我的猜测……」 新太郎说出心里的忧虑。闇御前会不会一直在跟踪常?火焰魔人会不会是误将左吉当成常而下手杀害? 常惊讶地瞪大眼睛。 「您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吗?」他露出不知是微笑还是不安的表情。 反倒是菊枝放声大笑。她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新太郎,歪着红唇冷笑。 「这倒有趣了。」 「我是认真的!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可是……」 菊枝不客气地打断新太郎。 「是啊,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倒有趣了。」她笑了笑,然后看着常。「您看吧,直少爷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常柔和的眉头顿时紧蹙起来。「菊枝小姐,请不要说这种话。」 「唉呀,不然还会有谁。」 新太郎插嘴道:「对不起,请问直少爷是谁?」 常为难地看了新太郎一眼,然后低下头。「是我哥哥。」 「什么?!」新太郎不禁大喊一声,一旁的万造也屏住呼吸。「您有哥哥?!」 「是的,他和我同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那么,他是庶子了?」 「是的。」常点点头,脸上表情显得很复杂。「家父没有嫡子。」 「那么……」 「包含我在内,家父熙通共有六个孩子,其中四个是儿子,不过没有一个是元配生的。初子夫人……」常慌忙改口。「母亲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家父有三个偏房,其中一位生下了我,另一位则生下了直,第三位则生下了辅和熙。」 「原来如此。」 「我和直被初子夫人收养;辅和熙,他们的名字是信辅和信熙,则和两位妹妹一起住在京都。」 「住在京都的本家吗?」 「不是。」常摇摇头。 「我也不晓得那里算不算本家,家父后来搬到横滨的别馆,打算等麻布的房子盖好后再正式迁居过去,这些手续都是初子夫人办的,所以京都那边应该算是别馆吧。不过那里并没有住人,全交给管家打理,京都的家人另外在东山区买房子让他们住。」 「照您这么说,麻布的家才是本家了?」 「是的。去年去世的初子夫人将麻布的家留给我,虽然遗嘱上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但我是次男,鹰司家应该是哥哥的才对。」 「您刚刚说你们两人同年?」 「是的,我和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年同月同日生?」 此时菊枝又插嘴了,声音十分讽刺。 「只不过是直少爷出生的消息先传到上一代老爷的耳朵里罢了。就算让他捡了便宜变成哥哥,夫人还不是比较喜欢常少爷?所以才把所有的房子和土地都留给他。」 「菊枝小姐!」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菊枝对常说完,再看向新太郎。「户籍上直少爷是长男,但初子夫人一点也不喜欢他,很快地就把他丢到新宿牛込那里交给奶妈照顾,只把常少爷留在身边。她临终前还留下遗言说,所有财产都要留给常少爷。」 说完,菊枝撇了撇她娇艳的嘴角笑着。 「直少爷根本是一无所有,他现在住的那间别馆也是常少爷的。他总是游手好闲,进去学习院(注)没多久又不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每个月叫人送大把生活费给他。这种人要当公爵家的继承人,恐怕谁也不服吧。初子夫人甚至还说要废掉直少爷的嫡子身分。」 「菊枝小姐,不要再说了!」 常的声音显得很慌乱,菊枝狠狠地瞪着他。 「所以我才一直要您小心,万一您发生什么事,最高兴的人是谁您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一直跟您说,连初子夫人过世是不是意外都还是未知数呢,不是吗?」 菊枝这番话让新太郎又生出许多疑问,但他耐住性子没有插话,只等着菊枝抖出更多秘密。此时正巧护士走进来,菊枝也只好住嘴。 年轻的护士似乎察觉到气氛尴尬,满脸困惑地看着大家。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么吵对左吉先生身体不好,请让病人休息吧。」 听到护士这么说,菊枝立刻站起来。 「常少爷,我们回去吧。您会送我吧?」 「当然了。」 「那么左吉,你自己多保重。」 注:学习院:一八七七年在东京创立的学校,负责教育皇族或华族的子弟。 菊枝的口气依旧毫无感情,她向新太郎点个头后就走出病房。常为难地看着大家,诚恳地低头致歉。 「平河先生,今天真是让您见笑了。真的很抱歉,改天再向您赔罪。」 「没这回事,您别放在心上。」 常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慌张地跑出去追菊枝。护士看常和菊枝走了,也跟着走出病房,留下默默无语的左吉、新太郎和万造三人。 「那么平河兄,」说话的人是万造,「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嗯,是啊。」 「左吉先生,原本是来探病的,结果反而吵到您,真不好意思。」 「谢谢你们来看我。」 左吉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不像平常的他。但当新太郎和万造低头请他保重,并准备转身离去时,左吉却叫住他们,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万造先生。」 「是。」 万造回过头。好一会儿,左吉只是沉默着,好像在烦恼到底该不该说出来,最后他还是开口了。 「万造先生,您刚刚是不是问我为什么去阳台?」 万造点点头,左吉也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当时我跟菊枝小姐在阳台上谈判。」 万造和新太郎同时看向左吉。 「我要她跟常少爷分手,才故意到没有照明的阳台去,最后谈判破裂,她就回到店里去了,我留在阳台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左吉先生!」 新太郎狼狈地喊了一声,这些话太过隐私,实在不适合告诉他们。 「直少爷和常少爷都还没正式继承鹰司家,由于初子夫人过世前正着手准备直少爷的废嫡手续(注),这件事后来在亲族会议引起很大的纠纷,有人说户籍上直少爷是长男,就应该由他来继承爵位。」 「是吗……」 「老实说,亲族们那天就是为了此事再度聚会。虽然众人的意见几乎都是找人接办初子夫人当初进行的手续,将继承人改为常少爷,但那个菊枝的存在却成了障碍。很多人都认为菊枝对少爷来说是个污点,虽然我再三告诫少爷,但少爷却说他不在乎;我也跟他说过,若爵位真的由直少爷继承,鹰司家所有财产就都会变成直少爷的,像菊枝那种女人一定会离他而去,但少爷就是听不进去。」 听左吉这么说,万造只能苦笑。 注:废嫡于续:日本旧民法,废止法定继承人的继承权。 「鹰司先生年纪尚轻,这些事他是不会听别人意见的。」 「您说得没错。」 左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将两位留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万造赶紧摇头,接着问道。「或许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那位菊枝小姐是什么人?」 「如果你们想知道菊枝的事,就去柳桥找一位叫菊哉的女性吧。」 果然,新太郎在心里想着,菊枝果然是风月场所的女人。 新太郎和万造向左吉致意后准备离开病房,左吉又叫住他们。
「对了,请你们不要理会菊枝那些话,直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没见到本人怎么知道,新太郎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首先,直少爷是绝对不会弄错我跟常少爷的。」 「可是当时阳台不是很暗吗?」 「跟那个没关系。那天亲族们是带着直少爷一起来的,因此少爷才无法出门,吩咐我去陪菊枝,所以直少爷知道陪在菊枝身边的人是我。」 「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不会把你和常少爷搞混了。」新太郎笑着说。 但是,新太郎心想,如果真是那样,凶手就有可能是冲着左吉来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埋由为何。 两人礼貌地告别后,万造与新太郎在归途中都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问题重重的家族啊。」 「的确。」万造也喃喃自语着。「背后好像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内情。家大业大,实在很辛苦。」 「万造,你的看法呢?」 「您是指哪件事?」 『当然是火焰魔人和闇御前啊。你不觉得实在太巧了吗?在家族纷争不休之际,常少爷和左吉都遭到袭击,其中必有蹊跷。若左吉如我们昨晚所说,是凶手误将他当成常少爷,那么与其说凶手怨恨熙通爵爷,不如说比较可能……」 「与爵位纷争有关吗?」 「嗯,说不定是为了争夺继承权才下手犯案。」 新太郎没有直接指名,万造也沉默许久。 「可是,」万造终于开口了,「直少爷不是一直都跟常少爷在一起吗?」 「但他却没有来探病。左吉遇袭那天他如果跟常少爷一起,不是应该一起去探望左吉吗?」 「不一定吧。」 「而且,说不定他跟常少爷说要回家,人却去了银座。直少爷和常少爷两人到底在一起多久是很重要的关键,不是吗?」 万造沉思了一会之后点点头。 「的确,您说得没错。」 四 「万造,晚上想不想去散个步?」 新太郎来到万造家时已经过了黄昏,两人到医院探望左吉是三天前,现在左吉应该已经准备出院了吧。跟往常一样,万造正躺在那张从来不收的床上看书,一看见新太郎便露出苦笑。 「平河兄每次说要散步都另有目的,要散步到新宿的牛込,可有一段距离呢。」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也不禁苦笑。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天气也变好了,如果嫌回程太辛苦,我再请你搭车。」 万造只好一边苦笑一边从床上起身,他稍微整了整衣服下摆,拿起原本披在行李箱上的短外挂。 「我对上一代那位老夫人很有兴趣,因此又去调查了一些事。」 在月光照耀下,两人沿着神田川走着,新太郎先打开话匣子。镇火神社(注一)的樱花树正含苞待放,枝头呈现淡淡的白色。 「鹰司先生好像都叫她初子夫人,这样的称呼一点也不像在叫母亲。」 「是啊。鹰司家是五摄家之一,也是近卫家之祖藤原氏的后裔。熙通爵爷的祖父,也就是常少爷的曾祖父鹰司辅熙在幕府末期担任关白之职,是尊王攘夷派的朝臣,但是在八一八政变(注二)后被赶出朝廷,而后他的政治势力就衰落了。」 「可是,我记得熙通爵爷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从政。」 「没错。熙通爵爷虽然是鹰司辅熙的孙子,但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是养子,没有血缘上的关系。熙通爵爷出身同为摄关家的九条家,被鹰司家收养,据说他因为暗中协助堀田正睦(注三)的敕许工作(注四),因而激怒了祖父,十八岁时就离开那个家,隐居横滨, 注一:镇火神社:明治初年,东京府内火灾频传,英照皇太后(明治天皇的母亲)要明治天皇下令将宫城县红叶山的镇火三神奉迁到东京府,建立了一座「镇火神社」,后改名为「秋叶神社」,也是现今秋叶原名称的由来。 注二:八一八政变:请参照79页第一幕的注四。 注三:堀田正睦:江户时代未期的政治家(1810~1864),下总佐仓十一万石的藩主。他倡导西方学说,并引进西方医学,采用西方兵制等等,是亲西方的政治家。 注四:敕许工作:所谓敕许,是指「天皇的许可」。德川幕府自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起厉行锁国政策,后来欧洲各国以武力压迫日本开港通商,被迫签署各种不平等条约。幕府内部的开国派与攘夷派两势力开始对立分裂,更因此激起民愤。在德川幕府准备签订「日美通商条约一之时,主张开国的堀田正睦亲赴京都请求天皇批准,但以失败告终。 因而培养了他远大的视野。后来他努力学习外语,是个活跃的翻译人才,但最后还是没能当成官吏。他所主导的『柿香俱乐部』吸引了很多居留在日本的外国人及国内外贸易商,但他终生在野,一生都没有从政。」说完,新太郎又喃喃地补充了一句。「那时我跟你都还没出生呢。」 「江户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时代了。」 万造说完,望向右方长围墙内的景物笑了笑,他们正好来到师范学校前面。 「你怀念江户吗?万造。」 「该怎么说呢,我是明治出生的,对明治维新之前的事实在不了解。但说到买卖上的状况,我只觉得景气变糟了,不但街头艺人几乎要绝迹,连行商、摊贩的数量也大幅减少。」 新太郎嗯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尤其街头艺人近来衰落的现象更是明显。街头艺人通常在街上广召人群,做点小生意买卖,但是那却和政府整顿交通的政策有所冲突。原本街上人群、马车及汽车往来就很频繁,明治维新之前便已针对马车、汽车制定了管理规则;明治(注一)五年更颁布车子只能在道路左侧通行的规定,强化对道路的管理。 而明治十一年颁布、十五年修正的「道路管理规则」,更决定了街头艺人、摊贩商的命运。这个管理规则禁止商人在街道上屯积商品,并且取缔在街道上表演的街头艺人,甚至还设立处罚条款。 另外,针对戏剧、舞蹈等大众娱乐的管制也日益严格。明治十年颁布了「杂耍场管理规则」,十五年公告禁止在公园表演,二十四年颁布「表演场地管理规则」,对街头艺人的管制越来越严苛。此外还引进了执照制度,将各团体组织起来设立管理处,接受警视厅巡查(注二)的监视,并禁止任意表演。之后街头艺人便被赶出街头、公园,逐渐失去了栖身之处。 「引进执照制度后,艺能表演活动虽然更加活络,但总觉得毫无自由可言。」 「但是万造,」新太郎低声说着,「虽然这么说对你过意不去,但我是赞成政府的政策的。道路管理规则实施后,路上变得干净整齐许多,大马路经过整顿,就不会像以前一样被鲁莽的马车挡在路中央动弹不得,马车和汽车规矩地在路上行进,行动不便的老人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在马路上行走了。」 「确实如此。」 「那些善良的街头艺人若因此消失,当然让人落寞;但那些专做伤风败俗或猥亵表演的低俗艺人若能因管制而消声匿迹,也不失为是件好事啊。」 万造没有回答。 「街头卖艺的表演场地也一样。有了管制之后,简陋的临时小屋不得不改成合格建筑物,这样很好,因为临时小屋实在太危险了;执照制度也是很好的想法,如此一来像浮萍 注一:明治:明治元年为1868年。明治五年即为1873年,以此类推。 注二:巡察:明治时期的最低阶的警察。 一阵风从河面吹来,打断新太郎的话。万造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步,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也许……就如您所说的吧。」 「我的话让你不高兴吗?」 「因为,就算那些表演猥亵没品,我仍然喜欢啊。确实有许多街头表演低俗不雅,甚至有的表演或商品是假的,有的摊贩还会干些骗人的勾当,但我认为这也是街头表演的乐趣之一。」 「是吗……」 「是的。」万造像在捡拾掉落于夜路上的话语般低头走着。「像街头所展示的河童和美人鱼便不是真的,但观众们仍然毫不在乎地聚集过来,应该说他们就是为了看这些假象而来的。路边摊卖的那些老古董,就算老板言之凿凿地讲述它的渊源来历,但他的话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人们不就是喜欢这样似真似假、暧昧不清的情况吗?」 嗯……,新太郎点了点头。 「或许是吧。」 「世事本来就真假难辨,也因此才有趣啊。如果硬要黑白分明,安全或许安全,但就趣味尽失了。如果强制规范假象,只会议大家以假乱真,以假乱真和似真似假看来似乎很象,意义根本完全不同。」 「这么说也对。」 「接受管制后,表演内容必须获得许可才能表演。政府表面上说要管制那些低俗的表演,背地里却是想藉此打压那些鼓吹民运的『志士剧』(注)或批判政府的戏。『为了管制低俗的表演内容』,听起来似乎冠冕堂皇,探探底子就知道全是谎言。我不喜欢这种凡事都必须猜疑的状况,谎言也好、真实也罢,我只想不负责任地痛快享乐一番。」 说完,万造自嘲似地笑了笑。 「抱歉,我离题太远了。」 不会,新太郎低语着,像要甩开迷惑似地摇摇头。 「刚刚我们聊到鹰司家吧。由于熙通爵爷是进步的开国派,与主张尊王攘夷的祖父当然处不来,当时朝廷的人几乎都强烈主张攘夷政策,因此熙通爵爷在朝廷里可算是异数。后来他回到京都,往来横滨和长州之间,最后到国外定居,但因为祖父与父亲相继过世,只好回来继承家业定居京都。当朝廷迁都东京时,他搬到横滨本家,后来又移居东京,就如常少爷先前告诉我们的那样。」 「那么,关于老夫人的事呢?」 「熙通爵爷的元配是初子,她是阴阳道安倍氏支派仓桥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仓桥子爵家。 注:志士剧:明治二十年左右,民运人士为了鼓吹民权思想而推动的戏剧。 「两家的家世差异很大嘛。」 「没错,仓桥家是名家(注),以家格来算排名第五,根本无法与第一位的摄关家相提并论。」 仓桥家的祖先是安倍晴明,由安倍家再分土御门家、仓桥家,他们全是书香门第,家族的人也都在朝廷任官。担任公职会因家格影响升迁,摄关家可以晋升到摄政关白,但名家最多只能升到大纳言。 「这桩婚事是祖父辅熙安排的,为何会娶仓桥家的女儿,其中由来不甚清楚。这位初子夫人在去年过世,她回到睽违已久的横滨别馆,之后搭小船出海,就一去不回了。」 万造讶异地问道:「她一个人吗?」 「很奇怪吧。初子夫人在傍晚告诉家里的女佣说她要去散步,就此行踪不明。当天鹰司家经营的柿香俱乐部所属码头不见一条小船,隔天早上它被发现在海上漂流,船上不见半个人影。再隔一天午后,一位乘船出游的英国人发现初子夫人的尸体,最后以意外结案,但初子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出海,没有人知道原因。」 「初子夫人会划船吗?」 「嗯,听说还是熙通爵爷教的,她也和外国客人一起驾驶过小帆船。」 「有人看见初子夫人出海吗?」 「好像没有。横滨最近常起雾,清晨和傍晚时分雾气更浓,船只常发生意外,那天的情况也是如此。清晨和黄昏不但视线差,海上也渺无人迹,因此才会没人发现夫人出海,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错。」万造若有所思地回应着。 「熙通爵爷除了初子夫人之外,还纳了三房小妾。」 明治十五年以前,纳妾是合法的。虽然明治四年公布了户籍法,但户籍记录是以户长为首,妾就登记在元配下面。明治十五年依据刑法取消了纳妾制度,一夫一妻制正式成立,但这个制度主要是禁止妻子红杏出墙,对丈夫却没有任何限制,因此纳妾制度依旧存在。 三名小妾中,一位是毛利家后代长州藩士的女儿,名叫千代,她在明治九年六月十四曰生下庶子直熙,也就是直少爷;另一位是横滨商家的女儿,名叫泽,同样在明治九年六月十四日生下常少爷。两位少爷出生后,马上被带到初子夫人身边由奶妈扶养。泽夫人在常少爷六岁那年去世,千代夫人好像仍在世,但鹰司本家迁到东京时,只有她一人留在横滨。」 「原来如此。」 「总之,泽夫人和千代夫人之间没什么交集。鹰司家给了千代夫人一栋在横滨的小别馆,泽夫人则一直都住在娘家,他们可能只是政治婚姻。」 「一位是长州藩士的女儿,一位是横滨商人的女儿……」 注:名家:为公卿的家格之一,文官出身,可以晋升到大纳言。 「嗯。第三位是京都人,她与初子夫人有亲戚关系,名叫小里。虽说是亲戚,但她出身不好又无依无靠,才到横滨去投靠初子夫人。她在本家工作时被熙通爵爷看上,在明治十一年生下长女,之后便带着孩子回去京都,不过她后来又生下了三个儿子,可见熙通爵爷应该经常到京都去。小里夫人的四个孩子一直跟她住在京都,好像也都入了户籍。」 「看来熙通爵爷似乎跟这位夫人感情最好。」 「似乎是如此。初子夫人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因此长男是直少爷,次男是常少爷。由爵位继承人尚未决定的情况看来,鹰司家确实在为直少爷的废嫡手续争执,不过相关文件已经呈报给华族部了。」 「废嫡的理由是什么?」 「嗯。根据初子夫人的说法,直少爷经常批判政府,并轻视华族身份,不适合成为『皇室藩屏』(注一)。」 「果真如此吗?」 「华族子弟有进学习院就读的义务,但直少爷入学后便因拒绝到校被处份好几次,最俊被退学。政府的华族部曾劝他至少要进军队服个役,但直少爷非但置之不理,还跟鼓吹民权的人士走得很近,听说他经常出入中江兆民(注二)的住所,也跟自由党(注三)的残党志士来往。我有个当记者的朋友说,他今年二月还在末广铁肠(注四)的葬礼上看到直少爷,我想不会错。」 嗯……,万造低吟着。 「初子夫人非常溺爱常少爷,熙通爵爷去世时常少爷尚年幼,夫人便迟迟不决定继承人,并搁置继承手续,这段期间就带着年幼的常少爷出席社交场合,公开介绍他是爵位继承人,让管家和佣人们视他为下任主人。而直少爷呢,在熙通爵爷死后马上就被送到牛込,初子夫人对他几乎是毫不关心、视若无睹,可见得她真的很厌恶他。」 「直少爷和常少爷都是明治九年出生吧。熙通爵爷何时去世的?」 「明治十九年,也就是华族令颁布的那年年底。」 「那么,直少爷当时快十一岁。初子夫人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呢?才十一岁的孩子,不可能会出现反政府或轻视华族的言行的。」 「是啊,或许是初子夫人和直少爷的生母千代夫人有什么恩怨吧。」 「大家都把直少爷说成华族的不良份子,但他一出生就和生母分开,被带到初子夫人 注一:皇室藩屏:从明治到昭和(大战结束)的时代,华族被称为「皇室藩屏」,在日本社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特权阶级。 注二:中江兆民:思想家(1847-1901),生于日本高知县,本名笃介,于法国留学归日后开了法国学塾,与西园寺公望等人共同创办《东洋自由报》,批判明治政府并鼓吹民主民权思想。 注三:自由党:于明治十四年(1881)成立,是日本第一个全国性政党,亦是自由民权运动的中心,后因日本政府打压而分裂,并于明治十七年解散。 注四:末广铁肠:政治家、新闻记者和小说家(1849-1896),伊予人,本名重恭,除了从事政治活动之外,还发表了《二十三年未来记》、《雪申梅》及《花间莺》等政治小说。 身边;这个初子夫人又在他十一岁时把他赶了出去,就算他个性变得叛逆也不奇怪吧。 「没错,而且感觉真不好。」 「像要故意引起爵位纷争似的。」 新太郎看向万造。 「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平河兄也这么想吗?」 「我觉得直少爷心中一定充满纠葛,弟弟从小受尽宠爱,还夺走爵位与所有财产。他应该很恨初子夫人吧?他若不想被废掉嫡长子身份,除非初子夫人在那之前死掉。」 「嗯。」 「后来夫人真的死了,这次换亲族们想把他拉下来。如果没有常少爷,他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嗯,初子夫人的死很可疑,常少爷又被闇御前袭击。」 新太郎点头。 「这样看来,目前发生的事似乎都对直少爷有利。」 「确实如此。」 两人相互颌首后,才发现他们已经越过炮兵工厂走到船河原桥(注一)。当他们走到神乐坂(注二)时,新太郎突然停下脚步。从神乐坂往北望向矢来町,可以看到一栋优雅宁静的房子,大门没有门牌,但对照之前调查到的地图,那里应该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万造叹了一口气。「我想不是吧。和麻布的华宅比较起来,这里实在是……」 「是啊。」 从房子的规模来看,这里恐怕连别馆都称不上,很难想像会是熙通爵爷或初子夫人所买的房子。尽管建筑物和周遭的房子相比确实梢大,整体看来也还像样,但再怎么说也不像下任公爵会住的地方。 新太郎也轻叹一声,叫住一位正好路过的老婆婆。「对不起,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鹰司家的宅邸呢?」 老婆婆一睑讶异。「那种大户人家不会住在这儿吧?」 新太郎赶紧向满睑狐疑的老婆婆低头致谢,然后在附近绕来绕去,看到路人就拦住他们询问鹰司家的宅邸,却没有半个人知道。 「难道他们是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吗?」 当万造叹着气这么说时,背后突然传来人声。 「没有这回事。」 新太郎和万造都吓了一跳,他们赶紧回过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身 注一:船河原桥:横跨神田川,连接丈京区和新宿区,过桥往南走就会到达神乐坂。 注二:神乐坂:位在东京都新宿区,在江户时代那里几乎都是阶梯,牛込即位在神乐坂的东方。 「谁叫你们问什么鹰司,如果是问中畑家就无人不知了。你们两位是?」 「我是、那个,」新太郎努力隐藏自己的慌张,但好像没什么用,「帝都日报的记者,叫做平河。」 喔……?年轻男子自语着。 「原来是娱乐新闻的记者啊。」男子淡淡地说道,再仔细打量了一下新太郎。「您有何贵事呢?」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叫中畑直,有时也叫鹰司直熙。」 新太郎瞪大眼睛。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直和常的外表实在毫无相似之处。不过直长得也不像父亲熙通,熙通瘦削矮小,直却有着军人般的体魄,长相阴沉忧郁。 直冷淡地说完后,便起步越过新太郎和万造,快步往前走去。新太郎与万造面面相觑,不如如何是好,直停下脚步回过头。 「怎么?不跟过来吗?你们不是有事找我吗?」 五 两人跟在直身后穿过四脚门(注一),此时万造小声地问新太郎。 「平河兄有事找他吗?」 「没有。」 新太郎原本只想看看直住的地方,再跟附近的人打听一下他的生活状况,万万没想到会碰到本人。 「现在怎么办?」 万造一脸困惑,新太郎苦笑着。 「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门到玄关前是一个铺着飞石(注二)的小庭园,大约五块飞石的距离前有个下车处,里面的板门是开着的。 直少爷走上去,并回过头问道:「对了,还没请教你同伴的大名。」 注一:四脚门:日式建筑的独特设计,由四根粗圆木柱前后加上小木柱的大门,厚重高大,上面还加上切妻式屋顶(日本最常见的三角形屋顶)。 注二:飞石:日式庭园地上铺的平滑踏脚石。 万造苦笑地低头致意。 「我是住在瓦町的万造。」 「瓦町。是在浅草吗?」 看到万造点头,直便像失去兴趣般地走进家中。屋子内部看起来比外表宽敞,家中布置也有高级武士家之风,在脱鞋处有块屏风,上面的山水画颇有来头,尽管称不上豪华,也绝不会贫穷寒酸。 穿过四张榻榻米大的玄关左边就是一道长廊,他们在长廊上遇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直对她说声「没事」,又继续往里面走。他走到尽头拉开右边的拉门,突然皱起眉头。 「你在啊?」 房间内传来年轻少女开朗娇嫩的声音。 「您也不用那么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吧。」 里面是两间相连的房间,有着宽敞的廊沿,那名少女就坐在书院(注一)的窗前望着夜色下的庭园。她年约十六、七岁,身穿嫩黄色的亮丽振袖(注二)。 看到新太郎他们迟迟不动,直面无表情地以下巴示意。 「你们站在那里干嘛?不进去吗?」 直说完后就走到书院前坐下,凶巴巴地对少女挥了挥手。 「你没看到有客人吗?」 他表明要少女离开,但少女却完全不理会。
「我知道。」少女笑了笑,然后面向新太郎并拢双手行礼。「欢迎两位。」 新太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向少女低头回礼,少女开朗地对他们笑着。 「我叫九条鞠乃,是直少爷的未婚妻。」说完,她脸上浮现恶作剧的笑容。「虽然直少爷还没点头,不过如果他向我求婚,我一定会答应的。」 新太郎哑口无言,直则是眉头紧蹙,鞠乃发出清脆的笑声。 「您说九条,是熙通爵爷的老家……」 「是的,我们是熙通爵爷九条老家的远亲,但只是空有其名而已。现在是四民平等的时代,空有其名的九条想嫁入鹰司家应该不成问题,就算有任何阻碍,只要直少爷点头,我再去求本家收我做养女就行了。」 「是这样吗?」 少女兴味盎然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新太郎,继续开朗地说着:「其实,我只是寄居在此,以便进女子学校就读罢了。」 「是华族女子学校吗?」 注一:书院:日式建筑房间内有一个附属的装饰空间叫「床之间」(Tokonoma),「书院」就是床之间朝庭院侧所附设的棚架空间,装有纸门。 注二:振袖:未婚少女所穿的长袖和服,颜色通常鲜艳豪华。 学习院是专为华族子弟创设的学校,同时也成立了女子分校,女子分校在明治十八年(1886)独立后就改名为「华族女子学校」。 「是的。家父说女孩子也需要教育,但那只是他的藉口罢了,他是希望我能嫁入鹰司家,否则就算是远亲,也不可能让女儿一个人大老远跑到东京,寄住在尚未娶妻的男性家中吧。」 新太郎苦笑着,他明白鞠乃父亲的用心。由鞠乃的话来看,她家应该是个有名无实的华族,没有受封任何爵位,对方以女儿就读女校为由,把她送到东京投靠远亲,打的主意就是希望女儿能被鹰司家看上。 「对了,两位是?」一鞠乃微斜着头问道。 「我是帝都日报的平河,」新太郎说完后看向万造,「他叫万造。」 「好稀罕的客人哪。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呢?」 直一脸厌烦地说:「不关你的事,你快回别室去。」 「唉呀,跟直少爷有关的事,不也就跟我有关吗?」 「你够了吧。」 尽管直的语气已带着不悦,鞠乃仍然不在意,依旧天真无邪地对新太郎笑着。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你们该不会是来采访直少爷的吧?」她想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着直。「直少爷,您是不是终于干了什么坏事啦?」 直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新太郎只能强忍着不笑出声。 新太郎简单地说明着:「没有采访那么正式,只是我在调查最近闹得不可开交的火焰魔人和闇御前……」 接着在调查过程中遇到常,交谈之后听到直的事情产生兴趣,便想寻访一下附近的人以了解直的为人,没想到竟然碰到本人…… 「接着就被带进人家家里了,说真的,我现在正窘得不知所措呢。」 新太郎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鞠乃笑了。 「平河先生真是坦率啊。」 「我当然也会说谎,只是事情太突然了,我连藉口都来不及准备。」 鞠乃再次扬声笑了,她微倾着差丽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散发温柔神采,直率地看着新太郎。 「也就是说,平河先生怀疑火焰魔人或闇御前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罗?」 「不,没这回事。」新太郎慌张地否定,鞠乃再次出声笑了。 「您瞒不了我的,平河先生不是才说自己没准备藉口吗?此外也没其他原因了。谁叫直少爷既没被火焰魔人袭击,也没遇到闇御前呢。平河先生专诚跑这一趟的理由就是在此,不是吗?」 新太郎看向一脸苦涩的直,然后叹了一口气。 「您说得没错。」 鞠乃轻轻一笑,将身子稍微往前挪了一下。 「平河先生会这么想,是常少爷的意见?还是菊枝小姐的?」 新太郎倏地看向鞠乃,鞠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嗯,是菊枝小姐吧,我就知道。」 「您认识菊枝小姐吗?」 「当然认识了,因为家父原本是想让我住在常少爷那里的。我最初是寄住在麻布本家,但见过菊枝小姐后,就知道住在那儿是自讨没趣,只好来打扰直少爷了。」 「自讨没趣?」 「有菊枝小姐在那儿死命地盯着,家父的期望也只有落空的份。常少爷虽然俊美得跟戏子一样,却有些不太可靠,每天只忙着讨菊枝小姐的欢心;我又不想跟菊枝小姐争宠,本来打算回家,后来听说鹰司家的长子其实是直少爷……」 「所以就搬到这儿来了?」 新太郎这番话有些在取笑鞠乃,但鞠乃却干脆地承认了。 「是啊。既然家父的心愿是与鹰司家的继承人结亲,当初要我住常少爷那里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所以我改变主意搬到这里。」鞠乃说完笑着看向直。「见过直少爷后,我更庆幸常少爷不是长子,虽说我不能违背家父的意愿,但再怎么说我也有自己的喜好。」 听到鞠乃这番露骨的告白,新太郎从苦笑转为失笑,直仍然是一脸苦涩地沉默着。 鞠乃又天真无邪似地歪着头说:「不过,菊枝小姐只是几句话拨弄一下,你们就特地跑来这里,也实在太辛苦了吧?」 新太郎支吾地回应着,鞠乃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 「是啊,什么火焰魔人、闇御前的,简直荒唐极了。常少爷遇袭,左吉也受伤,难怪平河先生会产生怀疑,但这些事都跟直少爷无关。直少爷和常少爷平常根本没有往来,遇袭的既是常少爷家里的人,首先该怀疑的不应是常少爷身边的人吗?」 「可是……」 鞠乃忽然笑了出来。 「像是菊枝小姐。」 「菊枝小姐为什么要伤害常少爷和左吉先生?虽然不知道鹰司亲族打算如何,但常少爷不是已经决定娶她为妻了吗?」 「怎么可能。」鞠乃咯咯地笑了。「看来您还不知道菊枝小姐是何许人吧?」 「是的……」 「再怎么说那可是鹰司家,艺伎这种身份能踏进大门吗?常少爷确实很照顾菊枝小姐,不但扛下她的债务,还在爱宕町租了间房子给她;但说到嫁入鹰司家,不但全族不会有人同意,宫内厅(注)也不会许可的。」 「不过总可以娶她为妾吧?」 注:宫内厅:掌管天皇、皇宫事务的机构,原来名称为「宫内省」、「宫内府」。 「那是当然。」鞠乃笑着说。「我只是举例而已。我想说的是,如果有空去猜测直少爷做了什么,不如去怀疑其他更具嫌疑的人比较好。」 「但是……」 「左吉是非常忠心的仆人,常少爷似乎也特别信赖他,但是那个家里最讨厌菊枝小姐的就是左吉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新太郎沉默着,他已经听左吉说过了。 「甚至还有这个可能,」鞠乃笑得更娇艳,「这些全是常少爷设计来陷害直少爷的。」 新太郎狠狠地瞪了鞠乃一眼,那听起来简直是挑拨。 「我不认为常少爷是您说的那种人,他非常善良,又和蔼可亲。」 鞠乃又咯咯地笑了。 「看来平河先生是站在常少爷那边罗。」 「没这回事。」 「每个人都说常少爷很善良、很了不起,但是大家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鹰司家的长子是直少爷。」鞠乃凛然地抬起头。「现在常少爷以主人之姿居住的房子,还有支撑其生活的山林地、农地等全都是直少爷的。」 「可是,那是上一代夫人……」 「没错,是初子夫人留给常少爷的。但是你们想想,日本什么时候开始准许女人管理财产?」 新太郎无言以对。 「家有家法,初子夫人生前的意愿确实如此,她在遗书里也这么说。听说她着手准备废掉直少爷的嫡子身份,但现在法律上直少爷仍是嫡子。平河先生应该听说过新民法最近会颁布吧?据说家产将变成由长子一人单独继承。民法应该比家法优先,在新民法颁布之前,废嫡手续来得及办好吗?废嫡手续还能继续吗?『相马家事件』(注)您应该听过吧?」 这下子新太郎完全被说到哑口无言。有关相马家的风波,从明治十年起足足闹了十八年才落幕。当时的相马子爵诚胤因为发疯遭到废嫡,爵位让给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原相马家家臣却认为这是篡夺爵位的阴谋而将之闹开,使得事件越演越烈,最后连政界也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的确,如果废嫡的理由不明不白,便极有可能发生同样的骚动,因此要废嫡不是那么简单。 「直少爷尚未被废,在户籍上他仍是名正言顺的鹰司家主人,真正善良的人是直少爷,因为他并没有把常少爷赶出那座宅子。」 注:相马家事件:也称为「相马骚动」,是发生在明治时期的大丑闻。旧相马藩(现福岛县相马市)最后的藩主相马诚胤(相马子爵)因发疯在自家遭到软禁,但家臣锦织刚清却认为这是一起篡夺爵位的阴谋,故而将之公诸于世,最后闹上法庭,发展成全国知名的大案件。 鞠乃说完,爱慕地看着表情苦涩的直。 「但是左吉……」 若是如此,就更难了解左吉为什么会遇袭了。 鞠乃十分干脆地笑了笑。「那个左吉啊,为了常少爷什么都肯做,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一定乖乖地去死;万一常少爷死了,即使没叫他陪葬,他一定也会追随常少爷自尽的。」 「可是……」 「如果左吉也遇袭,大家就不会怀疑常少爷了。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左吉编出来的呢。」 「但是常少爷自己也被闇御前攻击了啊。」 「有人看到了吗?」 新太郎词穷了。 「我就知道。只有常少爷的证词而已,对吧?」 鞠乃开朗地笑着。 「如果你们认为直少爷会叫一些身份不明的怪人对常少爷不利,那就想太多了。直少爷为什么一定要害常少爷?现在鹰司家的长子还是直少爷,你们再仔细想想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坏人了。」 正当新太郎苦于不知如何回答时,直突然站了起来,鞠乃讶异地看着他。 「您怎么了?」 直看都不拉门她一眼,他望向新太郎,用眼神示意两人离开房间。 「我送你们到附近吧。」 新太郎瞄了一下万造,不得已只好站起身来。 「突然造访,实在不好意思。」 新太郎低头致意,直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越过新太郎他们走向长廊。他拉开门时,正好遇到刚刚那位女佣。 「唉呀,客人要回去了吗?」 她用托盘端着茶杯,语气有些狼狈,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新太郎对那位女佣说声「打扰了」,接着回过头跟鞠乃道别,只见鞠乃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真是个野丫头。」走出四脚门,直在嘴里嘟嚷着。「她本性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位不必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新太郎看着直的侧脸,因为直少爷个子高,他必须仰着头。 「常是个窝囊废,他不会有那个胆量陷害我,况且左吉遇袭时,我跟常是在一起的。」新太郎再次抬头看向直。 「听说那天来了一些鹰司家的亲族。」 「我也被叫去了。他们老是问我有没有意思让出继承人的位子,我早就说过我无所谓,但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反对。」 「您是在袒护常吗?」 听到新太郎这么问,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鹰司家的长子是华族的不良份子,次男是窝囊废,两人都没能力继承鹰司家,但总要有一个人继承才行。不过不管是谁,恐怕都撑不起鹰司家吧。」 「您说得像事不关己似的。」 「本来就事不关己,我对这些都没兴趣。」 说完,直停下脚步,茫然地望向黑暗之中。 「我和常一点也不像,不过对继承爵位不感兴趣的想法倒是一致。我活到现在从来不曾靠过鹰司家,所以不觉得爵位有什么了不起;而对常来说,爵位的存在又太理所当然,因此不需要珍惜。对爵位有兴趣的全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人,像鞠乃、鞠乃的父亲、菊枝,或家仆、女佣和左吉他们。」 对了……,直说完后低语一声。「干脆让辅继承好了,那样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您是说住在京都的辅少爷吗?」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直兴味盎然地挑起眉。 「你调查得很详细嘛。」 这个嘛……,新太郎暧昧地回答。 「我不知道常和左吉曾经遭到攻击,但应该不致于牵扯上爵位纷争;就我的意见,那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 「被火焰魔人或闇御前袭击的不只是常或左吉吧?那些遭袭的人好像不全都跟鹰司家有关。」 「您说得没错,有关系的只有常少爷和左吉而已。」 「那就是你想太多了。」 新太郎只能深深叹口气。 「对了,直少爷,您刚刚说您姓中畑……」 「是啊。」 「那是令堂的姓吗?」 「嗯,那是我生母的姓。这栋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是用中畑家的名义跟鹰司家借的,当时从鹰司家跟过来的阿婆,她已经去世了,也是叫我中畑少爷,可能是初子吩咐的吧。」 新太郎又叹了一口气,那怎么看都像是初子的恶意。 「初子夫人是去年去世的吗?」 「好像是吧,我没去参加葬礼,不太清楚。」 「您没能去吗?」 「跟我没关系。丧主应该是常吧,初子对他来说就像母亲一样。我是接到过通知,但没有出席,管家也没说我一定得去,反正鹰司家是以常为中心,况且就算我去了,那女人也不会高兴。」 新太郎欲言又止,苦恼是否该说出口,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初子夫人对您实在太残忍了。」 「自始至终她都和我毫无瓜葛,我无所谓,我也不是恨她才没去葬礼。她只是个有点面熟的陌生人而已,应该不需要特地参加吧,只是这样罢了。」 「您跟令堂,也就是生母千代夫人有来往吗?」 「刚刚你在走廊上碰到的就是她,她说一个人住寂寞,就把横滨的别馆处理掉来投靠我。已经三年了吧,反正她也没什么妨碍,我就让她待着了。」 新太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本来以为那是女佣,没想到竟是直的母亲。 「那么,千代夫人跟鹰司家已经没有往来了吗?」 「我一出生,老爸和她的关系就断了,但生活上的照应倒是没少。鹰司家可能只是想要孩子吧,或是想要母亲娘家那边的关系。」 「我记得令堂是毛利藩的……」 直愉快地看着新太郎。 「你真的调查得很清楚呢。这种关系在当时很重要吧,尤其是幕末的动乱时期,这着棋算是很厉害。但是一到明治时期,他们就失去作用了,反正孩子也生了,也就没剩多大用处。常的生母那边好像也是一样,不过我不是当事人,其中微妙的感情就不是很了解。」 「不过,熙通爵爷跟京都那边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圆满。」 「好像是吧。」 「您跟他们见过面吗?」 直点点头。 「见过好几次。」说完,直突然抬眼往上看。「对了,他们一家人现在应该在东京。」 新太郎眼睛瞪得老大。 「在东京?」 「常没告诉你吗?他可能也不知道吧,嗯,我想是不知道。前阵子,就是去年年底我在银座看到辅和他母亲,辅已经十六岁了,大概是为了就学的事上京。」 「这样啊。」 他们没直让常知道就上东京了吗?但是既然来到东京,不是应该跟常打声招呼吗? 「直少爷,您对令尊还有印象吗?」 「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他待在俱乐部的时间比家里多,待在洋行的时间又比在家多。他不是冷漠的父亲,也不算是慈祥的父亲,反正所谓的父亲就是那样。」 直的语气始终很冷淡。 「您经常跟常少爷碰面吗?」 「只有像上次那样的亲族聚会我们才会碰面,不然就不会特地见面,因为没什么必要。」 「是吗……」 听新太郎这样自语着,直微微一笑。 「对了,还有我不认识什么火焰魔人或闇御前,也没碰过他们或遭遇攻击。」 这番话太过突然,新太郎惊讶得连眨好几下眼睛,直看到又笑了。 「我想,没有打听到这些你也交代不过去,毕竟你是为此而来的。」 看到新太郎脸都红了,直笑笑后转过身。 「我就送两位到此,近来夜里不太安宁,请多加小心。」 新太郎和万造不想费神找车,便决定走夜路回去。他们经过神乐坂下坡道时,看见一个等待车子或货车经过的推车夫(注)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管,黑夜中亮着小小红光。 「万造,你觉得直少爷怎么样?」 新太郎这个问题,万造想了一会才回答。 「这个嘛……跟我想像中差很多。」他说完忍不住苦笑。「况且比起直少爷,那位鞠乃小姐给人的印象更深刻。」 新太郎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的确,虽然直少爷一副冷淡的样子,但鞠乃可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有点活泼过头了。」 「开化之后,女性也改变了,鞠乃小姐又很聪明。」 新太郎「嗯」地表示同意,看向万造。 「鞠乃认为,如果是和爵位纷争有关,反倒是常少爷比较可疑。你认为呢?」 「虽然她说的不无道理,但如此草木皆兵之下,我反倒有种说不定火焰魔人、闇御前和鹰司家根本毫无关联,他们只是随机挑选被害者罢了的感觉。」 「是啊。」 「这对兄弟实在很奇妙。」 「的确。」 「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又都是庶子,一个是华族的不良份子,一位是从学习院念到帝国大学的华族优秀子弟。次男身为『皇室藩屏』,却没有继承权;长子是不良华族,却握有继承权。」 嗯,新太郎点点头。 「常少爷非常受初子夫人宠爱,也守得住华族的颜面,偏偏缺少最重要的继承权。如果他和直少爷年龄差距再大一点,或许还能对爵位死心,但他们偏偏又是同年,如果像菊枝小姐所说的,只是刚好常少爷出生的消息较晚传到上一代老爷耳里的话,他应该十分不甘心吧。先不论常少爷本人的想法,至少他身边的人会这么想。」 「是啊。一个是除了继承权之外什么都有,另一个则是空有继承权、其他什么都没 注:推车夫:在明治时期到昭和初期,有人会站在路边,特别是坡道下万等处等待货车通过,帮忙在后方推车上坡,然后拿些费用。 有。」 万造叹了一口气。 「真的像是要故意引起爵位纷争似的。」 是啊,新太郎也叹了一口气。 「更让人意外的是,千代夫人竟然跟直少爷住在一起。她看起来似乎十分朴素低调,你仔细观察过她了吗?」 当新太郎这么问时,万造露出了些许怪异的神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虽然她打扮得很朴实,却是个美人。」 「这句话听来似乎别有会意。」 「嗯,这一点我也不太肯定,不过千代夫人似乎站在门外有好一阵子了。」 新太郎看向万造,万造困惑地笑着。 「我只是发现她端出来的茶没有冒着热气,而且刚刚直少爷走出房间时碰到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好端茶过来。」 「听你这么一说,那时千代夫人看起来好像很慌张。她该不会一直站在外面偷听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万造眉头紧蹙。「不过,直少爷身边一定也有很多人希望他继承爵位,至少千代夫人和鞠乃小姐是那么希望吧。」 万造这番话,不知道为何让新太郎心中彷佛放下一颗大石。 「还有,鹰司家的三少爷如今不是人在东京吗?」 「嗯,那件事我也很在意。为什么常少爷不知道呢?」 「就是啊。想继承爵位的真的只有直少爷和常少爷而已吗?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卷 第三幕 在暗夜深处洄游的鱼 少女白皙的颈项彷若浮在闇夜之中。 那是当然,因为她身穿黑色衣裳,双层袖摆上绣着梅花流水图,头上飘然垂下的布巾里露出美丽乱发,背后的黑衣人则隐没在黑暗中。 『既然模样显眼,只得终日躲在租来的轿子里,在奈良的客栈、三轮(注一)的茶屋,共迎三五个黎明,二十日便将四十两银子花至只剩两分。心爱的忠兵卫大人哪,是妾身害您成为盗取公款的千古罪人。』(注二) 听到少女的唱腔,黑衣人突然咯咯地笑了。 「姑娘啊,听我说。」 『嗳。』 「这可是描述两人走上殉情之路的桥段,你的唱腔显得太过喜悦了吧。」 『怎么?』 「忠兵卫为你成了罪人,你很高兴吗?他那么珍惜你,为你花尽四十两,你很高兴吗?」 『唉呀,您心眼真坏。』 「真是,你总是如此地不知世事。梅川可是正准备赴死呀,他们决心一死而踏上旅
注一:三轮:奈良县樱井市的地名。 注二:此处为序幕提过的人形净瑠璃名作《封印切》之剧情(参照27页注二)。 程,若两人的死路走得如此畅快,便称不上是黄泉驿使(注一),而是净土使者了,仿佛她正准备与忠兵卫相偕去新居的被窝呢。」 少女恼怒地转向别处。 『不知道您说什么。』 黑衣人再次嗤嗤地笑了。 「果然你是演不了梅川的,还有阿三(注二),这种哀怜的女人实在不适合你。」 黑衣人含笑地说着,少女倏地抬头看向他。 『若能和情人共赴黄泉,不应是少有的幸福么。相公不知三轮(注三)这个女人么?』 黑衣人默默地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少女依偎过去,黑衣人轻抚着她的颈项。 「是啊,三轮如此,阿七(注四)亦是。你说的不错,我刚刚太欠考虑了。」 少女模样更加含怨。 『那是自然,为了所爱的男人就算满手罪恶、粉身碎骨也是心之所愿哪。』少女喀擦一声地抬头看着黑衣人。 『相公是否已有如此觉悟?』 「唉呀呀。」 黑衣人唉声一落便笑了。 『奴家能如此便幸福至极,若此生无缘,即便是戏,仍高兴得连话声都难掩雀跃。』 黑衣人听见少女这番话仍只是笑,连回话都带着笑意。 「就算是众鬼栖息的黄泉,若是和你一起,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哇,真可恨。相公的事奴家再也不理,随您的便罢,奴家懒得管啦。』 黑衣人咯咯地笑着,抬起少女低垂的脸。 「先别生气,这件事等往后再补偿你。」 『人家都说不想管啦。』 「听我说。」黑衣人抚了一下臂弯中的少女的颈项。「我们今晚要去浅草,到时会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注一:黄泉驿使:原文为「冥途の飞脚」,是《封印切》的原着书名,飞脚就是古代送信的驿使。忠兵卫在切开封印挪用公款后,要梅川和他前往故乡见过老父后一同殉情,两人便为寻死踏上最后旅程。作者在此是以原著名「冥途の飞脚」与「净土の飞脚」来做比喻。 注二:阿三:为净瑠璃名作《心中天网岛》的男主角之妻,改编自享保五年(1720)的真实殉情事件,描写经营纸屋的治兵卫虽已有贤妻阿三,却仍爱上妓女小春,治兵卫和小春面对家人的阻止和拆散,最后选择殉情,和《冥途の飞脚》同为近松门左卫门的殉情名作。 注三:三轮:酿酒店杉屋的女儿,因爱上一名美男子,偷偷跟随其后发现他竟是贵族之子,三轮苦求贵族家中女官让她和美男子再次见面却被取笑,而后她因嫉妒发狂硬闯,惨死家臣刀下。为歌舞伎名剧《妹背山妇女庭训》之女主角。 注四:阿七:天和三年(1683),八百屋(蔬果店)的阿七因火灾避难至寺庙时爱上一名美男子吉三,相思成痴的她为了再见心爱的人一面而在城镇里放火,因而被处以火刑,后来被拿来作为歌舞伎和净瑠璃的题材。 『相公如此中意那些夜之魔物么?』 「中意啊,就像中意你一样。」 『唉呀,如今嘴巴才变得那么甜。』 「我是说真的。遇见你以后,我难得开始认真地想干活。帮我一把吧,对你绝对不会有坏处的。」 『奴家说过再也不理相公的事儿了。』 黑衣人笑着说:「别老是跟我顶嘴。听好了,在浅草通称『十二阶』的凌云阁(注)附近有间叫奇洛的展览馆。」 『真有趣的名字哪。』 「它最初在大阪千日前展览,是仿自明治二十六年」(1894)美国芝加哥博览会颇受好评的水晶馆。」 一 被世人称为闇御前的夜之魔物,正蜷缩着身体潜藏在黑暗中。 称她为怪物也好,妖怪也罢,她藏在怀中的掌心为何感受到高声的鼓动?只要一动,袖里便传出尖锐的声响,那是爪子的摩擦声。 她屈身蹲在黑暗中,入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厚玻璃,看着自己像是由黑暗凝结而成的身影。 真是奇妙的空间。 用厚玻璃和大型穿衣镜组成的迷宫,连通路在哪里都看不清。如今在闇御前右边便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一用手触摸却只有镜子。 从左边玻璃对面的小路走过来的人,是如何看待闇御前的呢?是将她披着黑布的身影当作黑暗本身?抑或是以为自己看到了不祥的黑影? 袖里再度传来尖锐的摩擦声,手心微微冒汗。 被杀的牺牲者单手已数不清。悲哀的是,恐惧感在杀了第一人后便丧失殆尽,鲜血使她更加沉醉。她初次了解大量鲜血酿成的味道竟如此甘美。 女人若无法取悦男人,就不会有妓女这种行业;同样地,就因为杀戮伴随着愉悦,才有军人这种行业啊。 不管是黑夜或白天,愉悦就是愉悦。只要习于斩杀牺牲者的触感,看惯他们悲鸣的模样,就会觉得那模样可笑至极,更增添追赶残杀他们的快感。她渴望就此沉溺在血海中,随心所欲地大开杀戒。但是,绝不能忘了最初的目的。 注:凌云阁:曾为浅草的代表地标,有十二层楼;之后在关东大地震中倒塌。详细叙述请参照73页第二幕的注三。 杀戮已像呼吸般熟悉,心中毫无抗拒。悲悯死者便无法享受杀戮,人死固然是悲剧,但此悲剧会平等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它随时埋伏在小巷子里,将路过的人推进死亡深渊;那可能是天灾,可能是病魔,也可能是强盗,更或许就是闇御前。谁路过就算他倒霉,只是这么回事。 她盯着玻璃,延伸到对面通道尽头的镜子上映出小小的身影。在此隐身的期间,她明白那是由远方角落弯过来的人影。 她盯着人影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是她要找的目标后,便将黑布拉拢。 那个人的鲜血应该也很甘美吧。 不可思议地,她既不感伤也不紧张,只像平常一样感到兴奋。 要小心别太沉醉于鲜血中而失去自我;要杀伤对方,但不能下手太重。 「哇,好棒啊。」 鞠乃大叫着环视四周,只看见一片空旷的空间,但这里却是迷宫之中。四处虽可见人影走动,瓦斯灯光却微弱得让人看不清模样,只知道人影中有几个是自己映照在镜里的倒影。 「直少爷,您是第一次来迷宫吗?」 少女回头看着那个索然无味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小时候老爸曾带我去过。」直微笑了一下。「对了……我记得我们去的还是日本第一个迷宫呢。」 鞠乃摸着四周的玻璃,歪着头问道:「是横滨的杉林迷宫吗?」 直苦笑着。「比那个更早。」 明治九年(1877),横滨野毛町设立了日本第一座迷宫,后来各地纷纷彷效,以八重垣(注一)、八幡林(注二)等名盖起了迷宫。 「野毛町的迷宫仿自英国的汉普顿迷宫,那里我倒是在老爸去世前一年去过。」 「唉呀。」 「不过是趟匆忙的英国之旅罢了,我记得途中还停靠过南方的港口,只是详细情形已经忘了。」 「那次是跟令尊一起吗?」 「嗯,那趟旅行只有老爸、常和我三个人。虽然特地带孩子去洽公很奇怪,但那个人好像说什么都想带我们出国看看。」 「真好。」 「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他是为了工作才出国的,一到英国就把我们丢给当地请来的奶妈照顾。我还记得我们就是跟她一起去汉普顿迷宫的。」 注一:八重垣:意指层层叠叠的城墙。 注二:八幡林:据说在千叶县市川市八幡有一座竹林,人只要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便以此为迷宫命名。 「您该不会在那儿走丢了吧?」 「没错。」直笑着说。「我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和奶妈走散后就迷路了。常说要留在原地等,我偏偏赌气地拉着他到处找出口,因此一直遇不到来找我们的大人。要不是常哭了起来,我们可能会迷路到天黑呢。」 「唉呀,真是。」 鞠乃扬声笑了,直也难得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我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弄丢。不管在哪个城镇,我都喜欢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因此马上就会迷路;偏偏个性又倔,不肯向人求助,每次都是常哭了,才有人来解救我们。」 「您以前和常少爷感情很好呢。」 听鞠乃这么说,直只好苦笑。 「小时候吧,毕竟我们住在一起,年纪又相同。我被丢来牛込后,我们还继续联络了一阵子,最后因为初子和婆婆发脾气才不再往来。」 鞠乃摸着眼前的玻璃。 「原来如此。」 「我现在对常并没有恨意,也没兴趣再特别去亲近他。我想……大概只剩下儿时玩伴的那种感觉吧。」 鞠乃只轻轻说了声「是吗……」,直看着她,忽然蹙起眉头。不是鞠乃的神情有异,而是他听到了些微刺耳的声音。 叽哩。那听起来像金属摩擦硬物的声音,令人嫌恶得耳里汗毛都竖起来,背脊也跟着发凉。 叽哩。声音再度响起,直和鞠乃往声源处望去。四周一片漆黑,黑色地板和大量玻璃形成了什么都没映现的镜子,只延伸着广大虚假的黑暗。 啊,鞠乃指着直的背后。直回过头,看见一大块黑暗膨胀起来;不,是一个黑色物体在眼前站了起来。 那个人披着黑布,一起身黑布便掉落下来,露出白净脸庞相鲜红双唇。她身穿红色金银织花和服,模样像歌舞伎里的红姬,头上的花簪闪动着银色细浪。 「啊、啊……」 直立刻将出声喊叫的鞠乃护在身后,来者身分已不用怀疑,和服袖口露出的钩爪在空中发出可怕的音响,他们的距离近得只隔着一片玻璃。 不对,直心想。近在眼前的会不会是镜子?眼前的魔物是实像吗?或是镜子反射的虚像?若是虚像,那么实体在哪里?在背后?或是…… 「快走!」 直简短地说完,将背后的鞠乃朝之前来的方向推去。 闇御前的视线紧盯着他,红唇在苍白的脸上微微现出一抹冷笑。 她往前跨出一步,四周便同时布满红色身影,前后左右、正面远方,甚至更远的侧边,全部都是红色。 强烈的晕眩袭来,直顿时犹豫了。该逃?还是不逃?虽然下意识告诉他要赶快逃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有所抗拒。那涂白脸庞上的红唇既艳丽又危险,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钩爪像幻梦一般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至少要让身后的鞠乃安全逃离,但直却不知道逃往何处才安全。闇御前似乎在嘲笑直内心的犹豫不决,更加向前逼进;接着红色身影突然消失,等她再次现身时,两人四周已满是无数的红色。 「鞠乃,快叫啊!」 直大叫着,但少女只是张大眼睛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听到直的叫喊与否。 「快叫!快逃啊!」 但直却说不出她该逃往何处。 「不……」,鞠乃吐出这句话。 「不!不——!」 「鞠乃!」直大叫着想推开她,手臂一伸出去便受到利爪攻击,白色的丝绢袖子立时裂开。 「快求神保佑吧。」直的背后和右侧传来愉悦至极的诡异话声,同时再次传来撕裂肩膀的疼痛。 「鞠乃,快逃!」 直伸出手将鞠乃推往反方向,鞠乃却抓着直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推去。她使出浑身力气将直推倒,然后闪过他,朝红姬的其中一个身影直直地跑过去。 「别去啊!」 「小姑娘,想找死吗?」 闇御前含笑地说着。当她举起藏着凶器的袖子,少女立刻冲过去抱住闇御前的手腕。 「别碍着我!」 「不,我绝不让你得逞!」鞠乃大叫着,回头看直,再往上看着红姬的袖子。「直少爷!她的爪子!」闇御前极力往下挥的袖子与鞠乃往上推的手因互相拉扯而晃动着。 直迷惑了,他不晓得该怎么办。他迟疑地站起来,就在那一刻鞠乃的力气用尽。 「鞠乃!」 直大叫一声,但闇御前挣脱鞠乃的手腕并没有挥下去。 「够了吧。」 闇御前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高举的手腕无疑地是被男人抓住了,然而身后却不见任何人。之所以看不见有人,是因为那男人一身黑衣,连脸上都盖着黑布。那是黑衣人的装扮。 叽哩一声,黑衣人抓着手腕的力道变得更强,闇御前的指尖开始泛白。黑衣人将手伸入袖子前端,黑手甲中露出白色指尖。 「这个我收下了。」 他扭下她的钩爪,闇御前挣扎着,却完全无法抵抗。 黑衣人将钩爪放进怀里,这才放开闇御前的手,然后低声地笑着。 「这幕便到此结束吧。若不想谢幕谢得太难看,还是早早退场的好。」接着他又咯咯地笑着。「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黑衣人正说着时,已经传来许多人的叫声。除了黑衣人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吃惊地望向声音来源,黑暗各处出现了无数的人影。 直完全动弹不得,鞠乃则痛苦地用力喘息,动也不动地盯着闇御前。 闇御前茫然了一会儿,厚妆下唯一显露本来面貌的双眸不知所措地动摇了,她随即转身越过黑衣人离开现场,迅速地消失在小路中。 「你……?」 直注视着黑衣人,对方只是无声地笑着,什么也没说地便离开现场,同样消失在黑暗的小路中。 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后传来人群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伤口直到此时才剥烈疼痛起来。 二 新太郎和万造在夜路上急奔,匆忙地从瓦町赶到第二医院。通知他们今晚这件意外的并不是新太郎的人,而是万造熟识的摊商贩子。 阁御前出现在浅草的奇洛馆,这次失手没有杀死人。 新太郎才刚到万造家,又马上趿上还留着体温的木屐,和万造一起从瓦町的租屋飞奔出去。 「直少爷!」 冲到病房的新太郎见到了直和鞠乃。直的伤势似乎不是很严重,他坐在病床上,看来没什么大碍。 「这不是平河吗?你们怎么来了?」 直似乎打从内心惊讶。 「因为有人通知万造……」 「有人通知你们?」直讶异地说。 万造回答道:「我的工作是帮在浅草附近做生意的卖艺人跑腿办事。一个熟人跑来告诉我,闇御前在浅草出现了。」 万造说完后,新太郎接着说道。 「一问之下,对方说遇袭的人叫鹰司直。我们打听到您被送到这家医院,便急忙赶过来了。」 直苦笑着。「原来如此,你们的消息真灵通。」 「您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两只手臂和肩膀受了点伤。」 直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常和左吉就出现了。 「直……」常话说到一半时看到新太郎和万造,讶异地说:「平河先生、万造先生,你们也来了?」 直也一脸惊讶。 「怎么,你也接到通知了?」 「嗯,这里的院长和我交情不错,所以……你坐着没关系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两个地方撕裂伤,根本不必特地住院。虽然院方劝我最好住一晚,但如果想回家的话,还是可以回去的。」 「太好了……」常看起来总算放下心,然后看向鞠乃。 「鞠乃小姐当时和直在一起吗?」 「是的。」鞠乃的声音很低沉。 「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不用您担心。」 鞠乃的语气极为冷淡,常有点困窘,转而看向直。 「是闇御前吗?」 「是啊,就是传闻中的那个狐女。」直打趣地看着新太郎说。「你是来问我这件事的吧?」 「不,不只是为了这件事而已啦。」 看到新太郎不知所措的样子,直不禁笑了起来。 「难得有机会可以采访,可别白白浪费了。我想那个人是闇御前没错,她就像传闻中那样打扮成红姬(注),脸涂白粉、身穿大红色和服,梳着华丽发型、头插花簪,就现身在奇洛馆里。」 直轻描淡写地叙述他们遇到闇御前,以及到人群众集过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是吗……」新太郎喃喃自语着。「您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看样子,那个闇御前果然是人类。」 「应该是吧。至少那个钩爪是用钢或某种东西做的,模样像极了尖锐的铁耙子。」 「您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了吗?」 「根本没有机会。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她脸上涂着白粉,四下又昏暗,我只记得她是个瓜子脸的美人。」 注:红姬:歌舞伎中的公主。详细请看45页序幕的注四。 「鞠乃小姐呢?」 听到新太郎问她,鞠乃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我怎么知道,当时我可是在拼命抵抗呢。」 说得也是……,新太郎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不过,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直略微思索着。 「不知道。虽然他救了我,却又放走闇御前。」 「没错。」 「后来是奇洛馆的揽客员冲了进来,说是有黑衣人告诉他们,看见一个红姬打扮的女人从奇洛馆后方进到馆里,他们一进入里面查看,就听到我们的喊叫,奇洛馆似乎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小呢。」 万造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奇洛馆比馆内给人的感觉更小,为了避免里面太过拥挤,还必须管制入场人数。」 「有后门吗?」新太郎问道,万造摇摇头。 「没有。那座小屋不如肉眼所见宽敞,也不是很牢固,迷宫四周围着黑色板壁遮蔽光线,外围的小路虽然点着几盏瓦斯灯,但迷宫和小路并不相通。虽然玻璃让路看起来是相连的,里面其实是密闭空间。」 「是吗……」 「那条外围小路是火灾时的紧急逃生路线,特别是迷宫里有用火,为了以防万一,外面的板壁有好几处都可以打开。」 「板壁可以打开?」 「是的。迷宫的板壁只是在地面打入两边有沟槽的柱子,嵌进板子后再盖上天花板组成的。当中有好几处是由两块板子接成,只要轻压下方的板子沿着沟槽往上推,就会出现约三尺的空隙,做为出入口可说是绰绰有余。」 嗯……,新太郎低吟着。「照这样看来,闇御前不就对奇洛馆相当熟悉吗?」 「那倒不见得,只要看过迷宫建造的过程,应该都推测得出来。」 「不过,要藏身于迷宫,又要在被追赶时顺利逃脱,如果不是很熟悉迷宫内部的人,应该很难吧?要是不小心迷路的话就糟了。」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万造苦笑了一下。 「这也不一定。虽然我不该说穿,但其实大部份的迷宫都藏有秘道。」 「咦,是这样吗?」 「是的。为了怕客人在馆里突然不适,迷宫里有工作人员专用的通行秘道。」 「像板壁那样的机关吗?」 「其实更简单。迷宫里的隔间和板壁一样,只是将玻璃和镜子嵌入涂黑的柱沟里而已,那些玻璃的上方都留有约二尺的空隙,紧急时只要轻轻地将玻璃往上推,再从下面钻过去就行了。」 「啊,原来如此。」 「这也是只要碰巧看到工作人员进出或无意中随手试试,谁都能了解个中道理。奇洛馆的构造虽然复杂,不过要是去过其他比较简陋的迷宫,大概也都能猜得出一二。」 新太郎低吟着。 「如果闇御前是人类,就一定找得到凶手。这次连直少爷都遭到攻击了,就不能说这些事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毫无关系。」 说完,新太郎才想起当事人都在现场。 「啊啊,这真是……对不起。」 新太郎脸红了。直只是苦笑,常则困窘地低下头。 「都说出口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万造苦笑地说着。 「我也要失礼地请教一件事。」万造看向鞠乃。「鞠乃小姐,您说您当时只一心和闇御前搏斗,不过她是男是女,您应该还是分辨得出来吧?」 新太郎惊讶地看着万造。 「男人?」 「是的。自从听说闇御前的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红姬是歌舞伎中的角色,通常都由男性扮演;那么,那个把东京弄得天翻地覆的红姬未必就是女人。」万造说完,将视线从新太郎移到鞠乃身上。「您抓住闇御前时,感觉如何?」 鞠乃看着万造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当时我并不觉得她是男人,但她确实比我高壮有力。」鞠乃说完瞥了常一眼。「但是我个子特别娇小,就算同样是女人,菊枝小姐就比我高大得多了。」 「鞠乃!」直责难地制止鞠乃,常则移开视线低下头。 万造苦笑地说:「您别那么急着下定论,只会白白损及别人对您的评价。根据两位所描述的,闇御前似乎是早就埋伏在奇洛馆里;也就是说,她事先就知道今晚直少爷和鞠乃小姐会去奇洛馆了。」 啊,新太郎叫道。 「是啊。怎么样呢?直少爷。您曾跟谁说过今晚会出门吗?」 直看着常,常也回视着直,之后常开口了。 「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亲族们昨晚又聚在家里,
但事情还是没有讨论出结果。本想今晚再聚会一次,但哥哥说他今晚有约,要去浅草,恐怕不能出席。」 「我的确这么说了。」直一脸苦涩。「我还说因为有人一直要我带她到奇洛馆去。」 「其他的人知道吗?」 「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亲戚和几个家里人。左吉,你也在吧?」 沉默拘谨的左吉点点头。 「在,而且昨晚菊枝小姐也在。」 「左吉!」常的声音带着些许恨意。 新太郎接着问道:「菊枝小姐今晚人在哪里?」 「今晚不聚会,就没有特别约好碰面。」 「那么,您今天都没见到她了?」 「是的。」常声音微弱。 「其他还有谁知道呢?」 「应该没其他人了吧。」直说道。「不过我出门时会告诉家人一声,万一我家里或常家里把我要出门的事告诉外人,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那么,谁都有嫌疑罗?新太郎心想。除了直和鞠乃以外,谁都有可能是闇御前。 「万造,」深夜的归途上,新太郎喊了一下身旁的同伴,「我啊,觉得自己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正在享受那种似真似假的暧昧。」 新太郎感觉万造不发一语地回头看着他。 「不管是闇御前或火焰魔人,他们有可能是跳梁小丑,也可能是妖魔鬼怪,更有可能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看着这些怪异又令人畏惧的东西们在混沌不明的情况下恣意地大闹帝都,我竟然感到些许的畅快。」 万造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人,而且是对鲜血非常饥渴的人类。虽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难道就放任这些危险人物在夜里游荡吗?况且他们似乎和鹰司家有着很深的关联。这些事真的跟爵位纷争有关系吗?还是他们与鹰司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呢?」 新太郎停了一会儿,看着万造。 「我有点想认真地干个侦探了。」 万造只答了一声「是」。 「我需要你的帮忙。万造,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万造的回答还是很简短。 「我知道了。」 三 隔天傍晚时分,新太郎邀万造一起前往麻布。如果这一连串事件都与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当下最需要的自然就是鹰司家的内部情报了。 跟第一次造访鹰司家一样,新太郎和万造在麻布区共同馆前下车,再走向汐见坡。 「我今天把事件现场全都巡了一遍。」 「真是辛苦您了,有什么心得吗?」 「嗯。爱宕塔和北门桥都曾出现过火焰魔人,不过没有人看见那个说书人,可能爱宕山晚上来往人群较多,也有很多街头卖艺在那里走动,因此没有引起注意。另外北门桥下的河面虽然有很多船只来往,附近道路却人烟稀少,从船上也看不清楚,也就没人看到那位说书人。」 「我想也是。」 「而闇御前犯的案实在太多,我一个人很难查完所有地点,便叫年轻小辈去替我跑腿,这次查出七件中有五件曾有人目击到般若荞麦的面摊。」 「您是说常少爷看到的那个般若荞麦?」 「是啊。听说面摊老板是个戴般若面具的男人,但很少人见到他;有三个人曾看到老板正在收摊,其他都只看到熄灯无人的摊子。」 「真是耐人寻味。那个面摊老板当时到底是到哪儿去了?」 「他是闇御前的同伙、或根本就是闇御前本人?若他真的是闇御前的话,闇御前就是男人罗?」 万造只是点头。 「我去查访过常少爷遇袭时赶到现场的警察和记者,不过没问出什么新线索。」新太郎说完噗哧一笑。「对了对了,当时的新闻不是没有刊出姓名吗?」 「真是有人挡了下来吗?」 不不不,新太郎笑着摇头。 「正好相反。遭到闇御前袭击的年轻男子说自己姓鹰司,之后离开现场,可是有谁会想到他说的是原摄关家的鹰司呢?再加上常少爷那天穿的衣服十分朴素。」 哈哈,万造也轻声笑了出来。 「他是偷偷地去找菊枝小姐,穿西装的话就太显眼了,也难怪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以为他是随口胡认,或是自己听错了。想去确认,鹰司家又高不可攀;要是报导出来发现错了,事情又难以收拾,因此报上最后才只写一个路过的年轻男子遇袭。」 万造不禁失笑出声。 「所以像平河兄这样敢直接去找当事人确认的,真可说是胆量过人了。」 新太郎板起脸孔。 「别提了,那个记者还念了我一顿,说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您秉持记者专业的精神很令人敬佩啊,我是在褒奖您。」 「天知道。」 「我是说真的。」万造说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不过,他也真是不自由。」 「你在说谁?」 「常少爷。就算他怕被人认出来,也不必刻意乔装、掩人耳目地一个人走在夜路中吧。只要趁夜开车或搭马车去就行了。他会打扮成那样出门,想必是顾忌家里的人。毕竟从左吉先生开始,家里每个人都不赞成他和菊枝小姐交往。」 「说得也是。」新太郎也收起笑容。「毕竟现在正为了继承权的事争吵不休,家人会阻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也是基于忠心才那么做,常少爷应该是既痛苦又无奈吧。」 「菊枝小姐又怎么想呢?」 「咦?」新太郎看着万造。 「没什么,只是菊枝小姐应该很不甘心吧。对一个在风尘界打滚的女性面言,就算当不成正室,能成为鹰司家的偏房也算是大大的光采,她想必既自豪又骄傲。如果鹰司家的准公爵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她,她在街坊间将会极有面子,偏偏那个准公爵却乔装成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要她自己跟人说那是鹰司家的少爷,众人的反应一定会像那些警察和记者一样,把她当成傻瓜一笑置之,因此我才认为她或许很不甘心。」 「原来如此。」新太郎低语着。菊枝看起来确实不像会忍气吞声的女人。 「她应该深感委屈吧。」 「不知道。不过……」万造抬头看着薄暮中缓缓上升的月亮,「我想千代夫人应该也跟菊枝小姐一样。直少爷个性光明磊落,并不会因为不能自称鹰司而感到屈辱,但他的亲生母亲会像他那么看得开吗?本来她应该是住在麻布的豪宅里,被人尊为太太或老夫人的。」 但那位千代夫人现在看来只像个女佣,就算她真的觉得委屈也不令人意外。 新太郎不禁叹气。 「常少爷和直少爷似乎对爵位毫无兴趣,就算失去继承人的资格,他们大概一点也不会在意吧。我们听到爵位纷争,大多觉得当事人心中的想法一定很复杂,但说不定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才更复杂。」 「或许真如您所说的吧。」 「我想,这件事还是跟爵位纷争有关系。」 新太郎问道,万造点点头。 「没错,我也这么想。」 「那么,凶手是谁呢?」 这次轮到万造歪头沉思了。 「最初遇袭的人是常少爷,从这点来看,凶手似乎是直少爷这边的人。但根据鞠乃小姐的说法,有可能是常少爷自导自演或是他身边的人假装攻击他以便摆脱嫌疑,也可能根本纯属偶然。」 「是啊。另一方面,直少爷也同样被闇御前袭击过;凶手可能是常少爷身边的人,也可能是直少爷或他身边的人演出的戏码。但鞠乃小姐也说,那是常少爷为了陷害直少爷所设的计谋,这个说法也不能否认。」 「但是,」万造不禁叹口气,「相对的,也可能是直少爷身边的人担心他被常少爷陷害,便安排一出戏来摆脱嫌疑啊。」 新太郎用手按着额头。 「我头昏了。」 「我也是。」万造接着说。「总之,现在要下结论尚嫌太早,我觉得问题不在谁是凶手,而在谁是凶手要杀害的目标。」 「是啊。」 两人同时在深夜的路上叹了一口气。 「那么,万造,关于这一点你又有何看法?虽然闇御前和火焰魔人这两个魔物都很张狂,但你觉得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万造斜着头沉思。 「乍看之下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火和钢爪这种异常的现身方式,加上一边是说书人、一边是般若荞麦……要说是不同的人,他们的手法又太相似了。」 「嗯,我有同感,两人的出没地点还区分得很清楚。」 「出没地点?」 「是的。火焰魔人好像很喜欢出现在高处,没错吧?」 「听您这么一说,火焰魔人曾在巽堂、爱宕塔、北门桥,还有伊泽屋出现过,都是人烟稀少的高处,但下面又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 「没错。」新太郎振奋地说。「另外,闇御前则是选择没什么人烟,却又不乏被害者的场所;与其说火焰魔人和闇御前的喜好不同,不如说凶手可能是依场所来改变自己的装扮」 「确实。此外,闇御前虽然引火焰魔人同在夜晚山没,但她杀害的人比较多;而火焰魔人则是会挑选现身的舞台。」 「嗯,正因如此,我才认为火焰魔人和闇御前或许是同一人,搞不好连那个砍人头的拔刀术师也是。」 「这部份还得评估,但是要说有两个杀人魔同时在夜晚四处徘徊,我觉得一个人扮演多重角色这个观点比较有说服力。」 「嗯。」新太郎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寺庙的围墙边。夜风依然冰冷,看来离樱花绽放的时期还要好一阵子吧。 两人同上次一样,晚间去拜访麻布的宅邸,常刚好不在家,应该是去找菊枝了吧。他们没有事先知会常,因此早就想到可能碰不到面。不过说实话,与其说是拜访常,新太郎这次比较想听听家里其他人的想法。 「实在是非常抱歉。」 一位老人满脸歉意地在玄关向新太郎低头致意。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作桂井,是掌管这座宅邸的总管。 「您别在意。」新太郎笑着说。「我们刚好到附近办事,就顺道绕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要事,只是想问一下左吉先生的伤势罢了。」 「是吗?托大家的福了。我现在就去叫他。」 桂井老管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请客人稍等,便穿过玄关大厅走进屋内。没多久,左吉就出现了。 即使和年迈的桂井管家站在一起,仍可看出左吉的矮小。他甚至比驼背的老人家还要矮。左吉有礼地向两人鞠躬问候,把他们请到里面。 「谢谢两位特地过来。」 「别客气,只是顺路而已。看来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是的,只是手脚还有点痛,但行走上没什么妨碍。」说完,左吉再度邀请他们入内。 「请进,既然特地来了,请留下来跟常少爷见个面。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是吗?那就打扰了。」 新太郎说着,对万造点头示意。万造不知为何紧蹙双眉环视着大厅,突然回过神来,便跟在新太郎身后,在左吉的带领下一起进入屋里。 「请用茶。」上次访问时遇到的老妇人端出同样的红茶,她叫做文嫂。 「对了,」新太郎叫住文嫂,「不好意思,上次见过的那位年轻女佣在吗?我忘记她的名字了。」 唉呀,文嫂惊讶地张大眼睛。 「您是说多惠吗?」 「那是她的名字吗?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文嫂露出沉稳的笑容,点个头离开房间,没多久就看到多惠小跑步地过来了。 「唉呀,是平河先生。」 新太郎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跑过来的多惠。 「上次你不是说喜欢九谷烧(注)吗?我家里刚好有个人家送的香盒,一直放着没用。」 其实这是新太郎为了讨好她,特地从开陶瓷店的老家要来的,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真的吗?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多惠春风满面,滑嫩的脸颊都羞红了。 在上次的访问中,多惠是最健谈的小姑娘。新太郎原本是抱着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听更多消息的私心,才送她礼物的,但看到她那么真心地高兴,内心反而羞愧起来。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反正放在家里也没用,我又是不解风情之辈。」 「我也是啊。不过,我会好好珍惜它的。谢谢您!」 一直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左吉,满脸笑容地看着多惠。虽然他外表看来有些冷酷,但内心似乎并非如此。 「左吉先生受伤时,你一定也很担心吧?」 注:九谷烧:乃三百五十年前江户初期后藤才次郎所烧成,为日本三大名烧,其特征为色彩艳丽缤纷且立体,至目前为止仍坚持全程手工制造。 「是啊。」多惠站着点点头。 「我真是吓了一跳。我之前就听过火焰魔人的谣言了,而且常少爷又被闇御前攻击过;再加上左吉先生受伤,直少爷又接着出事,我真是害怕极了。」 「我想是吧。」新太郎交互看着左吉和多惠。「关于凶手的行踪,警方在那之后跟你们联络过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多惠。 「完全没有。」 「我想也是。其实我很希望能尽早抓到那些家伙,因此有事想请教你们。」 听到这句话,多惠和左吉都微倾着头。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些事一定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若是如此,就必须早日抓到凶手,以免常少爷和直少爷遭遇危险。」 「没错,请您务必要抓到凶手。」 「嗯,因此我才想跟你们打听一些事。左吉先生遇袭那天,直少爷曾经来过这里吧?两位记得他是何时回去的吗?」 回答的人还是多惠。 「他在晚饭前就回去了。我们曾请他留下来用餐,但直少爷说跟亲族们同桌,饭菜会吞不下去,因此就……」 「那是几点呢?」 左吉故意轻咳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您这么问有何目的……」 新太郎打断左吉意有所指的话。 「嗯,我知道左吉先生的意思。可是呢,这件事很重要。我不希望直少爷是凶手,更不认为他就是凶手,但即使只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也必须加以确认才行。总不能因为固执己见,让常少爷曝露在危险之中吧。」 左吉盯着新太郎好一会儿,接着命多惠拿椅子来。 「抱歉,我的脚有点痛,请让我坐着说话。」 「当然,多惠小姐也请坐下来。」 新太郎看着两人将墙角的椅子搬过来坐下后,才再度开口。 「直少爷是几点离开这里的?从时间点就可以确认他是不是凶手。」 多惠抬头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回想当天的情形。 「我想是六点多,也可能是快七点,因为常少爷那天说要晚点用餐。」 「左吉先生是几点遇袭的?」 新太郎看向左吉,他垂下眼睛回答道:「当时店里正准备打烊,大概是八点左右吧。」 「那么,如果从这里坐车去银座,时间上绰绰有余。直少爷回去时是坐车吗?」 多惠点点头。「是的,是松六拉的车。啊,松六是我们雇的车夫,就是他送直少爷回去的。不过松六说直少爷并没有回家。」 「他去了哪里?」 「他说要到热闹的地方逛逛,叫松六先生把车子拉到汐留(注),他在车站附近下车后就叫松六回去了。」 「常少爷应该是和亲族们一起在家中收到左吉先生遇袭受伤的消息吧?」 「是的。」多惠点点头。「那时大家刚好用餐完毕,正在喝餐后酒,就接到第二医院院长先生的通知。」 「菊枝小姐呢?」 「这个嘛,」左吉一脸不愉快地说,「她那时回家了。」 新太郎眼睛瞪得好大。 「这么说,不是菊枝小姐陪你去医院的罗?」 「是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我被送到医院时,身边没有同伴。后来常少爷问她,她说因为没看到我,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是吗……」新太郎念念有词。菊枝的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当时伊泽屋应该引起极大的骚动,一般人总会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吧?听到有客人从阳台上摔下来,照理会马上联想到左吉才对,但她竟然没有确认就直接回家了,这点实在让人不解。 「再失礼地请教一下,昨天家里的情况呢?」 左吉皱起两道粗眉,但没有表示不满。 「少爷叫我出去办事,因此我不太清楚。」 「昨天,」说话的人是多惠,「家里的人全都在家,出门的只有左吉。」 「常少爷呢?」 「在书房。他说有功课要准备,书房的灯又一直亮着,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房里看书。」 「你确认过吗?」 多惠摇摇手。 「我不敢打扰少爷看书。少爷回到书房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不过少爷绝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 「嗯,那是当然。」 但是,新太郎心中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像是左吉坠楼那天,直是有机会赶到银座去的,菊枝也中途就去向不明;而直遇到攻击时,常和左吉都有机会去浅草…… 「所以,」左吉压低声音说,「凶手果然在这个家中吗?」 「两位怎么想呢?你们觉得跟爵位纷争有关吗?如果是,凶手就是跟府上有关的人了。」 「我们……」多惠看向左吉,左吉缓缓地摇头说,「我希望没有。」 注:汐留:现在的新桥站。 「但你不敢确定?」 「我相信直少爷绝对是清白的,但他身边有许多希望他继承爵位的人,或许当中有人会铤而走险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这次轮到多惠产生疑问。「为什么连左吉也会遇到那么恐怖的事呢?」 「对方可能把左吉先生误认为常少爷了。」 新太郎看向万造寻求他的同意,万造偏着头说。 「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最高。我也曾经想过,说不定凶手是将左吉先生误认成菊枝小姐了,但男性和女性从穿着上就可看出差异;即使当时很暗,他们的背影身高又相当,但发型、腰带的厚度还是不同。」 万造话说到一半,左吉「啊」地叫出声。 「怎么了?」 「没有,」左吉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那天我借了菊枝小姐的披肩。不,其实是她要我帮她拿着。但是那天风又强又冷,我就拿来披了。」 「你说什么?!」 新太郎与万造面面相觑。 「那是件质料轻薄、很大的三角形披肩,菊枝小姐当天穿的又是深蓝色的素面和服,说不定……」 当时阳台很暗,左吉个子又小,悄悄地溜进来的火焰魔人看见一个披着披肩的娇小人影。若左吉低着头,披肩又遮住和服腰带……那么左吉的背影看来到底像男人,还是女人 「说不定,我真的是被误认成菊枝小姐了。」左吉这么说着。「在某方面,这个假设要比常少爷成为狙击目标要更有说服力。就算直少爷杀了常少爷,他也不一定能顺利继承爵位;但若有人非要常少爷继承爵位不可的话,难保他不会设法除掉菊枝小姐。」 四 新太郎没有等常回来,便匆忙地告辞鹰司家,坐上左吉亲切地为他们备的车,前往菊枝的住处。 若真有人要对菊枝不利,必须尽早通知她才行。 菊枝住在爱宕町三丁目,就在三田英语学校(注一)旁的巷子里。那里环境幽静,又是独栋住宅,只是面积比直的家要小上一圈。周遭静谧无声,只听到远方传来的钲及太鼓声,黑色板墙里点缀着亭亭玉立的白色辛夷花。 「这么晚还来打扰,真不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时间还不至于晚得不宜造访。屋里走出一位眼神卑下的老太婆,两人告知来意后,她再进了屋里一趟才请新太郎们入内。 「此时来访真是抱歉,屋内没有其他客人吧?」 新太郎指的是常,但老太婆只是斜眯着一只眼,从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不过他们在玄关没看到男人的鞋子,或许常已经回去了,也或许他根本就是为了其他事而出门的。 「请吧。」老太婆拉开房间的纸门,在示意新太郎他们进去之前,她不层地瞥了房内一眼。 「唉呀,是你们啊。」 菊枝坐在长型火盆旁,身上只有一件朱红色襦袢(注二),再披上直条粗纹外套,新太郎和万造都惊慌地停下脚步。 「我还在想是哪位平河先生呢。这身打扮请两位见谅,我以为今天可以早点休息的。」 「真是不好意思。」 火盆里燃着炭火,盆中三脚架上的铁壶浸着一瓶酒。看桌上只摆着一个小酒杯,或许她今晚真的只有一个人。 新太郎边坐上老太婆拿出来的座垫,边环顾四周。房里摆着蚕茧人偶和驱魔箭(注三),架子上放着公主不倒翁和彩线手球,是个布置得很孩子气的房间。 「要喝一杯吗?」 菊枝指着从热水里捞起来的酒瓶,新太郎摇摇头。 「不用了,我们待会就告辞了。」 「唉呀,慢慢来嘛。我这里很少有客人,偶尔也想热闹热闹。」 「不是的……」新太郎急忙切入主题。他告诉菊枝,凶手在伊泽屋可能错认了她和左吉,若是如此,她可能也身陷险境。
菊枝听完,干笑了好几声。 「我想主使者大概就是左吉吧。唉呀,不过遭到误杀的是他,那就不太可能了。剩下就是鹰司亲族中的某个人罗?那可就多得数不清……」说完,菊枝露出有些自弃的笑容。「我会尽量小心的,不过这里就只住了一个弱女子,再来就是刚刚那个婆婆,要闯进来杀死我可说是再简单不过。」 她说完又咯咯地笑了。 「如果是福嫂的话,她一定会丢下我自顾自地逃走。要是再塞点小钱给她,搞不好她还会帮凶手带路呢。噢,真吓人哪。」 「那个婆婆叫福嫂是吧。是鹰司先生介绍的吗?」 菊枝又笑了。 「怎么可能?要是请个鹰司家的人来,半夜掉了脑袋都还不知道呢。这个婆婆是我拜 注一:三田英语学校:为福泽谕吉的得意弟子矢野龙溪所创办,是现今东京名校锦城学园前身。 注二:襦袢:和服长衬衣,是穿在和服里面的一层衣服,详细请参照61页第一幕的注一。 注三:驱魔箭:过年时用来装饰的吉祥物,代表射下未来一年的好运之意。 托朋友找的,但她跟我非常合不来。」菊枝说完再次扬声笑了。「不过,这世上跟我合得来的人大概也没几个。」 这个女人……,新太郎心想,简直像一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猫。她这么说算是自嘲呢?还是在对周遭所有的一切表示愤怒? 「不过,谢谢两位这么亲切,特地来给我忠告。或者你们其实是来探察敌情的?我听说直少爷遇袭了。」 「您也听说了?」 「是啊。」菊枝笑了笑。「凶手好像叫闇御前吧?我很习惯上白粉,也穿惯了厚重衣裳,只可惜我不是扮演公主的料。」 「菊枝小姐……」万造语气沉重地说,「平河兄不是为此而来的。请听我们劝告,雇用一位男丁来保护您吧。另外也请务必小心门户,若您觉得老婆婆不牢靠,换一个年轻女佣如何?」 「嗯。」菊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手肘靠在火盆边托着脸,倒了一杯酒,把玩着酒杯。 「万一菊枝小姐遭遇不测,会有人伤心难过的。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当然也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会小心的。」 看菊枝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新太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接着话锋一转。 「上次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是从您这里回去的途中吗?」 菊枝看着新太郎,马上又别过脸去。 「是啊,他一离开这里就出事了。如果我立刻换件衣服追出去,砍他几刀应该不成问题。」 「菊枝小姐!」新太郎厌烦地叹了一口气。「闇御前在那之前还杀害了修桶师父的老婆,您不可能有时间涂上白粉、换上厚重衣服,再先绕到那里杀人的。再说,您有什么理由攻击常少爷?您根本不可能是闇御前。」 「那是为了掩护常少爷所演的戏啊。」菊枝又笑了。「如果只有直少爷遇袭,常少爷会被怀疑的。」 「昨天您出门过吗?」 「嗯,去了奇洛馆。」 新太郎望着菊枝的笑脸,再次深深叹气。 「请您适可而止,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那种话。我们是很认真地在搜查凶手,并希望能尽快结束这混乱不清的爵位纷争。不管继承人是谁,我们只希望常少爷和直少爷能安心过日子。菊枝小姐,难道您不这么想吗?」 菊枝噗哧地笑了。「有个艺伎出身的妾室,常少爷要怎么安心过日子呢?」 「菊枝小姐!」 菊枝依然用手拄着脸,伸指弹了一下酒瓶,瓶身响起清澈落寞的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开化之音吧。说什么现在是四民平等(注)的时代,其实根本就不平等。不管哪个年代,穷人都注定要过着悲惨的生活。尤其是贫穷的女人,要比没钱的男人更悲惨。」菊枝说完,看向新太郎。「昨天我在家里,只有一个人,如果福嫂心情好,应该会愿意帮我做证吧。」 「上次在伊泽屋,您先回家了,对不对?」 「是啊,因为左吉又不在。」 「您知道他从顶楼阳台摔下来吗?」 「知道啊。」菊枝笑着说。「我总不能叫受伤的人送我回家吧,所以就自己回去了。反正左吉也不希罕我在身边照顾他。」 「您回家时,有没有看到出现在伊泽屋的那位说书人?或是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谁都没看到。」 新太郎又叹了一口气。 「私下问您一个问题。菊枝小姐,您认为谁是凶手呢?」 「直少爷吧。」菊枝的声音很冷淡。「除了是他为抢夺爵位行凶害人,没有其他可能性。因此伊泽屋的目标应该是常少爷,是凶手错认左吉和常少爷了。」 「可是,直少爷知道去伊泽屋的人是左吉,更何况他昨天在浅草也遭到攻击啊。」 「那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就算不是直少爷所为,也是他身边的人干的:可能是他的母亲千代夫人,或者是那个叫鞠乃的小丫头。」 「直少爷能够平安无事,是因为黑衣人阻止了闇御前,如果没有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说是自导自演就太……」 「那么,那个黑衣人一定是同伙。」 「直少爷身边怎么会有那种人?他一直都过着那么孤寂的生活。」 「他家里不是请了两个干粗活的男丁吗?况且只要直少爷有心,他也不是没有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道上朋友。」 「是这样吗?」 听新太郎这么说,菊枝笑了。 「听说直少爷和鼓吹民权的人士有来往,当中一定有人肯为了钱替直少爷卖命。更何况,那群搞民权的要是知道同伴中有人继承爵位后能得到大笔财产,就算直少爷不来拜托,搞不好也会主动想办法除掉常少爷的。」 近来所谓的民权斗士中,也混杂着一些流氓之类的暴力份子。那些人被政府严密监视,欠缺活动资金,因此菊枝的话也不无道理。 菊枝又弹了一下酒瓶。 「谢谢两位的好意。应该没什么事了吧?为了避免传出闲话,两位还是赶快回去吧。」 注:四民平等:这是明治维新的改革中,为了废除阶级制度而订出的口号。改革中推动将农工商视为平民,并废除秽多及非人等称呼。但之后日本政府却又制定了华族、士族及平民三个身份,因此差别待遇的问题仍然存在。 走出菊枝的家门后,新太郎看了一眼怀表,转头望着万造。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您要去找直少爷吗?」 「嗯,我想看看直少爷的伤势怎么了。」 新太郎快步朝汐留走去,急忙叫了车。 五 两人在牛込的直少爷家玄关喊了一声,随着简短的「来了」,千代走出来。 千代向两人低头行礼,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们,脸上神情看不出端倪。新太郎重新打量着她,发现她的装扮实在朴素,难怪会被误认为女佣。苍老的脸庞配上老旧的和服,头发上连个发饰都没有。 「我叫平河,前几天来打扰过。这么晚还来拜访,真不好意思,不知道直少爷好点了没有?」 「嗯。」千代点点头,脸上露出母亲的笑容。 「非常感谢。托两位的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请进来坐吧。」 「谢谢。明知此时来拜访实在打扰,但我们刚好来到附近……」新太郎深深一鞠躬,「这个请您笑纳。敝人收入微薄,这么粗糙的点心恐怕不合鹰司家的胃口。」 「唉呀,您太客气了。」千代高兴地说。「谢谢您这么费心。」 「哪里,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虽然送甜点可能有些失礼,但受伤的人又不能喝酒。这家糕饼店的甜点是我听过最好吃的,还请您笑纳。」 千代恭敬地收下礼物,脸上堆满笑容。不晓得是因为新太郎所送的礼物,还是因为他们称自己为鹰司。事实上,说要带礼物的人是万造,看来听他的话是对的。新太郎感激地看了万造一眼。 千代请他们进屋里面坐。 「请进。直出去了,不过马上就会回来。请进来坐吧。」 「我们还是下次再来打扰好了。」 「真的没关系,他马上就回来了。」 由于盛情难却,新太郎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 「上次不晓得您是直少爷的母亲大人,没跟您打招呼,真是失礼。」 他们被带到会客室,这次送上的是热腾腾的茶。新太郎深深地低头致歉。 「说什么母亲大人,」话虽如此,但千代显得很高兴,「我的身份没有那么高贵,不需要这么客气。」 「但您毕竟是熙通爵爷的夫人啊。」 「嗯。」千代点点头,语气中隐含着自豪。「老爷帮我入了籍,只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必在鹰司家的户籍上,千代确实被登记为妾室,她似乎也十分引以为傲。 「我记得夫人出身毛利藩……」 「是的,家父是藩士,后来趁着明治维新退下来帮老爷做事。熙通老爷将柿香俱乐部交由家父管理,但老爷去世没多久,家父也去世了。我想是因为他太赏识老爷了,才会马上追随他而去吧。」 「这样子啊。请您务必节哀顺变。」 熙通所主导的柿香会聚集了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国内外商人、港口营运业者,以及其他从事国外交易的人士,并在横滨创立了柿香俱乐部。柿香俱乐部不但成为国外重要人士交谊的场所,且常常举办各种宴会与会议,因此被喻为「横滨外务省」。 「夫人去过怖香俱乐部吗?」 「去过。老爷的朋友来访时我会陪侍在旁,老爷不喜欢找艺伎。」 「那么,泽夫人和初子夫人也是罗?」 「是的。」但她接下来的回答却意味深长。「京都的那位住在横滨时也是。不过外国人对妾室的观感不好,因此只说是朋友。」 「这么说,夫人也会说外语了?」 「我没有初子夫人那么厉害,但简单的问候还可以。」 说到初子夫人时,千代的话中带刺,看来两人之间确实嫌隙颇深。新太郎看着万造,万造只是沉默地以眼神丕意,想来他也有同感。 「原来如此,初子夫人真不傀是才女啊。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不过听说她脾气不好。」 新太郎略带讽刺地说,千代会意地笑了。 「是啊。但我不是很清楚,我们陪老爷招待客人时,初子夫人从来都不曾出现。她身为正室夫人,却连见都不见我们一面。」 看样子初子夫人真的很厌恶这些妾室,新太郎心想。既然是大户人家的正室,至少要有气度对妾室说声「老爷承蒙照顾了」的应酬话才是。 「直出生时也是,明明是初子夫人自己说要养育他的,但熙通老爷才过世,她就马上把直丢到这里。只是我们并不是亲口听到初子夫人这么说,这也可能是熙通老爷的意思吧。」 「是啊。不过,熙通爵爷才过世就把直少爷送走,初子夫人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 「真不知道她那种高傲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说完,千代立刻掩住嘴角。「不好意思,我失言了。」 新太郎笑着说:「别这么说。您会不满是当然的,连我听到鹰司家长子竟被赶出家门,也大感吃惊呢。」 「是吗?」千代又笑了。 「要是直少爷能够顺应天理、平安继承爵位就好了。」 千代苦笑着。 「这可说不准。毕竟初子夫人留下那样的遗言,直也说他不要爵位。」说完,千代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就算好不容易继承爵位,但是若被别人拿来和常少爷相比,在背后说三道四的,直就太可怜了。既然他自己都说要放弃,那就算了。我们不需要住在气派的房子,只要母子俩能平安度日就够了。」 「您能如此无欲无求,实在伟大。」新太郎看似钦佩地说着,但是心里却想,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常少爷也说他不想继承爵位呢。」 千代微笑着。 「常少爷是个很体贴的人。他对我们很好,初子夫人的葬礼结束后,他还特地来这里请我们回本家住。」 「有这回事啊。」 新太郎心想,这确实像是常的作风;同时,他也因为得知连千代都对常抱持好意,整个心情轻松起来。由于万造也笑了,所以应该不是新太郎自己一厢情愿吧。 「不过,我和直都很喜欢这个家。熙通老爷给了我们这间租屋和一些农地,我也会做些针线活儿,靠这些生活就过得去了,有没有继承爵位都没关系。」千代说完微微一笑。「刚开始确实有些惋惜,但只要我做针线活儿累了,直帮我揉肩膀时,我就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 新太郎感慨地望着千代脸上温柔的笑容。这个女人不会为了爵位而伤害别人,她的脸上写满了身为母亲的满足与骄傲。 「夫人心胸真是宽大。」 「您过奖了。」千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了,怎么没看到鞠乃小姐?」 「她出去了。」说到鞠乃,千代的声音变得很复杂。「她说怕白天出门会晒黑,偏要晚上出去。最近夜里不太平静,直就送她到叫车的地方去了。」 「这样啊。这时候出门确实晚了些,她还真是个思想前卫的小姐呢。」 「她不是睡一整天,就是没事跑出去,也不知道上的是哪间女校,生活过得可惬意呢。不过她是常少爷托我们照顾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鞠乃小姐似乎很想做直少爷的妻子。」 「但直没有那个意思。反正她的目标是爵位继承人,应该很快就会搬回本家吧。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和鹰司家断绝关系了。」千代笑了笑。「要那个小姐嫁到不是华族的普通人家,也实在太委曲她了。」 千代这么说着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 「直好像回来了。」 「既然都能出门了,您的伤势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直才进门,新太郎劈头就这么说,直只好苦笑。 「劳你们费心,真是过意不去。家母收到礼物非常高兴,多谢了。」说完,直愉快地笑着。「不过,我自己是比较喜欢仙贝。」 「那真是失礼了,下次一定照办。」新太郎也笑了。「鞠乃小姐呢?」 她啊,直又苦笑了。 「她说想赏夜樱,怎么劝也不听,只好叫家里的男丁陪她去了。」 「现在赏夜樱似乎有点太早,我看鞠乃小姐只是想跟您一起出门吧。」 「天晓得,不过她确实是闹了一会儿。奇洛馆是因为我也有兴趣才陪着她去;但赏夜樱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就不必了,叫我去也很困扰。」 「您这样未免太无情了。」 「鞠乃倾心的并不是我,而是鹰司家的继承人。等我失去继承权后,她一定会马上搬出去的。」 「您真的要放弃爵位吗?」 「当然。」 「可是……」 「我没兴趣。要是初子以为我抢走爵位,气得从坟墓里跑出来怎么办?我活到现在从未依靠过鹰司,现在更不需要。」 「但是……」这次开口的是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万造。「直少爷,您不是想改变世道吗?」 直张大眼睛看着万造。「这话从何说起,我可不是那种理想份子。」 「但我听说您跟民权人士有往来。如果能拥有鹰司这个姓氏,加上贵族院(注一)的议席,以及鹰司家的财产,不就能做更多的事吗?」 「我……」直欲言又止。「我确实跟那些人有往来,而且还很密切。我家里更窝藏过自由党的余赏,连星先生也对我另眼相看。」 明治十四年(1881),以板垣退助(注二)为党魁而创立的自由党,其改革脚步比改进党(注三)还激进,因而纷争不断。这些对立加上对集会条例(注四)的反弹,结合了穷苦 注一:贵族院:日本旧宪法下的帝国议院中的一院,等于是两院制的上议院。创设于一八九〇年,废于一九四七年。 注二:板垣退助:政治家(1837—1919),出生土佐,曾参加过倒幕运动。明治维新后成为参议;主张征韩论,却因此被逐下野,于明治十四年(1881)组成自由党。 注三:改进党:为「立宪改进党」的略称。明治十五年(1882)四月,以大隈重信为中心所组成的政党,王张采取英国的立宪君主制,成立两院制,和自由党共同推动自由民权运动。但是后来改革行动过于激烈,大隈等人因而退党。于明治二十九年改名进步党。 注四:集会条例:于明治十三年公布,用以取缔集会结社的法令。和毁谤新闻条例一样同属打压自由民权运动的法令。 农民的不满之后爆发动乱。以明治十五年的福岛事件(注一)为首,陆续引发高田、群马、加波山等暴动,最后的秩父事件(注二)更遭到政府派出军队镇压。板垣担心事态扩大,解散了自由党,大隈重信(注三)等人也退出改进党,自由民权运动暂时瓦解。可是到了十九年,旧自由党人士星亨(注四)等人高唱大同团结,隔年发起「三大事件建白运动」(注五),政府祭出保安条例(注六)反击、强力镇压,中江兆民等众多民权派人士都遭到流放。 「减免地租、开放言论集会自由和确保国权吗?」新太郎低声念出民权人士的三大主张。 直歪着嘴角说道:「说什么四民平等,你们看看农民和常的生活吧,哪有平等可言?为了争夺钜额家产而吵着废嫡的那些人,生活都过得太丰裕了。在这个国家,还有五万多人不仅无财可争,还必须过着举债度日的生活!我们应该打倒旧有的陋习,根据天道公理来修法才对。贫苦人家要卖女儿,卖了女儿还不够就只好饿死街头。你们说,天理到底何在?」 「您说的没错……」 「国家只知道拼命榨取朴实百姓们仅有的财产;最可笑的是,这些榨来的血汗钱又全都落入了列强之手。列强是威胁。但我们的国家在这点上却还算幸运的,即使如此,我们和列强也绝不是处于平等的地位。先不提清国的惨况,我曾跟着家父见过不少外国人,他们对我们的欺压和轻视极为明显。若是不想让列强再榨取国家利益,当务之急就是恢复关税自主权。我说的有错吗?」 「没错。」 「如果我们的主张是错的也就罢了,既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怒吼,为什么还会遭到镇压?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又该何去何从?」 新太郎默默不语。他对国家主体或自由民权的了解,尚未深到足以反驳直。 注一:福岛事件:明治十五年(1882)发生于福岛县(自由民权运动一大据点)的自由党镇压事件。 注二:秩父事件:明治十七年(1884)发生于秩父地区数万农民的武装暴动事件。生活困苦的农民们在前自由党左派人士的带领下,以减免赋税及地租为由攻击郡公所、警察和高利贷,在历经十天的抵抗后,最后遭到警官队和军队镇压。 注三:大隈重信:政治家(1838-1922)。佐贺藩士,以尊攘派活跃于幕末。为改进党的领导者,改名进步党后与板垣退助的自由党合组宪政党,组成日本第一个政党内阁。为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创立者。 注四:星亨:政治家(1850-1901)。东京人,为自由党干部,曾因违反言论和出版条例两次入狱。而后参与组织政友会,并担任官职,最后遭到伊庭想太郎暗杀。 注五:三大事件建白运动:明治二十年(1887),由激进的自由民权派所发起的反政府运动.自由民权派人士藤象二郎等人,藉由明治新政府与外国交涉不平等条约失利之机,对政府上书「减免地租、开放言论集会自由、确保国权」等三大要求(三大事件),激烈抨击政府。明治政府订出保安条例强制镇压,将五七〇名民权派人士逐出东京。 注六:保安条例:明治政府以镇压自由民权运动为目的而制定的七项法条。 「将农民当踏脚石,踩在他们背上高喊开化的口号,这种拙劣的戏码还要演多久?若继续压榨已无力悲鸣的人民,国家确实能富庶起来;要是乖乖靠着税收和血汗税金喂养国家,也许哪天真的能跟列强抗衡。但接下来是什么?竟然主张侵略他国!不只朝鲜、清国,连苏俄也想一起并吞吗?」 这时新太郎才抬起头,确实有一部份民权人士主张对外扩张领土。 「直少爷反对向外扩张吗?」 「那还用说。」直愤恨地说着。「因为自己遭受压榨而痛苦,就去强抢其他国家;既然我们恐惧列强的支配、苦于被鲸吞蚕食,就不该做出和那些强盗没两样的勾当啊!」 「您说的没错。」 「平河先生,我已经能看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连民权人士都如此短视,还有谁能将这个国家导上正途?我曾经多次呼吁对外扩张领上是违背天理的,但那些改革人士却说我懦弱。」说完,直吐了一口气。「我开始觉得好愚蠢。」 直望着庭院的侧脸,露出了决绝的神情。他回头看向万造。 「所以,我才不想要鹰司家。」 「我懂。」 直对着万造笑了笑。「你的工作就如浮萍般自由,一定很快活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上头偏偏不肯让我们当个无根的浮萍。」 「但我还是很羡慕你。如果我没有根,就可以丢下一切逃离这里了。」 「您想逃吗?」 直的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那些掌权者自以为国家在他们的支配之下,却不知道自己何时已成了国家的奴隶。民意已经不重要了,国家只是机械地运转着,时代也毫不留情地在变动。只要有所谓的国家、有所谓的时代,它们就会朝着该走的方向前进。我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而唯一的反抗,就是尽一切力量去逃离它。」 「但是,您又能逃去哪里呢?」 直只是苦笑着,并没有回答。他望着庭院好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 「对了,你们来找我是为了闇御前的事吗?我已经没有可说的了。」 新太郎慌张地回过神来,摇摇头。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但想来探望您也是真的。」 直扬声笑着。「你还真是老实。」 「原本就是如此,如今也不需要掩饰。就算只是一点小事也行,您是否想到其他线索呢?」 「没有耶。」直的语气相当漠不关心。 是吗……?新太郎低下头。静寂中传来滴水声。那是水从庭院中的石盆滴落的声响。 「平河先生,我……大概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 看到新太郎惊讶地瞪大眼睛,直露出阴沉的笑容。 「我想,我知道闇御前有何企图。」 「那是……」 「你自己想吧。」 直说完笑了笑,再度将视线转回庭院。月影在小小的水池上细碎地晃动着。 「马上就会结束。再也不会有人受害了。」 说完,直仿佛自言自语地又加了一句。 「我会结束这一切。」 六 尽管新太郎和万造一直逼问,直却始终没有解释那句话的含意,两人只得死心告辞。漫步走回瓦町的途中,万造突然问新太郎要不要去浅草。 「我想让您看看奇洛馆。我已经跟值班的人说好了。」 既然万造提出邀请,新太郎当然同意。他也一直都想亲眼看看那里。 那座引发热门话题的奇洛馆,就建在「十二阶」旁边。它的外观跟一般的小剧场没什么差别,中间耸起小楼阁的屋顶勉强铺上砖瓦,只比简陋的临时小屋强一点。建筑物四周都打了桩,还架起帷幕,因而看不到外墙。 「万造先生,晚安。」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提着灯笼从奇洛馆旁边的小屋走出来。他有礼地向万造鞠躬问候。 「这么晚来打扰,真不好意思。」说完,万造转身对新太郎说。「这位是奇洛馆的揽客员箕吉,经常帮忙这种巡回活动的展出。」 「今天都休息了还麻烦你,真是抱歉。」 听新太郎这么说,箕吉回说「不会」,然后掀起围在奇洛馆外的幕帘。 「两位请进。」 穿过幕帘进到里面,只见沿着建筑物外壁还有约两尺的空地,防火用的雨水桶夹杂在散乱的木材和木板间。 箕吉跪在板壁下方。那块板壁乍看之下很普通,一经箕吉按压,板子便发出轻微声响朝里面凹去,他将手上的楔子前端塞进板壁,轻松地把板子抬起,一溜烟钻了进去。 「真厉害,外面连把手都没有呢。」 「只有里面有,外面没有。」 说完,箕吉将板壁往上推,一下子便出现了三尺的空隙。他用棒子卡住板壁,示意新太郎们进去。 「请进,只不过灯都熄了。」 钻过三尺见方的洞口,里面是一片黑暗;举起灯笼往前照,是一条宽约三尺的窄小通道。眼前有一片厚实的玻璃板,天花板是挑高的,玻璃与天花板之间约有二尺的空间,下面也有一些空隙,伸手去推看看,比想像中要用点手劲才能向上抬起。 「原来如此。不过,该不会有客人取巧利用这条捷径吧?」 新太郎这么一问,箕吉立刻笑道:「其实只要一点上瓦斯灯,就很难发现这些空隙。现在看不觉得这迷宫有什么,只要点上了灯,里面便会幻化成不可思议的光景。迷宫里的光线角度是经过设计的。」 「真厉害。」 「就算客人发现这些空隙,但他们来就是想尝试迷路的滋味,应该不会有人钻空隙抄捷径的。」 「这么说也是。」 「既然来了,就顺便带各位到高台看看吧。」 箕吉说着,抬起玻璃板从下面钻入,等新太郎和万造也跟过来后,便以毫不迟疑的步伐穿过迷宫。 「是你见到黑衣人的吗?」 「是的。当时我刚好守在入口,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从客人的队伍中走出来,说他看到可疑的女人从奇洛馆后方进到馆里,说完便转过身,抛下一句『而且还做红姬的打扮呢』,人就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比较惊讶怎么会有女人跑进去,对黑衣人倒不觉得有异。我以为他是附近剧场或是杂耍团的道具员,这里经常能看到披着黑头巾的人。」 「他是当中这些人吗?」 「我受万造先生之托去查过了,却查不出他的身份。」 新太郎沉吟着,箕吉说声「这边请」,便侧身让新太郎和万造通过。两人往前走,穿过两旁都是玻璃板的小路后,来到一个像大厅的地方。那里中间有一座高台,四边是涂成黑色的小阶梯。 「迷宫只有这样子?」 听新太郎这么说,箕吉苦笑着。 「这样子已经很难了。」 高台上摆着几张长板凳,让客人喝杯茶稍作休息。高台上虽贴心地立了一个画着迷宫地图的看板,还是有很多人回去时仍然迷路。 「那么,箕吉先生曾看到闇御前吗?」 「我赶到时,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也派人到建筑物四周查看,但没看到有人藏在阴暗处。」 「这么说,大家赶过来时,闇御前已经逃到帷幕之外了?」 「照理说应该是如此。」箕吉回想当天的情况。「但当时外面还有很多夜游的客人,虽然说已接近打烊,人潮稍微散去,但一个红姬打扮的女人混在当中还是很显眼的,难保不会有客人联想到闇御前而引发骚动。但奇怪的是,没听说有人见过那个女人。」 「有人看见黑衣人从馆内走出来吗?」 「没有。黑衣人若是混入人群中,就更难发现了。」 「是啊。」新太郎嘟囔一声。「那么,你曾经在这附近看过画着般若脸谱的荞麦面摊吗?或是背着大木箱的说书人?」 箕吉摇摇头。 「那么少见的卖艺人,我还真不曾看过。若是有新面孔出现,我马上就会知道的。浅草这附近可全是各家头儿的地盘呢。」 「是吗?让你待到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什么话,这可是万造先生的请求。下次请务必在开馆的时间来,让我好好招待两位。」 「那就说定了。」 「要不要去『十二阶』看看?」万造问新太郎。 「那里应该关了吧?」 万造拿着钥匙在新太郎面前晃了晃,笑着说。 「就像平河兄说的,『人脉就是资产』啊。」 位于浅草的这栋高楼可说是东京的地标,是由英国建筑师威廉巴顿所设计,于明治二十三年(1891)完工。红砖瓦彻成的十层楼上,再盖了两层木造楼房,由上往下眺望的景致广阔得令人叹为观止。 一楼是表演场,现在当然阕寂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万造踏上螺旋梯,新太郎也跟着走上去。虽然到八楼前有升降机可搭,不过完工之后没多久,便因危险而遭到了封闭。 「十二阶」内部的摆设就像一座仓库,里面充满不知该说是澄澈还是凝滞的独特空气。若硬要形容,就是空虚的气氛吧。一间仓库不管有多少人进出,里面必定飘散着这种气氛。况且,如今的照明只有两人手中的灯笼,二楼以上的卖店棚架都用布罩着,毫无人声气息,只有爬楼梯的脚步声响彻整个空间,更添空虚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在夜晚登上『十二阶』。」 「是啊。」 既然这里是以观景为卖点,太阳下山后,它的魅力也就减半。架设在「十二阶」的二十倍望远镜,这时也派不上用场。等到都市改造计划施行得更彻底,瓦斯灯和电灯的数量增加后,夜晚的景色将会美不胜收。但目前帝都的夜晚仍深沉得只有魔物们在猖狂跋扈。 两人就这样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终于来到十一楼的展望台。澄澈的凉风徐徐吹来,四周一片黑暗,一望无际的景色如今却像夜晚的河面,呈现着浓淡深浅的墨色。那一片黑暗当中到底又隐藏着些什么呢? 「简直就像是浮在海上呢。」不知万造是否也有同感,他靠在栏杆上这么说。 「真的,而且什么都看不见。」 那一排断续的灯火是浅草广小路吗?分散各处的灯火显得渺小且寂寞,不禁让人觉得,原来这条街道是如此地黑暗啊。 「夜晚真可怕。」新太郎突然冒出这段话。「真的很可怕。这么令人不安的景色,就算没有火焰魔人出现,也会让人想纵身跳下去。」 「我也有同感。」 「所以,那家伙才喜欢高处吧。」 「或许吧。」 新太郎转身看着万造。 「你怎么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常少爷和直少爷是事件的主谋。那么是菊枝吗?或是千代夫人?我也认为不可能。难道会是亲族中的某人?或是过于激进的改革志士?我越来越希望这些事都和鹰司家无关。如果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妖魔作乱,会不会过于荒唐无稽?你会笑我吗?」 「这个嘛……」万造还是凝视着眼前的景色。 「我想的事情比您更荒谬呢。那些因为重物压迫而扭曲的怪物们,终于要摆脱重物夺回自由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明治维新之后,整个世间都变了。『开国』、『开化』的潮流如大浪般掀天而至。但是岩石即使经过波浪洗涤,会那么容易就改变吗?」 「是啊。」 「我觉得这个国家以及她的人民都太急着勉强自己朝开化的道路迈进。人是很难改变的,大自然也一样。就算电灯、瓦斯灯为夜晚弄来些许光明,那又如何?」 新太郎望着眼前漆黑的虚空,颇有感触地点点头。 「在明治维新之前,世上就已蛰伏着许多扭曲的怪物。若是那些怪物掀起了这场狂风暴雨,那么由明治维新所制造的魔物们,也该是倾巢而出的时候了。」 「而出现的,就是那些诡异的家伙们?」 「我是这么认为。」万造低语着,看向新太郎。「不过,闇御前不一样,火焰魔人也不一样,他们绝对不是时代的产物。我想,他们应该是栖宿在鹰司家之中的怪物。」 「果然是吗?」 「闇御前袭击了八人,火焰魔人攻击了四人,魔爪最后终于伸向了鹰司家。这么看来,最初的被害者恐怕是凶手为了摆脱嫌疑而故布的疑阵。」 新太郎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凶手是人类了?」 「没错,一定是人。那个闇御前的爪子是假的,这就是证据。」 「那么,火焰魔人呢?」 「左吉先生说,他是被火焰魔人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的。如果火焰魔人真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又拥有妖魔的燃烧双手的话,为什么左吉先生只有背部被火灼伤?」 新太郎恍然大悟。 「是啊!」 「闇御前和火焰魔人绝对是人,而且是潜藏在鹰司家四周的人。」 「那会是谁?」 「问题是,」万造说,「他们想杀害的目标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 「如果是直少爷的话,凶手就是常少爷身边的人;相反地,如果是常少爷,凶手就是直少爷身边的人。」 「没错。」 「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常少爷和直少爷都遇袭了。」 「但两位都没有死,我想那应该是为了摆脱嫌疑所演的戏。」 「真让人想不通。」新太郎叹了一大口气。「唉,麻烦透了。」 「别急,我们再从头想想。」 听万造这么说,新太郎开始回想。 「昨晚是直少爷遇袭,攻击他的人是闇御前,但是因为黑衣人搅局,闇御前没有成功。直少爷要去奇洛馆参观的事,相关人士都知道,但鞠乃小姐和直少爷都不可能是闇御前。」 「没错。」 「再之前是左吉。攻击他的是火焰魔人,这次下面的行人做了替死鬼,凶手没有得逞。只不过,左吉可能只是遭受无妄之灾。」 「我也这么认为。」 「左吉应该不可能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吧?」 新太郎这么问时,万造摇摇头。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这之前,火焰魔人都不只是把受害者推下去而已,还会让他们全身着火,不是吗?」 「是啊,你说的没错。」 「可是,只有左吉先生没有。我认为,会不会是火焰魔人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有可能。但是……」 「还有一点。左吉先生说他当时是站在阳台上望着正下方的街道,但伊泽屋的出入口上方有屋檐,若他站在出入口的上方,就不可能看见下面的街道。但左吉先生确实是擦过屋檐掉下去的。」 「你是说,火焰魔人故意把左吉拖到有屋檐的那一边,再把他推下去?」 「是的。若非如此,就找不到火焰魔人把左吉先生拖到另一边的理由。至少,他没有非置左吉先生于死地不可的意思。虽然不需要杀左吉先生,但他若因此摔死了也无所谓。」。 「看来左吉真的被误认为常少爷了。」 「嗯,很有可能。」说完,万造又摇摇头。「也说不定是被误认成菊枝小姐了呢。」 「啊啊,这下我更糊涂了。再加上闇御前也伤了常少爷,若她的目标是常少爷,凶手就是知道他那天会去菊枝小姐家的人。左吉应该知道这件事,但其他人又如何?况且常少爷遇袭那一天,闇御前已经先杀了修桶师父的老婆了。」 「是啊。」 「会不会是常少爷撞见闇御前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话语未落,新太郎又摇摇头。「不对。要是这样,为什么闇御前下一个要攻击直少爷?」 「您说的没错。」 新太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眼前的帝都夜景。 「直少爷到底知道什么呢?」 「嗯,他说他会结东这一切,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直少爷该不会知道闇御前的真面目吧?那么,闇御前就是直少爷身边的人了?」 「说不定他只是刚好认识这个凶手。」 「有这么巧的事吗?他该不会想去说服那个凶手停止杀人吧?太危险了。」 「到底如何呢。如果他真的打算去说服凶手,可见他是有相当的自信吧。」 两人对着栏杆之外的闇夜叹气,接着新太郎离开栏杆。 「我认为这一切还是鹰司家的爵位纷争引起的,这点毫无疑问。」 万造也离开了栏杆。 「我的想法眼您一样。」 七 当新太郎正仔细检查着报社办公桌上的帐簿时,常派了使者前来。为了表达那晚不在家的歉意,他想请新太郎吃顿饭,便派人询问新太郎是否有空,新太郎回覆今晚会去拜访。当他走出报社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便在漫天飞舞的蝙蝠群下走向麻布的鹰司家。 由于时间还早,新太郎打算从位于银座的报社慢慢走到麻布。他绕过爱宕下区,朝着三田英语学校方向走去。他想看看常之前遇袭时所走的路线。 他远远望向菊枝的家,确定屋外没有异状后,又观察了一会儿三田英语学校的校舍,接着穿过东京镇台(注)的会计仓库旁,朝海军省走去。会这么走,是因为新太郎认为这段路很僻静,如果常要掩人耳目,应该会选择这个路线才对。 实际走过之后,新太郎才发现这里人烟少得可怕。其实只要稍微往东边的海岸走去,就会到达热闹的街上了,不过差了一小段距离,却变得如此寂寥。况且这附近住家本来就下多。 等他绕到海军省后方,四周变得更是冷清,道路另一边是寺院和墓地,连个街灯也没 注:镇台:明治四年至二十一年日本陆军的编制单位,是驻守各地最大的部队单位。 有,让新太郎几乎后悔没有提灯笼来。他快步通过小径,来到增上寺德川灵场旁时,天色部已经暗了。 新太郎站在转角处心想,常也会觉得害怕吗?朝大路的左侧望去,走到底就是天光院,右侧的路则弯曲地通往增上寺后方的斜坡。细瘦的弯月,每一步路都走得不安稳。 「应该就是这里吧。」 在新太郎所站的位置附近,应该就是那个蓄麦面摊出现的地点了。 新太郎朝着斜坡走去,右转之后眼前出现双叉路。其中一条远远地弯到增上寺后方,另一条则曲折地连接横过斜坡的小路。修桶师父的老婆是在斜坡的南边遇袭的,新太郎朝着那里走去。 斜坡上是一片树林,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迹,非常冷清孤寂。常竟然敢一个人走在这里,新太郎不禁感叹起他的勇气。他望着眼前的羊肠小径,听着耳边传来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心惊胆战地往前走。 突然,前方亮起了小小的光点。他仔细一看,有个人影走在前面。 新太郎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单独走在夜路上的孤寂,让他不由得加快脚步。风中某处传来了女人切切呼喊的声音,音色中带着些许哀伤,比起恐惧,反而更添寂寞。新太郎不知不觉地小步奔跑起来。当前方人影清楚可见时,新太郎却停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僧服的男人。穿僧服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发出惨淡苍白光线的不是男人手上的灯笼,而是他背上的黑色罗纱袋。那个光源大约有成人的拳头般大,就在男人的背后册火舌。 新太郎背脊开始冒出冷汗。 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个人魂贩子吧?要叫住他吗?还是别打草惊蛇,偷偷地跟在他后面? 新太郎犹豫着,但是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沉得住气的。 「喂,等等!」 新太郎大喊着。男人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喂,你等一下!」 男人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奔跑着地转进旁边的小路。 新太郎追了上去。当他赶到男人转进的那条小路时,男人已经弯过下一个转角了。四周一片漆黑,男人背后的光点成了明显的目标。 穿过树林,穿过斜坡。在突然照射进来的月光下,可以看见身穿僧服的人影和光点正绕过墓地的转角。新太郎爬上缓坡,朝那个身影追去,弯过转角后却慢了下来。 路已经到尽头了。 通往墓地的小径两旁是土墙,正面有座小门。门紧闭着,阻断了前方的去路。门前站着一个男人。 「喂,别跑!」 新太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男人仿佛受到惊吓般地回过头,此时换新太郎瞪大眼睛。 那男人身穿直条纹长衫,下摆撩起来塞在腰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背着一个大木箱。他的背后虽然也晃着小小的光点,但那是插在他衣领后的灯笼。 「怎么会……」 眼前的男人不是刚才的那个人魂贩子。 新太郎环顾四周。土墙很高,没有足以攀爬上去的地方;门也颇有高度,虽然小但有屋顶,也不可能爬得过去。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僧服的男人?」 「没有。」男人简短地回答。 「怎么可能?我是追在那男人后面过来的。我说的是穿着僧服,背着黑色罗纱袋的男人。他有经过这里吧?」 「没有,我没看到任何人。」 新太郎跑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他尝试地推了推门,但是打不开。 「你从哪里来的?」 男人正着朝小径的入口走去,这时他轻轻回过头,用手指着前方的路口。 「你在这条死路里做什么?」 「小解一下。」 男人含笑地说着。新太郎傻傻地目送那男人离去,接着惊讶地屏住气息。 宽檐斗笠和背后的木箱。木箱上写着「珍妙珍奇怪闇」七个字。 「他是左吉说的那个……」 新太郎赶紧追出去,但已经太迟了。他跑到路口四处张望,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 「难道……他就是左吉说的那个说书人?」 八 当新太郎抵达鹰司家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多惠领他到昨晚的房间,常和万造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万造,你也来了啊。」 「您怎么了?一脸像是中邪的模样?」 新太郎忍不住用手摸睑。 「是吗?」他原本想含糊地应付过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万造,我遇到人魂贩子了。」 万造张大眼睛,此时多惠正端着高脚杯进来,听到新太郎的话尖叫了一声。 「平河先生,您说您看到鬼魂了?」 「我说的是街头卖艺啦。不是有那种表演吗?让灯光晃来晃去的,假装那是鬼火或幽灵。」 慌张中新太郎这么说。 「什么嘛,我还以为您遇到鬼了呢。」说完,多惠将托盘紧抱胸前。「竟然有人做这么恶心的表演啊。不是我自夸,我对那种东西完全没辄儿,是个彻底的胆小鬼。本家还在横滨的时候,附近就有片墓地,当时我年纪还小,最讨厌晚上出门办事了,所以经常被已故的老爷骂。」 「是吗?」 「老爷最讨厌人家说什么幽灵、鬼怪的。」 新太郎笑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熙通爵爷竟那么胆小。
」 多惠摇着手说。 「才不是呢。老爷是个很有胆识的人,因此我们要是没事说什么鬼故事,他就会生气,要我们别说些傻话。」 真的吗?新太郎看向常,只见他困扰地笑着。 「家父确实很厌恶怪力乱神的事,也很讨厌占卜或算命。」 「没错没错。」多惠插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家里曾经相继死了好几个佣人,桂井老管家去神社求了符回来,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不仅把符拿下来撕碎,还跟桂井老管家说,下次他再敢这么做,就要把他赶走。」 常只是微笑着。 「确实有这样的事呢。」他对多惠说,然后看着新太郎苦笑。「家父的理由是,若以外国文化的眼光来看,贴符咒这种事不仅可笑,也令人不舒服。」 「说的也是。」 多惠仍然抱着托盘,眼神转了一下。 「不过夫人倒是很注重这些事的人,因此常和老爷起争执。夫人的娘家是仓桥家嘛,还是阴阳道(注)安倍氏的分支,难怪会吵架。」 常为难地笑着。 「多惠,家丑就不要多说了。」 「啊!」多惠立刻满脸通红。「对不起。」 多惠慌张地低下头,快步地离开房间。快步地离开房间。新太郎看她那模样不禁笑了,常的宽大让他倍感愉悦。 「真是不好意思。」 常向新太郎致歉,新太郎只是笑笑地摇头。 「熙通爵爷真是个理性主义者。」 注:阴阳道:根据古代中国的阴阳五行说,来预测灾异、吉凶的方术,同时包含天文,历数及占卜的学问。平安时代中期以后,以贺茂及安倍两家为主流。 「是的,而且还非常彻底。他最痛恨封建的事物及旧时代的陋习,但他说必须尊重不同的文化,所以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出来,也因此在家里就更容易爆发。」 「原来如此。不过,这是好的外交官应有的风范啊。」 熙通是个外交高手。当老中(注一)堀田正睦进行敕许工作(注二)时,他便曾暗中协助堀田与各公卿交涉,取得众卿支持,可说是最懂暗中运作的交涉高手,连本国的外交官都来向熙通请益,希望他能出席许多非正式的外交场合。据说他跟外国驻日大使的交情也极为亲密。 常还是一脸苦笑。 「但初子夫人实在很可怜,因为家父真的很厌恶她的娘家。」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有点可惜。」 新太郎这么说时,常一脸不解。 「啊,我是指您。您既然深受熙通爵爷的薰陶,却没有好好发挥长才,真是太可惜了。您没有想过要当外交官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能力。」 「我觉得您很适合呢。」 常打从心底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没有自信。而且我不敢断言家父的作法是正确的。」 「那是……」新太郎反问。 「初子夫人经常这么说。她说家父会毁了整个国家。」常这么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初子夫人好几次,她都不肯解释。不过我想,可能是初子夫人认为家父带领国家前进的方向,不只是不好,还是最糟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初子夫人非常聪明,对于国家大事、社会动态都很了解。我想初子夫人的话会说得那么重,一定是有所根据。因此,我对父亲的作法是否正确没有自信。」 常说完,又是腆腼一笑,这时桂井老管家进来了。 「饭厅已准备就绪。两位要不要再来一杯餐前酒?」 「谢谢。」新太郎递出高脚杯时,突然传来吵杂尖锐的怒吼声,让他差点失手打破杯子。 那是狗叫声。他寻着声音来源望去,看见落地窗外面的院子里有两只狗正在狂吠。常站起来,桂井老管家也跟着走到窗边。 「是你放它们出来的吗?」 「没有,因为有客人在,我把它们关在小屋里。」 注一:老中:江户幕府中拥有最高地位的执政官,直属将军。 注二.堀田正睦的敕许工作:参照23页第二幕的注三、四。 「小屋的门锁有点松,可能坏了吧。」常推开窗户。「松王丸、梅王丸,你们怎么啦?」 常一叫,正往某处吼叫的狗儿们马上回过头看他,从鼻子哼了一声后,又再次对着院子深处狂吠。 「会不会是猫跑进来了?」说完,桂井老管家往外走。「我去把它们绑起来。」 「就那么做吧。三只都绑起来好了。」 「知道了。」 桂井老管家急忙走出房间,常也将窗子关了起来。他回头看向新太郎和万造,脸上满是歉意。 「不好意思。」 「是<车引>(注)吗?」新太郎笑着说。第三只狗的名字应该是樱丸吧。「那是秋田犬吧,真是高大。」 「是的。」常点点头,显得很高兴。 「您是养来当看门狗吗?」 「只是单纯因为喜欢才养的。当然,为了预防宵小,晚上也会放一只出来。」 「只放一只?」 「那三只狗都很凶暴,虽然不会咬人,可是体格庞大、力气也大,如果全都放出来,家人隔天早上要把它们赶回小屋时可就麻烦了。」常说完又笑了。「但它们倒是很听我的话。」 「这样啊。」新太郎也笑了,这时多惠再次走进来。 「请到餐厅用餐。」 原以为是吃西餐的新太郎,看到菜色是日本料理时,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使用筷子吃饭还是比较轻松自在。 用餐完毕后,一群人转移至吸烟室。不过新太郎、万造和常都没有抽烟的习惯,两人在常的推荐下品尝了珍贵的洋酒之后,万造问候了左吉的伤势,左吉便被叫进来,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何时又转到了事件上面。 「有谁知道左吉先生要去伊泽屋呢?」 新太郎这么一问,常和左吉对看了一眼。回答的人是常。 「那天来家里的只有亲族们和哥哥而已。当时菊枝小姐也在,我们正准备要出门时,亲族们突然就来了。」 「原来如此。」 注:<车引>:人形净瑠璃《菅原传授手习监》中的名场面。菅原道真家臣四郎九郎的三胞胎儿子梅王九、松王丸和樱丸,分别是菅原道真、藤原时平和斋世亲王的随身车夫。道真由于时平的缘故而失势,某日时平偶然在路上和梅王丸、樱丸狭路相逢,两人为了替道真出口气而挡住时平的车子,因而和松王丸起冲突。 「我本来以为会议很快就会结束,菊枝小姐也等了好一会儿,最后怕店会打烊,只好拜托左吉陪她前去。不过,会议在他们出门之后不久就结束了。」 「那一天,常少爷跟菊枝小姐约好要出门的事,有其他人知道吗?」常侧着头思考。 「我不记得曾特别对谁说过。」 这么说,火焰魔人是偶然发现左吉和菊枝的吗? 「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那天左吉先生在阳台时,所站的位置下面没有屋檐吧?」 左吉点点头。 「屋檐离我有一段距离,我记得是在靠右的地方。」 果然没错,新太郎心想。这么一来,凶手肯定是把左吉误认为某人了。问题是,凶手是把左吉误认为常?还是误认为菊枝呢?这点会议凶手的立场完全改变。 「不好意思,我要问个很冒昧的问题。」万造突然插嘴。「请问您跟菊枝小姐是何时开始交往的?已经交往很久了吗?」 常面有难色地看着万造,然后马上垂下视线。 「去年开始交往的。」 「她是柳桥的艺伎吗?」 「是的。朋友带我去参加宴席(注),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去捧场了一阵子之后,去年年底她就辞去艺伎的工作。」 说完,常抬起头。 「我很清楚大家是怎么看待菊枝小姐的。就如大家所见,她不但个性好强,有时说话也不知轻重,经常跟亲族们起争执。不过,她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在说她坏话,才会那么咄咄逼人的。」 真是如此吗?新太郎心想。他觉得那应该是菊枝的本性。 「大家都认为艺伎是坏女人,但菊枝小姐并不是自愿当艺伎的。因为家道中落,她为了扶养家人和弟弟,才被卖到那种地方。家父生前说过,贩卖人口是世上最野蛮的事,我的想法也跟家父一样。但是大家却将错都归在菊枝小姐身上,实在是很不公平。」 新太郎默默不语。 「就算菊枝小姐说话确实不知轻重,也不能因此怪罪于她吧?在我眼里,她是个温柔体贴,又惹人疼爱的女性。左吉和亲族们都说我被她当成摇钱树,但是她曾为了必须陪客卖笑而哀叹,为我在家族间风评变差而愧疚哭泣,我相信那是她的真心话。」 万造微微一笑。「您想娶她为妻吗?」 常浮现带着阴影的笑容。「是的,但宫内厅不会允许吧。」 「身为华族真不自由。」 「的确。」 注:宴席:有艺伎陪伴表演的酒席。 万造点头。 「若是鞠乃小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常略为思考了一下。 「前些日子错失了询问两位的机会,平河先生和万造先生也认识家兄和鞠乃小姐吗?」 「是的。」新太郎苦笑着。「我因为好奇心驱使,想知道直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便去了牛込一趟,没想到竟然直接碰到本人。鞠乃小姐是个相当活泼率直的少女,她似乎很想嫁给直少爷呢。」 「是啊。」常也困扰地微笑着。「原本鞠乃小姐是她父亲托我照顾的,但不管我怎么请鞠乃小姐回本家,她都不理我。」 「她是九条家的小姐吧?」 「嗯,听说是的。」 「听说是的?」 看到新太郎双眼圆睁,常示以微微的苦笑。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哪些人算是亲族,哪些人又不是。总之不是祖父老家那边的亲戚,就是曾祖父的兄弟们老家的孙子,实在是错综复杂。」 「真的是很复杂呢。」 「如果不一一查看族谱的话,我根本弄不清楚。家父之前已和九条家断绝关系,鞠乃小姐家又是九条家的旁支再旁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初她来找我时,确实是带着九条公爵的引荐书就是了。」 「是这样吗?」 看到新太郎不可置信地说,常赧然地笑着。 「我要桂井管家帮她找个合适的房子,再派女佣去照顾她,但最后她却住到了牛込去。」 「原来如此。」新太郎接着说。「对了,听您说到亲戚我才想起来,听说京都的那位到东京来了。」 常和左吉都大吃一惊。 「您是说小里夫人吗?」 「这个嘛,好像是直少爷曾在银座遇到小里夫人和辅少爷。直少爷说,他们可能是为了入学的事上京的。」 常看着左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左吉一脸讶异地摇摇头。 「常少爷也不晓得这件事吗?」 「是的。但我想应该不是为了入学的事。鹰司家的人如果进学习院就读,我一定会知道的;况且辅和熙都因为身体病弱留在京都就学,这件事很早就跟宫内厅报备过,他们也允许了。」 「那么,他们是来东京游玩吗?」 「若是如此,应该会来本家打声招呼才对啊。」 「会不会是直少爷看错人了?」 「如果是辅的话,直应该不会看错。不好意思,左吉,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打听一下京都的情况?」 「我知道了。」 他们只是单纯想去银座看看呢?或着是……?新太郎双眉紧蹙。如果只是上京游玩,为什么不跟常连络呢?如果是顾虑到常也就罢了,要是其中另有隐情…… 不知为何,新太郎觉得这似乎事关重大。 九 万造和新太郎离开鹰司家时,已经将近午夜。在回家的路上,新太郎又将在增上寺后方遇到人魂贩子的事说给万造听。 「我只能认为他凭空消失了。」新太郎想起走进死路时,发现人魂贩子竟然不在那里时的奇妙感受。「等我想到那可能是左吉说的那个说书人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会不会翻越土墙逃走了?」 「我想不可能。那道土墙很高,又很老旧,墙顶虽然砌着砖瓦,但上面长满了姬女苑等茂盛的杂草,若硬是勉强爬上去,土墙一定会倒塌的。更别说还有个说书人在那里。」 「他会不会躲进大门里,然后从里面反锁?」 「锁在门的外面,这一点绝不可能。」 这样子啊。万造也陷入沉思。 两人正好弯过汐见坡的转角,来到沿着永坡建造的寺院前。再转个弯,爬上永坡时,新太郎发现了那个东西。 「万造。」 新太郎低声叫着,目光紧盯前方。永坡的另一边有白色物体在飞舞着。是白色的人头。 「那是……」 万造也压低声音,接着便沉默下来。 黑暗的坡道上寂寥得没有人的气息。闇夜之中,横亘在土墙之间的小路上,好几个人头或高或低地在空中交错飞舞着。 「那是……耍头人吗?」 新太郎的话声卡在喉咙许久才挤出来,冷汗从背后渗出。 「我们退回去。」他恐惧得不敢转身,只能面对着人头后退。一步步地拉长距离之后,为了寻找刚刚的转角处,新太郎回过头,却看到坡道下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色条纹厚棉裤裙,用白布带挽起袖子,头上缠着白头巾,是再常见不过的拔刀术师。 但新太郎脑中顿时浮现的不是拔刀术师,而是路口斩人魔,就是那个传闻中杀害了四个人后便沉寂下来的杀手。 男人面朝着新太郎,但脸背着月光看不清楚。他的正前方就是通往汐见坡的转角。只差一步,那男人的刀刃便可轻易地斩杀新太郎和万造。 坡道上是飞舞的人头,坡道下是斩人魔。附近连个可以逃跑的岔路和拍打呼救的门都没有。 「万造。」 是。万造的声音也充满紧张。 至少再往人头那边走过去。当两人往反方向折返时,斩人魔已经往前跨出一步。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手边闪动了一下光芒,表示刀已出鞘。 新太郎突然想起昨晚从「十二阶」往下看到的景色。 夜还是如此地黑暗。 「住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话声突然响起。斩人魔微低着头,朝叉路方向望去,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小路里.他身着白纹和服及长裤褂,一付书生打扮,年纪看起来很轻,大约十六岁上下。少年交互看着斩人魔和新太郎他们。 帮手吗?新太郎心想。他是斩人魔的同伙?还是耍头人的同伴?抑或是跟这两人都无关的魔物呢?他的美貌异乎寻常,甚至已超越世间的美丑,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退下。」少年看着斩人魔。「给我消失。不准再杀人!」 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般,斩人魔往后退下。少年看着坡道上方。 「耍头人,你也一样。今晚暂且饶过你,下次要让我碰见,绝不轻饶!」 斩人魔转过身,之后只听见赤足跑下坡道的啪搭声响,接着声音也消失在黑暗中。新太郎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再回过头,连那些人头也不见了。 对于哑然地看着三方攻防的新太郎,少年只探究似地微眯起双眼,接着便转向斩人魔消失的下坡道走去。 「你……」新太郎终于出声了。「你是谁?」 他虽然开口了,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别在深夜时分出门。」少年并没有回头,只抛下这句话。「我不可能每次都在场。」 「请等一下!」 新太郎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只能出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终于回头了。 「姓氏无法奉告,我的名字是辅。」 新太郎当场愣在那里。 他张口结舌地目送那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暗吞没。 「确实……」听到万造悄声说着,新太郎才回过神来。「不可能会认错人。」 新太郎望着坡道下方,又看了看万造。 「这么说,刚刚那位果然就是……」 「没错。我不认为是碰巧遇到同名的人,他的年纪也跟直少爷说的吻合。那个人应该就是鹰司信辅吧。」 新太郎咽了一下口水。没错,如果是他,就算在一片人潮杂沓中也不可能认错。即使阔别一年,新太郎也有把握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万造,我……」新太郎微微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我完全丧失自信了。」 「怎么了?」新太郎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至今,我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人类为什么会突然对已经看惯的黑暗感到毛骨悚然?为什么会对与平常没两样的走廊尽头的黑暗,无来由地感到恐惧?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物?那么,那个异物确实刚刚就在这里出现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少见的卖艺人吗?还是杀人魔?那个辅少爷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平河兄。」 万造眉头紧蹙。 「近来东京到底是怎么了?夜晚是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危险的?」 「平河兄,请您冷静一点。」 新太郎虽然点头,但恐惧却排山倒海而至,身体不住地颤抖。 「文明不是开化了吗?照字面上来看,黑暗不是该被光明取代吗?点亮了电灯、瓦斯灯后,黑暗不就该被驱逐了吗?」 可是,黑暗依旧存在于帝都里。就像昨晚从「十二阶」眺望到的景观一样。 「没错,我已经不是害怕黑暗而哭泣的小孩子了,也不是因为怕鬼而不敢上厕所的孩童了。尽管如此啊,万造,当我们高喊着开化之际,为什么夜晚却没有开化?美好的时代不是已经到来了吗?古老的禁忌不是都一扫而空,四民平等、讲究公理的现代社会不是应该到来了吗?」 事到如今,新太郎才知道蛰伏在自己体内的扭曲怪物是什么。 「什么开化,全都是谎言。大家都只是在假装新时代已经来临罢了。既然是四民平等,为什么还有华族的存在?为什么还有华族院这东西的存在?既然说是文明国家,为什么大杂院里住着那么多穷人?为什么大火一天到晚将街道烧成灰烬?为什么霍乱或伤寒让那么多人接连地倒下去?」 「平河兄。」 「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化!银座、鹿鸣馆、瓦斯灯这些东西,就像荷兰人从前带到出岛(注一)的那些珍品一样稀有而已。」 文明是一种幻想,开化更是一种幻想。不管日本内外,都充斥着如山一般的问题。政府和列强之间的摩擦、屯积在扩张的都市最底层的秽物……人们只是偶尔前往装饰过的银座欣赏红砖道和瓦斯灯,之后又回到那依旧飘着腐臭味、面积只有九尺二间(注二)的大杂院里。 「那些妖魔是属于过去的遗物,是无止尽地侵蚀国家的根源之一。如果文明都无法驱逐它们,其他事物又如何驱逐得了?新世界根本不会来临。古老的禁忌改变了形体,仍然在那里蠢蠢欲动。如果全新的美好世界不会到来,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改革?如果时代的力量无法促进革新,人类是又为了什么被卷入时代潮流之中?我们只是时间的一部份吗?人类生生灭灭,只是用来填补时间空隙吗?人活在世界上,就只有这样的价值吗?」 「平河兄,您冷静点。」 「我好恨我父亲!他抛弃我们,为了冷落他的藩族献上性命。我到现在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祖父行为不检的过去,新太郎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虽然事态应该十分严重,但如今已无法得知。 「背负着荣誉美名而死的父亲,想必很满足吧。我们一家人流浪到东京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弟妹都在途中病死了,因为太穷,连个营养的东西都没办法让他们吃。」 沉默伫立的万造望着新太郎。 当我来到东京时,觉得一切就像是梦。有铁路、有红砖道、有瓦斯灯。我以为自己置身在新时代里,再也没有武士的存在,藩族也不再重要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久之后,红砖道和瓦斯灯将遍布东京,然后像泥池里注入清流一般,遍及日本每个角落。贫穷与不合理的事都将消失,一个自由美好的社会就会出现。」 「啊啊。」万造说。「您终于放弃了。」 新太郎茫然地看着万造,很快便了解那句话的含意。他想起万造从前曾问过他那个问题。 帝都日报是一份通俗的报纸。姑且不论版型,它的内容就像读本一样毫无深度及意义,是一份纯娱乐性的报纸。帝国会议召开了,社会运动发生了,日本与清国发生战争了。许多同事都在这段期间辞职,换到报导内容更有深度的地方去,只有新太郎还留在帝都日报。万造曾问他为什么?那时新太郎无法回答。如今他可以了。 「我对新时代怀抱了过度美好的期望,怎么能不放弃呢。」 注一:出岛:长崎市的地名,一六三四年建设来收容葡萄牙人的扇形人工岛,后来成为荷兰人的居留地,也是日本锁国时期唯一的贸易地。 注二:间:一间是六尺(约一.八一八公尺)。 「时代会改变。」万造说。「它的本质就是改变,无论它会将我们带往何处。」 「你说的对。」 「就像水不会往高处流一样,时光也是一去不复返。
不管是变得更好或更差,时代依旧会改变。」 「你认为世上有妖魔吗?」 「没有。」 「有会攻击人的魑魅魍魉吗?」 「没有。」 「有幽灵吗?」 「都没有。」 新太郎直盯着万造。 「那么,那个人魂贩子……」 「如果世上没有幽灵、也没有妖魔,那家伙自然就是人类。装在黑色罗纱袋中的不是人类灵魂,只是类似的东西罢了。」 「但那不是萤火虫。」 「没错,没有那么大的萤火虫;但也不是火,如果是火的话,袋子马上会烧毁。我认为那是会发出拳头般大小光芒的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你知道有一种蕈类会发光吗?。还有一种苔藓也会。」 「我知道,可是……」 「蕈类会发光,是因为含有发光物质。说到发光物质,以前欧洲的链金术师发现的磷就是最好的例子。磷在黑暗处会发出磷光,与空气接触就会燃烧。如果将磷装在玻璃球里,再用线吊在黑色罗纱袋里的话,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人魂贩子是利用哪种方法,不过就算不是灵魂,仍有很多东西会在夜里发光,而且多不胜数。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但是,那个家伙消失了。」 「那是您的错觉。您追着人魂贩子到了死路,结果人魂贩子消失,却出现了个说书人。那么,为什么那个人魂贩子不能脱下装束,改扮成说书人呢?」 「那是……」 「人魂贩子之所以那么大费周章,是因为他知道您在跟踪他。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往死路逃?自然是他已事先在那里藏好化身为说书人的道具了。」 「啊……」新太郎低吟着。 「如果他只想瞒过您的眼睛,只需躲在暗处脱下装束即可。他不那么做,就是不但让您看到他的脸,也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您记住他的长相。您不这么认为吗?」 万造改变语气,沉静地对按着额头的新太郎说。 「请您冷静。妖魔并不存在。从前也许有,如今已不复存在了。他们早巳随着时代流逝了。」 「你说的没错。」新太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么,万造,你认为人魂贩子跟孩童的失踪案没关系罗?」 「不,我认为有关。在失踪孩子们的周遭,人魂贩子出现得太过频繁。如此答案便很明显,人魂贩子抓走了那些失踪的孩子。如今孩子们生死未卜,可能在人魂贩子残忍的玩弄下惨遭杀害,也可能被卖到别处。总之,绝不会是什么隐婆(注)干的好事。」 「那个拔刀术师,真的是嗜血的斩人魔吗?」 「没错,那家伙或许只是单纯地在享受用刀斩人的乐趣。政府鼓吹四民平等,武士失去了任意斩人的特权,但是这世上多得是放不下武士身段的人。那家伙只是个必须藉由斩人来确认自己还是武士的可悲男子罢了。」 「那么,那个耍头人呢?」 「如果将脖子以上全部涂白,下面穿上黑色衣服,看起来会像什么?」 「黑衣人呢?」 「只是个表演新把戏的操偶师罢了。」 「操偶师会使用净瑠璃的人偶来表演吗?」 「当然会了。那个黑衣人不晓得从哪里弄来净瑠璃人偶的头,便把它拿来当作表演工具。」 「但是,那个黑衣人能跟人偶对话。」 「黑衣人戴着黑头巾,别人都看不见他的脸,他自然可以用假声说话了。」 「手呢?为什么他不用手就能操控人偶?」 「只要准备好用纸糊成的手,再缝在人偶的衣服上就行了。」 「是啊。原来是这样,确实如此。」 新太郎用手摸着脸颊。 「万造,我刚刚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了。」 万造对他微微一笑。 「您总算冷静下来了。」 「啊,终于清醒了。你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果然没有什么妖魔的存在。」 「当然了。那些可能只是新的表演手法,也可能是好事者引发的闹剧,总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新太郎笑了笑,又突然皱起眉头。 「可是,就算闇御前和火焰魔人是人类,也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类。」 万造笑了。 「红姬趁着闇夜现身,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出现牺牲者。死者身上会留下残忍的爪痕,还有逃走的野兽身影。如果她不是化身成狐狸,红姬就绝对是真人所乔装的。野 注:隐婆:参照21页序幕的注三。 兽则是真的野兽,可能是狗,也可能是狐狸,总之一定是养在某处的生物,而爪痕是铁耙子那类的利器所造成的。如此一想,就不会有任何奇怪之处了。」 「可是,闇御前也一样消失在黑暗中了啊。」 「只要将乔装的衣物脱下就可以了。」 「她并不是单衫轻装的打扮,而是穿着红姬的厚重和服,要脱掉可没那么简单。和服的外褂十分厚重,就算脱掉了,又要怎么处理那些衣服?还有她脸上涂的厚厚白粉,也不可能马上就清理干净的。」 「没错,要把脖子和手上涂白之处清理干净确实不容易。但是只要有水的话,一下子就解决了。」 「这么说也对,可是……」 「为了尽快将白粉洗净,水是必要的;头发可以用假的发髻。至于和服,只要脱掉就行了。无论是外褂、豪华衣装或厚重的腰带,都只要解开即可,一点也不难。」 「是吗?」 「没错。您知道鹭娘(注一)这出戏吗?舞台装有一种『抽线』(注二)的技巧,表演者只要将线剪断从腰带中抽出,即可简单地脱掉和服,腰带也一样。如果在舞台上办得到,在没有观众的暗处就没有理由办不到。」 「但是,脱下来的和服仍然很笨重。」 「没错,因此凶手应该会带着一包很大的行李,里面放的就是假发和笨重的和服。」 「那么大的行李要如何……」 新太郎说到一半便恍然大悟。 「阁御前出现时,附近不是都会有个荞麦面摊吗?」 「是啊。」 「如果是那个面摊的话就藏得了吧。甚至连洗掉化妆的水都准备好了。」 「你是说常少爷看到的那个般若荞麦?」 万造点点头。 「只有在奇洛馆那次,般若薷麦没有现身。但她只要将假发拿下,藏在脱下来的外褂中,就可以混入人群里离去了。至于脸上的白粉,只要用雨水桶里的水洗掉即可。」 「确实如此。」 「荞麦面摊的老板总是戴着般若面具,光是那付打扮就已经够奇怪了,更别提他的面钱开得还是天价。他到底有没有打算做生意呢?」 「他根本不想做生意,有客人上门反而碍手碍脚,所以才故意漫天开价好赶走客人。」 「我的想法就是如此。」 注一:鹭娘:歌舞伎舞踊的戏码之一,描述一只为情所苦的白鹭精化身为乡下姑娘,最后却在地狱里受苦的故事。为了呈现剧情,表演者会连接更换好几套衣装,为此出戏码最大的卖点之一。 注二:抽线:在歌舞伎或日本传统舞蹈中,有时表演者会穿上只用单线缝上的舞台装,只要将线剪断抽出,便可迅速脱下衣服换装。 「那么,火焰魔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万造笑了。 「这世上有谁全身着火还能存活的?那个应该是人偶。」 「但是,那个手印……:」 「我认为那是烙铁。只要事先制作一个掌型烙铁,烧红后印在受害者背部,如此便没问题了。」 「那么,火焰魔人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应该是烧光了吧。为了怕留下余烬灰渣,火焰魔人都选风势强的日子作案。」 「原来是把脑筋动到风上面去了。可是,有那么容易就烧光吗?」 「如果一开始就把东西做成可以轻易烧光的话呢?像是材质柔软的纸糊物。」 「可是,不管是烙铁或人偶,它们的体积都不算小啊。」 「没错。就算把人偶拆成容易搬运的大小,体积还是很大。至于烙铁,则必须先用炭火烧红才行,那也是个大工程。」 「说书人!」 「没错。即使在晚上,说书人还是戴着一顶宽檐斗笠,没有比这种打扮更容易掩人耳目的了。如果背上背的大木箱里不装读本,而是装着烧红的烙铁,又有谁知道呢。」 「那么……」新太郎再次对迟钝的自己感到悔恨。「我遇到的正是火焰魔人本人啊。」 第一卷 第四幕 魔物夜行,圆梦之处 黑暗中只看到那具人偶。 她身穿段鹿子(注一)的长袖和服,那是阿七(注二)的装扮。长梗麻叶图样的腰带几近垂地,和服半边袖子滑落,露出红色襦袢,下摆在已快腐朽的木头地板上形成艳红波浪。 少女披头散发地呆坐在黑暗之中,白色颈项低垂着,仿佛在反省自己的罪行。 一只手伸出来拂去披散在她白皙脸蛋上的长发。黑手甲中露出的手指,轻轻拈起少女脸上一绺乱发,顺到后方去。 「倦了吗?」 黑衣人问着,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在黑衣人的抚弄下看着暗夜中某一点。 「乖孩子,再忍耐一会儿就好。」 少女还是不说话,只是伸直着手脚,静静地坐在地上。 黑衣人解开发髻及其他的头发,用手梳理着。 「好美的头发。你真的好美。」 即使听到赞美,少女依旧无语。黑衣人继续梳着头,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真的生气啦?」 注一:段鹿子:和服的图案,由不同颜色的碎花图案平行交织而成。 注二:阿七:一个为情痴狂最后遭判火刑烧死的少女。详细请参照163页第三幕的注四。 「或者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少女还是不回答,黑衣人轻轻笑着,放下梳子。少女垂着颈项,倾泄而下的黑发散发美丽光泽,但黑衣人不晓得是哪儿不满意,不断用指尖拢起发丝,再用手掌抚平。在这当中,少女仍然一动也不动,彷佛完全是个人偶。 『相公看上的就是它么?』 「是啊。」 黑衣人说完,将手伸向少女的腰带。他解开腰带绳(注一),再松开束带(注二),将这些配件一一收好后,最后才解开丝绸腰带。 『就是它么?』 「是啊。你也算是黑夜一族,总该认得出同类吧?如何,想不想要?」 少女没有回答。 黑衣人咯咯地笑着,脱下少女的长袖和服,再解开红色孺袢上的白色衣带。如果她是净琉璃人偶,脖子之下应该只是竹竿,但她却有着白皙的身体。黑衣人将少女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相公想要么?』 「想啊。」 黑衣人简短地说完,拿起毛刷,将尖端浸了一下桶里的水,用指尖沥乾后轻刷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少女脸庞。少女将脸稍微仰起,视线停留在虚空中,脸庞就像流汗般闪闪发光。 「好美的脸。这才是属于黑夜的容颜哪。」 少女还是没有回答。 「容貌清纯秀丽,发丝丰润亮泽,你真的是无人能比。」 黑衣人用水清洗毛刷尖端,再从少女的颈项刷洗到肩膀、手臂,从喉咙刷洗到胸部。他拆下少女的手脚,用毛刷仔细清洗,并且像是倾诉爱意般地喃喃自语,但少女却依然没有回话。 黑衣人放下毛刷,拿起红色绢布拭去少女身上的水份。黑暗中,他膝上的白皙身体与红色绢布显得格外醒目。 「好了,今晚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红姬。』 注一:腰带绳:穿和服时用来固定腰带的细绳,有各种颜色并缀有流苏。 注二:束带:用来提高和服下摆的细带子,源自江户初期,女性为了方便步行而流行起来。现代只有新娘服及礼服才会使用,变成一种装饰。 黑衣人噗嗤地笑了。 「这话可真惹人怜爱哪。那么,你要扮演八重垣姬(注一)?还是时姬(注二)?」 『随您罢。』 少女心不在焉地应着,声音像是被吸走似地消失于黑暗中。 「我知道你的心都被它夺走了。我说过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黑衣人将手伸向少女下巴,她却喀哒一声地向后仰起…… 『翼儿啊翅儿啊,我想飞去他身边,传达所有心事。』(注三) 少女念着八重垣姬的台词,黑衣人则低声说道。 「圆梦之夜要来临了。」 『相公……』 黑暗中传来低声的窃笑。 「真正的悲剧才正要上演呢。」 一 樱花开始绽放。枝头染成点点白色,不管是浅草或上野,只要有樱花盛开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挤满了赏樱的游客,热闹非凡。 含苞待放的樱树下,人潮川流不息,左吉拼命地窥看前方的情况,常的背影就夹杂在往来的男女之间。 傍晚时家里来了一个使者,说什么都要亲自见常。常见过他之后突然说要出门,左吉要和他同行,他却不肯。 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能让常一个人出门?但常都那么说了,左吉也不敢违抗。 不过,左吉认识那个来通报的人,他是直家里的长工,名叫角藏。接着鞠乃突然出现,说直不知为何一脸凝重地出门去了。左吉担心得坐立难安,最后只好偷偷跟在常的后面。 就算牺牲这条老命,也要保护常;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要让他当上鹰司家的主人。 注一:八重垣姬:净瑠璃《本朝二十四孝》的女主角,上杉谦信之女,为武田信玄之子胜赖的未婚妻,但尚未成亲对方便切腹而死。八重垣姬后来爱上一名叫蓑作的男子,但他其实是胜赖所化身,上杉谦信得知后打算派人杀害,八重垣姬借助守护神狐仙之力追上胜赖,两人后来终于得以结合。为歌舞伎三大名姬之一,亦为红姬的代表人物之一。 注二:时姬:《镰仓三代记》中的女主角,北条时政之女。其未婚夫三浦之助打算讨伐其父北条,她夹在爱情与亲情之间痛不欲生,是一个悲剧女主角,亦是很难的角色。与八重垣姬、《只园祭礼信仰记》中的雪姬合称歌舞伎三大名姬,亦是红姬的代表人物之一。 注三:此处即为八重垣姬向守护神狐仙析愿,希望追上胜赖时所念的台词。 赏夜樱的游客同时涌入了浅草寺,寺内非常热闹。一间间的摊贩和街头卖艺,煤油灯到处散发着气味和光线,善男信女们顺着这段路前去观音堂参拜。 轮平将麦芽糖拉长,在竹串尖端沾上食用红色素,趁着还有温度赶紧用手揉捏,混入绿色,再揉成圆形拍打,俐落地整出形状,捏出头尾和手脚,最后用竹片印上龟壳的模样,乌龟就完成了。 「来,小弟弟。」 他将做好的糖乌龟递给跟在母亲身边的小男孩,收下钱放进前面的围裙,接着抬起头来。 「咦?」 轮平嘴里发出疑问。他看见前方高高耸立的五重塔屋檐附近有黑影,就在第五层高栏与第四层的屋檐之间若隐若现。虽说是晚上,四周也暗了,但月亮还高挂空中,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下面有这么多灯笼和瓦斯灯照着,因此可以隐约看见那个黑影。轮平伸长身子,确定那里有人影。不晓得是谁爬上了四楼的屋檐,在那儿鬼鬼祟祟。 「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是恶作剧吗?还是有人不小心从第五层的高栏处摔了下来?轮平皱起眉头,就在这时传来了活泼的孩童声。 「大叔,帮我做只龙!」 「啊,好,马上来。」 他回应小小客人的要求,再抬头看一眼五重塔,人影已经不见了。是看错了吗?该不是鸽子或什么的影子吧?五重塔里没什么东西可偷,即使如此,他心中仍有种不安的感觉。希望不会是纵火。 「龙,我要龙哦!」 轮平笑着说。 「好,要龙是吧?」 「那是什么啊?」第一个出声大喊的是正在随身门(注)附近逛路边摊的客人。大家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浅草寺前方的钟楼屋顶上看见了奇怪的亮光。 人群开始逐渐朝钟楼的方向移动。 仔细一看,在钟楼的屋顶上,离屋瓦约二尺之处有点点亮光浮在空中。 「鬼火出现了!」 「笨蛋,那是灯笼啦。」 没错,如果走近一点看,确实像是破旧的小灯笼。但是为什么灯笼会浮在空中呢? 「灯笼妖怪!」 注:随身门:寺庙外围的大门,左右两旁设置有守护门坤像。 某位男子大喊,他的同伴正想制止他,接下来却比他叫得更大声。 「是人头啊!」 什么?众人开始骚动。 「在灯笼中间!人头!有人头浮在空中!」 随着慌乱的叫喊,大家全往浮在空中的灯笼瞧去,真的隐约看到灰白色的物体。那看来就像是惨白人头的东西,正前后地飞舞着。 不晓得谁哀嚎了一声,现场立刻乱成一团。准备前往寺内的人们七嘴八舌地互通消息,不一会儿功夫,寺内所有人全跑了出来,钟楼下面立刻挤满人群。 阿系坐在箱子上探出身体。她隔着转轮塔(注一),看见钟楼下面人山人海,而且人数还不断地一直增加。大家似乎都在叫嚷着什么,但阿系年事已高,视力和听力都不行了,弄不清发生什么事,只能伸长脖子窥探着。 她很想问问别人,但身边连半个人也没有。在附近摆摊的人也因为不能跑开,只好跟阿系一样伸长脖子朝钟楼望去。 阿系很想过去凑个热闹,但她同样离不开这里。阿系是五重塔的管理员,她的工作就是负责向想登上五重塔的客人收取称为「布施」的参观费。寺庙收取参观费这种事在以前是闻所未闻,但自从明治维新大力推动废佛毁释(注二)运动后,寺庙的状况也大不如前了。 虽然看不到,但阿系还是伸长脖子瞧着,此时突然有人出现在她面前。 「我要上去。」 对方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阿系收下他递出的二文钱,指着右边,男子便走进了塔里。 「唉呀。」等到那名男子身影消失,阿系心中才懊恼了一声。刚刚应该问他发生什么事才对。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反应也变迟钝,老是慢了半拍,真气人。 阿系正数落着自己时,又有个年轻男子走进来,这次她可没忘了。 「请问钟楼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次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他将俊秀的脸庞朝钟楼望去,温柔地回答「我不知道」。阿系收下参观费,指示他朝右边进去,男子有礼地向阿系欠了欠身。 接着,一个身材极为矮小、长得像螃蟹的丑陋男人慌张地跑进来。阿系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这个矮子仍然回答不知道。 阿系心中的疑惑,最后由姗姗来迟的第四名男子所解开。这名男子身着僧服,手里拿着一个发亮的黑色罗砂袋。 注一:转轮塔:日本寺庙的所有经典通常会收藏于藏经库之中,在经库正中央有一座设有书架的八角型经塔,可以旋转,称之为「转轮塔」。信徒通常会将转轮塔旋转一圈,代表读过经书,以累积功德。 注二:废佛毁释:日本政府于明治初年推动神道国教化政策及神佛分离政策,以「政教合一」、「废佛毁释」为口号发起灭佛运动,许多佛寺、佛像被毁坏,经书被焚,僧尼被扫地出门。 「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有人在钟楼上提着灯笼恶作剧吧。」 阿系总算满意了。听他这么一说,她好像也看到钟楼上有灯光在闪烁。 「谢谢你啊,小哥」 「不用客气。」 「对了,你的袋子里装着什么啊?」 「人的灵魂。」 阿系笑出声。 「别闹了,小哥,你还真会开玩笑哪。」 男子也笑着走进塔里。那一刻,四周突然传来尖叫声,原本聚集在钟楼下方的人群突然开始四散,朝着阿系这里跑来。 三次是寺里的长工,一被人家叫来这里,他便立刻爬上钟楼。他走到塔上的高栏处,但是既没有看到人,也找不到方法爬上屋檐。 「拿梯子过来。」 三次命令跟着他过来的年轻杂工去拿梯子,自己则跨在高栏上的扶手抬头望向屋檐。 那里为什么会有那种怪东西?又为什么看起来像浮在半空中呢?三次思考着,突然想起近来传言中的「耍头人」。 一想到这里,他的背脊不禁凉了一下,只得赶紧抖抖身子、甩头去除寒意。就在那时,他的眼前突然射来一道强光。 三次惊讶地回过头,就在五重塔第五层的高栏之处,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烈焰。 发生火灾了!三次吓得全身冰冷。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团火焰呈现人形。在五楼的高栏上,竟然有个全身着火的人类! 原本聚集在钟楼下面的人群,这会儿全都跑到了五重塔。 阿系看到人群全朝这里跑来,不禁开始害怕,当她看到有人影从塔中跌出来时,更是吓得魂魄都飞了。 「救命啊!」 求救的是第二个进入塔内的西装青年,他后面紧跟着那个长得像螃蟹的矮小丑男。阿系正想问发生什么事时,附近摆摊的男子已经跑了过来。 「喂!你怎么了?」 轮平问道。他看见五重塔顶有火舌窜出,顾不得摊子便冲过来。 从塔中跌出来的年轻男子向轮平求救。
「是……是火焰魔人……」 果然。轮平心想。「求求你!直、直还在上面啊……」 「啊,消失了!」有人大叫一声,盖过年轻男子的哀求声。 一听到这句话,那名年轻人打算再冲进里面,轮平赶紧拉住他。如果那个火焰魔人还在上面的话,岂不是很危险吗? 此时,塔的另一边传来悲鸣。 「来人啊!快来人啊!」轮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年轻男子也转过头。 「有人死了!」 在塔楼南方,也就是寺院和塔楼中间的狭窄入口处,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尖叫。 常奔跑着,心中只有一句想法。不会的……不会的…… 他看到一个人倒卧在塔楼旁边,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跪下来伸手碰触他。 「直!」 常拼命摇着,但直只是毫不抵抗地任其摇晃。常抓起直的手,却发现他的手烧得焦烂,鲜血濡湿了常的掌心。 「哥哥……」 常伸手摸他的脸颊,还有余温。直不可能会死的!但常放在他唇边的手指却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身旁的男人也蹲下来轻轻碰触倒卧在地的直。他检视了一番,马上把手放开。 「没救了。已经死了。」 「不会的!」常大声反驳。但是在他内心某处,知道男人说的是事实。 「你认识他吗?」男人的声音很温柔。 「他是我哥哥,我哥哥啊!」 「这样啊,真可怜。你家住哪里,要不要帮你连络家人?」 常的眼泪掉了出来。 「我姓鹰司……」常抚着直的脸颊,手心里还有温度。「这一位是鹰司公爵。」 「你说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常哭喊着。「为什么……」 接着,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呢? 阿系跌坐下来,塔楼旁传来极为悲痛的哭声。 阿系很想跑过去,却仍然离不开。因为守在这里这是她的工作。 她拉拉身边人的衣袖。 「死了吗?」 「好像是。」 「死了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 大家都因为害怕而不敢踏进塔内一步。寺里的长工三次带着两名年轻人上到顶楼,却一个人也没发现,又悻悻然地下来了。 阿系坐在箱子上数着手指头。书生、西装青年、长得像螃蟹的矮子,还有穿着僧服的男人,一共四人。西装青年和矮子从塔里跑出来,另一个人则从上面摔下去。 老婆婆自言自语地说。 「还有一个人到哪儿去了?」 二 「万造先生!又、又出现啦……」 楼下传来叫喊,新太郎和万造不由得站起身,男子喘着气从楼梯那里探出身子。 「发生什么事了?」 「火焰,魔人……刚刚,在浅草寺。」 万造边冲下楼梯边问。 「又有人被杀了吗?」 「大概,已经死了……是上次那一位。」 咦?万造和新太郎两人面面相觑。「听说是……鹰司公爵!」 新太郎和万造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浅草寺。他们抓住附近的人们询问,得知出事地点就在五重塔旁边。他们到达那里之后,现场还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央有一个身影横躺在地、身上盖着外套,常茫然地瘫坐地上,左吉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旁。 「常少爷。」 听到新太郎的声音,左吉回过头来。 「平河先生,万造先生……」 「太好了,常少爷没事。我一听到是公爵,还以为……」 躺在地上的男子从头到胸部都盖着外套,一动也不动,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死了。 「这个人是……?」 左吉低声说:「是直少爷。」 什……?新太郎惊呆了,左吉只是点点头,垂下视线。 「常少爷。」新太郎走到常身边。常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他的肩膀严重烧伤,都还没治疗。 「平河先生。」 「直少爷怎么会……」 「火焰魔人在五重塔出现了。」 「是他把直少爷给……」 常点点头。 「我一走上五楼,突然就冒出一阵大火……直叫我和左吉快逃。」 常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清澈的泪水从眼里涌出。 「是我害的……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为我牺牲的。」 常掩面痛哭。新太郎在他身旁蹲下,外套底下露出了直的手掌。灯笼的光线照着四周,可以看见那只手被烧得几乎烂糊。再仔细看,遗体旁还整齐地放着一支呈现手掌形状的烙铁。 新太郎仿佛看见了悲剧发生的那一刹那。凶手拿着烙铁袭击过来,直立刻伸手抓住烧红的铁片。 一定很烫吧?新太郎这么想。 他双手轻轻合十,桂井老管家分开人群赶了过来。 由于桂井老管家的指挥,直被运到位于汐见坡的鹰司宅邸。 目送这一切的新太郎感到相当讽刺。那里不是直的家,但是临到死亡这样重大的事情,他还是必须回到那里。 新太郎茫然地看着常一行人坐上停在仁王门(注)附近的马车消失远去后,才吐了一口气,忽然注意到万造不见了。他们和桂并老管家打招呼时,万造明明还在的啊。 新太郎在散去的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万造正和坐在五重塔入口处的老婆婆,以及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在专注地谈话。 「万造。」 新太郎一喊,万造轻轻举起手示意。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闲聊两句。」说完,万造向他介绍另外两人。「他们是三次先生和阿糸婆婆。可以麻烦两位把刚刚的话说给平河先生听吗?」 听到万造这么说,两人互看了一眼。 先开口的是老婆婆。 「没有啦,只是数目不合。」 啊?看到新太郎一脸困惑,阿糸婆婆只是点头。 「我刚刚一直守在门口,有四个人进去塔里,两个人跑出来,一个人摔下去。你看,不是少了一个吗?」 「少了……一个?」 「很有气质的少爷和丑八怪矮子进去之后又跑出来,年轻书生从上面掉下去,只剩穿 注:仁王门:两旁会放置守护佛教的仁王像(金刚力士)的大门。 着僧服的男人没有出来。」 「穿着僧服的男子?」新太郎直盯着阿糸。「他该不会还背了个黑色的罗纱袋吧?」 「是啊,里面还放了会发亮的东西呢。他进到塔里之后,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会不会是你看漏了呢?」 阿糸婆婆从鼻子哼了一声。「笑话!我可是都一直好好地守在这里,不管是钟楼那儿发生骚动,还是有人掉下来大家乱成一团,我都没有离开半步。我从来不偷懒。」 「钟楼发生骚动?」新太郎反问。 那个叫三次的男子回答说:「是啊,就是那个钟楼。」 他指着位在北边的钟楼。 「就在那个钟楼上面,不是在栏杆上、也不是在屋顶上,是在它们的更上面,有灯笼飘在半空中。」 「灯笼?」 「是的。四个点亮的灯笼飘在上面,中间还浮着三个人头。」 新太郎一听倒吸了口气,但三次满脸不快地皱起眉头。 「结果呢,根本只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本来以为事态严重,赶紧架上梯子叫年轻小辈爬上去看看,结果人头是纸糊的,灯笼和人头都是用气球让它们浮在空中而已。」 「你说的气球,就是用『橡胶』做的那个东西吗?」 气球在江户时代就已经出现,但直到明治八年(1875),开成学校(注一)的物理老师让学生们制作气球展示,并于隔年在庆典及街头贩卖之后,才开始在日本普及。明治二十三年,一个英国人举办乘坐热气球的表演,菊五郎(注二)受此影响开始在歌舞伎中表演此一戏码,引爆了气球的热潮(注三),直到现在都还有很多摊贩在贩卖。 「是啊,那边的小店卖的就是。有人把三、四个气球涂上墨汁绑在塔顶,我们还特地派人爬梯子上去查看,结果爬上去的家伙可气坏了。」 「是谁这样恶作剧?」 「不知道。我们问了在钟楼附近摆摊的店家,有人在灯笼出现稍早之前,看到三个小鬼进出钟楼。我们搜查寺院各处,果然在绘马堂(注四)逮到三个正在等人的小鬼。问他们为什么做这种事,小鬼说有个奇怪的男人拿钱要他们这么做。是个身着便装,戴着宽檐斗笠的男人。」 新太郎啊地叫了一声。万造看向他,点点头。 注一:开成学校:现在的东京大学。 注二.菊五郎.尾上菊五郎,是幕末至明治的歌舞伎名演员。 注三:明治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英国人史宾赛以乘坐热气球升空,再用降落伞跳至地面的表演,在东京各处引发话题。次年一月,第五代尾上菊乒邓使推出歌舞伎《风船评判高阁》为剧名扮演史宾赛,并用英语解说台词。 注四:绘马堂:神社或寺院里用来悬挂绘马牌(用来祈求或还愿的小木牌)的小殿。 「那男人把需要的工具交给他们,拿钱叫他们去买气球,接着在气球上加工,叫小鬼们爬上钟楼把气球绑在栏杆上,还说做得好的话会加倍给赏。于是那些小鬼们之后便在绘马堂等那家伙来。」 「孩子们呢?」 「我想给他们一点教训,现在全绑着扔在钟楼里呢。」 「真是可怜哪。」 新太郎半带苦笑地看着万造。 「我正奇怪怎么火焰魔人现身了,说书人却没出现呢。果然那家伙还是出现了。」 「唉呀,如果是说书人的话,我也看到了哦。」阿糸插嘴道。 「你看到了?!在哪里?」 阿糸看着塔。 「他也进去里面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刚黑的时候,离钟楼发生骚动还有一段时间。那男人可怪了,身上背着个大大的木箱,出来时木箱却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我还提醒他说是不是忘在里面了,谁叫我好事嘛。结果他说他没带什么木箱。我说没这回事吧,我明明看见了。他却回说是我看错了。」 「你没有上去查看吗?」 新太郎这么一说,老婆婆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不能离开这里啊。我从来不偷懒。」 新太郎在心中苦笑,然后看了万造一眼,万造也是一副忍着笑的神情。 「原来如此,你真是了不起啊。」 新太郎笑着说,这时三次开口了。 「那么,差不多该让那些臭小鬼回家了吧。要去拜见他们吗?」 新太郎点点头,跟在三次后面往钟楼走去。通往钟楼的大门似乎没有锁上。 「这里都不锁的吗?」 「是啊。反正这附近一向只有摆摊的店家,况且也没有人会无聊到跑去偷钟吧。」 三次笑着踏进钟楼,突然喊了声「等等」,便跑进里面。 「怎么了?」 新太郎从门口探头进去。三次回头笑道:「实在抱歉」,然后蹲下去拿起绳子抖了抖,「好像让他们逃掉了。」 新太郎噗哧地笑了出来。那些孩子们想必是经过一番苦斗吧。 「真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 三次走出钟楼,叫唤在前方开店的竹签店老板娘。 「有看到小兔崽子吗?」 「没有。不见了吗?」 「逃走了。」 「那就是有人放走他们啦。看来有人比三次要菩萨心肠呢。」 「真是,也不通知别人一声。」 话虽这么说,三次语气中却带着笑意,新太郎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此时,有人喊了万造一声。 「万造先生,找到了!」 接着,两名男子同时小跑步过来,其中一位是常在万造家看到的熟面孔。 「这位吹糖人师傅好像看到奇怪的东西。我问过寺内所有人,只有这位轮平师傅看到。」 「辛苦了。还有一件事,你能上五重塔找找有没有木箱吗?上头应该写着『珍妙奇珍怪闻』这几个字。」 好。男子点头离去,留下那个叫轮平的师傅。 「那么轮平先生,您看到的奇怪东西是?」 万造一问,轮平就把他在四楼塔顶看到人影的事说出来。 「那是在钟楼发生骚动之前还是之后呢?」 「之前。」 「不过,您没办法确定那是真的人影,是吗?」 「是的。因为才一晃眼,我招呼一下客人它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是吗?轮平先生的摊子在哪里呢?」 轮平指着塔的东北方。 「这么说,人影是出现在东侧罗?」 「是的。」 万造抬头盯着五重塔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移回到轮平身上。 「轮平先生看到了火焰魔人吗?」 「嗯,他也现身在东侧。我看到回廊那儿冒出大火,一看竟然是人的形状,我正吓傻了时,它却像垮下来似地突然消失了。」 「您曾看到火焰魔人和别人打斗吗?」 「别说是打斗了,那附近根本没半个人。」 「这样啊。谢谢,打扰您做生意了。」 万造说完,塞了一些钱给他。轮平低头道了好几次谢,便回到摊子去。同时他们头上传来嘶哑的大吼声。 「万造先生,找到了!就在栏杆的角落!」 「你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暗夜的归途中,新太郎问道。他们在高栏的角落发现说书人留下的木箱,里面分成两个夹层,上层是空的,下层放着火盆。火盆里烧着木炭,不过找到时火已经熄了。上层大概是放纸糊的人偶吧,要把纸人塞入这样的空间,一定得经过拆解或摺叠才行。 「真的发生事情了吗?」 「连你也不知道?」 「您太挖苦人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不过,那个火焰魔人,也就是说书人利用孩子们制造混乱,就是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钟褛吧?」 「没错。浅草人来人往,他必须用计吸引大家注意,才能让所有人离开五重塔。」 「那么,为什么直少爷和常少爷会在那里呢?该不会是被叫去的吧?」 「既然凶手都设下计谋引开人群了,他一定知道那两位会去五重塔。」 嗯。新太郎点头。 「凶手事先把直少爷和常少爷叫去,再设法让塔内净空,接着打扮成说书人进入五重塔,藏完行李后离开。」 「说不定他当时已经事先将纸人藏在五楼的栏杆下,以备不时之需。您觉得呢?」 「所以,你认为轮平师傅当时看到的人影是……」 「是的。」 「凶手做好万全准备后,接着又假扮成人魂贩子。这又是为什么?」 「他大概担心进塔里两次,会遭人怀疑吧。」 「有道理。他这次化身成人魂贩子,跟在直少爷、常少爷,以及左吉身后进入五重塔,设法在那里拿出纸人,接着袭击直少爷他们。」 「栏杆的设计是绕塔身一圈,凶手可能是躲在墙边的阴暗处做准备。钟楼那里人声嘈杂,常少爷他们应该会被引到塔的北侧才对。」 「接着凶手就在塔的东侧或是南侧拉出纸人,再照之前的模式袭击他们。当时直少爷留下来阻挡,好让常少爷逃走,但最后还是被推下塔去,说不定是打斗挣扎时不小心掉下去的。」 嗯。万造低语着。 「不过,就是那一点我想不通。凶手之后怎么样了呢?他不可能爬下屋檐逃走,当时众人可都是睁大眼睛盯着五重塔呢。」新太郎说。 「确实不太可能。」 「如果阿糸婆婆没有看漏,凶手就是凭空消失了。」 「这么想如何?」万造说道,但口气不甚确定。「只要凶手不是妖魔鬼怪,就不可能凭空消失,人魂贩子一定是离开了五重塔。但是从出口逃走会被阿糸婆婆看见,因此他是沿着屋檐爬下去的。」 「但是,万造……」 「请稍等一下。」万造举起手。「之后火焰魔人出现了,五重塔立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下塔的外侧是不可能的,因此结论只有一个,凶手是在火焰魔人现身、让五重塔受到众人注目之前就下来了。」 「啊啊,原来如此。」 「四个人进去,却只有三个人出来。有一个人看似不见了,但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因此,不是少了一个,而是三个人被误当成四个人。」 「被误当成四个人?」 「是的。一开始就只有三个人,最后却变成四个人,因此这四人中有两个是同一人所扮演的。火焰魔人出现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钟楼,此时要沿着屋檐爬下五重塔并非不可能之事。绳子或其他需要的东西,可以事先藏在木箱里带进去。凶手悄悄地从塔上溜下来后,再伪装成人魂贩子若无其事地进入塔内,这样人数就符合了。」 「除了凶手之外,塔里其他人应该都会被钟楼所发生的骚动吸引,聚集到塔的北侧,这时凶手只要从另一边下来就行了。是吧?」 「是的。」 「接着他进入塔内,在里面换好衣服。如果不想让人注意到装替换衣物的行李,只要在之前把东西拿进塔里藏好就行了。」 「应该是如此。」 可是……,新太郎皱起眉头。 「这么一来,凶手不就变成他们三个其中一个了吗?直少爷被杀了,不可能是凶手。难道会是常少爷或左吉?」 新太郎口中仿佛涌出苦涩的东西。 「但常少爷和左吉是一起下来的,若他们之中有人是凶手,另一人应该会马上揭发才对,但是都没有。要不是两人都不是凶手,就是……」 新太郎难以启齿的话,万造却毫不迟疑地说出口。 「就是两人都是凶手。也就是常少爷和左吉先生是共犯,是吗?」 「万造!」 新太郎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这不是令人愉快的推理,新太郎不希望常是杀人凶手。 「请您听我说。就如我之前说过的,火焰魔人是说书人,同时也是人魂贩子。可是,这二人都不会是左吉先生。」 「啊啊,因为伊泽屋的事。」 「撇开那件事不谈,无论是人魂贩子还是说书人,他们都不是矮个子。如果是的话,一定有人会这么说的。」 「难道……你认为是常少爷?」 「问题是,」万造皱着眉,「平河兄遇到人魂贩子时,我正和常少爷在一起啊。就在鹰司家的宅邸里。」 新太郎愣住了。 确实如此。新太郎抵达鹰司家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如果万造准时赴约,常就必须在那之前回到屋子里。从新太郎跟丢说书人到赶至鹰司家宅邸,大概只有十五分钟左右,再多也不可能超过半小时。新太郎在片仓町附近看过继父送他的罗司寇夫(注一)怀表,确认自己已超过约好的时间了。 「你是准时到的吗?万造。」 「我早到了一些。到鹰司家之后,我就被带进那个房间,一会儿便听见挂钟的报时声。」 「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没有凶手了吗?」 「是啊。」万造点点头。「所以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头痛。」 三 直的守灵仪式于隔天在青山的梅窗院(注二)举行,新太郎和万造在晚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去。 或许来吊唁的访客刚好中断,井然有序的正殿没看到什么人。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棺木旁边,看得令人鼻酸。直的入殓已经结束,新太郎知道如此匆促的理由,更是觉得心痛。 「平河先生,万造先生。」 常注意到新太郎两人,深深地向他们一鞠躬。 「两位专程赶来的吗?」 「百忙之中还来打扰实在抱歉,但我们毕竟和直少爷有数面之缘,至少希望能向他道个别。」 「非常谢谢你们。」 棺材已经盖上棺盖。新太郎望了棺木一眼,常落寞地低声说道。 「如果能让两位见见直就好了……但是,他连剃发授戒(注三)都没办法举行。」 「是吗……」 「哪怕他是因病去世都好……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好痛……」 「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桂井老管家抚着深深低头的常的背,目光移向新太郎他们。 「谢谢两位特地前来,我们在别馆设有谢客的宴席。来人,带客人到西侧的房间去。」 注一:罗司寇夫:于一八六八年发明了擒纵轮(控制齿轮的装置),进而制造出低价格的怀表。 注二:梅窗院:属于净土宗(佛教宗派)的寺院,开山祖师为法然上人。 注三:剃发授戒:净土宗的葬礼中有一个剃发授戒的仪式,其实并不是真的剃发,而是模仿佛门弟子出家的仪式,将剃刀放在死者头上,并授与戒名. 「这样想想,」跟着多惠来到走廊上时,万造对新太郎说,「常少爷的骨肉至亲几乎都去世了。」 「嗯,是啊……」 现在他只剩下住在京都的弟弟们了。但常似乎和他们没有特别往来,想必现在一定觉得万分寂寞。 「您说得没错。」多惠插嘴道,接着她不高兴地嘟起嘴巴。「对我们少爷来说,哥哥就是哥哥,去世了怎么可能不伤心?可是那
些亲族们却像是来庆祝似的。」 「啊啊。」新太郎皱起眉头,难怪他好像听到热闹的谈笑声。「原来是这样。」 「那也就算了,还有些人一副常少爷在背地里干了什么好事的模样。我们少爷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种事嘛。」 「是啊。」说完,新太郎停下脚步。「对了,多惠小姐。」 他拍了一下多惠,把她拉到旁边的走廊,确认附近的廊沿无人后,便请多惠坐下。 「您怎么了?」 「我有些事想秘密请教你。」 「嗯。」 「鹰司亲族之间的争执这么严重吗?」 多惠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 「这个嘛……或许我不该多话,但常少爷的母亲娘家那边争得特别厉害。」 「原来如此。」 「对那些人面言,自己的血脉能否成为鹰司家的主人,可说是改变整个家族的大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呢。」 这完全可以理解。再怎么说,鹰司家在政坛上都占有一席之地,背后又有鹰司熙通所累积的庞大财力。 熙通第一次现身政治舞台,是在协助堀田正睦进行敕许工作之时;接着在井伊直弼(注一)时代,他也积极地在暗中活跃。虽然敕许工作最后没有成功,他却成功地说服了沿岸拥有港口的诸侯让他发挥翻译长才,结果获得众人极高的评价。就这样,他虽身处在野,仍不断协助历任的外交大臣,即使快要过世之前,都还致力协助井上馨(注二)等人推行欧化政策。 另一方面,熙通也是主持对外贸易的中心人物。他在暗中协助井伊直弼之余,同时强力联合拥有港口的诸侯们共同建立纸业同盟,并于明治维新后改名为柿香社,以共同事业 注一:井伊直弼:江户末期的大老,为近江彦根藩之主。安政五年(1858),他未等天皇敕许便擅自与美国、荷兰、英国、俄国及法国签定通商条约,引起尊王攘夷派的激烈反弹。井伊直弼为了去除反对派的势力,发动俗称「署政大狱」的镇压,逮捕上百名公卿、志士。但他两年后在樱田门外遭到浪人暗杀身亡。 注二:井上馨:政治家,长州人。十分活跃于倒幕活动,于第一次的伊藤内阁中任外相,致力改善不平等条约,并推动极端的欧化政策。 体的方式在横滨进行大规模的建港工程。当柿香社改名为柿香会,变成贸易工会组织时,加入工会的商社已经一手掌握了所有的对外贸易。其中的主宰者熙通口袋里到底因此赚进多少财富,是新太郎所无法想像的。 「泽夫人的娘家那边是利欲薰心,但鹰司家的宗亲和远亲们却爱摆架子。表面上说是无欲无求,自尊心偏又高得可以,满嘴都是让次男继承鹰司家真丢脸,或废嫡骚动让人没面子什么的。」 「这样啊。」 「话虽如此,直少爷也不像个标准的华族子弟,他们又转而批评直少爷丢尽鹰司家的脸。」 多惠说到一半突然闭口否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同时还听见高昂的说话声。 「表面上看似强忍悲伤,其实心里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说不定心里正感谢着火焰魔人呢。」 「那还用说,搞不好那个杀手也是他派去的。当时和直熙少爷在一起的,不就只有他和左吉吗?」 「真是的,想爵位想到不惜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吗?真是心狠手辣啊。」 他们最后连常少爷的母亲泽夫人都大肆批评了一番,新太郎等人只能边听他们大放厥词,边等着脚步声远去。 多惠刻意哎了一口气,新太郎也是。 「那么,菊枝小姐的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啊。」多惠更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撇开身为次男这一点不算,常少爷最大的弱点就是她了。支持常少爷的亲族们说什么都要让他们分手,甚至还亲自到菊枝小姐的住处谈判,菊枝小姐也真够辛苦的。」 新太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多惠。 「你是站在菊枝小姐那边的吗?」 「也不是啦。只是我觉得下任公爵和艺伎之间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就像戏曲一样浪漫嘛。」 新太郎苦笑着。 「是这样吗?」 「虽然我不该多话,」多惠歪着头,「但我总觉得菊枝小姐好像在策划着什么。」 「谁叫她个性那么倔强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想,如果常少爷继承爵位,菊枝小姐就不可能成为正室夫人了,对吧?」 「没错。」 「但是就算直少爷成为公爵,常少爷也不会身无分文。他可以另立分支,建立新的鹰司家,有些华族就是这样获得爵位的。」 新太郎愣住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 回过头,万造同样也是一脸意外。 「如果分家后,少爷得到男爵或子爵的地位,她想成为正室夫人的事也就没那么难办了。那么,常少爷就不必非成为鹰司家的公爵不可啦。」 「这点我从没想过,不过你说的很对。」 「对吧,菊枝小姐却强烈主张鹰司家的继承人是常少爷,而且她连表面上假装和常少爷分手的打算都没有。如果是我,一定会先假装分手避避风头,再暗中和直少爷那边的人合作,努力促使常少爷建立分家的。」 新太郎心里不禁感叹,这小姑娘的脑袋怎么这么灵活呢? 「或许菊枝小姐没有你那么聪明吧。」 「或许吧。」多惠爽快地回答,又再次歪起头。「但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甚至还猜想,说不定菊枝小姐其实是直少爷那边派来的呢。不过,这只是我胡乱猜测的罢了。」 唔嗯。新太郎低吟着。 「有道理。虽然常少爷相当赞赏菊枝小姐,但你却不这么认为。」 「谁叫她个性那么倔呢。或许他们私下相处时,菊枝小姐是很温顺可爱的吧。」 「是啊。」 「但是,我也曾经怀疑过常少爷呢。」 「怀疑过常少爷?你是指……」 「没有啦,只是菊枝小姐出现得太突然了嘛。初子夫人的丧期都还没满,常少爷就涉足那种场所,听说还是常少爷拼命拜托朋友带他去的,这实在不像常少爷的作风。」 「嗯。」 「初子夫人真的非常疼爱常少爷,常少爷也很敬重夫人。可是,说不定常少爷心里一直有其他的想法。初子夫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完美的公爵夫人,她生前为了常少爷的亲事,还特地上九条家、近卫家及德川大人那里打招呼。但夫人才两眼一闭,常少爷就立刻找上菊枝小姐那种女人了。」 「这样啊。」 多惠微遮着嘴。「讨厌,我好像太多嘴了。刚刚的话请务必保密喔。」 「那还用说。」新太郎笑道。「另外,你知道常少爷和直少爷为什么会去五重塔吗?」 「直少爷派人过来,常少爷就出门去了,一般会认为是直少爷叫他去的吧。」 「不一般的想法呢?」 多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还真是藏不住话呢。没有啦,因为常少爷被叫去那种地方嘛。所以我在想,说不定直少爷也是被人叫去的。」 「你是说……被凶手吗?」 「当然啦。不过这么一来,凶手就会是直少爷身边的人了。因为来传话给常少爷的,是直少爷家里的长工,不过他也可能是被人给收买的就是了。」 「那个长工叫什么?」 「角藏。」 角藏吗……,新太郎反覆地念着这个名字。 「对了,你知道千代夫人住进牛込宅邸的事吗?」 多惠点头。 「嗯,不过是在初子夫人葬礼结束后好一阵子才知道的。常少爷也是直到那时才得知。我们联络牛込时,竟然是千代夫人出来接电话,害我们都吃了一惊。」 「那么,千代夫人今天也来了?」 「她在别馆,我正要带你们过去呢。」 「鞠乃小姐呢?」 「她也在。不过,她也很难令人理解就是了。」 「怎么说?」 「大概她思想太前卫,我无法了解吧。明明是华族的千金小姐,却连个贴身奶娘都没带,就跑到东京来了。」 「说得也是。」 「至少初次拜访时,父亲或母亲应该陪着一起来才对吧。」 新人郎吃惊地瞪大眼睛,万造也是。 「鞠乃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是啊,很奇怪吧。不过她带了九条家的介绍信来,我们向九条公爵打听,对方也拜托我们照顾她,因此就让她住进来了。只是听说连公爵也不太清楚鞠乃小姐的来历呢。」 「这样也能让她住进家里?」 「是啊。不过每次和那位小姐说话,总觉得很难说赢她。」 原来如此,新太郎苦笑着。 「还有,辅少爷真的来东京了吗?」 「那件事左吉已经问过京都那边了,结果真吓了我们一跳。听说辅少爷去年年底就住进仓桥子爵的宅邸了。」 「仓桥……是小里夫人的娘家吗?」 「不,是仓桥家的本家。常少爷也觉得很为难,他们原本应该住到我们这里才对。」 「这样确实不太好。」 「就是说嘛。但辅少爷却说他讨厌麻布的宅邸。之前啊,对,就是初子夫人的葬礼上,他还劝常少爷最好把屋子卖掉呢。」 「不会是屋子有什么吧?仓桥原本是阴阳师世家,不是吗?」 「可是初子夫人喜欢麻布的宅邸啊,她自己也这么说。在设计屋子的时候,她还对老爷和设计师做了各种详细的要求呢。」 「这样吗……」新太郎低语着,然后站起身。「谢谢你跟我们说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多惠突然不安起来。 「你们该不会把我说的话写成报导吧?」 「不会的。」 太好了。多惠放心地吐了口气后站起身,接着静静地带他们来到别馆。 别馆一室里已经坐了四个人。 一走进去,新太郎便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因为里面的气氛实在太险恶了。 「晚安。」 他出声招呼,鞠乃、千代和左吉都客气地回礼,只有菊枝冷淡地点了个头。 多惠行礼后就退下。左吉命女佣拿出茶具,他端到新太郎和万造面前时,再次有礼地低下头来。 「感谢两位特意前来。」 「您真辛苦,接二连三地遇到大事。」 「哪里,我没什么。」 哼。菊枝冷笑着。 「平河先生,左吉现在心里正高兴着呢。你应该先恭喜他一声才对吧。」 新太郎皱起眉头,再次确知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女人。 「菊枝小姐!」左吉狠狠地瞪着菊枝。「您说那是什么话?」 「唉呀,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这只可恶的狐狸精怎样都不肯离开常少爷,你不是一直很头痛吗?」 「菊枝小姐,请您适可而止。」 左吉严厉地说,然后转身面对千代。 「真的非常抱歉,请您千万不要相信她。」 「真敢说啊。」 「菊枝!」左吉忍不住大吼。「我叫你适可而止!你在去世的人母亲面前胡说些什么?我虽然一直负责照顾常少爷,但直少爷还住在本家时,也是由我照顾的。直少爷过世了,我怎么可能会高兴呢?」 「那个……」千代顾虑地说。「左吉,我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菊枝无趣地瞥了千代一眼,便转开头去。 新太郎走到千代身边。 「前几天冒昧打扰您了。」 千代不停地眨着眼。 「回想起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直少爷。我真的觉得很遗憾,相信身为母亲的您一定更伤心。」 说着,新太郎也对隔壁低着头的鞠乃行了个礼。 「千代夫人和鞠乃小姐,想必都很难过吧。」 千代向他低头道谢,鞠乃只是轻轻地叹口气。 「这大概就叫没有缘分吧。」 鞠乃冷淡的声音让新太郎皱起眉头,但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 「看来我和鹰司家真的很没有缘分。不过父亲说,既然如此,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得和常少爷结婚了。」 「当初你就该忍耐点,乖乖地待在本家就好啦。」 菊枝恶毒地说,鞠乃却干脆地点点头。 「是啊,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可惜啊。」 「嗯,真的很可惜呢。」 正当新太郎和万造都听不下去时,千代站了起来。 「左吉,我先回去了。」 左吉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 「那怎么行呢。再怎么说您都是直少爷的亲生母亲啊。」 不,千代低声说道。她将苍白的脸和哭肿的双眼转向那两个女人。 「我的儿子是中畑直,因此我没有理由留在鹰司少爷的葬礼中。」 「千代夫人!」 「我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带直回家。」 说完,千代就走出房间。左吉慌张地追在后头。 新太郎和万造面面相觑,尴尬地坐在现场。 「我们也告辞吧,平河兄。」 万造忍受不了似地说道,新太郎也点头同意,这时走廊上传来左吉的脚步声。 「左吉先生,我们……」 新太郎说到一半便住口,他看见左吉身后跟着一位少年,菊枝和鞠乃看到那个人也哑然失色。 「这真是,」先开口的是少年,「奇怪的景象啊。」 新太郎说不出话来。左吉难掩讶异地介绍他。「大家应该是初次见面吧。这位是鹰司家的三男,辅少爷。」 「辅……」 菊枝低语着,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似的。 辅聪慧地望向菊枝,看着她好一会儿,再将视线移到鞠乃身上,然后眯起眼睛,扬起红艳的嘴角微笑着。 「为什么你这种人会在这里?」 鞠乃脸色大变地站起身。 「辅少爷?」 左吉惊讶地问道,辅却毫不理睬他,只是眯眼注视着鞠乃。 「你有什么目的?」 鞠乃快步通过辅的旁边。由于太突然了,新太郎只能呆愣地看着他们。 「你欺瞒我的家人,到底有何企图?」 辅没有回头,再问了一次。鞠乃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敢伤害他们的话,我绝不轻饶。」 鞠乃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小跑步地离开走廊。辅斜眼目送她离去。 「辅少爷,刚刚究竟是……」 面对左吉的询问,辅微笑着。 「你不用在意。」 「您认识鞠乃小姐吗?」 「认识?」辅自语着,然后噗哧地笑出来。「那也算认识吗?」 新太郎看向万造,万造也困惑地皱着眉。 「左吉,这几位是?」 是。左吉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位是有田菊枝小姐。」 「啊,」辅笑着说,「是常哥哥的……」 「这位是平河先生,隔壁的是万造先生。」 「原来如此。上回遇见你们,你们应该是正好离开这里要回家吧。」 新太郎立刻点头。 「是的。我听说辅少爷一直住在京都,您是什么时候上东京的呢?」 辅冷淡地回答:「和你没有关系吧。」 可是,左吉也从旁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呢。」 「你也不必知道。」辅说完后转过身。「那些好发议论的人也来了?」 「啊,是的。大家都在那边的房间里。」 「我去打声招呼,免得他们之后念个没完。」 「那么,」辅起身准备走出房间,「啊,左吉,你不用去了。我知道路,在里面对吧?」 「是的。」左吉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能目送辅离去。 「真是个怪人啊。」菊枝出声说。 左吉瞪了菊枝一眼,没有回答,然后转身面对新太郎他们。 「平河先生认识辅少爷吗?」 「嗯,之前我们从府上回去的路上遇到过。」 「这样吗?您看起来和辅少爷很熟,我吃了一惊。」 「还不到很熟的地步啦,只是碰巧见过一面。他很难让人忘记哪。」 「因为辅少爷有点与众不同,我也只见过他几次而已。」 「他很少来吗?」 「是的。上次见到他,是在初子夫人的葬礼上吧。这么一说,每次辅少爷到本家来,似乎都是发生不幸的时候呢。」 「上次我们是在这附近遇到他的,难道他不是来府上吗?」 「不是。辅少爷曾经到过这里吗?」左吉惊讶地说。「以前,常少爷曾因为担心他的学业,劝他来东京念书,他却非常冷淡地回说对东京没兴趣。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住到本乡(注)去了。」 左吉注视着辅消失的方向。 「那么,左吉先生,我们也告辞了。」 「两位要回去了吗?」 「嗯。常少爷和你之后想必会很辛苦,请务必保重。」 「是,谢谢您。」 新太郎向菊枝点头致意后离开房间,又突然回过头问左吉。 「对了,虽然这时候不适合问这个,但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陪常少爷一起去五重塔呢?你是之后才跑去的吧?」 是的,左吉深深地低下头。 「因为少爷说要一个人去,但我实在不放心,所以……」 「原来如此。不过还好你去了,常少爷才能平安地回来。」 左吉头垂得更低。 「是的。」 四 「我们去慰问一下千代夫人吧。」新太郎在回程上对万造说。「她实在是太可怜了。」万造点头,新太郎开始找车。赶到牛込后,他敲了敲门,探出头的是个中年粗汉子。 「来了。」 「请问千代夫人回来了吗?」 粗汉子听到新太郎这么问,眼睛瞪得老大。 注:本乡:位于文京区,东京大学的所在地。 「太太不在,今天家里办丧事……」 新太郎打断他的话。 「难道她还没到家吗?」 粗汉子一听更感讶异。新太郎告诉他千代刚才就离开了守灵式,他的眼睛瞪得更大 「我以为她早就回到家了。」 租汉子对着屋里大喊。 「巳之肋!你到附近绕绕,看太太回来了没有?」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应了一声,穿过庭院跑出来,粗汉子细心地吩咐他。 「或许太大正在回来的路上,你去那边找找,找不到的话就去梅窗院那里问。」 「知道了。」巳之助进去屋里,拿了件黑色短外挂和灯笼。「那么,我出去了。」 新太郎目送着他的背影,然后询问粗汉子。 「你是角藏先生吗?」 「是的。」粗汉子低头。「请两位进屋里稍等一下。」 「那就失礼了,我们也很担心千代夫人。」 是。角藏一边进屋一边点头。 「太太这几天真是伤心欲绝,但是连守灵仪式都提早离开了,希望她不会做什么傻事才好。」这么一说,角藏突然停下脚步。「抱歉,客室就在走廊的尽头,请两位自己进去吧。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是出去接太太好了。」 「嗯,那当然。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告辞吧。」 「可以请两位留下吗?要是我们跟夫人擦身而过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我们就负责留守吧。」 麻烦你们了,男子低头道谢。新太郎又叫住他。 「虽然你急着出去,但能先告诉我一件事吗?昨天是你送信给常少爷的吗?」 是的,角藏惊讶地点头。 「是直少爷要你送的?」 「当然。」 这样啊,新太郎低语着,示意角藏可以离去。角藏深深地低下头,小步地跑回走廊。 角藏一出门,整个屋子便显得寂然无声。除了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庭院的水声之外,这个家就再没别的声响了。和热闹的麻布宅邸比起来,这里显得多么寂寥啊。 新太郎催促万造往前走。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滚动。 「那是什么?」 他环视四周。声音似乎是随着风从斜前方的走廊深处传来的,新太郎不经意地往那里望去,视线却突然停住——转角过去第一间的房门竟是打开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深处,月光从微开的纸门缝隙中透进来,映照着房中的白色球状物。那就是声音的来源。 新太郎悄悄地走进去,打开里面的纸门。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房间,从书架上排列着西方的书籍来看,恐怕是直的寝室吧。直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榻榻米上散放着杂物,球状物就扔在上面。它是纸糊的,既像是灯伞,也像是纸球,大小正好和人类的头颅相当。走廊上的风吹得它不停滚动,纸球里似乎有东西,因而发出了咔啦的声 「平河兄。」万造坚定地喊道。新太郎随着他望向房间角落,不觉低叫出声。那里放着一个木箱,上头写着「珍妙珍奇怪闻」,墨迹还很新。 「这是……」 新太郎立刻跑过去检视。木箱是全新的,虽然挂背带的钩环已经钉好,但背带还没装上。箱子旁放着用碎布随便缝成的粗带子,大概是打算之后要装上去吧。 新太郎回头看着身后。人头大小的纸球,随处堆放的浆糊刷子和无数的纸绳,装着乾硬浆糊的碗,石棉块,还有脚印形状的烙铁。 「万造,这到底是……」 嗯,万造的声音也很生硬
。 「难道……难道直少爷就是火焰魔人吗?」 新太郎打开木箱,里面贴满石绵,底部固定着一个小火盆,和五重塔的箱子构造完全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直少爷袭击常少爷,然后一不小心从塔上掉下来摔死了吗?」 新太郎大喊道。「不可能的!直少爷不是也被闇御前攻击过吗?他更不可能会把左吉误认成常少爷的!况且,直少爷根本就不想要爵位啊!」 万造拿起纸糊的人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纸人头可以像灯笼般收起来,里面有根用来支撑的东西。 「奇洛馆发生的事果然是骗局。闇御前大概是千代夫人假扮的吧,而黑衣人就是角藏。」 「不可能的!千代夫人和直少爷都不是那种人,他不是清楚地表明过他根本不想要爵位吗?」 说不定……,万造抬起头。 「说不定,直少爷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爵位。」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一开始所推测的结论。说不定直少爷对常少爷,或是鹰司家怀有憎恨之心。」 啊,新太郎屏住气息。 「也说不定是针对初子夫人……」 「说不定。甚至杀害初子夫人的也可能是直少爷,进而连她所溺爱的常少爷他都憎限。」 「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万造说话的同时,传来了女人的细微叫喊。两人一回过头,千代已经奔进房里抢走万造手中的纸人头,冲到房间角落坐下,并将箱子和纸人头藏到身后。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千代抬头看着新太郎他们,苍白的睑在月光下就像幽魂一样。 「千代夫人。」 「请你们出去!」 「可是……」 「滚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万造拍拍新太郎的肩膀,新太郎只好叹口气转身离开。 不是这样的!千代忽然在他们的背后叫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那孩子!」千代哭叫着。「到昨天为止,明明都没有这些东西的啊!」 新太郎重新转向千代。 「你说什么?」 「昨天之前,他房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我在那孩子出门前来收过茶杯,所以我知道!」 「可是……」 「他急忙地出门,就这样再也没回来了。到了夜里,桂井老管家来通知我说直死了,我慌张地赶到麻布去,今天为了拿丧服回来家里时,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出这些东西了。」千代说完之后就崩溃了。「不是直!那孩子不是那种人!他是被害死的!是被某个人杀死的!」 新太郎在千代面前蹲下。 「我们也认为不是直少爷。他不是那种会为了私欲杀人的人,这点我们非常清楚。」 「平河先生……」 「如果凶手真的是直少爷,这些东西就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原来如此,是有人偷偷放到这里的啊。这一定是要嫁祸给直少爷的诡计。」 「你们相信直吗?」 「当然。府上这几天发生那么多事,一定是有人趁乱潜入,把这些东西丢在这里的。」 谢谢你们……千代再次泣不成声。新太郎只能不断轻抚着她的背。 五 第二天,新太郎邀请万造到本乡的东京帝大附近走走。他听说帝大前面的龙冈町有一间仓桥子爵名下的小屋子,辅就住在那里。 「我啊。」走在傍晚的步道上,新太郎开口说道。路上行人被零星绽放的樱花吸引,纷纷往上野的方向走去。 「我不认为直少爷是凶手。正确地说,应该是我不想相信。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这么说的,我只是认为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应该松懈下来。」 走在他身边的万造没有回话。 「如果直少爷是真凶,杀人案就会停止了吧。可是我总觉得就此松懈下来是很可怕的事……」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不认为直少爷是凶手。他不会把左吉错认为常少爷,因为他知道去伊泽屋的人是左吉。另外,他也在奇洛馆遭到闇御前攻击,虽然我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但我认为要不是他,直少爷就真的危险了。没错,把常少爷叫来浅草的是直少爷,但直少爷或许也是被人叫出来的。我反而比较在意直少爷到底知道了什么。直少爷说他会让一切结束,我认为必定是这件事让他遭遇不幸的。」 「那么,您认为凶手是常少爷吗?」 万造平静地询问。新太郎摇摇头,用力握紧手中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五重塔的新闻,当中提到了爵位纷争,全篇报导几乎都在暗示凶案是常少爷干的。 「不是他。就算常少爷在德川灵场旁被闇御前袭击的事是假造的,但他在那之前一直都在菊枝那里。如果菊枝杀不了修桶师父的老婆,常少爷也杀不了。更何况左吉遇袭时,常少爷正在家里,这一点亲族们可以做证。我遇到说书人的时候,他也在麻布的宅邸里。」 万造点头。 「那么,辅少爷呢?」 「我不知道,我打算待会儿直接问他。」 辅的宅邸有种遗世独立的幽静,建筑物并不算大。新太郎确定门上挂的是仓桥家的门牌后,便穿过大门,在玄关的下车处前叫唤。屋内走出一位老人,经过通报之后,辅答应见他们,新太郎们便马上被带进屋里。 他们被请到一处面对院子的宽敞廊沿,辅就坐在那里看着庭院。带路的老人和端茶水出来的老婆婆都操着京都口音,大概是京都那里叫来的佣人吧。 「遗恨之月哪。」辅用着标准的腔调说。天空此时正覆盖着淡蒙蒙的云。「你们特地来找我,究竟有什呓事?」 说话之前,新太郎先向他行了个礼。这个少年身上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威严。 「我想跟您请教初子夫人的事。」 辅回过头,聪慧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新太郎。 「你不是来问我,是不是我杀了直的?」 「我还没想到那里。」新太郎老实地说。「之前有人说初子夫人是被杀害的,您的母亲小里夫人是初子夫人的亲戚,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呢?」 「是常说的吗?」辅探究地看着新太郎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是。不过,常也不是那种个性就是了。」 「您都是这样直呼常少爷的吗?」 啊啊。辅笑了。 「常不也是这么叫直的?这是家父的方针,他不喜欢兄弟间分什么长幼,还说外国都这样,要我们直接叫名字。」 「这样啊。」 辅望着庭院。院里没有池塘,改以铺上大片的白砂,几颗象微小岛的石头散落其中,还点缀着许多石榴和松树等盘根错节的树。 「初子夫人的事……是意外吧。更少我是这么听说的,而我也这么认为。」 「她为什么要在傍晚时出海呢?」 「谁知道。」辅冷淡以对。「大概是听到塞鵀(注一)的呼唤吧。」 啊?新太郎不禁愣住,辅笑了出来。 「你不知道吗?听说横滨港近来出现了奇怪的魔物,会用动听的女声呼唤人类,如果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出海,最后会葬身海中,因此而遭难的人多不胜数。据说那魔物是个美丽的女人,下半身却是海鸟的模样。既是半人半鸟,就不是矶女(注二),反而比较像希腊神话中的女海妖。」 「辅少爷,我是认真地在问您。」 辅快活地笑着。 「我也是啊。初子夫人从横滨寄信来,说港口出现海妖,打算去调查看看,没想到她真的去了,还因此送掉性命。或许她是豁出去了吧,因为初子夫人总是说她不想看到这个国家的末路。」 「您是说,她有可能是自杀吗?」 「我没说是自杀,只是说初子夫人心里有着不怕死的决心罢了。」 新太郎叹了一口气。 「您认识鞠乃小姐吗?」 「她是个魔物。」辅毫不迟疑地说。「上回你们在夜路中遇到的也是魔物。」 「您接下来打算说,闇御前和火焰魔人也是吗?」 「我没见过他们,所以不清楚。」 新太郎更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为他们是想夺取爵位的人,或是对鹰司家及熙通爵爷怀恨在心的人。」 「那就是初子夫人的怨灵了吧。」辅笑道。「不然就是已故的仓桥老爷。我记得仓桥 注一:塞鵀(Siren):希腊神话中半人半乌的女海妖,以歌声吸引水手并使船只遇难。 注二:矶女:在日本沿岸出现的妖怪,上身是女人,下身是幽灵状,会发出尖锐叫声使人不得动弹,再吸其精血,多攻击男性。 家和鹰司家在明治维新时确实有过嫌隙。」 「嫌隙?」 「就是神佛分离政策(注)啊,把神和佛分开。已故的仓桥老爷强烈反对这个政策,但父亲却大力推动。反正就是他那崇洋的心态,认为对国家来说宗教虽然必要,但必须更能让外国人理解,更成熟、更单一才行。他并不是特别尊崇神道教,只是比起诸派林立的佛教,神道教更容易让外国人理解吧。当反对废佛毁释的僧侣们群起抗议时,由于父亲是推动者之一,怒火也央及了仓桥家和安倍家,因此已故的仓桥老爷相当怨恨父亲。」 「可是,仓桥家不是初子夫人的……」 「父亲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初子夫人是鹰司家的老太爷要他娶的,无论是初子夫人或仓桥家对他来说都没有利用价值。真要说起来,父亲还因为是仓桥家而感到厌恶呢,他甚至不准初子夫人出入娘家。」 「这样子啊。」 「就连仓桥老爷病危之际,初子夫人也无法回去,等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让她回家探望时,仓桥老爷已经过世了。听说初子夫人因此也非常怨恨父亲。」 可是,新太郎看着辅说。 「辅少爷的母亲,不也和仓桥家有关系吗?」 「是的,好像还是初子夫人请父亲纳家母为妾的。初子夫人讨厌泽夫人和千代夫人,只要父亲去找她们,她就冷言冷语地加以讥讽,也因此父亲最喜欢和家母在一起。」 「这么说来,」虽然开口接话,但新太郎却不知该说什么,「初子夫人还真是……」 「相当古怪的人对吧?不过她也很高深莫测就是了。」 她讨厌其他侧室,却又特意为自己的丈夫找个小妾,她的行为令人难以理解。此外,熙通一方面不准妻子回娘家,却又看妻子的脸色去找小妾,其心态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新太郎这么一说,辅笑了。 「只不过父亲对泽夫人和千代夫人,并没有执着到和初子夫人吵架的程度吧。他也不想和初子夫人为无聊的小事争执。父亲其实很想离婚,但天主教国家认为离婚是不道德的,他怕因此引起外国客人的不快,介绍家母时也只说她是朋友,而不说是妾。他会将直 注:神佛分离政策:明治维新后,新政府向国民宣称将由天皇亲自主政,事实上明治天皇依然只是象征,实际掌权的是萨摩藩、长州藩的能吏。这时,江户时代末期崛起的「尊王攘夷」国学论,已深入民间,大部分民众认为只要「王政复古」,经济便可复苏。当时,明治政府打算积极导入欧美科学技术以富国强兵,但为了证明推翻德川幕府时所抬出的「天皇亲政」名目,且为了表示支持国学论,只得在明治元年(1868)颁布「神佛分离今」,将神道教与佛教分开,神社地位置于寺院之上。这时代,神佛合一的思想已极为普遍,加上德川幕府长年来施行佛教保护政策,大部分的神社都有僧侣在代为主持神事。而一般寺院僧侣也只顾着经营墓地、葬礼,以营业利益为重,导致民众对佛教寺院的不满高达沸点。因而政府颁布「神佛分离令」后,竟引发全国各地不约而同兴起「废佛毁释」运动。据说,当时全国约有半数寺院都在这时期遭破坏,或因无法经营而沦为废寺。 和常领养过来,也是希望他们成为正妻的小孩。」 「可是,您和弟弟却没有。」 「是啊,因为初子夫人反对。虽然父亲很想收养我们,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是吗。新太郎自语着。 「不过,您为什么会到东京来?又为什么要瞒着常少爷呢?」 「原因很多。」辅低声笑着。「我不告诉常,是怕他会吵着要我去住麻布。我认为自己是仓桥家的人,而不是鹰司家,因此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牵扯。」 辅望着庭院说完后,交互看向新太郎和万造。 「两位的出身是?」 「我吗?」新太郎歪着头回答辅唐突的问题。「我是会津人,父亲是会津的下级藩士。」 「你呢?」 被辅一问,万造只是苦笑。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居无定所,我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后来我被卖艺人捡去,就随着他到处流浪,等我长大足以自立,便到东京来了。」 是吗?辅将视线转回庭院。 「无论鹰司家发生什么事,都和我无关,我对爵位也没兴趣。两位最好也不要介入太深,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新太郎生气了。「连亲哥哥被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辅眯起眼睛。 「人的生与死啊,其实是非常小的事呢。平河先生。」辅说完后站起来。「趁夜还未深,赶紧回去吧。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可以,也要小心别被拖累了。如今的世道,可不如你所想的安全。」 六 「平河先生!万造先生!」 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响起了澄澈的声音。拜访完辅后第三天,浅草的樱花纷纷在低垂的枝桠上绽放,浅草也因为明亮的瓦斯灯,还有以赏夜樱的游客为目标的夜间卖艺人而热闹起来。就连平常白天才有的展览活动,也跟着延长到晚上。 新太郎轻轻举起手,瞄了一眼身旁的万造。 「干嘛?那是什么表情啊?」 万造拼命地忍住笑声,却没有成功。 「不是,因为您说要带朋友来,我还在想是什么人呢。」 少女踩着木屐跑过来。 「晚安。」多惠笑着低下头。「您真的要带我去帕诺拉玛(注一)馆吗?我好高兴哦。」 「嗯,不管是帕诺拉玛馆还是花屋敷(注二),我都带你去。鹰司家现在还好吧?」 新太郎一问,多惠便露出慧黠的眼神。 「您的目的果然是要打听情报嘛。」 「这、不是的……」 「只要说说话就有人带我去看展览,我还真得感谢母亲把我生得那么多嘴呢。」 活动画景馆于明治二十三年在上野公园开幕,名字就叫「帕诺拉玛」(Panorama)。紧接着,「帕诺拉玛日本馆」随即开幕,隔年后陆续成立许多活动画景馆。浅草这里也开了第二间「帕诺拉玛美术馆」。 「你想看哪一个呢?」 「美术馆现在是环游世界特展吧,日本馆呢?」 万造轻轻地苦笑。 「上个月刚换成平壤总攻击(注三)。」 「那就去美术馆吧。看一堆人死掉一点意思也没有。」 参观完活动画景馆之后,接着去花屋敷。三人在花下漫步,接着新太郎便在附近店里请多惠吃红豆汤。万造似乎和店主人熟识,便过去打招呼。 「看样子家里应该还好,不然你也没办法像这样出来玩。」 新太郎这么一问,多惠点点头。 「少爷比较辛苦,他不是去宫内厅,就是去华族会馆(注四)打招呼。我们下人没什么,反正大部分的亲族都回去了。」 「常少爷好像很伤心,现在好多了吗?」 「嗯,好一点了。其实他和直少爷也不是那么常见面,我们也没想到少爷会那么难过。」 「嗯。」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也会感到孤单吧。我常常想,或许少爷对初子夫人那 注一:帕诺拉玛:就是活动昼景(Panorma)。在围成半圆形的墙壁上,挂上风景或是历史故事的图画,并在画的前面放实物模型。 注二:花屋敷:位于浅草,是日本最古老的游乐园,于嘉永六年(1853)开园。当初是以展示牡丹和菊花为主的植物园,于明治时期变为日西折衷的自然庭园,逐渐引进各种展览及表演。甚至还有游戏设备,成为当时浅草最流行的地标。目前仍在营业中,有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国产云霄飞车。 注三:平壤总攻击:明治二十七年(1894),清朝和日本为争夺朝鲜半岛控制权爆发了一场战争,日本称日清战争,中国叫甲午战争。平壤总攻击为同年九月日军侵入朝鲜,占领平壤的军事行动。 注四:华族会馆:华族专用的社交场所,创于明治七年,位在千代田区。 样对待直少爷,一直都觉得很心痛也说不定。因为少爷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啊。」 「菊枝小姐的事情也是,或许那是少爷对初子夫人的反抗也说不定。可能也因为忙碌,自从葬礼过后,少爷就完全疏忽菊枝小姐。」 「真的吗?」 新太郎还以为常会因为太寂寞,反而更离不开菊枝。 「那么,牛込的宅邸呢?」 「少爷似乎打算就这样送给千代夫人。为了怕她寂寞,少爷甚至还特地请了两个打杂的女佣。」 「那样很好,要是只有千代夫人一个人,就怕她会想太多。鞠乃小姐呢?」 「还住在牛込吧。上次她在守灵式惹怒千代夫人,没想到之后还住得下去,说不定她比菊枝小姐还要顽强呢。」 「确实。」新太郎想起当时尴尬的场面,不禁面露苦笑。当时鞠乃突然翻脸无情,确实让人不好受。「我记得牛込的宅邸本来就是鹰司家的别墅或什么的吧?」 「不是的。那是初子夫人为了把直少爷……反正,就是为了要直少爷而买下来的。」 「嗯。」 多惠放下小碗,接着拍了一下手。 「对了,平河先生。您曾经说您看到人魂贩子,对吧?」 「是啊。」 「我也看到了哦。」 什么?不仅新太郎,连万造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什么时候?」 「大约三天前,就是葬礼过后第二天。我为了点亮门口的瓦斯灯走到前门,就看到披着僧服、背上背着黑罗纱袋的男人。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卖萤火虫的小贩,但那些虫子却有平河先生的拳头般大,大约有两只。我突然想到那可能是平河先生上次说的人魂贩子,顿时毛都竖起来了。」 「你们在说人魂贩子吗?我也看到了。」 身后突然有人插嘴,原来是卖红豆汤的大叔。 「你说你看过?什么时候?」 「最近这几天。正确来说,就是五重塔死人的那天晚上。」 咦?新太郎低喃着。 当时一听到火焰魔人出现,大家就都往那边跑,但那家伙却悠哉地往反方向走去。我之前就听过他的传闻,马上就联想到,还开口叫他,但他没理会我就走掉了。」 那么,那是直被杀害之后的事。新太郎不禁睁大眼睛。 「他穿着僧服、提着黑色罗纱袋,里面轻飘飘地浮着四个拳头大的东西。」 等等。新太郎看着大叔。 「你说四个,不是一个?」 「嗯,是四个没错,我数过了。」 新太郎歪着头。如果看守五重塔的阿糸婆婆没说错,袋子里应该只有一个灵魂才对,后来人魂贩子从塔上消失,再度出现时袋子里却多了三个灵魂。 「简直就像掳走了从钟楼失踪的孩子们一样。」万造说。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心里一惊。看到他的反应,万造苦笑了一下。 「应该只是碰巧吧。」 对了。卖红豆汤的大叔再度插嘴。 「说到从钟楼消失的那些小鬼,他们是马道町丁字屋的孩子。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咦?新太郎站起来。 「你说什么?」 「听说他们就这样不见了,丁字屋的人甚至还找到千束村去,就是找不到,大家都纷纷揣测是被拐走了。不过那些小鬼们本来就喜欢到处乱跑,搞不好过几天就会回家啦。」 是吗?新太郎伸手按着额头。这样听来,简直就像是被人魂贩子抓走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他们很有可能是被说书人给灭口。新大郎一方面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心里又一直有不祥的预感。说不定孩子们遭到杀害之后,尸体就直接藏在…… 新太郎一个劲地摇头。 「总之,希望能快点找到他们。」 「是啊。」 大叔苦笑着退下后,多惠松了一口气。 「好可怕哦。」 是啊。新太郎边回答边在脑中思考。左吉不是人魂贩子,常也不是,直更不可能是,因为人魂贩子在他死后又出现了。人魂贩子从五重塔消失之后,又被多惠发现在鹰司家附近徘徊。 「多惠小姐,你要多注意常少爷的安危。」 多惠愣住了。 「那当然了。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罢了。」新太郎笑道。这时他耳里突来传来说话声。 「哎呀,你说火焰魔人?」 咦?新太郎抬起头。「说是出现在『十二阶』,感觉真讨厌。」 「就是啊。」 两个同行的女人讨论着,新太郎站起来跑到她们身边。 「对不起,请问你们刚才是在说火焰魔人吗?」 是啊。两人困惑地互看着。 「火焰魔人刚刚
出现了。」 「在『十二阶』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嘛,好像是天刚黑的时候吧。详细情形我们也不清楚。」 新太郎向两人道完谢,立刻快步跑回来。 「万造!」 「我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情况,多惠小姐就交给您了。」 「没问题。」新太郎话才说完,马路两旁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一阵不安的骚动像波浪般从北方的千束村传递而王。 「死了。」 「是男的。」 「就死在那里。」 多惠顿时僵住了。新太郎看向万造,万造点点头。 「我去看看。」 不等新太郎答覆,万造便拨开人群消失其中。新太郎和多惠焦急地等了好久,他才沉着脸走回来。 「万造,怎么样?」 万造有些就言又止:「好像是闇御前下的手。」 什么?新太郎呆住了,万造看向他。 「从伤痕大约可以断定。平河兄,多惠小姐,你们也过来一起看看好吗?」 新太郎胸口掠过一丝不安。多惠也铁青着脸站起来。 「难道……」 「我想那是左吉先生。」 那的确是左吉。他就倒在热闹的露天夜市尾端的荒凉草丛里,喉咙的地方血肉模糊,脸部却完好如初,螃蟹般的方脸还浮现着惊愕的表情。 据多惠表示,左吉在今天中午过后就出了门,但没有交代去哪里。也不知道尸体究竟在那里躺了多久,在樱花绽放的寒冷初春夜晚,左吉的身体早巳变得冰冷。 匆忙赶过来的常紧抱住左吉的身体。他的体温是否稍微温暖了左吉呢? 同天夜里,一个附近的茶屋女侍也自「十二阶」摔下,那时新太郎他们正在帕诺拉玛馆里。晚上的「十二阶」没什么参观者,附近人潮也断断续续,尽管人来人往,却没有造成太大的骚动。受害的女人头发严重烧焦,身上却没有手掌的烙痕。「十二阶」的守门人曾看到说书人走进去,但没有看到他出来。 女人的尸体搬走了,新太郎看着地面低语着。 「为什么这次没有烙痕呢?」 「凶手还使用刀刀,尸体上有利器划过的伤口。」 「我想是因为烙铁丢在五重塔里了吧。那凶手为什么不像对付左吉那样使用利爪呢?」 「您说的是。」 七 接连办完两次葬礼之后,常寄了一封郑重的邀请函给新太郎和万造。那是在左吉的丧礼结束之后两天,樱花开得正灿烂的时候。 他们约在上野凌云院(注一)某一处,是常为了今晚特别向寺方商借的。新太郎在约定的时刻和万造一起爬上东坂时,桂井老管家和几个男仆已经提着印有鹰司牡丹的灯笼在等候着了。 新太郎随着仆役走进寺中,遥望着忍之丘。上野公园一带四季原本就是美不胜收。宽永(注二)二年,德川家光为了镇守江户的鬼门(注三),在东叡山建立宽永寺,并盖了壮丽的精舍。宽永寺(注四)长久以来作为德川家的菩提寺(注五),香火十分鼎盛,但是在明治维新初期,这里却成了反朝廷者的圣域。 这出圣域后来在上野战争(注六)中化为废墟,之后盖了博物馆、植物园,并成为产业博览会的会场。这座广大的公园不但象征着文明开化,更代表遭到扭曲的江户。 公园的樱花在月光下散发白色光晕。它们必定是吸取了这块被践踏的圣域深处的怨念,才能开出如此透白幻梦的花朵。新太郎心想,这些樱花就像是江户遗留下来的怨念,也像是文明开化的美梦破碎后的残片。 新太郎等人被带到凌云院的最南边,开满樱花的枝桠在暗夜里飘着花办,美得令人屏息。围着古木的布幕印着鹰司的牡丹家徽,地上摆着几张颇有来历的摺椅和桌子,脚下则铺着紫色毛毡。 古木在布幕内伸展着枝桠,常就坐在下方,到场的还有菊枝、鞠乃和千代。新太郎和万造抵达后,辅接着也到了。桂井老管家放下入口的布帘,常随即恭敬地向大家行礼致意。 注一:凌云院:德川御三卿甲安、一条、清水家的墓地,现已变为东京文化会馆。 注二:宽永:后水尾、明正、后光明天皇时代的年号(1624.2-1644.12)。 注三:鬼门:在阴阳道中属于鬼出入的不祥方位,一般是指东北方。 注四:宽永寺:是德川将军家的祈祷所及菩提寺,德川家十五代将军有六人即在此长眠。主要的精舍于庆应四年(1868)的上野战争中烧毁。 注五:菩提寺:供奉一族祖先的墓,并举行葬礼或法事的寺庙。 注六:上野战争:属于戊辰战争之一。庆应三年,德川庆喜大政奉还之后,江户幕府随之灭亡,明治政府成立。但京都的旧幕府军跟新政府军发生冲突,德川庆喜逃到了江户上野的宽永寺,新政府军组成东征队,打算进军江户。庆应四年,由抗战派幕臣及一桥家家臣组成的「彰义队」和旧幕府军,以上野宽永寺为据点跟新政府军对抗。最后新政府军夺下江户以西,并将江户改名为东京。 「今夜麻烦各位远道而来,先致上对大家的歉意与谢意。」 常说完后轻轻微笑。女佣们端来玻璃杯放在桌上。 「照理说,丧期未满应不能举办这样的筵席。即使不为了直,我也希望能为左吉祈求冥福,才邀请和左吉熟识的诸位来参加。」 常视着女佣们倒酒的身影。 「因此,虽然不合常规,家中众人今晚会和各位同席。悼念的场合,没有准备佐酒的菜肴,何况宽永寺古来即为禁止荤食和鸣乐的场所,还请诸位多加原谅。」 这是为了左吉而办的筵席吗?新太郎心想。那么为何气氛如此孤寂,倒像是什么仪式。 仔细看看末座,以桂井老管家为首,男仆们都穿着印有家徽的正式礼服;女仆也身穿素色和服,披上印有家徽的黑色外套,身为主人的常也是一袭黑色礼服,无论怎么看都带着浓厚的仪式的味道。 「客套话就说到此。今晚的筵席若能让诸位想起左吉,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常悲伤地微笑着,显得虚幻又无依无靠,连散落在紫色毛毡上的白色樱花办都让人感到寂寞。就像从「十二阶」望下去的夜景那样,因为太过寂寞而让人感到不安。 「今晚的众会,真的是为了替左吉先生祈求冥福吗?」 万造悄声说道。常倾头看向他。 「当然……」 万造打断常的话。 「为什么我看来却像是常少爷向众人告别之式呢?」 常睁大眼睛。 「是我多心了吗?常少爷。」 新太郎悄悄地屏住气息。万造这番话,点出这场筵席中所隐藏的不祥之感。 常只是静静地微笑着。不知是月光还是樱花在他脸庞落下阴影,使他的神情变得更为落寞。 「我想是您多心了吧。」 万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新太郎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安。如果真是多心也就罢了,但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常少爷准备随着左吉先生一起离开人世。」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新太郎看着万造和常。「接二连三发生不幸,常少爷当然会伤心难过,但也不要过于消沉了。」 「有时候,人是会不想活下去的。平河先生。」千代说道。「最难过的是被留下来的生者。既然无法挽回,不如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常少爷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千代像是瞪着毛毡上的花办似地盯着脚边。或许她是想起直,而感到伤心吧。 「生者想追随逝者而去,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我懂。」 「什么爵位,根本无聊至极。一想到直是因为那种东西而死,我就不禁怨恨起鹰司家,常少爷对直的死那么悲痛,自然也是这么想。我尽可以远远地逃离鹰司家,但常少爷却不能。想到身边不仅躲着杀害亲哥哥的凶手,这个爵位还是牺牲哥哥性命才换来的,常少爷怎么样也继承不下去吧?」 千代严厉地看着常,脸上露出不容反驳的神情。常寂寞地笑着表示同意。 「是的,就如千代夫人所说。」 「下管是谁对左吉下此毒手,杀害直的凶手一定也是他。那个人想必正暗地里大笑不已吧。」千代看向菊枝。「你说是吗?菊枝小姐。」 对此,菊枝只是蛮不在乎地回应着。 「是啊。」 「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吧?」 「我完全不清楚。」 「还真敢说。」 新太郎站起来,将手放在千代肩上。 「千代夫人,请别这样。我知道您很愤怒,但也不要迁怒菊枝小姐。」 「可是,一定是她……」 新太郎摇摇头。 「不是她,杀了直少爷和左吉先生的不是菊枝小姐。」 千代呆呆地仰视着新太郎。新太郎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便环视众人说。「我实在不想在此特意举办的筵席中说些杀风景的话,但像这样一直怀疑自己人也太痛苦了,倒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得好。」新太郎看向常。 「但是,平河先生……」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 卡哒一声,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直少爷前几天在浅草寺亡故,他是被火焰魔人从五重塔上推下去的。那一天,守门的老婆婆在傍晚时分看见说书人进入塔内,对方将背上的木箱藏在塔里后便离开。到了晚上,直少爷先登上五重塔,接下来是常少爷,再来是左吉先生。在那之后,人魂贩子便跟着走进去。」 说完,新太郎用手指数着。 「后来,直少爷从塔上掉下来,常少爷和左吉先生则跑出塔外。」新太郎依序弯着手指,最后剩下小指。「正如你们所见,人数不符。人魂贩子最后没有走出这座塔。」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新太郎。 「但人是不可能凭空清失的。也就是说,先进去的这三人之中,有人从塔的另一侧爬下,改变装扮后再若无其事地走进塔里。我以前曾在增上寺后方巧遇人魂贩子,我追着他到死路,却只看到说书人。如果人不会消失,就是人魂贩子在死路里迅速更换衣物,变成了说书人。」 新太郎停顿一下,等待所有人整理思路。 「凡是火焰魔人现身的夜晚,说书人一定会在附近徘徊。如果火焰魔人不是妖怪而是人类,就必须准备好用来燃烧的纸人以及掌型烙铁。我推断火焰魔人扮成说书人,将这些道具藏在木箱之中。」新太郎看向千代。「他应该是在木箱中放入火盆,并在内侧贴满石绵,把烙铁放进炭火中等待时机。」 新太郎只说了这些,千代感激地垂下眼睛。 「也就是说,火焰魔人偶而化身为说书人,偶而又扮成人魂贩子在帝都中徘徊。」 新太郎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人魂贩子进入五重塔后并没有离开,他可能在塔里脱下了变装的衣物。但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奇怪了,因为这三个人中应该有一位是人魂贩子,也就是火焰魔人。从体型来看,不可能是左吉;而人魂贩子在直少爷死后又再度出现,因此也不是直少爷。」 「难道你认为是常少爷……」 千代和菊枝同时叫道,但新太郎却摇摇头. 「不,也不是常少爷。因为我遇到人魂贩子时,常少爷和万造正在宅邸里。」 菊枝和千代半是安心、半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结果,三个人都不可能是人魂贩子。如果人魂贩子不存在,就没有火焰魔人;但火焰魔人确实出现了,难道人魂贩子是凭空消失了吗?」 鞠乃咯咯地笑着。 「难道您是说,直少爷是被妖魔迷惑了吗?」 「不是的,」新太郎否认,「因为这世上没有妖魔。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就是火焰魔人根本没有进入塔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讶异。 「其实在五重塔发生事情之前,我去拜访过直少爷。直少爷当时说自己大概知道凶手是谁。」 什么?好几个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想,直少爷可能在奇洛馆遇袭时便知道是谁攻击他,还有对方的目的为何。他说他会结束这一切,我想他是打算阻止对方继续行凶。」 「直真的说过这些话?」听到千代喊着,新太郎点点头。「常少爷,您是被直少爷的信叫去五重塔的吧?」 是的。常茫然地点头。 「直少爷为什么叫您去那里呢?」 「当然是打算杀了他啊。」菊枝说。这番话顿时在现场引起怨言的责难。「结果,他自己却不小心摔了下去。」 「我想不是。从直少爷的话中判断,他要不是认为常少爷是凶手,想加以说服;就是为了抓住现身袭击常少爷的凶手,才把常少爷找出去的。」 「什么意思?」 千代问道,新太郎对她点了个头。 「我的意思是,凶手一开始狙击的目标究竟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或者……」新太郎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他们两位呢?」 啊!不知是谁出声喊道。 「或许凶手的目标不仅是常少爷或直少爷,而是他们两位。直少爷在奇洛馆发觉凶手同时会攻击常少爷,便打算设下陷阱。」 「这么说……」千代和菊枝同时出声,看向沉着地坐在旁边的辅。 「或许直少爷是为了引出凶手,才把常少爷叫出来的,甚至还特意通知凶手;更或者是凶手找上直少爷,他才通知常少爷的。不管怎样,即使凶手是为了杀害直少爷来到五重塔的,但若看到常少爷单独出现,必定也会去攻击他。为了逮到凶手,直少爷先走进塔内,再沿着屋顶勉强地下到地面,乔装成人魂贩子进入塔中,因为他怕凶手可能在某处监视他们。」 「为什么要扮成人魂贩子呢?」千代问道。 「大概人魂贩子最近很多传闻吧。直少爷打算变装进入塔中时,突然想起这个谣传。事实上,真正的人魂贩子在事件发生当天曾出现在浅草寺,他袋子里的光点有四个,进入塔内的人魂贩子袋里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塔里的人魂贩子是假的。」 是吗?多惠轻声说道。新太郎对她笑了笑。 「亦即,那天进入塔里的只有直少爷、常少爷和左吉三人,但他们之中谁也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杀死直少爷的呢?我认为他可能是利用某种陷阱或自动机关来行凶的。」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凶手扮成说书人在塔里装设机关,可能是利用弓箭之类的东西,将烧红的烙铁射出去。触动机关的方式,是进入塔内的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碰到呢,还是凶手从远方使用丝线控制的呢,只有凶手才知道。但我认为直少爷是误触机关才从塔上掉落的。」 「可是,」菊枝问道,「常少爷明明说直少爷是被火焰魔人杀死的啊。」 「嗯。说不定在等待凶手现身时,直少爷已经告诉常少爷谁是凶手了。常少爷不但知道谁是真凶,对这个人还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要去维护他。」 每个人都沉默无语,再次看了辅一眼。 「从塔上沿着屋顶爬下,女性是不可能做到的。整理至此,我认为凶手除了辅少爷,别无他人了。」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辅出声笑了。「平河先生所说的那种机关,真的做得出来吗?那么,请问我要如何锁定目标呢?」 「那是……」 「如果时机没抓好,烙铁恐怕会冷却吧?剩下的装置又要怎么处理?除了直那次之外,之前的现场并没有留下烙铁,我又是怎么收回来的呢?」 「那是……」 「提出机关论的可是你,最精采的关键推理却又解释不清,这样观众可是会不满的哦。」 「但是,你是凶手没错。」 新太郎一这么说,辅又笑了。 「不是我。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证人啊。」 「证人?」 「直死掉那天我正在某个地方,而且在场的还是再好不过的证人。」 「哪里?」 新太郎挑战似地反问,辅爽快地回答。 「皇宫。」 这下子连新太郎都不禁愕然。 「那天我去晋见天皇陛下,但陛下太忙,我等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见到面,当时的侍从和其他人应该都可以证明。」 怎么会……,新太郎呻吟道。不应该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了啊。 常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对新太郎深深地低下头。 「您如此设身处地为我烦恼,我真的很感激。」 「没有啦,常少爷,我只是……」 真的非常谢谢您。常深深地低下头,新太郎顿时语塞。 「不会,哪里。」新太郎脸都红了。「我才是大大地失礼了。」 常温和地笑着。 「辅不会放在心上的,您也别太在意了。」 「不好意思。」万造插嘴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失礼地问多惠小姐一个问题。」 多惠听到自己的名字,眨了好几下眼睛。 「常少爷养了三只狗,两只是秋田犬,第三只是什么呢?」 多惠探询般地看看四周,最后清楚地回答道。 「是德国牧羊犬。」 咦?新太郎低语着。 「它是种直尾巴的大型犬吗?」 「是的,它的尾巴很直又蓬松。」 「像狼或狐狸吗?」 是啊。多惠天真地回答。 「与其说它是狗,还不如说比较像狐狸或狼,不过它的毛色和狐狸不同,从头到背部都是黑色的,只有肚子那边是浅棕色。」 多惠话说到中途突然脸色一变。她发现自己话中所隐藏的重大意义。 万造平静地说道。 「那就是闇御前的使者,黑色野兽的真面目。」 空气顿时冻结,只剩花办无声地散落。 「这种外国大型犬在日本还很少见,而且只亲近常少爷,不听其他人使唤。常少爷,您就是能够差遣那只狗的魔物——闇御前吧?」 常垂下视线。桂井老管家无言地站起身后,又呆立在旁。 「虽然大家都说闇御前是个女人,做红姬打扮,能差遣黑色野兽,但是既然脸上涂了白盼,就不一定是女人假扮的。利爪所撕裂的伤口,在直少爷奇洛馆遇袭那次已推知是钢制的利器所造成。」万造说道。「假扮闇御前的衣物可以脱掉,假发也可以拿下,如此一来便需要藏匿这些东西的场所。闇御前现身之处,几乎都会出现称作『般若荞麦』的麺摊。若是荞麦面摊,就不愁没地方藏东西了。」 「可……」新太郎开口说道,「可是,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过啊。」 是的。万造点头。 「而且菊枝小姐说……」 「是啊!」菊枝的声音高亢起来。「常少爷回去时已经过十点了,他被袭击是在那之后的事,所以不可能是常少爷的!」 万造用着复杂的表情看向菊枝。 「您明明和支持直少爷继承爵位的亲族们有往来,也还是愿意坦护常少爷吗?」 菊枝的表情突然变了。 「我是听到多惠小姐的话,才猜想您和直少爷那边的亲族有牵连。」 万造简单地将多惠之前说过的话叙述一遍。 「确实如她所言,如果常少爷成为公爵,菊枝小姐就不可能成为正室。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如此拘泥爵位呢?因此我无礼地问过您家的福嫂,她说经常有自称鹰司、九条或中畑家的人暗中来您这儿商讨事情。说是商讨,我想应该不是逼您和常少爷分手吧?」 常只是看着菊枝。菊枝毅然地抬起头。 「是啊,你说得没错。但那又怎样?因为那些人说,只要我继续黏着常少爷,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笔钱。」菊枝嘴唇颤抖着。「常少爷说分家出去之后,我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但是这有可能吗?像我这种艺伎出身的女人,有哪个华族会娶我为妻?就算是纳为小妾都会被指东道西了。总有一天我们还是得分手。反正常少爷也不想继承爵位,我又能拿到钱,又有什么不可以?」 「菊枝小姐。」万造直直地看着菊枝。「常少爷是在何时回家的?」 「十点过后,绝不会错的。」 「别再骗人了。」鞠墨局声说道。「口说无凭,叫我们如何相信?」 「不是的,真的是十点过后。正因为我是直少爷那边的人,所以我说得绝不会错。况且常少爷近来已经厌倦我了,不但音讯全无,除了我以外,他本来就还有其他女人。大家都以为他来我这里,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他都不在。」菊枝含恨地说着。「没错,我恨常少爷!我都说是十点了,还会有假吗?」 菊枝话还未说完,便用手遮住脸庞。万造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面摊需要藏匿的地方。衣服和假发可以藏在面摊,摊子却不能推回家。常少爷必定在某处有藏身之所,才能以它为据点徘徊在夜晚的帝都中。他并不是有其他的女人,菊枝小姐。」 菊枝低垂着睑没有回答,只是像闹脾气的孩子般拼命摇头。 「常少爷应该是在更早之前离开菊枝小姐的家吧?」千代说道。万造点头同意。 「是的,我也这么想。那天人们追着狗,它为了躲避追捕四处奔逃,碰巧逃到常少爷脚边。」 万造说着,往常那里看去。常只是低垂视线,站在飘落着花办的樱树下。 「常少爷大吃一惊。狗儿回到自己身边不是问题,但后面却有追兵,人声还越来越近。最近来历不明的卖艺人四处
可见,路旁有个戴般若面具的荞麦面摊自然也不稀奇,但是追着怪犬的途中,又看到更怪异的荞麦面摊,人们会做何反应呢?于是常少爷命令狗儿先走,再用凶器划伤自己的手,跑到转弯处那里求救。」 「地上的血迹并不是到那里突然消失,而是从那里才开始滴落的。我调查过,听说常少爷那天难得穿着和服出门。您必须要穿和服吧?因为没有面摊老板是穿西装的。」 「你是说……」新太郎低语道。「常少爷是闇御前?那个惨杀无辜女人和老人的……」 万造点点头。 「正如大家所见,常少爷体型十分纤瘦。如今世间都知道有个叫阁御前的魔物在夜晚徘徊,除非暗中偷袭,他恐怕也没能耐杀害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吧。」 常依旧没有回答。 那么……,新太郎看着万造。 「那么,火焰魔人也是常少爷吗?你认为直少爷也是常少爷杀的?」 「这一点,」万造回答。「要从直少爷身亡这件事来思考。平河兄,您再想想您刚刚说过的话。除非人魂贩子凭空消失,否则剩下来的三人谁都不是凶手。」 说完,万造像是在唤起自己记忆般,好一阵子游移着视线,接着吐了一口气。 「因此我得到一个结论,人魂贩子并不是人。」 噗哧。坐在一旁的辅笑了出来。 「万造,你在说什么?」 新太郎语气显得难以置信,万造对他苦笑着。 「如果人魂贩子不是人类,就是妖魔鬼怪,即使凭空消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平河兄追着人魂贩子到死路,结果只看到说书人。我认为只是人魂贩子消失后,说书人碰巧在那里而已。」 新太郎边笑边摇头,但万造却不介意。 「人魂贩子从塔上消失,不过是妖魔之术。如此一来,说书人和人魂贩子之间便没有任何瓜葛,说书人进入塔中卸下行李后离开,接着直少爷、常少爷和左吉先生进入塔里,之后离开塔内的也是他们三人。那么问题来了,火焰魔人是这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呢?」 「听你这么一说,事情似乎变得单纯多了。」新太郎说。 万造高兴地点点头。 「是的,确实变单纯了。就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左吉先生不是说书人,因为身高完全不合;常少爷也不是火焰魔人,因为平河兄遇到说书人时,常少爷正在宅邸里。那么那个说书人,也就是火焰魔人,只有可能是直少爷了。」 「可是……」 新太郎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千代高声叫道:「不会的!」万造举起手制止他们。 「但直少爷却从塔上坠落身亡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依我的推理,唯一的可能就是扮成火焰魔人的直少爷袭击常少爷时,从塔上掉了下去。」 「可是,」千代悲痛地喊道,「直死了之后,火焰魔人还是存在啊!」 万造点头。 「您说得没错。但是,至少出现在五重塔的火焰魔人确实是直少爷。那么直少爷死后现身的那个火焰魔人又会是谁?不,首先……」万造看着常。「为何常少爷要说直少爷冲上前去和火焰魔人争斗呢?」 「可是,万造……」 「另外我也很在意一件事,就是左吉也随即遇害了。」 万造环视全场。 「进入塔内的三个人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左吉先生并不是凶手,而是证人,而这个证人被闇御前杀害了。」,万造停下来仰望着夜樱。「也就是被常少爷给杀害。」 「不过,」新太郎插嘴,「就算左吉知道什么,常少爷也没必要杀掉他啊。左吉绝不会说出不利常少爷的事,只要常少爷命令他保密就行了。」 万造点点头。 「没错,左吉先生绝不会说出对常少爷不利的事。如果常少爷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也绝对不会杀害他。常少爷是为了保护直少爷,才杀掉左吉先生的。」 啊啊。新太郎呻吟着。 「正如我刚才所一言,火焰魔人不是常少爷,而是直少爷。直少爷在袭击常少爷时不小心从塔上掉下去,但常少爷却骗我们说是火焰魔人杀了直少爷,左吉先生也证实他的话。结果常少爷被人中伤说是为了夺取爵位杀害直少爷,这时左吉先生必定想说出育话。左吉先生为了常少爷可以三缄其口,却不一定会为了直少爷乖乖闭嘴。正因为如此,左吉一定得死。」 但是,这样左吉不是太可怜了吗?新太郎心想。那个忠心不贰的男人只是一心为主,却因为这份忠诚而惨遭杀害。 「依此推论,就会觉得火焰魔人最后一次的犯案手法很奇怪。从高处推落杀害这点和平常一样,但是没有烙痕,受害女子还被利刀所伤。因此这次的火焰魔人是别人假扮的,那个人就是常少爷。他希望让大家认为直少爷死后,火焰魔人仍然继续出没。」 万造淡淡地笑了。 「火焰魔人是直少爷,闇御前是常少爷;火焰魔人在五重塔袭击常少爷,闇御前在奇洛馆攻击直少爷。也就是说,直少爷和常少爷互相在攻击对方。」 「直少爷和常少爷?为什么他们两位要……」 万造一脸苦涩地注视着新太郎。 「火焰魔人和闇御前并不是同一人。鹰司家的常少爷和左吉先生会接连遇袭,是因为身为火焰魔人的直少爷,并不知道常少爷被闇御前攻击过。如果是同一人,应该会尽量避免才对。」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爵位吗?新太郎紧咬下唇。 直除了继承权之外什么都没有,常则是只差继承权什么都有了。「长子继承制」这个诅咒,是阴魂不散的古老怨灵。它是封建制度遗留下来的产物,父传长子、一脉相承,为的就是不让家业分散。即使封建制度早已被埋葬在过去之中,它的怨灵却仍然在地上徘徊下去。 「即使看起来那么无欲无求,也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吗?」 鹰司家的爵位也是一种诅咒啊。 「我以为只有直少爷和常少爷不同的……」 「为什么?」桂井老管家说。「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要拼死保护直少爷?甚至不惜杀掉左吉?」 桂井老管家哀求地看着常,但常还是没有回答。 「请等一下。」万造说道,新太郎回过头看他。 「直少爷和常少爷彼此攻击对方这件事,难道各位不觉得古怪吗?」 咦?新太郎一脸疑惑。万造点点头。 「以五重塔的事件为例,当时塔的下方聚集许多赏夜樱的人们,火焰魔人突然现身后,五重塔下方更是挤满了黑压压的群众。就算直少爷顺利地杀掉常少爷,再化身成说书人,但瞒得住挤在四周争看火焰魔人的群众吗?就算想趁人们冲进塔里、飞奔上楼时混进当中逃逸,这栋建筑物也太狭小了。」 「确实。」 塔的内部极为狭窄,加上建了楼梯,连上楼都必须弯着身子,内部完全没有足以躲藏避开人们的空间。就算想躲到栏杆外面,下方又是众目睽睽。 为什么?新太郎心想。为什么直要选择这么危险的场所当作杀人舞台?偏偏还是在杀害常的时候、在自己绝对不能被怀疑的时候? 「况且如今东京夜晚纷扰不安,就算只约了常少爷,左吉先生也不可能默不作声,而他也确实偷偷跟在常少爷身后去了。由此判断,直少爷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逃走。」 「你说得没错。」 「那么,奇洛馆又如何?常少爷事先就知道直少爷会和鞠乃同去。他过去的手法是,杀了被害者后藏身暗处,并利用狗引走追兵,再趁机变装成荞麦面摊老板。但是只有在奇洛馆时、在直少爷是被害者时,既没人看到狗、也没人看到荞麦面摊。」 「的确。」 「常少爷在事前便做过实地调查,因此很了解奇洛馆的构造,要逃出去混在人群当中一点也不困难。但是,脱下来的衣服和假发要怎么办?况且对方是两个人,如果袭击其中一人时,另一个趁机逃走呼救,难保不会被困在建筑物里,连逃都逃不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新太郎心想。直也好,常也好,偏偏都在攻击最重要的目标时,让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为什么直少爷和常少爷偏偏都在自己最可能遭到怀疑的时刻,选择最危险的舞台呢?仔细想想答案就清楚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逃跑。」 新太郎震惊地看向常。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视线,默默地听着万造的谴责。 「不管被杀的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无论凶手是火焰魔人还是闇御前,他们两人都不可能不遭到怀疑。怀疑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旁人觉得有问题,就已经够充分了。明治维新后,政府口口声声说证据比自白重要,并且禁止刑求,但警方为了逼供照样刑求犯人,这是众所皆知的。因此,就算只有最轻的嫌疑,也不能不小心。」 「那么,如果……」新太郎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在攻击对方时失败被捕……」 万造点头。 「被攻击的那一方,就能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得到鹰司的爵位。」 每个人都默然无声地看着万造,万造点头回应着。 「从一开始,所有的惨案就是这两兄弟为了尽可能将鹰司家安全地让给对方而引起的。」 怎么会……,桂井老管家喃喃低语着。 「这么一想,火焰魔人袭击左吉先生的理由也就一清二楚了。」 新太郎恍然大悟。的确是再清楚不过了。 「恐怕左吉先生是被错认成了菊枝小姐吧。直少爷知道和菊枝小姐同行的下是常少爷,而是左吉先生。」 「菊枝小姐……」万造将视线移到菊枝身上,「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菊枝小姐是常少爷唯一的弱点。亲族中有人就因为常少爷和菊枝小姐来往,而主张让直少爷继承爵位。正因如此,为了常少爷,为了让常少爷能安稳地继承爵位,直少爷无论如何都要除去菊枝小姐。」 为什么?新太郎想。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直少爷离开麻布后便直接去银座,把左吉先生从伊泽屋的阳台上推下去。但这次火焰魔人没有用火,每次都一定让牺牲者全身着火的火焰魔人,却没有对左吉先生赶尽杀绝。很明显地,火焰魔人出手有所保留。为什么?因为他在中途发现自己攻击的人不是真正的目标,也就是菊枝小姐。」 万造说完,脸上浮现哀伤的笑容。 「直少爷当时想必很苦恼吧。为了常少爷,他想放过左吉先生;但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被害者一定得死。如果自己因为袭击左吉先生被抓,常少爷能因此平安地继承爵位吗?那时他势必十分困扰。结果,他虽然将左吉先生推下楼,却因为有所迷惑,因而让左吉先生擦过屋檐掉下去。这个迷惑,在奇洛馆遭到闇御前袭击时想必也曾在他心中浮现。如果就这样被闇御前这个妖怪所杀,说不定……」 「我想一定是吧。」 谁都不希望背负恶名,那样倒不如冲上前死在闇御前利爪下来得干脆。但直却仍然选择了背负恶名这条道路。他选择了锥让常在最确实、最安稳的情况下继承爵位的这条不归路。 「然后在奇洛馆里,直少爷发觉闇御前就是常少爷,立刻理解到常少爷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会结束这一切,就是……」 新太郎接下万造的话。 「就是结束自己的性命,终止这场悲剧。」 万造点头。 「有人望的次子和没有人望的长子,以及分成两派互相斗争的亲族们。要圆满地解决一切、将爵位让给对方,除了其中一方死去别无他法,至少这是最快最确实的方式。若是选择自杀,留下来的人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在众人面前上吊自杀,活下来的人仍会饱受谴责,变成把死者逼上绝路的坏人。」 说完,万造看着常。 「他们两位连这点也无法忍耐。一定要安全地,让对方在完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继承爵位才行。正因如此,常少爷才会说出直少爷在五重塔上被火焰魔人攻击这种这谎言。」 「我想,」万造说道,「直少爷一定认为常少爷会告诉大家自己是被哥哥攻击的。他假装攻击常少爷,却越过常少爷从栏杆上飞跃而下,还留下烙铁和纸人等证物。甚至……」万造看着千代。「甚至,他还事先在自己家中放好预备的木箱及做到一半的纸人。」 千代低下头,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那些道具,一定是直在出门前自己亲手拿出来的。 「但常少爷却打算把真相全部藏在五重塔之中。从那时的状况考量,纸人根本没机会被点燃,但常少爷却点起火,逼迫左吉共同保守秘密。常少爷根本不想继承爵位,一心只想把爵让给直少爷,但直少爷也想着相同的事,还付诸实行了。为什么常少爷要说谎?为什么在那之后火焰魔人仍然会出现?全都是为了直少爷。他一心想让给哥哥的爵位,却被哥哥送回自己手中。那么,至少不能让哥哥背负恶名,这是常少爷唯一能为牺牲生命的哥哥做的事。」 「接着,」万造继续说道,「就是闇御前现身杀人之时了,也是红姬最后的舞台。这一次,闇御前将会失手被警方逮捕,甚至在警方面前畏罪自杀。然后,鹰司常熙将变成一个为了夺得爵位不惜杀害兄长,甚至滥杀无辜的大坏蛋。」 樱花在众人的沉默中悄然飘落。「因此,这次的筵席是常少爷为自己办的告别式,也是向大家道别的宴会。」 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半个人说话。最后桂井老管家开口了。 「求求两位……」樱花不断地飘落堆积,在紫色毛毡上染出点点白斑。「求求两位千万不要告诉他人。」桂井恳求着新太郎和万造,苍老的脸都歪曲了。「我们绝非想隐瞒罪行,只是要我亲眼看着侍奉至今的常少爷被警察带走,实在是件痛苦至极的事。为了这个家的将来,在亲族们决定好该如何处理之前,可否请两位给我们时间呢?」 新太郎不知所措地看向万造,看到万造点头同意,他也对桂井老管家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加以报导。」 「非常感谢两位。」老管家低下头,花办一片片落在他背上。 常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会受到司法制裁吗?可是,重视面子的亲族和宫内省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华族是「皇室藩屏」,华族颜面受损,等于皇室颜面受损。常少爷很可能会被亲族们以疯癫为名,终生禁锢在作为疗养院的宅邸深处吧。 「辅。」 常终于开口了。辅默默地看着常。 「这个家今后将身败名裂,即使如此,你仍愿意继承吗?」 辅回视着常,然后点头。 「好的,我保证。」 常对辅低下头,接下来转向菊枝。 「像我这样的人,你都还愿意袒护,真的非常谢谢你。」 「常少爷……」 常也对新太郎他们深深地低下头。 「把两位卷进这样的无妄之灾,真的很抱歉。」 「您为什么要道歉?」 新太郎脱口而出。虽然他无法容忍罪恶及不公义之事,却一点也不憎恨常。 「对我来说,您和直少爷都是被害者。爵位算什么?鹰司家又算什么?耻辱也好、荣誉也好,都将原封不动地传承下去,这样又有什么意义?那些都只是封建制度遗留下来的亡灵罢了,除了使人惊惶恐惧,根本毫无意义。」 「您说的对。」 「您和直少爷都是被亡灵附身着了魔,才会失去理智。不,更确切地说,这些全是初子夫人……」新太郎咬牙切齿地说。「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故意在各处埋下纷争的火种。十一岁的直少爷会有什么过错?不管她和千代夫人有何嫌隙,都不应该失去冷静……」 常低垂着视线。 「仓桥家老爷临终之际,正好是家父熙通过世前不久,曾向初子夫人做出一个预言。」 咦?祈太邹看着常。 「有一天,长子会杀了次子。」说完,常悲戚地笑着。「因此初子夫人才会把哥哥赶出去。」 怎么会……,新太郎顿时语塞。身旁的万造悄声说道。 「常少爷。」 「是。」 「初子夫人并未见到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什么?常睁大眼睛。新太郎也愣住了。没错,辅曾经这么说过。 「常少爷现在所住的宅邸,当初是照初子夫人的意见建成的。您可知道那栋房子在风水命理上,是具大凶之相的宅邸吗?」 常茫然地摇头。 「那么,您知道直少爷牛込的宅邸,也就是初子夫人特地为直少爷找的房子,在地图上正好位在鹰司家正北方吗?」 常依然摇头。 当我看到本家的宅邸时,只觉得它是在恶意之下建造出来的,加上别墅就位在正北方,看起来就像本家宅邸极力向着北方扩张,看得令人心惊胆颤。」 万造回头看辅,辅点头回应。 「万造先生说得没错。父亲去世时,麻布宅邸尚未建好,我直到初子夫人的葬礼才初次踏进那幢房子,当时我被宅邸中无所不在的恶意吓到了。为了让直少爷所住的别墅在风水和本家连成一线,连院子都下了一番功夫。那是会让住在里面的人逐渐疯狂的凶宅,就算逼我也绝对盖不出来。」 常看着辅。 「所以,你才劝我最好搬到别处。」 「是的。我本来想说明理由为何,但鹰司宅邸是禁止谈论占卜命相之事的。如今我才知道自己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常哀求似地看向万造,万造沉痛地回视他的眼神。 「这是多令人悲哀和心痛的事啊……您和直少爷都只是被希望骨肉相残的初子夫人给欺骗了。」 一直很平静的常,初次脸色一变。 「万造先生,您的意思是……」 「初子夫人一直憎恨着熙通爵爷啊。常少爷。」说完,万造摇摇头。「不只是熙通爵爷,连他的侧室,和侧室生的孩子们,她全都憎恨。」 常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初子夫人讨厌直少爷,是谎言;只疼爱常少爷,是谎言。什么遗言,什么预言,全都是谎言。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初子夫人想让熙通爵爷的孩子们骨肉相残的阴谋罢了。」 常无声地跪倒在地。 「那不是预言,而是初子夫人的诅咒啊。」 第一卷 结幕 时代变迁 「舞台终将落幕。」说完,黑衣人将人偶抱到膝上。 「有开幕就必定有落幕,又为了下次的开幕而落幕。」 『您是说幕么?』少女穿着艳丽的振袖,喀哒一声地转头询问黑衣人。 「是啊。」黑衣人出声笑道。「真是个适合落幕的美好夜晚啊。就像梦一般美好。」 少女也笑着依偎在黑衣人的胸口。 『夜之魔物呢?』 「会到手的。」黑衣人笑。「只要你别吃醋。」 『唉呀,您又欺负人了。』 「原来如此,你也等不及了呀。」 『讨厌,您真是坏心眼。』 黑衣人从背后抱住少女,笑着将她放在膝上。少女抚着黑衣人围住自己腰部的手。 『奴家以为相公要的是火焰魔人哪。』 「我中意的是闇御前。」 『他俩不都是夜之魔物么?』 「不一样。」黑衣人注视着少女,用手抬起她的睑。 「好清澈的眼眸。」说着,他出声轻笑着。「常也有这样的眼眸。」 说完,黑衣人轻抚着少女的脸颊。 「所谓的闇夜,既非黑也非白,而是被同种东西给填满的产物。」 『夜之魔物呢?』 「也只是被某个东西给填满、同化的人罢了。」 黑衣人拿起少女的手,连同小小的手腕一起握住。 「之前我曾说过,内心已染成暗夜的人,说不定看来反而像菩萨。所谓的菩萨,就是用愿望填满自己的人。希望众生得救,希望众生向佛。无论为何,他心中就只有一样东西,一个纯粹无比的愿望。」 『愿望?』 「没错。夜之魔物也是。无论那个愿望是黑暗还是光明,是把人推入暗夜或是成为救赎之光。」 黑衣人把少女抱起来。 「一心想见到心爱的男人,连想和他白头偕老、想得到他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想见他一面。心中被此稚拙愿望填满的你,不就因此超脱人性、升华为魔物了吗?」 少女微倾着头,黑衣人抚摸她。 「常啊,他也同样升华了。」 『直呢?』 「直有杂念。他执着于证明爵位是自己所亲手给常,而不是被初子夺去的东西;执着于牺牲自己成就弟弟,那种对自己的怜悯和自我满足,对世态人情的绝望,以及对自己的嫌恶。」 黑衣人说完又笑了。 「常就没有那些东西。」 喀哒。少女更加倾着头。 「常的心中,只有将一切还给直这个心愿而已。」 黑衣人边说边举步走入暗夜之中。 「他一心只想将自己拥有、但直却没有的一切都还给他,只是这样而已。」 夜晚吞没了黑衣人,在那里只剩下黑暗。 一 斩杀完牺牲者柔软的身躯,常在女人倒地之处倾倒准备好的小瓶子。透明的液体落在女人发上,沾湿了发髻,他对着濡湿的地方丢下提灯。 澄澈的朱红色花朵绾放,女人发出悲鸣拚命挣扎。常无视于引火上身的危险,伸手抓住女人的身体拖到栏杆上。 他异常冷静。没有什么需要着急的,就算此时警方冲上来也无所谓,到时只要一口气往下跳就行了。 虽然女人
凄惨地尖叫苦,却没半个人爬上楼来。女人痛苦地撕扯着头发,常用她当火种点燃绑在栏杆上的纸人,就像在五重塔那时一样。 常用力将女人推出栏杆。她身体的重量、挣扎的手感,当这些突然消失后,心中只留下空虚。 怨你自己不该傍晚时独自在此吧。常对着栏杆外瞥了一眼。当他正打算戴上宽檐斗笠时,一个身影飞奔至阳台。 终于结束了。常心想。 但那个影子感到后,却一把抢走斗笠,将它扔到栏杆外,还将自己身上穿的和服外挂脱下来披在常身上。 「左吉……」 左吉只是看了常一眼,便抓住常的手腕,直直地往楼梯走去,不发一语地开始下楼。常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即将闭馆的「十二阶」中,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就连少数的参观者也完全没有看他们一眼。下到四楼时,他们和铁青着脸冲上楼的人们擦身而过,但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常。 那算是一种催眠吗?常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人世的亡灵。事实上,常确实成了亡灵。在直死掉的时候,在直从五重塔上跳下去的时候,他也跟着死了。 左吉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抓着常的手离开「十二阶」,甚至连入口处有人讶异地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仍冷静地回答他不知道。 直到他们离开摊商林立的闹街来到千束时,左吉才终于松手。 左吉用力地甩开常的手,顺势回头看常。他的表情极为扭曲,像是在拼命压抑想痛哭的冲动。 「常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您为什么要……」 常微笑着。「火焰魔人没死,只是这样啊。 「常少爷!」 「火焰魔人就是鹰司常熙啊,左吉。直就是被他害死的,被那个贪图爵位、十恶不赦的弟弟给害死的。」 「常少爷,您在说什么?!」 左吉看起来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困惑、并且打从心底感到愤怒的样子。他愤怒得连对着常大吼都做不到,即使如此,他还是不会向警方告发常。 他对常的关爱,令常那么高兴和感激。常突然笑了。 「直曾经像那样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呢。」 常这么一说,左吉的脸更加扭曲了。 「我们曾经一起走过迷宫。我在奇洛馆里等着直时,不禁想起这件事。」 「奇洛馆?」左吉睁大眼睛。 「我们越往前走,就越找不到出路。我怕得不敢再走下去,甚至哭了起来,直嘴里虽一边叨念一边责备,却一次都没有放开我的手。」 说完,常对着左吉微笑。 「直真的很喜欢在小巷子里四处乱走喔。他一边嫌我碍手碍脚,却还是一定会带着我,即使我因为迷路哭了,他也绝不会放开我的手。我真的很喜欢那样的直。」 「我夺走了直那么多的东西,一定要亲手还给他,但是连直唯一无法被我夺走的东西,如今都落到我手中了。」 常望着自己的手。那里除了暗夜的气息之外,什么也没有。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直被人指责,说鹰司家的长子不但是个被母亲抛弃的不肖子,还是个为了爵位滥杀无辜、甚至连弟弟都打算杀害的大恶人吗?难道要我这种人被大家同情怜悯,却任由直被众人唾骂吗?」 常看着左吉。「只有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常少爷……」 左吉一睑茫然失措的表情。常对着他微笑,将手伸入怀中。 「你能不能别露出那种表情?现在才发现事态严重,已经太迟了喔。因为我已经杀死很多人了。」 「您说谎!」: 「是真的,已经有六个人死在我手中了,今天这个女的是第七个。」说完,常笑了笑。「对了,还包括直和那些被直杀死的人呢。说来,他们也等于是被我害死的,这样算一算,就有十个人了。」 常从怀里伸出手,他的掌中握着锐利的爪子。左吉惊骇地瞪大眼睛,在常向前踏出一步、挥下高举的爪子之前,他都无法动弹。 爪子深深地剌进左吉的颈部。 或许是下意识地,左吉伸手想拔开爪子并将之推开,常俐落地拔出爪子,又再一次挥下去,这次瞄准的是气管。 咕噜。左吉满是鲜血的喉咙中传出闷哼。常弯下腰再次挥动利爪,这次虽然想瞄准头部,他却已经看不见攻击的地方了。他挥下手腕时感觉到坚硬的触感,这个撞击使他落下眼中满溢的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常…少爷……」 左吉抓住常的衣襟。常轻抚着他的手,透明水滴不断落在那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的粗糙手掌上。 「原谅我吧,左吉。」 左吉的手从常温柔包覆的手中松脱,搔抓的手扯开了常的衣襟,露出白色胸口,留下黏糊的血指痕。 「这个罪我会在九泉之下偿还你的,到时随你怎么苛责我都可以。」 「常……」 「于公于私,你都那么忠心待我,我真的很敬爱你。」 左吉跪在地上,茫然地抬头看常,然后倒了下去。常也跪下来,将爪子尖端对准左吉的俊脑,轻轻地抬起身体,顺着体重插入。他不希望左吉受太多折磨。 左吉在这一击之下毙命,常在夜色中跪着,凝视他的背。小的时候,他有多少次伏在这背上,又有多少次在上面沉睡过啊。 常痛苦地转开视线,望向天空。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您养育我的恩德,疼爱我的慈祥,我都感激在心。但是……」常闭上眼睛。「我恨你,初子夫人。」 二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常单膝跪地,用手撑着身体,白色花办静静地落在他背上。没有落在他背上的花,则将铺在地上的毛毡染出零星的白色。 「我和直,都只不过是傀儡吗?」 沉默与黑暗。耳边几乎可以听见飞舞的白色花办撕裂虚空的声音。 「因为有初子夫人,我和直才无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能像兄弟般生活在一起,甚至见面就必须像仇敌一样。」常的话语像樱花般落下。「我好心痛,又好内疚,因此我至少要将直被夺走的东西还给他。但是直也和我一样,而且还抱着必死的决心……」 常抬起头,无依地环视沉默的众人。 「不但杀害无辜的人,还看着直在我眼前咽气,甚至把我爱如兄长的左吉杀死……」夜晚的露水静静地滴落。「这些给家人带来奇耻大辱的丑闻,我原本打算一肩承担,甚至承受生生世世堕入地狱的痛苦。你说这些全都……」常的声音中断。「全都是初子夫人的……」 花办零落地飘落堆积。 「如果这是命运,我无话可说。但我为什么要生为有灵魂的傀儡?如果没有灵魂就好了!如果没有心就好了!如果我只是任由初子夫人操控的人偶就好了呀!」 常再次伏在地上。新太郎只能注视着他,听着隐隐传来的恸哭声。 这是在帝都流传的奇谈的结束。 面对这个令人无法想像的悲惨结局,新太郎感叹地仰头望天。 「这两个人,心中竟然都想着同一件事啊。」 是啊。万造说。 「平河兄,您知道占星术吗?」 「是西洋的星座占卜吗?」 「嗯。根据出生星座的运行,人类会活在注定好的道路上。那么,同一天出生的两个人,不就会有极为相似的人生吗?他们被称为占星术的双胞眙,就像直少爷和常少爷。」 是吗?新太郎叹了一口气。回去吧,他催促着万造,然后突然皱起眉头。 「万造?」 「是。」 万造的睑上笼罩着阴影,他似乎没注意到新太郎惊讶的神情。 「现在想想也很奇妙。你说的那些话,全是以妖魔鬼怪存在于世上为前提的不是吗?」 万造回头看向新太郎,脸上浮出「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种话」的表情。 「你不是说世上根本没有妖魔吗?那么,你是承认它们的存在了?」 万造出声苦笑:「应该是吧。」 「可是……」新太郎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注意到万造脸上奇异的神色。 「有什么不对吗?平河兄。」 「有什么不对吗?你……」 新太郎更加困惑了。此时他耳边响起响亮的高喊。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来源。声音从远方靠近,夹杂在周围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很难听清楚。 「……外!天皇——」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喧嚣像是风停了般突然静止,清晰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号外!天皇——驾崩——!」 这一瞬间,似乎连花办都忘了飘落。 好几个人不禁喊了出来,桂井老管家将手伸进怀里。 「快,谁去买一份回来!」 站在布幕附近的女佣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从桂井老管家那里取了零钱的女佣追在她后 「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说过陛下身体不好的传闻啊!」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万造笑了笑。「大概消息封锁住了吧。啊啊,陛下终于崩逝了吗?」 万造语调中隐含着些许愉悦,新太郎讶异地回头直盯着他,同时眼角余光看到辅站了起来。 「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吗?」 万造笑道:「当然严重了。陛下可说是大和国的基石,支撑天下的砥柱,还是自神武天皇(注)以来,历经一百二十二代之后才出现的咒术师啊。」 新太郎眨了眨眼,他完全不了解万造话中的意义。 注:神武天皇:日本神话中的第一代天皇,天照大神后裔,在《日本书纪》中被称作为神日本磐余彦尊,在《古事记》中则名为神倭伊波礼毘古命。传说他建立最早的大和王权,为日本开国之祖与天皇之滥觞。 「你在……」 「信长公不是咒术师,家康公才是,因此天下才会落入家康之手。同样的,陛下是稀世的咒术师,也因此才能成为帝国之主啊,平河兄。」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万造回头看着新太郎笑了。 「陛下这段时间一直状况不佳。事实上,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病重濒危了。」 新太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万造依然满面笑容。新太郎对他的笑容感到些许恐惧,又对号外声和喧嚣声突然停止,以及出去买快报的女佣一直没有返回感到怪异。 「因为如此,辅少爷当时才没见到陛下。所以啊,平河兄,藏在夜晚深处的鱼儿们,正趁着镇压住黑闇的力量逐渐减弱,从水底爬出来了。」 「夜晚的……鱼?」 新太郎注意到夜色逐渐变浓,比平常还要黏稠的闇夜覆满了四周。这不是他的想像。否则,从万造脚边如墨般扩散并往上附着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大和国从一开始就是人类和魑魅魍魉的世界,但两者从未和平共存,而是神武天皇以咒力镇压魍魉、建立朝廷,才勉强支持了两千五百年。因为国土扩大而被驱逐消除、含恨而眠的妖魔鬼怪不知有多少。就算趁着此次机会爬出闇夜旁徨人间,可是人类啊,却又藉着佛法和阴阳道施展各种小聪明;更别说后来出现的佑宫(注)拥有强大无比的咒力,我正以为呈毫无指望了呢。」 花办在更加黏稠的夜色中静静地落下,万造连胸口都已隐入闇夜之中。 「这都是托新政府的福。他们高喊着维新和开化,将古老的东西全部斩断舍去。心诚则灵是迷信吗?不是,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不论多微小的咒术也还是咒术,排除掉所有咒术,甚至将自古融合神佛为乾纲的智慧,全都给解除松开了。」 闇夜吞食了万造的头部,在新太郎眼前只剩下人形般的黑影。 「你果然是……」辅出声喊道。「我就觉得你的气息异于常人。」 「劝您一句。」闇夜中传出吃吃的笑声。「您确实是能力强大的咒术师,但最好别以为能与我抗衡。」 「你这家伙!」 「或者,您根本看下出我们之间的差别?」 辅愤恨地咬着唇。「我怎么看你都像人类……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咯咯的笑声响起。 「国家唯一的依靠佑宫,由于失去了守护的咒术而痛苦哀叹;即使爬出来的魑魅魍魉在宫城内侧大闹,他也只能含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平河兄,您知道能够毫无顾忌地在帝都内兴风作浪,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吗?」 闇夜中传来了忍俊不住的笑声。 注:佑宫:明治天皇幼时的名字。 「被时代所扭曲的,就是这些怪物们啊。跨越两千五百年,被曲解、被污蔑的怪物们。什么爵位、什么武士的体面,跟至今仍受到扭曲压迫的怪物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 「万造。」 「京都做为首都的时间太长了,积蓄在地下满满的怨念正沿着裂缝喷发出来。国家的根基就在宫城里,但这座宫城却摇摇欲坠。看穿这一点的家康公特地将国都设到遥远东边的江户小港口,打算藉着理想的风水重建一个干净纯洁的首都。人类可真是愚蠢啊。大批人们涌入首都,来不及除去所有蠢动的闇夜鱼儿,只能一股脑儿地用盖子将它们压入地底。更别提新政府的作法……」 万造乐不可支地笑道。 「各位看看此处。这里是宫城的鬼门,特意建来镇压的东叡山(注一)被烧毁了,新政府不但不重建,还将它改成公园。不管佑宫在宫里如何祈祷,也只是杯水车薪,更别说佑宫现在已经死了。」 「这究竟是……」 「新的时代来临了啊,平河兄,就如您所希望的那样。但到来的新时代不一定是好的,甚至可能不属于人类呢。」 「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虽然辅这么说,万造只是回以笑声。 「您打算怎么阻止呢?佑宫已经不在了哟。」 「我们……」 「两千五百年了,你们这些偷懒怠惰、腐败至极的咒术师还能做什么?以皇室为首,公卿们全是术者巫觋的后裔,土御门和仓桥两家更是为此而保留的纯正血统。你身为他们的末裔,连我一个人都无法收拾,又要怎么阻止时代的变迁?」 「为此而保留的纯正血统?」 新太郎发出疑问,万造笑道。 「初子夫人非常憎恨熙通爵爷。她生在仓桥家,知道国家的根基就是咒力,但熙通爵爷却对之嗤之以鼻,认为只有西洋的东西才可靠。如果是以教宗为信仰中心的天主教也就罢了,但就连那个天主教都已腐败衰微,如今席卷这个腐败堕落的世界的,是完全不知何谓咒力的新教(注二),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万造更加忍不住笑声。 「就拿瓦斯灯来说好了,平河兄。我们这些住在夜晚深处的魔物虽然畏惧白昼的光芒,但瓦斯灯这种东西哪,就算放几千几百盏在身边也是不痛不痒,因为它不具有任何咒 注一:东叡山:东京上野宽永寺的山号。 注二:新教: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后,因反对罗马教皇的统治,而分裂出来的基督教各教派的统称。 力。」 万造咯咯地笑着。 「中国大陆有汉王朝衰微,西洋有天主教衰微,大和国则是朝廷衰微。美好的世界来临了,虽然有妖魔趁乱从中国大陆和西洋混进日本,但我们会有办法应付的。」 「可恶的家伙!」 辅吐出这句话,却遭到对方的讪笑。 「我们就别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了,我也不想与鹰司家的人为敌。我们能有今天,还是托熙通爵爷的福呢。」 「你胡说什么?」 「他不应该主张开国的。国家原本受到咒力的重重保护,却因此开了一个漏洞。日本根本不需要开化。原本守护国家的东西,竟被视为迷信而遭到摒弃。」 「父亲……他只是不了解而已。」 「您说得没错。他协助堀田正睦进行敕许工作,在暗中积极地帮助井伊直弼、劝说天皇陛下,甚至还以对外贸易为诱饵说服沿岸诸侯,自告奋勇跳出来当通译,最后完美地签下了不起的条约。不只如此,光他看到清国悲惨的命运,全力反对承认领事裁判权(注)这一点,就足以令人佩服。」 万造愉快地笑道。 「熙通爵爷和诸侯联手缔结柿香同盟,集资投入庞大的横滨建港工程,然后买下横滨所有要地,加上对外贸易的利润,为他积蓄了庞大家产。世人将他捧为对外交涉的天才跟稀世外交官,连政府也对他另眼相看,他便得意起来,联合井上馨要创造一个不受列强欺侮的国家。要高喊欧化或开化可以,但在那之前,至少要先看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吧。」 辅只是咬着嘴唇。 「理性主义吗?西洋文化吗?就是这些破坏了镇压我族类的重物,我们可是感激不尽哪。因此初子夫人才会对常少爷说,熙通爵爷会毁了整个国家。」 「怎么会……」新太郎喃喃自语。 万造满含笑意地回答:「小里夫人是初子夫人亲自挑选的,为了让流有咒术师浓厚血统的摄关家,和仓桥家的晴明血统融合在一起,更为了制造出像辅少爷那样的巫觋。」 「万造……」新太郎低吟着。黑暗中的话声打断他。 「常少爷。」 不知为何,已经茫然自失的常睁大眼睛看着万造。 「您刚刚说过,想干脆变成任由他人操控的人偶吧?」 常没有回答,微微开启的嘴唇只是吐着气。 注:领事裁判权:列强诸国侨民犯罪时,不受居侨国法律的管辖,而由本国领事依本国法律审判。为帝国主义国家对半殖民地国家所订立的不平等条约。 「您确实这么说过吧?」 听到这满含笑意的声音,常微弱地喘息着,不久便点头。新太郎没来由地感到恐惧,正想阻止常时,常已经开口了。 「我确实这么说过。」 「您真的想变成人偶吗?」 「那样痛苦就会结束吗?」 「会。」 「能逃出初子夫人的手掌心吗?」 「当然可以。」咯咯的笑声响起。「我啊,可是个比初子夫人慈悲太多的操偶师呢。」 啊啊。新太郎发出呻吟。 「不行啊!常少爷。」新太郎话声末落,一片如布幕般的黑暗便整个落下,包围住常的身体。 常少爷!新太郎的叫喊被黑暗吞没,被飞舞散落的樱花撕裂。 「姑娘啊。」 喀哒,背后传来乾硬的声响。新太郎回过头,看到万造那边原是鞠乃坐着的椅子上,放着一尊人偶。 『嗳。』人偶口中竟传出年轻少女的嗓音。 少女人偶发出空洞的声响,转头仰望背后,她背后的黑暗出现黑色手甲,里面露出的白色手指抚着少女脸颊。 「你把常守得很好。那么差丽的夜之魔物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此时,四周已看不见常的身影,新太郎对着少女背后的模糊黑影大喊。 「鞠乃小姐呢?难道说,这一切全是你……」 咯咯的笑声再次响起。 「为了守住常少爷,最好的方法就是监视直少爷,您不觉得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暗中的人愉悦地笑着。 「是啊,我是什么呢?有时是三途之川(注)的摆渡人,兴致来了便为人引路;有时像是年轻小姑娘的父亲,有时又像是丈夫。」 「你这个怪物!」 「是啊,我应该是怪物吧。只不过,我和躲在夜晚深处的魉魅魍魉可不一样,我从不杀人。没错,我不做杀戮这种野蛮事。」 飞舞的樱花办落在影子上,描绘出明显的轮廓,黑衣人现身了。只有那含笑声,还听得出是新太郎过去所认识的万造。 注:三途之川:日本民间信仰中,认为人若是非极善或极恶,会在前往冥府的途中遇到三条河,依生前不同的作为渡过不同的河。 「不过,我倒觉得自己比较像死神呢。」低沉的笑声响起。「或者是像魔物,也可以说像亡灵。哪,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黑衣人愉悦地笑着,将手放在少女肩上,另一只手则迅速地掠过胸前,然后他手中突然出现一具人偶。 「姑娘啊。」 『嗳。』 「你看,这源太(注一)人偶多美啊。」 『真的呢。』 少女倾头直盯着黑衣人怀中的源太人偶。他光滑的脸颊柔和地微笑着,少女对着低头的源太送出秋波。 结成银杏(注二)的发际垂落几根乱发,显得美艳异常。柳眉配上细长的眼眸,确实是常的容貌。 黑衣人用手指轻抚源太人偶的下巴,然后轻轻翻转手掌,卡哒一声,源太人偶便抬起头来。少女仰首注视着他。 『真的,吉三(注三)也不过如此呢。』 「你喜欢吗?」 『嗳。』 少女用袖子遮住脸蛋,颈项中飘出羞怯的气息。 「那么,你可要好好地待人家,要像鹭鸶那样相亲相爱喔。」 仰望空中的源太,轻轻发出声响回过头,水汪汪的眼睛回应着少女的视线。那「喀」的一声,是乐器之音,抑或是下颚的磨擦声呢。源太伸出一只手,少女立刻抓住他的袖子。 「各位客倌,真是献丑了。」 黑衣人的声音融入黑暗之中。 「回程请多加小心,因为夜晚不是只有黑暗而已啊。」 黑衣人单手抱着源太,另一只手抱着少女,沉入了闇色之中。 「衷心地提醒各位
,千万别被妖魔鬼怪给魅惑了。」 他怀中的两具人偶喀哒一声地互拥,同时黑衣人瞬间消失了踪影,就像戏剧落幕一般,连黑暗也随之消散,现场独留月儿和夜空、花办飞舞的樱树,还有茫然呆立的人们。 没有一个人开口。某处响起了黑衣人的窃笑,以及像幻觉般微微回荡的拍子木声。 「……外!」 注一:源太:在净瑠璃中,年轻俊美的男性人偶皆通称为「源太」 注二:银杏:为室町时代后期列安土桃山时代间流行的发型。结发时下将之束齐,而是让它散落下来。 注三:吉三:八百屋阿七所爱上的美男子,也是她即使因放火而被处死刑也在所不惜的对象。详细请参照163页第三幕的注四。 听到远方叫卖号外的喊声,新太郎才回过神来。「号外!天皇——驾崩——!」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新太郎眼前已不见万造、鞠乃和常的身影。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强风便从正面刮了过来。 从樱树间吹来的风带着微温,还有一股腥臭味。 「常少爷!」 就在桂井出声喊叫的同时,屏风啪哒一声倒地,布幕被风吹得扬起,众人同时看到布幕另一边出现的景象。 新太郎不禁后退了一步,张嘴呆坐着的菊枝和千代发出悲鸣站起身来。 在布幕的另一边,全是诡状骇人的异形。 新太郎吓得瞠目结舌。接着,他眼前突然出现一颗舞动的人头,那表情狰狞的男人头颅,无声地越过布幕朝着新太郎飞过来。新太郎往后退了两三步,撞到桂井老管家的肩膀,菊枝则恐惧地抓住他的手腕。新太郎看到那颗头颅下面没有身体。 「这到底……」 「快过来!」辅少爷厉声喊道。「绝对不可离开此处。只有这里埋有镜子,并用咒术洁净过了。」 「辅少爷,它们到底是……」 新太郎的话声被布幕落下的声音给掩盖,成千上万的妖魔们将布幕撕成了碎片。 鬼、夜叉、骷髅、天狗、河童、牛头马面、大蜘蛛、蛇妖、红脸怪、火魔…… 有这么多吗?新太郎想。 有这么多恐怖的异形潜伏在黑夜之中吗?原以为它们全是传说和迷信的产物,其实它们全都在黑暗中等待新时代的到来吗? 魔物们将布幕撕碎,将残片欢喜地到处挥撒。它们在黑夜中手舞足蹈,追逐着飞舞的花办,大肆庆祝新时代的来临。 人头轻飘飘地靠过来,微微张开眼睛,嗤笑一下后便离开了。远方赏夜樱的游客传出悲鸣,人魂贩子从母亲手中抢走婴儿,在手中揉成青白色的光球丢进背上的袋子。他背对众人跳跃着,黑罗纱袋摇啊晃的,当中闪烁着十几个光点。异形们在彼此紧靠着的新太郎们身边跳着舞,热闹地呼啸而过。百鬼夜行。众妖魔和新太郎等人擦身而过时,手眼怪(注)对着他们狞笑。 「请各位放过咱们吧,毕竟今夜太值得庆祝了。咱们可不想和咒术师斗得两败俱伤啊。」 新太郎闭上眼睛。 新时代来临了。 注:手眼怪:遭强盗杀死的盲人所化成的妖怪,手掌中长出眼珠。 恐怖的夜晚来临了。唤醒被人遗忘的咒术,以此武装自己的时代来临了。新的时代,夜晚已不再属于人类。 月亮洁白得耀眼。散发银白色光芒的东京夜晚,地底传出了轰隆响声。海面蠢动着,佃岛(注一)第一个沉了下去。 海开始像生物般爬上陆地。海水越过隆起的沙滩和堤防,侵略吞食着陆地。河川悄悄地涨起水位,吞没无数桥梁的桥墩;波浪淹过栏杆,冲刷着桥面,最后将之完全淹没。 灵岸嶋(注二)没多久便沉人海中,大水涌进葛饰的练兵场,转眼就使这块土地化成泥泞,变为泥巴浅滩。 大水越过了龟嶋川(注三),吞没枫川(注四)后,逆流到日本桥川(注五,最后淹没了东西堀留川(注六)和日本桥一带,复苏了早已干涸的玉池(注七)。 另一方面,吞没浜离宫(注八)的水,将新桥的停车场沉入水底后,就这样从面町涌向宫城。 被扭曲、被遗忘的东西开始讨回它们应有的权力。守护大地和水的精灵若被曲解为魍魉之类,再度现身时若化成魔物,又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呢。那是极为平静的反扑,没有一棵树木倒下,一切只是无声地沉入水底。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长久以来一直被迫退让的海洋,开始夺回原有的平衡;也看起来像背负着城市而疲惫不堪的陆地,拒绝再垫起脚尖站着了。 一方想夺回海洋,一方想回去海洋,因为彼此互不冲突,所以连漩涡都没出现,一切就静静地被吞没了。 当夜晚被染成青色时,东京的风景也完全改变。 东海道(注九)变成河流。银座红砖瓦街的一楼,有一半都淹在水里,水中整齐地排列着红色建筑物,成了水路纵横的水都。 银座的海面上看似小岛的屋顶,应该是西本愿寺(注十)的大堂。日比谷湾中露出的 注一:佃岛:东京都中央区,是隅田川河口附近的区域。原本是个小岛,后来经由人工造地和北方的石川岛连接。 注二:灵岸鸣:位在柬京都中央区中部,是隅田川河口右岸的旧地名。 注三:龟呜川:在龟鸣桥附近往东与隅田川合流的河。 注四:枫川:从京桥川往东北连接日本桥川的运河。 注五:日本桥川:在丰海桥与隅田川合流的河。 注六:东西堀留川:日本桥川的支流。 注七:玉池:原名樱池,位于千代田区,是一座充满传奇的灵池。因为早已干涸,目前建有祠堂标示遗迹所在地。 注八:浜离宫:位于汐留,属于德川家,为江户时代最著名的皇室庭园,目前被列为贵重文化财。 注九:东海道:江户时代五大交通要道之一,是从江户直达京都的沿海要道。 注十:西本愿寺:此处的西本愿寺为本寺的别院,为江户时代所建。本寺位在京都,为安放亲鸾圣人遗骨之处。 高耸建筑,看来就像突出水面的飞石。爱宕山(注)是面海的峭壁,下面可以看见无数岩石,那是往东方延伸的寺庙屋顶。上野的山麓横亘着广大的池塘,隅田川扩展河面,五重塔只剩下最后三层突出在西岸上。 沙洲上出现了一道堤防。不对,是数不清的人们如堤防般站立着,无言地看着日出前的大海。由于海洋的反扑太过平静,人们有足够时间从容逃生,但逃过大水的人们,也只能茫然地站在沙洲上看着青色海面,以及沉在透明水中的房屋。 月儿西斜,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浓雾从海上飘了进来,沿着海面流进水路,深深地笼着住整个街道。 三 东京变成了水都,无数船只在建筑物间交错行驶;另外,东京也成了雾之都,浓雾在黎明时从海上飘来,重重封闭白天的街道,再随着夕阳离开沙洲。 「哇,雾真的好浓啊。」少年靠在阳台的扶手上天真地欢呼着。 新太郎苦笑道:「雾有什么好稀奇的,到哪儿不都一样。」 「但我一直待在京都啊。」少年看向浮着雾气的海面。「大阪的雾都没这么浓。」 「是这样吗?」 「简直像下雨一样,不需要雨衣吗?」 「如果一整天都在外面活动的话就要。」 「啊啊,果然。」 少年理解似地点点头,此时多惠从后面的法兰西窗中探出头来。 「熙少爷,船来罗。」 嗯。少年笑道。他是鹰司家的四子信熙,今年十三岁,跟着母亲和两个姐姐从京都迁居到此,昨天深夜才到东京。 「哥哥回来了吗?」 听到熙这么问,多惠只是耸耸肩。 「最后还是没回来,看来又发生麻烦事了。」 「是吗?」熙喃喃自语着。 辅此时正为了上野宽永寺的重建工程到处奔走,他说不管如何上野一定得设置镇守方位的建筑。他的目标是修建阴阳道、神道、佛道的所有精舍,但因为咒术已废弃太久,加上一没有盯着,工人就会偷懒,若是偷工减料,咒术便无法成立,如此就必须拆掉整栋建筑,重新举办破土祈福仪式,从头再建一次。托此之福,宽永寺到现在连计划中的两成都还没建好。 注:爱宕山:位在东京都港区爱宕一个高约二十六公尺的丘陵地。 「熙少爷。」 栏杆下面传来叫唤,是家里的船夫撑着小船回来了。 「走吧,平河先生。多惠也会来吧?」 「我也要去,等等我啊。」 熙在船上等着慌张跑出来的多惠。原本是阳台石头扶手的地方,一部份被切除,设置了直通水面的铁楼梯。现在正逢涨潮,只剩四个阶梯露出海面,熙和多惠便从那里坐上小船。 新的鹰司宅邸,是辅一时兴起在永田町买的。永田町位在日比谷湾的深处,过去的街道几乎都沉入了日比谷湾。辅在这里买了坚固结实的石造洋房,阳台本来是位在正面停车坪的上方,但这房子的一楼现在已全部沉入水底,因此阳台就变成出海的玄关。生活在建筑物二楼以上的人们,开始创造出新的永田町。 船夫开船时,多惠突然啊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带护身符了,是辅少爷特地给我用来驱除水魔的。」 熙从船首回过头笑道。 「没关系,有我在啊。」 多惠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 初子将小里生下的四个孩子交给仓桥娘家严格教养,虽然两个女孩在咒术上成不了大器,但两个男孩据说都极为优秀。看来初子当时从仓桥家、土御门家及安倍家中千挑万选,选中小里给丈夫作为侧室的辛苦没有白费。 日比谷湾除了是海湾,由于水中还并列着排排住家,因此也是水路纵横的水都的总称。居民们将露出水面的屋顶一点一点地拆除,并在上面建造新的房子,努力重建过去的家园风貌。 专门破坏水中建筑的工人叫作「耐力工」,他们工作时必须潜入水中,但水里会出现什么根本无法预测,而他们从船舷跳入水中之前,会双手合十地念着「忍耐、忍耐」,因此这就变成他们的俗称。在水上盖房子的木工们有很多原本是耐力工,虽然他们潜入水中之前也会口念「忍耐」,但只单纯地被叫做水木工。 熙所乘坐的小船沿着建筑物间的水路朝银座前进,由于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雾在水路之间薄薄地飘浮着。 船夫「喂——」地喊了一声,这也是东京沉没后才开始的习惯。交错行驶于水路中的船一定要在交叉路口吆喝,走横向水道的人要语尾上扬地高喊「喂——」,走纵向水道的人要语尾降低地喊着「这儿——」。哪个方向是纵,哪个方向是横,都由各个城镇自行决定,如果记不住这些,就无法成为船夫。因为船总是行驶在有浓雾的白天和没有光线的夜晚,因此自然产生这样的习惯。 「好多萤火虫啊!」 熙指着海面上一大片摇曳的光点。新太郎笑了。那是在浓雾中点亮灯的船只。水面日夜都有船只往来,在雾中散发光芒的成群光点,看来就像群众在水面上的萤火虫。 「好漂亮喔。」 「没多久你就会看腻了。」 「是吗?」 「因为每天都看得到。」新太郎笑道。「你看,可以看见银座了喔。」 熙探出身子。在薄雾的另一边,可以看见银座的红砖瓦街。此时小船刚驶离内山下町,附近的水面下大多是陆军练兵场等空地,视野相当辽阔。 熙高兴地大喊,然后回过头来。 「平河先生工作的报社也是在银座吧?」 「是啊。」 其他报社因为这里交通不便,都搬到牛込附近去了,只有帝都日报依然固守在这里。 「那栋建筑物好大喔。」熙指着船的右边。 「你说那栋啊。那里原本是东京府厅,左边是鹿鸣馆,也就是旧华族会馆。」 「没有在使用了吗?」 「现在是仓库,进入日比谷湾的船只都会暂时把货卸在那里。」 「这样啊。」 红砖瓦街的瓦斯灯还存在着。由于一整天都得点着灯,点灯夫如今的工作变成了检查和修理路灯。 穿过瓦斯灯照耀的红砖瓦街之后,天色便完全暗了,浓雾开始散去。小船顺着变成水路的东海道,驶进了日本桥。 日本桥前方的水域相当深,看不见建筑物的海面延伸着。这里在很久以前叫做玉池,最近人们又开始使用这个名字。 小船渡过玉池后,往马喰町方向驶去,进入浅草广小路后,往北就能到达浅草。熙说他想从那里上岸,欣党下上野的风景后再走陆路回家。虽然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阴阳师说他想观察东京的动向,如今看来也只是藉口吧。 「哇啊。」 熙发出天真的欢呼。雾虽然散了,夜空中却覆盖着云,月亮从云层中透出光芒。 虽然东京现在几乎看不见耀眼的阳光,但月亮够圆时仍然很明亮。几近满月的月亮光芒四射,可以清楚地看见海的样子。 「看到房子了。」 熙从船头探出身体。隔着透明的玉池海水,过去的家家户户就这样沉在水中,永不腐朽地沉眠着。 由于月光明亮,水面上可看到许多小船。虽然魑魅魍魉会从夜晚深处及白昼雾底现身袭击人类,但人们不可能永远不走出户外。很快地,遇到魔物就和遇上强盗或流行病一样变得没什么大不了。 一到月圆之时,人们就会戴上护身符或平安符乘船出去,造访自己过去所住的房子或城镇。这样的怀旧之旅变成了一种流行。 「这里是哪里?」 小船从马喰町又驶回水路,经过沉在水中的浅草桥之后,熙开口问道。 「浅草瓦町的附近。」新太郎回答。 是吗?熙入神地注视着水底风景,新太郎看着他,又将视线转向船的左边。那栋失去了主人的租屋,如今已变成别人的住家了。 新太郎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万造。 只是听说在水路上往来的人们,偶而会遇见技术高超的操偶师,带着差丽的少女和源太人偶表演净瑠璃戏曲。 帝都,东京。 明治二十九年四月,天皇驾崩。 这是发生在之后第二年,弘永二年三月的事。 ——谢幕 作品中有关歌舞伎的台词,全都是引用『名作歌舞伎全集第九卷鹤屋南北集一』(户板豪二等人监修、东京创元社出版)。(引用的部分文字经过修改后才使用)
<星刻龙骑士> 第一卷 序章 罗雷亚蒙骑士国,人称「育龙之国」。 北方是赛法洛斯帝国,南边是谢普隆王国。 夹在两大列强之间、人口不到五百万人的小国,拥有一座特殊的学院。 安萨里邦骑龙学院。 教育、指导与龙订定契约的少男少女——也就是育龙人的学院。 第一卷 第一章 龙少女艾可 亚修全身一震,他清楚地感受到有人潜入房间、爬上床铺的气息。 ——今天晚上也不肯放过我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少女的秀发和肌肤绽放出冷冽的光芒。 窗外的满月高挂天际。 亚修记得自己入睡之前,明明就拉上了窗帘。 「呵呵……好一个美丽的夜晚,对吧?」 少女以征服者的眼神睥睨着亚修,嘴角浮现出妖娆的微笑。 「唔!」 躺在床上的亚修顿时动弹不得。 少女跨坐在亚修的腹部。亚修并没有压迫感,只感到腹部与少女的下半身接触的部分传来一阵温热。 若有似无的甜香弥漫四周。 好一个妖气十足的美艳少女。 及腰的粉红秀发带着银色的光泽,胜雪的肌肤、红宝石般的双眸。 以及只穿着贴身衣物、近乎全裸的胴体。 两团硕大的肉块自胸前垂下,在亚修的面前微微摇晃。 头顶的左右两侧各长了一只角,看起来跟龙角没什么两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呜!」 亚修的疑问被硬生生地打断。少女的上半身缓缓倒下,紧紧地抱着亚修。 白皙滑嫩的肌肤,毫无保留地贴上亚修的身躯。 鲜嫩欲滴的朱唇,在亚修的耳畔轻轻呢喃。 「今晚也会好好地宠爱你的。」 热切地吐息之后,少女轻轻咬上了亚修的耳垂——喀的一声,传来像是咬着耳骨的声音。 「不、不可以……不要这样……!」 亚修宛如受到雷击,不停颤抖着身子。 少女贪婪地吞噬亚修的肉体。颈子、胸口、腰部、手臂……柔嫩的小舌和晶莹的贝齿自肌肤滑而过的酥麻,几乎让亚修为之失神。 今晚少女依然翩翩起舞,在亚修的身上恣意地舞动。 神秘的少女出现至今,已经过了七天。 每天夜里出现在亚修的床边、极尽戏谑之能事的少女。 她到底是谁? 又有什么目的? 头上为什么长了两只角? 少女从不回答问题。 她总是在亚修的身上翩翩起舞,之后才踏着轻巧的脚步慢慢地离去。 少女的戏谑劲道十足,经过她的玩弄后,亚修总是落得筋疲力竭、倒卧在床的下场。只见少女坐在窗边,好整以暇地跷起修长的美腿。 根据过去六天的经验,少女应该即将消失在亚修的眼前。 ——毕竟这只是一场梦…… 睁开双眼之后,就是一如往常的早晨。 至少过去六天都是如此。 「我叫做娜比。」 陌生的名字传入耳中,亚修陡然一惊。 少女还是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 亚修用尽仅存的一丝力气,勉强撑起上半身。 「娜比……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将就要诞生的我托付给你的……一种仪式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后会有期,下次在现实生活中见面吧!」 娜比的身形化成无数的银色粒子,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之中。 * ——咚! 清晨时分,亚修被宛如巨炮的声响惊醒。 几秒钟之后,才猛然察觉巨大的声响是来自龙媒魔法所释放的烟火。 这里是阿波罗舍。 高级班的男学生所居住的宿舍。 几个月之前修完三年的基础课程之后,亚修顺利成为高级班的一年级学生,同时也取得了住进阿波罗的资格。 阿波罗舍跟其他宿舍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人一房的制度。对照三个人挤在一间小房子的过去,阿波罗舍的生活仿佛是置身天堂。 「呜……好冷!」 才刚走下床,亚修的双肩顿时一震。 早春的黎明依然带着浓浓的寒意。强忍着回头钻进被窝的冲动,亚修拉开了窗帘。 亚修的房间位于三楼,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整个操场。 一大早就有不少学生在操场上进行「庆典」的准备工作,载着骑手的龙也不在少数。 翼龙编队优雅地划过天际,为即将开始的庆典预作准备。 在操场上来回奔驰的巨大蜥蜴,则是头角峥嵘的地龙。 「就快要开始了。」 偌大的操场笼罩在山雨欲来的异样气氛之中,亚修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喂,亚修!起床啦!」 这时朋友的声音随着敲门的声响传入耳中。 「雷蒙吗?等我一下!」 亚修慌慌张张地从急救箱取出绷带。 然后将绷带缠上左手,藉以遮掩手臂上的〈星刻〉。 左手臂上的烙印,正是育龙人的证明。 七岁那年,亚修在阿比昂森林接受〈幼生仪式〉,让幼龙寄宿在自己的体内。 可惜当时的记忆暧昧不清,而且还遗失了许多片段。 既然得到了〈星刻〉,照理说应该在森林的深处见到了龙之母才对,然而亚修却对这个部分的记忆毫无印象。 实在是丑得可以了,亚修自我解嘲。 跟其他的学生比较起来,亚修手臂上的〈星刻〉图样特别大。 从左手的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仿佛造型奇特的刺青,看起来又像是一条漆黑的巨蛇。 「……久等了。」 包扎完毕之后,亚修才打开房门。 损友雷蒙。卡克蓝德就站在门外,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又是绷带?换点新招好吗?」 「喂,像你这种正常人,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感受。」 亚修一脸不悦,雷蒙不禁摇头苦笑。 「抱歉抱歉,是我不对……嗯?你的脸颊红红的,发烧了吗?」 「没有。其实……我已经做了一个星期的怪梦了。」 「怪梦?怎样的怪梦?」 「有个漂亮的女生钻进我的被窝,然后……做了很多事……」 这种事情实在是羞于启齿。亚修说着说着,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 雷蒙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有没有这么饥渴啊?太夸张了啦!」 「你又好到哪去?彼此彼此啦!」 「不不不,我跟你不一样。我并不是没有女人缘,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罢了。」 雷蒙拿出小镜子,欣赏镜中的自己。 安萨世邦骑龙学院的学生几乎都知道雷蒙是个重度的自恋狂。平心而论,雷蒙是个大家公认的美男子,偏偏他那令人不敢恭维的个性,却摧毁了外貌所构筑而成的梦幻氛围,堪称是个「一开口就破功」的典范。 「……一大早就来找我做什么?」 亚修没好气地开口,雷蒙则是满不在乎地走进房间。 「你忘了吗?期待已久的比赛就要在今天展开了。提到比赛,当然不能忘了把妹啰!」 「比赛跟把妹有什么关系?你也给我出场!」 正气凛然的亚修提高了音量,雷蒙的脸上却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 「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安萨里邦龙骑学院创立以来第一个升上高级班之后,幼生依然寄宿在体内的学生吧?」 「唔……」 即使再怎么不情愿,亚修也不能否定这个事实。没错,亚修的龙伴侣依然在他的体内沉睡,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自从七岁那年获选为育龙人之后,直到现在都毫无变化。 这也是亚修总是在其他同学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原因。 对于安萨里邦的学生而言,让寄宿在体内的幼生苏醒,可是最基本的使命。 其他同学都在基础课程的第一年就获得了自己的帕尔,唯独亚修例外。 ——帕尔。 这是个非常神圣的辞汇,代表「育龙人亲手培育出来的龙」。还寄宿在育龙人体内的幼生,是不能被称之为帕尔的。 「亚修,为了参加今天的比赛,你似乎需要什么东西吧?」 「嗯,我需要一头龙。」 「这就对了。怎样,要不要借我的帕尔?」 雷蒙的帕尔叫做布里基德。 商借布里基德当然也是亚修所考量的选项之一,事实上他早就料到雷蒙不打算参加这次的比赛。 不过就这样接受雷蒙的提议,实在有损亚修的尊严,因此亚修决定给雷蒙一个软钉子 「我也可以跟马克斯借用他的亚里安洛德。他是学生会的人,本来就不能参加比赛。」 学生会的成员是比赛的执行委员,无法以选手的身分参加比赛。事实上马克斯也表明了不参赛的态度。 「亚修,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马克斯会把他的帕尔借给你吗?」 「我怎么了?」 「呜喔!』 惊吓之余,雷蒙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马克斯正好端端地倚靠在门边。 「早啊,马克斯。」 无视于亚修的招呼,马克斯静静地伸手调整镜框的位置。 马克西密利安·拉赛尔。亚修的同班同学,已经从骑士王的手中获得龙骑士称号的资优生,同时也是学生会的会计。 「一大早就闹哄哄的,是发生什么事了?」 「亚修哭着求我将布里基德借给他参加比赛。」 「谁哭着求你了!对了,马克斯,可以借用你的亚里安洛德吗?一天就好了。」 亚修来到马克斯的面前。 「我一定要参加今天的比赛,不,应该是非参加不可。」 是的,基于某种理由,亚修说什么都必须参加今天的比赛。 「想要借我的帕尔?下辈子吧。」 「不必这么绝情吧?」 「这件事姑且不论……」 马克斯以锐利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亚修。 「自己看看这间房间是什么德行吧!我不是三番两次地提醒你,一定要让自己的房间保持干净吗?」 咄咄逼人的马克斯大步走进房间,直接动手开始打扫。自从搬进阿波罗舍之后,亚修的房间从来没有一天是收拾整齐的。 「真是令人怀念的景象。」 凝视着努力打扫的马克斯,雷蒙不禁摇头苦笑。 ——亚修、雷蒙、马克斯。 三人还是基础课程的学生时,曾经共同在梅尔克留斯宿舍渡过一段青涩的岁月。当时单人房还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三人只能挤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马克斯近乎病态的洁癖常常让亚修和雷蒙两人吃尽了苦头。 「……我一直感到很纳闷。」 打扫结束之后,马克斯回头看着亚修。 「为什么你可以骑上别人的帕尔?」 「这……该怎么说呢……」 「照理说龙只会允许自己的主人骑在背上。过去有许多育龙人试着骑乘他人的龙,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是没错啦,不过我已经得到老师的许可了,应该没问题吧?」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地做事模棱两可的?也罢,如果你真的打算出场比赛,就借用雷蒙的布里基德吧。我会跟学生会长打声招呼的。」 打完官腔之后,马克斯头也不回地离去。 「跟以前一样的人不知道是谁才对。」 雷蒙再度摇头苦笑。 这时亚修突然凑上前来。 「你会把布里基德借给我吧?」 雷蒙点点头,双眸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那当然,一定要让那个公主刮目相看!」 亚修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我正有此意。」 * 盛大的烟火震撼全场。 校园内弥漫着既紧张又兴奋的气氛。 雷蒙口中的「比赛」只是一种通称,正式的名称是「白羊宫的骑龙祭」。白羊宫之月(第四个月)所举行的年度盛事。 同时也是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春季活动。 换上骑龙服的亚修来到学院区的运动场。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是个相当适合比赛的日子。 运动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骑在龙背上的学生。 大致计算了一下,应该有五十几人左右吧。 亚修骑着向雷蒙借来的布里基德,利用手中的缰绳指引布里基德朝着操场的正中央前进。 「心情不错喔,布里基德。」 布里基德以撒娇般的低鸣回应亚修的问候。 布里基德是地龙的幼龙,四肢十分发达,深受亚修的喜爱。少了一对翅膀的布里基德看起来不像龙,反而比较类似大型的蜥蜴。 操场上的学生突然冒出一阵欢呼。 「各位同学早。」 英气焕发的学生会长出现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中央。 学生会长的嗓门并不大,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劲贯全场。 火红的秀发、细长的双眸,美丽的身躯散发出大理石雕像般的冷艳,以及令人望之生畏的杀气,甚至连空中飞舞的花瓣都为之失色。 蕾贝卡·兰德尔。 人称〈真红女帝〉。 火红的秀发、威猛的气质、以及无人能敌的坚强实力,造就出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校园偶像。 骑着圣龙古夫林的蕾贝卡曾经让学校里的战技教官俯首称臣。提起安萨里邦骑龙学院最强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学生都会立刻想到蕾贝卡。 「今日天公作美——抱歉,我不想说这些废话。」 操场上的学生纷纷低头窃笑。「今日天公作美」是学院长的口头禅,不过骑龙祭是学生会所举行的活动,学院长不需要上台致词。 「各位同学,骑龙祭并不是单纯的运动会,而是安萨里邦的优良传统,比赛结果都会列入正式的记录。既然出场比赛,当然要以站上授奖台为目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很清楚优良的传统以及正式的记录并不足以激发各位的求胜意志。」 台下学生再度低头窃笑,不过笑声很快就停止了。 「所以我决定赠送优胜者一日约会券当作奖励。至于约会的对象,就由我蕾贝卡·兰德尔来担任吧。」 蕾贝卡话才刚说完,台下的学生立刻发出惊人的欢呼。 「安静!」 蕾贝卡大吼一声,台下顿时恢复原先的肃静。 「接下来由参赛代表致词。高级班一年级的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公主殿下。」 在蕾贝卡的示意之下,一名女学生的身影出现在舞台的彼端。 中修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公主竟然是选手代表……!」 西尔维亚灿烂的金发固定在脑后,身上穿着绣有王家纹章的骑龙服。只见她从自己的帕尔——也就是圣龙兰斯洛特背上一跃而下,缓缓地走上舞台。 罗雷亚蒙骑士王家的第四王女西尔维亚。 人称〈蓝冰公主〉。 她正是罗雷亚蒙骑士国的统治者——骑士王之女。 帕尔迟未诞生的亚修遇到实技课程的测验时,向来都是借用其他同学的龙。 否则恐怕早就被留级了。 在其他同学的眼中,骑乘他人的帕尔简直就是不要命的行为;不过对于亚修而言,这种行为非但不危险,反而还相当地理所当然。 脾气再怎么暴躁的龙,都会乖乖地让亚修骑在背上。无论是翼龙、地龙还是水龙,亚修都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 不知不觉中,「天才驯龙师」亚修的名气愈来愈大,俨然成为校园中的风云人物。 那场意外发生在几天之前。 亚修借用雷蒙的布里基德接受骑龙格斗术的训练。擅长格斗的亚修,很快地就将身边的同学一一击倒。 说不得意是骗人的。 埋首于格斗训练的亚修并未发现刚好走到身后的兰斯洛特。 龙与龙的肢体接触是非常危险的,同时也是校方最忌讳的状况。 每次上课之前,教官总是不厌其烦地做出提醒。 幸好布里基德的臀部只是轻轻地碰到兰斯洛特的左脚,骑士和龙都没有受伤,不过亚修冒失的举动还是激怒了西尔维亚。 「你到底把战技训练当成了什么?抱着好玩的心态来上课,迟早一定会出事!」 除了特殊的身分之外,西尔维亚一丝不苟的强硬作风也是让她跃居校园名人的原因之一。 上课时的认真态度,以及短时间之内让兰斯洛特成长为圣龙的事迹固然博得众人的钦佩,不近人情的言行举止也让她遭致了不少负面的批判。 大家都承认西尔维亚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却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愿意跟她交朋友。 「呃……对不起,是我不好。」 亚修从布里基德的背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低头致歉。 如果是平常的西尔维亚,应该就会收起内心的怒气。面对承认错误的对手,西尔维亚向来十分宽容,据说这也是骑士家的家训。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怒气未消的西尔维亚从头到脚打量着亚修,并没有就此了事的打算。 「用你的豆腐脑好好想想吧!你的学费、服装费、餐费、住宿费以及教材费到底是谁出的钱?」 「……你想说王宫吗?」 「当然不是。出资者虽然是王宫,却都是国民的税金。如果你还是继续抱持着这种好玩的心态,不如干脆早早退学,以免糟蹋国民的血汗钱!」 「啥?退学?你是认真的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就是罗雷亚蒙家的家训!」 蓝冰色的双眸浮现出轻蔑的眼神,亚修这才明白西尔维亚的别名——〈蓝冰公主〉所为而来。亚修跟西尔维亚在基础课程的阶段几乎没有交集,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接触。 即使对方贵为公主,亚修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就此退让。 「罗雷亚蒙家的家训不关我的事!我已经道歉了,还要我怎样?」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还没有自己的帕尔,对不对?」 「唔……」 自己的痛处被人一针挑起,亚修顿时为之语塞。看来西尔维亚也对亚修的事迹略知一二。 「哼,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龙,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亚修闻言,心中突然烧起了一把无名火。 「你是什么意思?」 「算了啦,亚修。她是公主,斗不过她的。」 身后的雷蒙试图劝阻,亚修却充耳不闻。 类似的羞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帕尔,也难怪亚修会成为众人羞辱的对象。 如果是针对自己的羞辱,亚修还可以接受。 可是一旦辱及帕尔,就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了。 亚修将会倾全力加以反击,直到对方道歉为止。 类似的情况发生多次之后,理应是被害者的亚修渐渐成为大家眼中的问题人物。 提到学校里面最令人头大的问题人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学生都会想起高级班一年级的亚修·布雷克。 「立刻收回那句话。」 就算是一国的公主,也不能随便侮辱他人。 于是亚修往前踏出一步,丝毫不隐藏内心的怒气。 授课为之中断,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互相对峙的两人身上。 * 西尔维亚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环视集合在运动场上的学生。 蓝色的瞳孔最后停留在一个定点。 「……」 西尔维亚的双眸之中,映射出亚修的身影。 那天,西尔维亚并未收回先前的失言。如果对方是个男生,亚修恐怕早就拳脚相向了,偏偏对方是个女生,而且又是公主殿下。 无奈之余,亚修只好提出一个条件。 ——如果我在几天之后的比赛获得优胜,请你立刻收回刚刚的那句话! 「好啊。」西尔维亚只是淡淡地回答了这两个字。 可是亚修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舞台上的西尔维亚将视线自亚修身上移开,缓缓地开口。 冰冷的声音震动大气,令人联想起逐渐远去的寒冬。 「无论是任何比赛,都必须全力以赴。这也是罗雷亚蒙家的家训——以上。」 西尔维亚走下舞台,潇洒地骑上兰斯洛特,回到运动场上。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运动场才传出稀稀落落的掌声,大家都对西尔维亚高傲的态度颇有微辞。 「这算什么?」 「真正优秀的明明是兰斯洛特,又不是饲主。」 「王族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一代的骑士王,原本也是谢普隆王的骑士。简而言之,他们只是比较幸运的军人罢了,根本不是什么王族。」 「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亚修若无其事地往后瞄了一眼,几个同年级的女同学正在身后窃窃私语。一开始亚修不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当一回事,不过「有其兄必有其妹」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同学口中的「兄长」,当然就是指朱利亚斯王子。 ——屠龙手朱利亚斯。 身为骑士王家的嫡长子,却触犯了最大的禁忌。 没有人知道朱利亚斯王子屠龙的动机为何,因为他还来不及吐露心迹,就被当成触犯禁忌的重刑犯公开处死。 在这种场合提起朱利亚斯王子,实在是有失厚道。 纵使朱利亚
斯王子让骑士王家蒙羞,好歹也是十年前的往事了,这种翻旧帐的行为实在没什么意义。 「……看来她也不怎么好过。」 亚修突然有点同情西尔维亚的处境。 * 比赛即将开始。 参赛选手的排行顺序,以实技训练课的模拟赛成绩为准。 通常是由速度最快的骑手排在最前面。 不过今年的骑龙祭不太一样。 排在最前面的选手,竟然是模拟赛成绩最差的学生。 据说这是蕾贝卡的提议。 理由很简单,这样子比较刺激。 因此根据比赛的新规则,在模拟赛当中拔得头筹的西尔维亚只能乖乖地排在最后一排。 除了西尔维亚之外,亚修也是最后一排的成员。 学生会虽然破例允许亚修使用其他同学的帕尔参加比赛,不过为了公平起见,特地将亚修的起始位置排在最后一列。当然,这种安排也有预防突发状况的味道。 这种安排可说是正中亚修的下怀。 得以出场比赛就已经是万幸了,起始位置居然还排在西尔维亚的旁边。如果要跟西尔维亚一决胜负,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亚修慢慢地收敛心神。 西尔维亚并未跟亚修交谈。 亚修也不觉得自己有跟西尔维亚对话的必要。 起跑前的准备工作终于完成。 场边观众的欢呼也达到高潮。 四周弥漫着起跑之前特有的紧张感。 亚修清楚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模拟赛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紧张呢。 「选手就位!」 蕾贝卡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身穿制服的蕾贝卡骑在帕尔的背上。基本上这是违反校规的行为,不过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骑龙祭,没有人提出纠正。 蕾贝卡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古夫林的头顶,意气风发的英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就是蕾贝卡的骑姿。 古夫林的身躯过于庞大,找不到合适的鞍具,而且蕾贝卡也公开表示不喜欢以缰绳和鞍具束缚心爱的帕尔,所以才会演变成这种独树一格的骑姿。 蕾贝卡举起魔导式的骑铳。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全场。 只听得见内心的鼓动,以及龙的低沉喘息。 连热闹非凡的观众席都陷入一片寂静。 「预备——」 骑铳的枪口瞄准天空。 龙媒魔法的闪光照耀天际的同时,枪口发出轰然巨响。 五十几只地龙同时起跑,扬起了一阵沙尘。 尾部绑着发烟筒的翼龙编队也在同一时刻振翅高飞,在天空的彼端画出美丽的七色彩虹。 * 布里基德并未辜负亚修的期望,完美的起跑之后,紧紧地咬住兰斯洛特的尾巴奋力奔驰。参赛者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绕行学院的操场。 之后在盛大的欢呼声之中通过校门,进入市区。 「全速前进!」 在亚修的吆喝之下,布里基德发出一声怒吼。 亚修打算倾全力冲过通往圣达拉姆广场的大道。 圣龙兰斯洛特的速度十分惊人,转眼间就超越了许多参赛选手。 布里基德紧跟在兰斯洛特的身后,将空气阻力的影响降至最低的同时,排名也逐渐上升。然而通过圣达拉姆广场、即将进入狭窄的市区道路时,兰斯洛特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奇怪。」 跟在兰斯洛特身后的亚修抬头凝视前方。 「是她们……!」 四名参赛者并排成一列,挡住前方的去路。仔细一看,亚修立刻发现对方正是比赛之前恶意中伤西尔维亚的那四名女学生。 狭窄的市区道路蜿蜒漫长,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难度颇高的弯道。看来在离开市区之前,只好先暂时忍耐了。 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亚修顿时明白她们的用意。 「这几个家伙……」 四名女学生似乎是冲着西尔维亚而来的。 一旦其他参赛者从后接近,她们就会自动让开一个小小的空间,让对方直接超越。 西尔维亚的名次逐渐下滑,眼看着就要跟亚修一起敬陪末座了。 亚修陷入沉思。 超越西尔维亚并不困难,挡在前面的女学生应该会让亚修通过。毕竟亚修不是她们的目标,没有刁难亚修的必要。 「实在太过分了!」 愤怒之余,亚修忍不住破口大骂。 「喂,你真的不在乎吗?」 亚修驱使布里基德来到兰斯洛特的身旁,扯开喉咙大声叫唤。 圣龙与地龙的高度有一段差距,造成亚修必须仰望西尔维亚的状态。 西尔维亚俯视亚修,脸上露出心有不甘的神情。 「……没办法,挡路或是联手行动并未违反比赛规则。」 「现在不是装清高的时候!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我不想跟敌人交谈!你尽管去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死要面子的家伙,难怪交不到朋友!」 「你、你说什么!」 无视西尔维亚的抗议,亚修示意布里基德加速前进,很快地就把兰斯洛特甩在后面,接近挡在前面的四名女学生。 果然不出所料。四名女学生的其中一人察觉亚修的逼近之后,立刻在右侧让出一条通道。 亚修看也不看女学生一眼,驱使布里基德挤进女学生让出来的空隙。 她们大概以为亚修会直接通过吧。 「呵呵……你们错了!」 亚修轻挥手中的缰绳,布里基德庞大的身躯立刻往旁边的女学生挤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极度接近,几乎已经到了违反比赛规则的程度。 「喂喂喂,你想做什么!」 其中一名女学生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在亚修的捣乱之下,并排而行的四骑被迫缩短了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眼看着就要发生肢体上的接触了。 避免接触的唯一解决之道,就是立刻错开位置。不过这么一来,并排而行的队形也就跟着瓦解了。 当然,这就是亚修的目的,而且得了便宜之后,还不忘消遣对方几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只龙是跟别人借来的,好像有点不太听话呢!」 一名女学生突然脸色大变。 「你是亚修·布雷克!」 亚修的昭彰恶名,显然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功效。 「是那个超级问题学生!」 「讨厌!离我远一点!」 「呀啊啊!」 四名女学生的队形顿时崩解。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全都狼狈地摔倒在路边。 女学生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地龙的怒吼,在狭窄的市区道路无限回荡。 落后的西尔维亚轻巧地闪过女学生和地龙所组成的障碍物,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谁、谁要你多管闲事!」 西尔维亚的语气虽然强硬,脸颊却微微泛起了红晕。(吐槽:FLAGUP!) * 离开市区道路一路北上,来到菲亚娜森林。 森林也是比赛的路线之一,需要的是跟市区道路截然不同的技巧。 才刚进入森林,就发生了异常状况。 「……布里基德?」 一路追赶兰斯洛特的布里基德突然放慢了速度。 西尔维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两三下就跑得不见踪影。 「怎么同事……?」 布里基德最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呼吸急促,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亚修这才察觉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我太大意了。」 全副精神都放在跟西尔维亚之间的竞争,亚修丝毫末察觉布里基德已经耗尽了体力。 从出发到现在,布里基德一直保持跟兰斯洛特相同的速度。 然而圣龙与地龙的体力本来就有所差别,照理说应该配合地龙的体力来调整比赛的节奏,才能顺利地跑完全程。 「……对不起,布里基德。」 亚修表示歉意之后,布里基德也发出一声低鸣,仿佛对自己的体力不济感到十分愧疚。 这时落后的集团陆续赶上,一一从亚修的身边飞奔而过。 震撼大地的轰然巨响。 漫天飞舞的沙尘。 一群地龙在林中奔驰的景象十分壮观,亚修只感到大地不停地摇晃,久久未曾平息。 亚修的比赛,已经在这个时间点上结束了。 他跟西尔维亚之间,也已经分出胜负。迫使西尔维亚收回失言的目的,到头来还是无法实现。 说不遗憾是骗人的,亚修真的很想完成比赛,一路直奔终点。 不过说也奇怪,亚修的心情却十分畅快。 「原来跟公主比赛也满有趣的。」 即使再怎么不愿,亚修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 亚修反射性地回过头来,凝视着身后的森林。 「……是谁?」 为了安全起见,安萨里邦的保安官会在比赛期间巡视森林。在森林中察觉其他人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对方并未回答。如果对方真的是保安官,应该会直接出现在已经被淘汰的亚修面前。 亚修提高警觉,慎重地环视四周。 虽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的身影,亚修确实感受到陌生人的视线。 不祥的预感自内心浮现。 「在这里等我一下。」 将布里基德留在原地之后,亚修走进森林的深处。 * 菲亚娜森林位于安萨里邦市的西北方,西边与鲁比尼亚湖接壤,是骑士国境内占地辽阔的森林地带。 在林中奔驰的同时,亚修频频低头张望,避免自己被有如血管一般错综复杂的老树盘根不慎绊倒。 这时亚修再度察觉陌生人的气息。 「找到了!」 亚修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朝着前方的树丛丢出一块石头。 树丛左右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的直觉相当敏锐,果然是个人才。」 声音夹杂着年轻人的活力以及年长者的稳重。 「你是……?」 自树丛之后现身的人,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左手还握着亚修之前投掷的那块石头。 男子作旅人风格的打扮,服装虽然稀松平常,还是让亚修惊讶得说不出话。 没错,男子的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 只露出鼻子和嘴巴。 除此之外,闪闪发光的银发还夹杂着赤红色的发丝,令人连想起白银色绸缎缓缓流下鲜血,以及以鲜血书写而成的诅咒文字。 男子的右手握着发光的黑色物体。 「帝国制的……机械兵器?」 亚修呆立当场无法动弹。 他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险峻山脉另一侧的赛法洛斯帝国虽然欠缺龙的庇护,却发展出高度的机械文明。 面具男手中的武器,应该就是机械工学的产物。印象中叫做「短机关枪」,兼具手枪的携带便利性以及机关枪的连发功能。亚修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对方可以在一瞬间把自己打成蜂窝。 或许是察觉亚修的警戒吧,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年轻人,你很聪明。」 「你是……帝国的军人?」 「看起来像吗?」 亚修不知该如何判断。 男子手中的东西,确实是帝国制造的武器。 可是男子说话的语气非但没有帝国人独特的腔调,反而是相当纯正的谢普隆语。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人称「谢普隆王家语」的纯正官方语言。 亚修发现自己正处于相当诡异的情况之中。 如果面具男真的是帝国人,潜伏在安萨里邦市近郊的目的是什么? 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帝国军的情报员。 谢普隆王国和赛法洛斯帝国是大陆的两大强国,两国的冷战状态已经持续了五十年之久。 夹在王国与帝国之间的骑士国,则是臣属于谢普隆王国。 骑士国原本就是王国的分国,与王国之间的关系自然比其他盟国更加紧密。 如今携带武器的帝国人出现在骑士国的境内,骑士国绝对可以、也应该将这件事解读为帝国的军事行动。 然而亚修的力量有限,实在无法对抗眼前的男子。 「年轻人,你几岁了?」 面具男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亚修为之一愣。 「……十六岁,有什么不对吗?」 「这就怪了,十六岁的年轻人体内怎么还有宿着幼生?」 亚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诅咒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诅咒……?」 亚修皱起眉头,他万万也没想到居然会从帝国人的口中听见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字眼。 而且他也无暇询问这句话的真意。 「立刻离开米卡悟斯大人!」 娇嫩却又急迫的声音传入亚修的耳中。 下意识回头一看,娇小玲珑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只见对方从左手的护腕抽出一个物体,紧接着凄厉的风切声就在亚修的耳边响起。 「唔!」 亚修身形一闪,狼狈地避开对方的奇袭。一条漆黑的大蛇自亚修先前的位置高速划过。 定睛一看,漆黑的大蛇原来是一条长鞭。 应该是山岳民族惯用的武器吧。真正的高手使起长鞭可说是变幻莫测,就算是拿着刀剑枪炮的军人也未必是对手。 亚修连忙就地一滚,试图跟对方拉开距离。 对方虽然也戴着面具,从暴露在外的眼睛来判断,应该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乌黑亮丽的长发固定在脑后。少女的身形虽然娇小,眼角微微上吊的双眸却是充满了杀气。 亚修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一把沙子扔向少女,旋即转身拔腿就跑。这只是出于本能的行动,并不是经过盘算之后的攻击。 「唔……!」 少女捂着双眼略显惧色,不过很快地就追了上去。 亚修跳进邻近的树丛,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 「可恶……我怎么会这么倒楣!」 冲出森林之后,视野顿时为之开阔。 一望无际的蓝天十分眩目,亚修不禁眯起了双眼。 光秃秃的大小岩石映入眼帘。 亚修吞了口唾液,内心暗叫不妙。草木不生的峡谷横在眼前,往前走个十步,就是断崖绝壁。亚修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渡桥。 「乖乖地认命吧!」, 少女自林中现身。 亚修背对断崖,与少女展开对峙。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遇见我们就是你最大的不幸。」 少女的语气平板,毫无抑扬顿挫,听起来不带一丝的情感。 「哪有这种事!」 「战争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现在不是休战吗?」 「休战?那只是表面上的说词罢了。事实上帝国跟王国之间的战争从来没结束过!」 少女双足一蹬。 只见她舞动手中的长鞭,慢慢地将亚修逼向身后的断崖。 亚修的格斗技成绩虽然不错,可是少女的动作实在太快了,逼得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再退个几步,就要跌落断崖了。 「哼……看你还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少女的语气略显浮躁,看来她应该是个急性子。 ——好机会! 亚修反手一抓,握住了少女的鞭尾。接着又使劲一扯,顿时让少女失去了平衡。 「呜喔喔喔喔!」 亚修一把揪住少女的衣领,利用反作用力将少女扔了出去。少女的身躯顿时在半空中画出一条抛物线。亚修没料到少女的身躯居然如此轻盈,不由得吃了一惊。 「咕哇!」 重重跌落地面的少女发出痛苦的哀鸣,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长鞭。 「呜咕……」 虽然还保有清醒的意识,少女的双眸却浮现出懊悔的泪水,身体更是不停地扭动,似乎十分痛苦。看来应该有好一段时间都站不起来了。 亚修调匀呼吸之后,右手缓缓地伸向少女脸上的面具。他想要看看差点害死自己的人物到底是什么长相。 就在这个时候。 ——啪滋! 异样的声响突然传入耳中,好像是物体断裂的声音。 「啊……?」 亚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承载两人的岩盘居然开始崩塌。 看来应该是之前就出现了断层。 不应该选在这种地方进行战斗的。「注意崩塌」的警示牌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映入眠帘,看起来可笑极了。 「呜……!」 亚修无暇细想,下意识地举起少女的身躯往前一抛。 少女平安无事跌落在坚固的岩盘之上。 可是亚修却来不及脱离险境,随着化成瓦砾的岩盘坠入峡谷。 「呜哇啊啊啊啊!」 强劲的风压几乎快要撕裂亚修的皮肤。 亚修的心中弥漫着坠落无底深渊的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亚修突然感到左腕一热。 「咦……!」 一道闪光穿透衣物迸射而出。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的〈星刻〉突然发热,绽放出深红色的光芒。 不知不觉中,凄厉的风声消失了。 不,应该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呜咕……!」 亚修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锥心之痛,仿佛自己的胸膛就要被撕成两半,某种东西即将破体而出的感觉。 剧痛之余,几乎失去了意识。 强忍疼痛的亚修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赫然发现胸前出现了一道眩目的光芒。 「咕哇啊啊啊啊啊!」 亚修大叫一声,意识逐渐模糊。 朦胧的视界之中,亚修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飘浮在半空中。 一丝不挂的少女。 双眼紧闭、张开双臂,飘浮在亚修的身边。 亚修下意识地朝着少女娇小的身躯伸出双手。 少女毫无抵抗地滑入亚修的怀中。 不知不觉中,亚修和少女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将两人包覆起来。 下坠的速度也随之减缓。 抱着少女的亚修从半空中缓缓飘落,仿佛漫游在童话世界之中。 不久之后,两人降落在溪流边的岩石上。 保护两人的光球瞬间化作无数的粒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救了吗……?」 亚修喃喃自语,旋即俯视怀中的少女。 紧闭双眼的少女发出安详的鼻息。 「呜哇!」 意识到少女一丝不挂之后,亚修顿时感到一阵火热。 少女的身形娇小,胸部微微隆起,白皙滑嫩的肌肤更是人间少有,令人产生天使下凡的错觉。 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左右吧。 亚修轻轻地将少女放在地上,迅速地脱下骑龙服的外套。 光是一件外套,就足以遮蔽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 「呼……」 亚修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着他又目不转晴地端详着少女的脸庞。 「难道她是……娜比?」 亚修的脑海浮现出这一个星期以来总是在梦中作弄自己的少女。 「是有几分神似啦,不过……」 严格说来,娜比就像是灵异小说当中的梦魔,拥有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庞,以及妖娆性感的成熟女人香。 相较之下,眼前的少女就只是单纯的少女,亚修从她身上感受不到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嗯?」 亚修突然皱起眉头,他发现少女头顶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小的象牙色圆形突起。 「这是什么?」 亚修以指尖轻触神秘的突起。 软软的,带有一点弹性。 好像是某种软骨组织。 神秘突起的触感相当奇特,令人一摸还想再摸。不过基于礼貌,亚修还是强行忍住内心的冲动。 看来神秘的突起并不是装饰,而是身体的一部分。 「难道是……角?」 少女头部的突起,看起来确实跟幼龙的角一模一样。 娜比的头部也长了两只角,不过外观十分明显,一看就知道是龙角。 亚修不禁在脑中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少女从亚修的身上破体而出。 头上还长了两只角。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这个少女是我的帕尔?」 亚修呆立当场。 帕尔的诞生固然是亚修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其他人的帕尔都是龙,为什么自己的帕尔是个少女? 「唔……」 这时少女修长的睫毛微微一震。 「呼哈……」 少女毫无忌惮地打了个大哈欠,与她秀丽灵动的外貌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双眼皮缓缓地睁开。 亚修情不自禁地探出上半身,凝视着少女的脸庞。 红宝石的瞳孔着实令人着迷。 睡眼惺忪的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 「呀啊啊啊啊!」 「咕哇!」 一巴掌打上了脸颊,亚修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跌。 整颗脑袋浸入溪中,模样甚是狼狈。幸好溪水并不深,除了狼狈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
碍。 「好、好可怕的力气……」 拖着两行鼻血,亚修挣扎着爬了起来。 「居然趁着本小姐熟睡的时候偷窥,实在是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脸泛红潮的少女猛然起身。 亚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瞬间滑落。 纤细玲珑的裸体一览无遗。 不过少女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先、先穿上衣服再说吧,拜托!」 亚修连忙别过脸去。 「穿衣服?笑死人了!衣服只是人类为了遮掩丑陋的本性所创造出来的玩意儿罢了!」 「什么?」 「没错,尊贵的龙族不需要衣服!」 「我管你需不需要衣服,给我穿上就对了!」 说完之后,亚修狼狈地转过身子背对少女。 「我知道你是龙族!慢着,严格说来还不是很确定……就算真的是龙族好了,现在的你是一个女生!」 「那又怎样?」 「这个……没穿衣服的女生站在面前,会让我失去冷静……」 「哼,没用的家伙。所以我就说人类真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强风吹过峡谷。 时序虽然已经进入春天,凉风吹在身上还是颇具寒意。 「哈……哈啾!」 相较于先前的不可一世,少女的喷嚏显得十分可爱。 喷嚏之后,一阵超乎想像的巨大风暴袭向亚修。 「呜喔!」 亚修连忙攀附着身旁的岩石,才免于被风暴吹走的命运。 「龙的喷嚏果然可怕……」 镇定心神之后,背对着少女的亚修继续展开游说: 「你说的没错,衣服的确是增添后天美貌的手段。不过除了让自己更好看之外,衣服也有保暖的功效!」 「唔……」 少女嘟起嘴唇,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亚修的说法。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少女已经乖乖地穿上外套。 少女的身材十分娇小,一件外套就足以遮掩她的重点部位,不过两条大腿还是暴露在外。 白皙粉嫩的大腿不禁让亚修为之屏息。身上只穿着男用外套的美少女,确实比一丝不挂的裸女更令人想入非非。 急急忙忙地将视线自少女的大腿移开之后,亚修刻意地轻咳几声。 「有件事我想确定一下,你应该就是寄宿在我体内的龙吧?」 「严格说来,应该是我暂时借用你的身体才对。」 「你的暂时也太久了吧?我都已经升上高级班了呢!」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少女打量着亚修,目露凶光。 锐利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剑,贯穿亚修的胸膛。 「没、没事……」 慑于少女的淫威,亚修只能支吾其词。 「我可不是普通的龙,不要把我跟他们一起相提并论。」 「啊?」 一脸不悦的少女双手叉腰,抬头看着亚修。 「给我听清楚了,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你是我的主人!哼,阿比昂密约算什么东西……」少女的口中居然出现艰深的历史名词,亚修不由得为之一惊。 ——阿比昂密约。 遥远的过去,面临灭种危机的龙族与觊觎龙族魔法的人类所订定的契约。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往后我们就是命运共同体了。事实上你我之间系着一条丝线,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少女指的应该是所谓的星精路吧。 「印象中与人类结合之后,龙族就可以获得星精的供给。结果就是龙族取得了存活下来的力量,化解了灭族灭种的危机。」 这些都是基础课程所教导的知识,亚修只是照本宣科罢了。所谓的星精就是类似「气」的物质,同时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来源。 龙族的历史比人类更加悠久。随着世代的繁衍,龙族体内的星精也逐渐减少。 星精的减少,造成了许多来不及长大就不幸天折的幼龙。 如果幼龙无法成长为成龙,龙族迟早会走上灭绝的道路。 于是龙族的长老决定与地面上拥有最多星精的人类结合,化解灭族灭种的危机。 「正是如此。不过我并不认为龙族欠人类一份情,毕竟人类是高攀龙族,理应将两者的结合视为荣耀才对。」 「稍微感谢一下又不会怎样。」 话才刚说完,亚修的腹部就吃了少女的一记肘击。 「咕哇!」 「对了。」 朝着神情痛苦的亚修瞥了一眼之后,不知道想起什么的少女突然转过身去,神情忸怩地低头看着地面,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我、我的名字……」 「啊?」 不明究理的亚修皱起眉头,面红耳赤的少女突然提高了音量。 「就是我的名字啦!你要替我取个名字,这、这可是你求之不得的荣耀!」 「真的要我替你取名字吗?」 「我也不愿意啊!就算对阿比昂密约再怎么不满,我也不能违反规定!而且唯有让命运共同体的另一人替自己取名字,才算是真正签订契约!」 「原来龙族的规矩这么多,真是辛苦你了。」 「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面对少女剑拔弩张的态度,亚修不禁露出苦笑。 「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自从亚修成为育龙人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名字。 「往后——你的名字就是艾可。」 跟兰斯洛特或是古夫林比较起来,「艾可」虽然少了点流行的因素,却是一个颇有来历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历史或是宗教的教科书上。 ——圣诞历元年。 人类史上出现了第一个让幼生成功地降临世间的少女。 少女的名字叫做萝莎·玛莉亚。 萝莎·玛莉亚死后被尊称为圣女,她就是育龙人的始祖。 当时萝莎·玛莉亚替自己的帕尔所取的名字,正是艾可。 「艾可……」 少女为之一愣,险峻的神情顿时和缓了不少。 「嗯,还不赖。艾可……亏你想得出这个名字。也罢,就暂时饶了你吧!」 「呼,幸好你还满喜欢这个名字的。」 如果取了一个不合意的名字,恐怕会再度成为暴力之下的牺牲者吧。一想到这里,亚修不禁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对了,虽然你才刚刚诞生,却似乎对阿比昂密约或是星精路相当熟悉嘛!」 其实亚修并没有夸赞的意思,不过艾可还是志得意满地挺起胸膛。 「这就是充满智慧的龙族与愚蠢无知的人类之间最大的差别。」 「拜托,人类没有那么卑微吧?」 「——龙种的记忆。」 「呃?」 艾可突然凝视着远方的虚空,亚修顿时为之一愣。 「为了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即将诞生的幼生都会自动继承相关的知识。这种知识的传承是超越世代的,不须他人教导。」 「哇,真了不起……对了,既然你是龙族,为什么以人类的形象诞生?」 「这个嘛……」 艾可低头沉思。一段时间之后,才无奈地耸耸肩膀。 「不行,龙种的记忆并未记载……不对,应该有相关的记载,只是无法阅览。算了算了,我不知道啦!不要再问了,否则就一脚踩扁你!」 「这……不太好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想到艾可异于常人的怪力,亚修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这时亚修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还没自我介绍呢! 于是亚修镇定心神,朝着艾可伸出右手。不管怎样,艾可都是亚修的帕尔。 拥有自己的帕尔,正是亚修多年来的心愿。 「唔……你做什么?」 「我叫做亚修,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饲主。」 「什么?」 艾可非但拒绝接受亚修释出的善意,甚至还瞪大了一双眼睛直盯着亚修。 「怎、怎么回事?」 「你好像有所误会,我看还是把话说清楚好了。第一,你不是我的饲主。」 挺起宛如飞机跑道的胸膛,艾可的双眸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我才是你的饲主!」 略显幽暗的溪谷再度吹起一阵刺骨的冷风。 * ……几小时之后。 西尔维亚果然不负众望,以绝地大反攻的气势勇夺第一。 森林中的保安官发现布里基德,判断骑手出了意外,立刻组成救援队前往搜救。 骑手的名字叫做亚修·布雷克,高级班一年级的学生。是乘着友人帕尔参加比赛的超级问题学生。 学生会长蕾贝卡和许多学生都加入了救援队。 菲亚娜森林占地辽阔。 原本以为搜救行动恐怕会以失败告终,结果没多久就找到了亚修和艾可。 蕾贝卡骑乘的古夫林头也不回地直接飞向森林外围的峡谷,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 之后蕾贝卡说了一句话: 「今天是古夫林第一次违抗我的命令。」 「The_Awakening_of_Sleeping_Beauty~A.S.B.1365.4~」_is_closed 第一卷 第二话 安萨里邦的市区 声名远播的问题学生亚修·布雷克在骑龙祭的比赛中发生意外,结果体内的帕尔因此诞生的消息,很快地就传遍了全校。 然而千呼万唤使出来的幼龙艾可,却是一名头上长角的少女。 为了应该如何处置艾可的问题,全体教职员在会议中分成两派争执不休。 一派认为应该将艾可送进龙舍严格管理,另一派则是认为艾可的外表是个少女,不应该将她送进龙舍。 最后两派人马达成共识,那就是暂时搁置议题,由亚修负责照顾艾可。 阿波罗宿舍的三楼,走廊的转角。 「这里是我的房间,快点进去!」 才刚转动钥匙打开房门,亚修就往艾可的背上用力一推。 「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命令我这个饲主!」 艾可回过头来瞪着亚修,眼神十分犀利。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宠物啦?」 「好吧,那就降级为肉奴!」 「……你真的知道肉奴是什么吗?」 艾可将双手交抱在胸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来她又打算炫耀龙种记忆所学习的知识了。 「当然知道。就是主人肚子饿的时候,将身上的肉贡献出来的奴隶嘛!」 「拜托,又不是家畜!」 艾可脑中的龙种记忆着实令亚修感到不安,不过他还是将艾可推进房内,反手锁上房门。被挡在门外的住宿生纷纷将耳朵贴在门板或是墙上,亚修实在是没有理会他们的力气。 阿波罗宿舍是男生宿舍。 艾可这种等级的美少女一旦出现,势必会引起一阵骚动。 「哼……没看过这么寒酸的房间。」 四下打量亚修的房间之后,艾可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事实上亚修之前一直被关在医务室中。 在森林外围的峡谷被救援队寻获、回到学院之后不久,亚修就被理事会、教职员会以及学一生会三大组织连番讯问,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等一下!」 艾可阻止正打算跳上床的亚修。 「怎么?」 「我是你的饲主,这张床应该是我的才对。」 「慢着,那我睡哪里?」 「哼!宠物本来就应该睡在地上,给我趴下去吧!」 「你不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再不乖乖地听话,就一脚踩扁你!」 艾可气势汹汹地朝着亚修的鼻尖一指,旋即背转过身子准备爬上床。钻进被窝之前,艾可顺手脱下亚修借给她的外套。 白皙透明的背部和浑圆秀丽的臀部曲线顿时暴露在外。 「不、不必脱衣服吧?」 亚修连忙别过头去,一颗心跳得飞快。 「我不是说过了吗?高贵的龙族不需要衣物!睡觉的时候就不能让我自在一点吗?」艾可没好气地回答,旋即钻进被窝。 「呼,……呼……」 没过多久,就发出规律的鼻息。 先前咄咄逼人的眼神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天使一般纯洁无邪的睡姿。 「……真是败给她了。」 亚修只好拿起棉被和毛毯铺在地上,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下来。 坚硬冰冷的地板虽然有些睡不习惯,亚修的眼皮还是逐渐沉重了起来。 明天是假日,可以睡晚一点。 不消多久时间,亚修的意识就坠入朦胧的梦乡。 半夜—— 亚修只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艾可,给我清醒一点!」 当初占据床铺的人正是艾可。 如今她居然主动钻进亚修的被窝,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唔……」 睡眼惺忪的艾可紧紧地贴在亚修的身上,肌肤滑嫩的触感不禁让亚修心跳加速,同时也猛然想起艾可在入睡之前可是一丝不挂的事实。 艾可的性感度当然比不上娜比,不过娜比只是出现在梦中的少女,艾可却是真实世界的人物。无论是羊脂凝膏的滑嫩肌肤抑或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体温,都不是梦中的娜比所能相比的。 「看起来……好好吃。」 艾可的梦呓。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就在亚修纳闷不已的时候,胸口突然感到一阵未知的触感,亚修不禁全身一震。 原来是艾可突然咬了亚修一口。 「————」 严格说来,这应该是所谓的「轻咬」,常见于刚刚出生的幼龙。 帕尔的轻咬,是育龙人独享的特权。 每当亚修见到其他同学被自己的帕尔轻咬的景象,内心总是感到羡慕不已。 可是艾可的轻咬,却似乎刺激了些。 从外表看来,艾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如今艾可正趴在身上,轻咬自己的胸口。 「拜托……别这样……!」 嘴巴上虽然抗拒,亚修却并未采取强硬的手段。老实说艾可的轻咬相当舒服,感觉并不差,甚至还让亚修感到某种程度的快感。 「……嗯?」 只可惜快感一下子就结束了。 或许是睡眼惺忪的关系,也或许这就是艾可与众不同的「轻咬」。 不知道为什么,艾可的下颚逐渐收紧,力道也愈来愈大—— 「呜喔喔喔!好痛!好痛!」 亚修痛得全身发抖。 艾可该不会打算吃掉自己吧?亚修的脑海顿时浮现出「食用家畜」四字。 即使外表是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女,艾可依然是一只龙。 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呜喔喔喔!」 亚修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艾可推开。胸口留下了一排清晰的齿痕,虽然没有流血,大概要等上好几天之后才会慢慢消失。 「呼,……咕……」 艾可发出规律的鼻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跟艾可生活在一起,简直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亚修不禁认为将艾可送进龙舍严加管理似乎是个正确的做法。 * 第二天早上,亚修被一个意外的访客吵了起来。 外头一直有人不断地敲门。 亚修的朋友并不多,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雷蒙和马克斯的身影。 「今天不是休假日吗?让我多睡一下会死喔……」 口中喃喃自语的亚修没好气地走向玄关。 打开房门之后,顿时睡意全消。 「早呀,亚修·布雷克。就算今天是休假日,也不应该赖床啊。」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学生会长蕾贝卡。面无表情的马克斯则是随侍在侧。 「会、会长,这里是男生宿舍……」 「叫我的名字。」 「……啊?」 「会长的称谓太拘束了,轻松一点无妨。」 「那……蕾贝卡同学?」 亚修试探性地改变称谓,蕾贝卡顿时露出满意的微笑。 「嗯,很好。对了,我今天是来探望艾可的。」 「呃……真是不敢当。」 「不必这么见外,艾可还好吧?」 「她还在睡……」 回答的同时,亚修朝着床上瞄了一眼,表情顿时为之僵硬。 「唔……」 艾可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只见她揉揉眼睛,坐起了上半身。 棉被从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胸部。 「呜、呜哇!不、不要误会,事情不是这样!」 「你这个禽兽……!」 亚修试图替自己辩解,却破马克斯一把揪住了衣领。 「简直就是变态!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马克斯气得破口大骂。 这时,旁的蕾贝卡开口了: 「不要激动,马克斯。从地上还铺着一床棉被看来,他们并未睡在同一张床上。亚修·布雷克,对不对?」 「那当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身上没穿衣服?你给我解释清楚!」 慑于马克斯咄咄逼人的态度,亚修怯生生地回答: 「那个……艾可是尊贵的龙族,不屑穿上人类的衣物。再说我手边也没有衣服可以借给她,所以……」 「嗯……这点早就被我料到,所以特地带了一些东西过来。收下吧,不必客气。」 蕾贝卡使了个眼色之后,苦着一张脸的马克斯将一只纸袋交给亚修。 亚修接过纸袋惦了惦,还满有分量的。 「我替艾可准备了一些衣物,毕竟她的外表是个少女,总不能光着身体在外面走动。嗯,就当作是学生会送给她的诞生礼物吧!」 「太、太感谢了!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亚修频频低头致谢。 「至于其他的日常用品,可能得由你负责采买了。手头方便吗?」 「……有点困难。」 亚修来自边境地带的小村落,父母亲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商人,每个月的经济援助自然十分有限。 「没关系,在这份表格上面填写资料,交给教务课就好。」 蕾贝卡将一份文件交给亚修。这份文件正是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学生向校方申请帕尔饲育经费的表格。 「严格说来,这份表格只能申请购买骑具的资金,不过艾可的情况特殊,教务课应该会以个案处理。对了,还有一件事。」 蕾贝卡收起脸上的微笑,冷若寒霜,仿佛毫无感情的大理石雕像,令人望之生长。 「教师会议在今天早上做出结论,学院决定请康威尔博士针对艾可进行严密的检查。」 「康威尔博士?难道是……?」 龙族研究的最高权威,在安萨性邦市内拥有一间颇具规模的研究所,亚修尚未见过这号传说中的人物。 「是的,就是那位家喻户晓的研究者。康威尔博士平日的工作非常忙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行检查。」 「原来如此……也只能耐心地等下去了。」 「在康威尔博士做出诊断之前,艾可就暂时跟你住在一起。不瞒你说,学院方面至今依然无法决定该如何培育艾可呢!」 「嗯,我明白了。艾可是我的帕尔,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她的。」 亚修的表情十分认真,蕾贝卡不禁微微一笑。 「很好,我喜欢你的回答。等到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请移驾学生会办公室,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 「嗯,知道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 蕾贝卡嫣然一笑,带着马克斯离开亚修的房间。 「……先穿上这个吧。」 刻意回避在朝阳的映照之下更显得明亮动人的雪白肌肤,亚修将纸袋递给了艾可。 艾可脸色一沉,眼看着就要发作。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非穿上衣服不可,否则可是会害我惹上麻烦的。」 「哼,意思是你嫌弃我的身体啰?」 一丝不挂的艾可朝着亚修迅速逼近。 亚修只感到一阵脸红心跳,连忙背转过身子。 「在人类社会中,穿衣服本来就是最最基本的常识!而且衣服还有保暖的作用,你现在这副模样难道都不会冷吗?」 「哼!没看到外面是个大晴天吗?这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诞生礼物。就算不穿衣服,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一只黄色的蝴蝶突然停在艾可的鼻尖。大概是不小心从窗户飞进来的吧。 只见艾可的鼻翼微微抽动。 「哈……哈……哈啾!」 相当可爱的喷嚏。 「呜哇!」 艾可的喷嚏果然引发了一阵风暴,将亚修的身体高高吹起,一头撞上身后的墙壁,看起来就像是路上被压扁的牛蛙。 「好痛……龙的喷嚏果然可怕……」 勉强起身的亚修发现手中的纸袋不见了,连忙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袋内的东西——也就是蕾贝卡准备的换洗衣物凌乱地散落一地。 最令亚修感到意外的,就是艾可居然拿起其中一件衣服。 「……好可爱喔。」 年轻的少女果然对可爱的衣服没有抵抗能力。 一段时间之后,亚修终于如愿以偿地让艾可穿上了衣服。 蕾贝卡挑选的是学院制服风的可爱洋装。
无论是衣领的蝴蝶结或是蓬蓬的公主袖,在在衬托出艾可惹人怜爱的气质。至于贝雷帽的功用,则是用来遮掩艾可头上的龙角。 至于鞋子,则是时下流行的短靴,而且尺寸还挑选得刚刚好,亚修不禁对蕾贝卡的慧眼独具感到十分钦佩。 站在镜子前面的艾可似乎对这一身的打扮十分满意。 「哼。就愚蠢又无知的人类而言,这种设计还算不错。」 亚修不禁松了口气。 「对了,这里是学院都市安萨里邦吧?」 艾可的问题十分突兀,亚修不禁一愣。 「根据龙种的记忆,安萨里邦市区应该有许多商店。」 「是没错啦!」 亚修不禁对所谓的龙种记忆感到十分钦佩,看来艾可真的继承了不少龙族的前人所累积的知识。如果龙族的前人不要灌输艾可某些奇奇怪怪的知识,那就更加完美了。 「……吧。」 「嗯?你说什么?」 「真是……我说特别恩准你带我到街上逛一逛啦!」 艾可涨红着一张脸,悻悻然地背转过身子。 亚修不禁摇头苦笑,看来艾可似乎希望亚修带她到市区走走。 龙种的记忆虽然好用,在这个陌生的环境独自外出难免会感到些许的不安吧。之所以不肯直接拜托亚修,或许是跟龙族的自尊有关。 「好啊,那就出发吧。偶尔也要带龙出去散散步。」 「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呜咕!」 一记铁拳正中腹部,亚修差点痛得晕了过去。 * 从教务课职员的手中领取两千艾克尔的「帕尔饲育经费」之后,亚修带着艾可来到市中心的闹区。 两千艾克尔相当于公务员一个月的薪水。打从出生以来,亚修从来没在身上带过这么多钱。 「这就是安萨里邦市区……!」 才刚进入市区道路,艾可就发出由衷的赞叹。毕竟跟抽象的知识比较起来,实景实物还是震撼多了。 走进商店街之后,人潮顿时多了起来。今天是休假日,商店街里面挤满了学校的学生。 道路的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摊贩,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咕噜噜噜噜。 艾可的肚子突然发出惊人的声响。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打量着艾可。龙族真不愧是龙族,除了喷嚏的威力惊人,连腹鸣的音量都非同小可。 艾可顿时羞红了双颊。 「怪、怪我吗?人家还没吃早餐耶!」 赤裸着身子走来走去也毫不在乎的艾可,居然为了腹鸣被别人听见而感到羞愧,亚修实在无法理解她的价值观。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呢!」 蕾贝卡的突然造访打乱了早上起床之后的生活步调。经艾可这么一提,亚修的肚子顿时也饿了起来。 只见艾可嘟起嘴唇,开始怪罪亚修的不是。 「你不知道龙一天要吃五餐吗?」 「以前在基础课程的时候学过,不过一天真的要吃五餐?」 「拜托,这是基本常识好吗?」 亚修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艾可娇小的身材。 「伙食费铁定超出预算……」 「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 「唔……那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艾可突然指着路边的摊贩。一群跟亚修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正聚集在摊贩前面。 「那是卖可丽饼的。」 「什么是可丽饼?」 「龙种记忆里面没有吗?」 「不过就只是食物罢了,犯不着特地连结龙种的记忆吧?搜寻记忆可是会消耗魔力的呢!」 「是哦……可丽饼是安萨里邦最受欢迎的甜点,想不想尝尝看?」 基本上龙是杂食的动物,吃个可丽饼应该不会怎样吧? 「当然!」 三个女孩子正在可丽饼的摊位之前排队,亚修和文可一起排在后面。 「还没好吗?」 「不急,要排队。随便插队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哼,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有胆子让尊贵的龙族排队枯等,最好是给我做好吃一点,否则休怪我一脚踩扁这个小摊子。」 「你也太霸道了吧……嗯?」 亚修突然感受到一股灼人的视线,立刻反射性地转过身来。 「怎么啦?」 不明究理的艾可开口询问。 「没事,我只是感受到一股视线……」 「视线?得了吧,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市区,你觉得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存在吗?」 「这个……很难说。」 亚修的直觉向来十分敏锐。 否则就不会在森林中遇到米卡悟斯了。当时要不是被亚修察觉,米卡悟斯应该会继续躲在树丛里才对。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历经森林中的遭遇之后,自己似乎变得特别敏感。 这时排在亚修前面的女孩子点了安萨尔可丽饼。 不久之后,四周弥漫着一股玫瑰的清香。 令人食指大动。 「我也点安萨尔可丽饼好了。」 亚修打量着价目表。安萨尔可尔可丽饼的价格是一百古洛林,其他口味的可丽饼只要一半的价钱。虽然贵了些,不过有了「帕尔饲育经全」的奥援,这点价差并不算什么。 「艾可,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艾可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那还用说,当然是安萨尔可丽饼。安萨尔可是龙族的最爱呢!」 「嗯,说的也是。」 安萨尔是一种高级药本植物的名称,也是安萨里邦的特产。除了可作为香料之外,也受到龙族的喜爱。如同人类性嗜烟酒,龙族也特别偏好安萨尔的香味。 现在终于轮到亚修和艾可了。 「两份安萨尔可丽饼。」 亚修点餐之后,老板立刻以神乎其技的手法制作饼皮。等到饼皮烤成焦黄之后,再抹上淡绿色的奶油。 安萨尔的香气再度弥漫四周。 「呜哇……」 艾可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板的动作。充满好奇心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可爱,亚修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情感。 别闹了,艾可是一只龙。亚修摇摇头,试图甩脱内心的念头。 摊贩的附近设有长椅,可供来往行人自由使用。长椅刚好有两个空位,于是亚修和艾可决定坐下来休息片刻。 「嗯……咕……」 才刚坐下来,艾可就忙不迭地将可丽饼塞进口中。 「嗯……天啊!实在是太好吃了!」 「谢天谢地,可丽饼的摊子不会被踩扁了。」 「踩扁?不要开玩笑了。谁敢动这个摊子,我就跟他拼了!」 「算啦,大概也只有你才有踩扁整个摊子的本事。」 无视于苦笑不已的亚修,艾可只花了短短的几秒钟,就解决了手中的可丽饼。只见她频频打量着亚修的可丽饼,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光是欣赏艾可惊人的吃相都来不及了,亚修根本无暇享用自己的可丽饼。 「唉……算了。要吃吗?」 「可以吗?」 「没办法,谁教你的表情让我良心不安。」 亚修无奈地递出自己的可丽饼。 艾可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嘴里塞满了可丽饼的艾可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亚修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喂食宠物的错觉。 终结第二份可丽饼之后,艾可握紧双拳,做出一项重大的决定。 「决定了!以后这就是我的主食!」 「可丽饼是甜点,不能当作主食。龙应该要多吃肉才对,否则会长不大的。」 「哼,愚蠢又无知的人类也敢对我的决定有意见?你可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饲主——啊啊!」 艾可突然满脸通红,口中还发出令人想入非非的娇吟。 「喂,你还好吧?」 「身体……突然热了起来……」 迷濛的双眸流露出嗳昧的眼神,艾可整个人贴了上来。 两人的肩膀和大腿紧紧地倚靠在一起。 中间虽然隔了一层衣物,亚修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艾可的体温。 「喂喂喂,这是在做什么?」 「不、不行……我忍不住了……!」 艾可娇喘一声,探出了上半身。 亚修的手腕顿时传来软绵绵又温热的触感。 艾可的双唇慢慢接近亚修的领口,伸出舌头在颈子上面舔了一圈。 「——!」 滑嫩温热的舌尖划过颈子,亚修顿时感到一阵酥麻。 「……艾可?你到底想做什么?」 「求求你……拜托……我……我快不行了……」 「这……到底要我怎么做?」 无视于束手无策的亚修,艾可鲜嫩欲滴的双唇缓缓地凑了上来。 微张的樱唇之中,珍珠般的贝齿若隐若现。 热切的吐息夹杂着安萨尔的香气。 「难道……!」 亚修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错不了,一定是安萨尔惹的祸。 龙族性嗜安萨尔。对于龙族而言,安萨尔相当于人类的烟酒。 艾可的外表虽然是个美少女,骨子里却只是一个才刚出生的幼龙,摄取过量的安萨尔难免会出现不良的影响。 「艾、艾可,拜托你冷静一点!」 「呼……」 艾可慢慢地逼近亚修,仿佛是发情的小动物。 再不快点想个办法,铁定会被街上的保安官以妨碍风化的罪名加以逮捕。 「妈妈,他们在做什么啊?」 「小孩子不要乱看,快走吧!」 来往行人纷纷报以惊讶、鄙夷和嫌恶的目光。亚修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偏偏身体被艾可紧紧地抱住,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时亚修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你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下流龌龊的举动! 愤怒的斥责传入耳中,亚修全身为之震。相当熟悉的声音……不,岂止熟悉而已。 亚修心惊胆战地抬头一看,果然是西尔维亚王女殿下。 「女人的公敌应该受到正义之锤的惩罚,这是罗雷亚蒙家的家训!」 足以开山碎石的愤怒铁拳顿时以石破天惊之势袭向亚修的脸孔。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照料艾可的人,正是西尔维亚身边的侍女科赛特,雪莉。 科赛特在安萨里邦学院的知名度并不低,亚修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学校里有这号人物。即使离开学校来到街上,科赛特依然穿着王宫的侍女服,顿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喝下科赛特向商店街的店家讨来的开水之后,艾可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根据科赛特的说法,只要喝下大量的开水,就可以稀释安萨尔的成分。 「呼咕……」 双颊的红晕虽然尚未消退,艾可总算是愿意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了。亚修见状,不禁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科赛特,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呵呵,不必客气。」 「居然拿安萨尔可丽饼喂食刚出生的幼龙,你到底在课堂上学了些什么!」 西尔维亚难掩内心的愤怒。 「公主殿下,您不是也曾经让刚出生的兰斯洛特喝了一口安萨尔茶,结果——」 「不要翻旧帐!」 看来西尔维亚似乎也有类似的经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学校的人都在讨论为什么幼龙会呈现人形呢!」 「看不出来从不跟别人打交道的公主殿下,居然也会对这种八卦话题感兴趣。」 科赛特的揶揄顿时让西尔维亚面红耳赤了起来。 「闭、闭嘴,我对八卦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些情报都是你自己去打听出来,而且也不问我到底想不想听,就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可是……每次提到跟亚修大人有关的情报,您似乎就特别感兴趣呢!」 「我……我才没有!」 大家都知道西尔维亚在教室中被其他同学孤立,没有人愿意跟她打交道。 西尔维亚的存在,总是让周遭的旁人陷入莫名的紧张。 原因绝对不是出自她的身分。或许西尔维亚高贵的血统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欠缺亲和力的个性。 「何必急着否认呢?至少公主殿下找到了寻觅已久的亚修大人了嘛!」 听到科赛特点中心事,西尔维亚不仅是脸颊,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不、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家伙,特地离开学院来到街上!」 「是是是,公主殿下说了算。呵呵呵呵……」 科赛特的外表虽然忠厚老实,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轻佻,经不起刺激的西尔维亚顿时气﹉得哭了出来。 「公主殿下不是有话要告诉亚修大人吗?我会乖乖地转身背对公主殿下,请殿下不必有所顾忌,勇敢地说出来吧。」 「我才不相信呢,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就算转身背对我,你也会竖起耳朵偷听我们的对话!」 「呵呵,这也是侍女的工作之一。就把我当成街角的维纳斯石像,不必放在心上。」 「维纳斯?我看应该是魔女神摩根的化身吧!」 这时艾可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搔痒难耐的表情。 「哈、哈……哈啾!」 相当可爱的喷嚏。 艾可的面前立刻刮起一阵暴风,掀开了西尔维亚的裙摆。 纯白的质地、蕾丝的花样。 系在两侧腰身的蝴蝶结,对亚修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是系绳的内——!」 「不准看!」 就在西尔维亚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铁拳即将命中亚修的那一瞬间,艾可突然展开行动。 只见她的右手穿过亚修的腋下,挡下了西尔维亚的攻击。龙族的动作果然敏捷,看来应该是刚刚的喷嚏让艾可清醒了过来。 「……艾可?」 亚修万万也没想到艾可竟然会出手保护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尔维亚质问艾可。语气十分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你这个愚蠢又无知的人类又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的饲主是我,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对他动手动脚!」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艾可和西尔维亚的对峙陷入了胶着,彼此都不肯相让。 「哼,算了。」 最后还是西尔维亚先行让步。只见她放下拳头,转身背对亚修和艾可,亮丽的金发在微风中轻扬飞舞。 「亚修·布雷克,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西尔维亚转头凝视着市修。 「就是……之前那句话是错的。」 「呃?」 「当时我一时气愤,所以才口不择言。其实你的帕尔活得很好,而且也顺利诞生了。」 西尔维亚目光游移,神情十分忸怩。一旦跟亚修四目相会,就立刻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一旁的科赛特轻掩嘴角,笑咪咪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公主殿下?」 「简、简而言之,就是……该怎么说才好……好啦,我愿意收回那句话!既然犯了错,就应该勇敢地承认——这是罗雷亚蒙的家训!」 说完之后,西尔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那么,我也先告辞了。」 科赛特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礼之后,双手轻捏侍女服的裙摆,跟随西尔维亚离开现场。 西尔维亚出乎意料的道歉让亚修呆立原地。 ——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龙,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当初就是为了让西尔维亚收回这句失言,亚修才奋而向她挑战。如今亚修在比赛中落败,西尔维亚大可不需要道歉,更何况艾可已经诞生了,亚修根本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然而西尔维亚还是主动道歉——即使她是比赛的胜利者。 「唉……如果平常的时候也跟刚刚一样乖巧,不是早就成为学院的人气王了吗?」 亚修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突然之间,脸颊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是艾可伸手拧住亚修的脸颊。 「艾、艾尔?」 艾可眯起双眼,冷冷地凝视着亚修。 「你该不会对那个人类的少女抱持着特殊的情感吧?还是说你早就忘了自己是我饲养的宠物?」 「欸、对不起……」 在这种节骨眼上出言反驳,难保艾可不会把自己的脸颊撕成肉条。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亚修只好乖乖地道歉。 * 日用品采买完毕之后,提着两个大纸袋的亚修站在公共厕所的门口。艾可想要上厕所,亚修只好带她来到这里。 「……这么久还不出来。」 艾可已经在厕所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亚修不禁担心了起来。偏偏亚修是男生,不能闯进女生厕所找人。 「喂。」 「干嘛啦,不要烦我好吗?」 「你对女生厕所这么有兴趣?」 「那当然。我现在巴不得立刻闯进去,好好地看个仔细……」 「亚修·布雷克!我真是看走眼了,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咦?」 亚修这才猛然醒悟。怪了,刚刚是在跟谁说话? 才刚转过身来,亚修就硬生生地吃了一记飞踢。 「好痛!到底想怎样!」 话才刚出口,亚修就后悔了。 「到底想怎样……?没错,我就是要问你到底想怎样!」 出现在亚修面前的不是别人,又是西尔维亚。只见她双手叉在腰间,双眸燃烧着熊熊怒火,一头美丽的金发更令人连想起盛怒的雄狮。 科赛特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西尔维亚的身后,脸上还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你这个大变态,鬼鬼祟祟地站在女生厕所的门口到底想做什么!」 「这……艾可进去上厕所,到现在还没出来。我只是有点担心她而已,绝对没有那种念头……」 「哎呀,怎么不早说呢?我进去看一看好了。」 科赛特从旁插口。 亚修打从心底感谢她的相助。 「那就麻烦你了!」 「公主殿下,我们走吧。」 「我也要去?」 「帮助遇到困难的国民是王族的义务,这可是罗雷亚蒙骑士王家的家训呢。」「我、我当然知道!」 科赛特的抢白顿时让西尔维亚羞红了脸颊,快步走进女生厕所。 一阵子之后,西尔维亚和科赛特回到亚修的身边。 「没找到艾可,不过倒是在地上发现这个。」 西尔维亚发现的东西,正是学院的贝雷帽。 「这是艾可戴的帽子,怎么会掉在厕所的地板上?」 艾可冲进厕所之后,亚修就站在可以看到出入口的地方静静等候。 只要艾可一走出厕所,立刻就会被亚修发现。 「除了贝雷帽之外,还采集到这种东西。」 西尔维亚身旁的科赛特递出一条手帕。 「采集?」 科赛特摊开对折的手帕,亮晶晶的粉末顿时映入眼帘。 「这是……?」 「这应该是龙绮华晶的粉末。」 龙绮华晶是龙族魔力的结晶,同时也是龙媒魔法的触媒。 没有龙绮华晶的魔力,人类就无法使用魔法。当初是龙族将魔法带来这块大陆的。 「可能是有人使用龙媒魔法绑架了艾可。」 西尔维亚的猜测顿时让亚修冷汗直流。 「……难怪先前总觉得好像有人躲在暗处偷窥我们。」 「真的吗?看来犯人一开始就锁定艾可为下手的目标了。」 「可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要慌,想想你在学院所学习的知识吧。」 西尔维亚探出上半身,冰蓝色的瞳孔凝视着眼前的亚修。 「育龙人与龙之间的联系不会轻易断绝,星精路将两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对方是圣龙,只要育龙人进行召唤,就会立刻飞到主人的身边。不过这对刚出生的幼龙而言似乎困难了些,所以你必须主动去迎接艾可。」 「可是我连艾可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要你冷静一点!你好歹也是个育龙人,身上应该刻印着龙之母所赐予的〈星刻〉吧?」 亚修的左腕确实刻印着〈星刻〉,只是他已经失去跟龙之母见面的记忆了。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所以我该怎么做?」 「〈星刻〉并不是单纯的刻印,而是星精路的大门。」 「听你这么一说……艾可诞生的时候,〈星刻〉的确也出现明显的反应。」 「仔细回想那种感觉,现在轮到你呼唤艾可了。」 亚修这才明白西尔维亚的用意。 「看来也只能试试看了。谢啦,公主。」 西尔维亚的双颊市刻泛起一抹红晕。 「不、不必道谢!龙是象征我国的圣兽,理应伸出援手!」 说完之后,立刻转过身子背对亚修。 西尔维亚身后的科赛特不禁掩嘴偷笑。 「那就开始吧。」 亚修卷起左手的袖子,解开手臂的绷带,西尔维亚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这是你的〈星刻〉?」 「嗯。」 亚修不喜欢、也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的〈星刻〉,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接下来呢?
」 「这种事情很难以文字来说明。首先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星刻〉,然后在心中想着艾可。」 「好抽象的说法,真的行吗?」 「我也没办法啊!〈星刻〉是魔法的产物,本来就无法以人类的语言来解释啦!」 「说的也是。好吧,试试看再说!」 在西尔维亚和科赛特的注视之下,亚修高举左手,同时以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 接着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左腕的〈星刻〉。 亚修明显地感受到〈星刻〉逐渐发热。 「拜托……告诉我艾可在哪里吧……」 口中喃喃自语之后,亚修集中精神想着艾可。 自从七岁那年寄宿在亚修体内之后,总是形影不离的艾可。 原本应该早一点诞生,却贪睡了三年之久的艾可。 亚修依然无怨无悔地等待。 即使受尽众人的冷嘲热讽,依然默默地等待。 如今艾可终于诞生了。虽然外表奇怪了点、个性暴力了点,却无法改变这个不争的事实。 是的,艾可是亚修的帕尔。 「拜托,快点回答……」 这时遍布左腕的〈星刻〉突然染上了一层深红。 「这是……!」 〈星刻〉所释放的魔力化作一只彩蝶,在亚修的面前飞来飞去。 彩蝶似乎准备带领亚修寻找艾可的下落。 「看到了!」 相较于兴奋不已的亚修,西尔维亚和科赛特却是满腹狐疑。 「……看到了什么?」 西尔维亚和科赛特似乎看不见亚修的〈星刻〉所释放出来的彩蝶。现在没有时间慢慢解释了,更何况亚修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我要去找艾可!」 亚修跟踪彩蝶的轨迹,猛然迈开脚步。 「等一下,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永远追随公主殿下!」 「科赛特,不要触霉头好吗?」 亚修完全不理会犹在状况外的两人,心无旁骛地追踪眼前的彩蝶。 魔力化成的彩蝶轻而易举地穿透行人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飞去。亚修等人一边闪避路上的行人,一边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来回穿梭。 「这里是……?」 最后彩蝶来到位于市区东侧的偏僻角落。人迹罕至的空地上,耸立着一间附带前后院的破旧豪宅,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鬼屋,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居住。 「艾、艾可真的在这里吗……?」 西尔维亚似乎吃了一惊。 平常总是自信满满的西尔维亚,如今却是面色苍白。 「〈星刻〉所指示的位置是这里没错。」 「是、是哦。」 「怪了,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呢,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亚修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西尔维亚的反应却十分夸张。 「才、才不怕呢!有什么好怕的!」 很明显地是在虚张声势。看来西尔维亚的外表虽然强悍,骨子里却十分胆小。 「不、不管怎样,我们只能相信〈星刻〉的引导,直接冲进屋子里去了!大不了呼唤兰斯洛特,把整间房子烧个精光就是了!」 「哎呀,这才是骑士王家的公主殿下。」 「不太好吧,这里是市区耶。科赛特,你也别随便附和!」 就在亚修表示反对的时候,飞向玄关的彩蝶穿过大门,消失在屋子之中。 西尔维亚说的没错,现在也只能相信〈星刻〉的引导了。 「艾可,我马上来救你了。」 于是亚修推开厚重的铁门。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缓缓地往内开启。 「那是什么?」 进入前院之后,西尔维亚顿时吃了一惊。 院子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着一座石碑,很像是魔法阵的布置。每一座石碑的顶端都镶嵌着龙绮华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看来应该是发动龙媒魔法的辅助道具。 「这些石碑确实有点怪异。」 亚修也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庭院中的石碑。 「破破烂烂的房子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大颗的龙绮华晶,这实在是太不自然了。这些龙绮华晶得花上一笔可观的金额才买得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应该先调查屋主的身家背景———」 「没那个时间了,先把艾可救出来再说。」 亚修打断西尔维亚的发言,头也不回地往前进。西尔维亚的意见并不是不妥,只是在艾可生死未卜的现在,实在没有那种闲工夫去调查这间屋子的所有者。 「等、等一下,不要丢下我!」 西尔维亚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看来她的胆子真的不大。 * 熟悉的光线照得身上暖暖的,艾可懒洋洋地睁开双眼。 她还记得在商店街上完厕所之后,前往盥洗台准备洗手,之后的记忆就完全空白了。 察觉自己的处境之后,艾可不禁为之愕然。 「这……这算什么!」 仰躺的艾可被紧紧地绑在床上,除了长袜之外,所有的衣物都被脱得精光,几乎跟全裸没什么两样。 束缚艾可的器具非常坚固,即使浑身怪力的艾可拼命挣扎也丝毫不为所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可环视四周。 没有对外的窗户,光源来自设置在房间四周的龙华灯——利用龙绮华晶发光的灯具。艾可是龙族的族人,难怪对这种光线感到十分熟悉。 床的四周摆放着许多类似医疗用具的仪器,墙边的书架上则是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献资料。 桌上展示着龙的模型,严格说来应该是骨骼的标本,看起来格外地骇人。 「这是什么地方……?」 房门突然缓缓地开启。 「感觉如何?」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做出这种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很好,我喜欢勇敢的孩子」 艾可的威吓毫无作用,女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高跟鞋鞋跟踩在地上口卡口卡作响,女子慢慢地走近艾可。 「龙族居然会诞生为人形,直一是意想不到。」 「你说什么?」 女子的话语引起艾可的注意。看来女子明知艾可是龙族,还故意施展魔法绑架艾可。 「真不知道龙族在想些什么,居然会派你这只幼龙来到人世。」 「我……我哪知道啊!」 女子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真的不知道吗?根据古代文献的记载,龙族的族人不是同时拥有历代先祖的记忆?」 「如果你指的是龙种记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才刚出生不久,还没登录在龙种记忆之中呢!」 「原来如此,看来只好直接从你的身体找答案了。」 ——咻! 银色的闪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艾可的鼻尖。 定睛一瞧,赫然发现一把手术刀笔直地插在墙壁上。 「难道你是……?」 女子拿出第二把手术刀,若无其事地开口: 「解剖是生物学的基本法则。」 * 一马当先的亚修在颓圮顷毁的木制长廊发足狂奔。 每当在长廊的角落遇见老鼠或是蜘蛛,西尔维亚总是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若不是现在急着救出艾可,亚修还真的很想停下来好好欣赏西尔维亚的糗样。 「唔……」 自从进入建筑物之后,左腕的〈星刻〉就逐渐产生了变化,温度愈来愈高,亮度也愈来愈强。室内的窗户全都被封死了,不过在〈星刻〉的照耀之下,四周的环境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最后〈星刻〉带领大家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门扉。 看起来相当厚实。 就要亚修考虑应该隔着门扉出声叫唤、还是直接破门而入的时候,西尔维亚展开了行动。 「闪开!让我来!」 「公、公主殿下……?」 面色惨白的亚修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这时西尔维亚已经从怀中拿出红色的龙绮华晶。 「红之炎龙吐息!」 龙绮华晶迸出闪光,强大的冲击波袭向门扉。 一阵轰然巨响之后,厚重的门扉被炸出一个大洞。 「艾可!」 亚修走进门内放声大叫。西尔维亚的攻击威力十足,四周弥漫着黑色的浓烟。 万一门内的艾可受到波及……! 亚修不禁担心了起来。 不久之后,浓烟逐渐散去。 「……你们几个会不会太夸张啦?」 站在亚修面前的人,是一名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子。 戴着眼镜的女子流露出知性的气息,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从身上的白色大衣看来,应该是医生或是科学家。 女子身后摆着一张床,近乎全裸的艾可就躺在床上,全身被皮带束缚,完全无法动弹。 「你对我的帕尔做了什么!」 亲眼目睹艾可的惨状,亚修顿时气得全身发抖。 一见到亚修,艾可的双眸立刻浮现泪光。 「怎、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快点救我!」 「抱歉……慢着,我干嘛要道歉?」 「……你给我再说一次看看!」 艾可气得柳眉倒竖,不过被束缚在床上的她还是少了平常的气势。而且裸露在外的肌肤看起来格外地诱人,对亚修的心脏可是一大考验。 费了一番力气之后,亚修才将视线从艾可的身上移开,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执行学院委托的工作罢了。嗯,我承认手段是强硬了点。」 女子毫无愧色,语气十分冷静。 「学院的委托?」 亚修吃了一惊,身后的西尔维亚也同时叫了出来。 「她是安洁拉·康威尔博士!」 「什么?」 「听说博士在市区有一间研究所,想不到居然就是这间古老的豪宅!」 「不会吧,真的假的?」 「博士,您的论文一直是我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呢。」 西尔维亚往前踏出一步,恭恭敬敬地向安洁拉握手示好,仿佛是在接待重要的国宾。 「这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安洁拉做出友善的回应,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许多。 亚修呆呆地望着安洁拉。 ——安洁拉·康威尔博士。 今天早上才从蕾贝卡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康威尔博士是个知名的学者,学院特地聘请她替艾可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不过蕾贝卡也说康威尔博士平时忙于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拨出时间。既然如此,又怎么会……? 安洁拉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似乎察觉了亚修内心的疑问。 「过去学院常常委托我从事一堆无聊的研究,老实说一开始我对这项委托的兴趣并不大。 不过委托书上写着『龙族以人类的姿态诞生』,这引发了我的好奇心,因此今天上午就远远地躲在暗处监视你们。」 原来亚修在商店街感受到的视线,就是来自躲在一旁监视的安洁拉。 「学院今天早上才委托工作,为什么你马上知道目标就是我们?」 「亚修,我早就知道你这号人物了。提起一直没有帕尔的育龙人,大家都会第一个想到你嘛。而且你又是可以顺利驾驭各种龙的天才少年,早就已经是学院中的风云人物了,只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已。」 「原来如此……慢着,等一下!」 年长美女的赞美顿时让亚修差点乐得飞上了天,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不管有什么理由,你的行为很明显地是绑架!而且你为什么拿着手术刀?」 「当然是为了解剖呀。」 安洁拉理所当然地回答。 「解、解剖?你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想要探究某种生物的特性,解剖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我要把艾可带回去!」 说完之后,亚修迳自走向床边。 「那可不行。」 安洁拉身形一晃,挡在亚修的面前。 「……你想做什么?」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有趣的实验活体被你带走呢?而且……除了那孩子之外,似乎又有新的活体引起了我的兴趣。」 安洁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亚修左腕的〈足刻〉。 「不好……!」 这时亚修才发现自己忘了把袖子拉下来,左腕的〈星刻〉一直暴露在外。 「这是〈星刻〉吧?我见过许许多多的育龙人,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星刻〉。可以让我看个仔细吗?」 「不要!你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感受,更不能了解为什么我要把这个东西藏起来的心情!」 刚进入安萨里邦就读的时候,亚修独特的〈星刻〉让他成为其他同学眼中的怪物。 事实上亚修的〈星刻〉确实拥有震慑人心的魔力。 「我懂了,你害怕自己的〈星刻〉。」 「我、我没有!」 亚修感到脸上一热。安洁拉猜的没错,亚修确实对左腕的〈星刻〉抱持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喂喂喂!不要只顾着说话,快点放我下来!」 这时艾可的叫喊吸引了亚修的注意,让亚修从畏惧〈星刻〉的情绪中获得解放。 没错,亚修差点忘了艾可还在解剖台上不断地挣扎呢! 「请你让开!」 「这就要公主殿下来决定了。」 「我?」 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西尔维亚露出为难的神情。 「这、这个嘛……我能体会博士想要研究艾可的心情,毕竟艾可是一只非常特殊的龙。」 「公主殿下果然明理。」 安洁拉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不过西尔维亚接下来的发言,却狠狠地赏了她一巴掌。 「然而龙是我国的象征,更是不容侵犯的圣兽,博士以为我会允许您解剖艾可吗?」 「公主殿下……!」 西尔维亚的论点虽然有点偏离主题,亚修还是发自内心感谢她的仗义直言。 「是吗?太遗憾了。」 这时亚修清楚地感受到室内的空气似乎突然带了些黏性。 「公主殿下,请务必小心。安洁拉博士是个出名的研究狂,只要是为了研究,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科赛特的语气虽然平静,表情却十分严肃。只见她立刻挡在西尔维亚的面前,与安洁拉展开对峙。 「……看不出来你这个侍女挺灵光的嘛!」 安洁拉收起笑容,镜片之后的双眸绽放出异样的杀气。 「博士,不要做傻事,别忘了我可以随时召唤兰斯洛特。」 「无妨,你就尽管召唤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西尔维亚毫不犹豫地握住龙绮华晶。 「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在此下令!兰斯洛特,回应我的召唤吧!」 清亮爽朗的嗓音响澈云霄。 「……」 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尴尬的寂静笼罩现场。亚修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兰斯洛特的身上, 这个结果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这……这怎么可能?」 西尔维亚难掩内心的震惊。 「还没发现吗?这栋建筑物笼罩在龙媒魔法所产生的力场之中。」 「难道是庭院中的那些石碑……!」 安洁拉露出得意的微笑。 「答对了,那就是利用龙媒魔法制造结界的装置,原本是用来防范宵小入侵的保全系统。」 「保全系统?所以我们得以进入建筑物的原因也是……?」 「公主殿下果然聪明。发现入侵者是你们之后,我就暂时关闭了装置。」 安洁拉的语气愈来愈不善。 「公主殿下,这个人是个危险人物。就算以亚修大人为肉盾,也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把我当肉盾?」 科赛特的说词实在是过分了些,亚修不禁大声抗议,之后又转身面对安洁拉。 「你真的确定要么做?攻击公主殿下,可是犯了叛国罪。」 「那又如何?就算是一国的公主,也不能妨碍我的研究。」 「看来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西尔维亚做出开战宣言之后,立刻启动龙媒魔法。 「红之炎龙吐息!」 只见西尔维亚高呼一声,手中的龙绮华晶绽放出刺目的闪光。半秒钟之后,强劲的爆炸声响震撼了大气。 强忍着爆炸的风压,亚修不禁大声地理怨。 「太过头了吧?她好歹也是国宝级的博士,下手就不会轻一点吗?」 「怎么能怪我呢?这种魔法本来就很难控制力道的!」 「两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 充当和事佬的人,居然是科赛特。只见她睁大了双眼,直盯着眼前的烟雾。 「难道……!」 亚修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种程度的龙媒魔法也想打败我?」 烟雾散去之后,安洁拉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除了被烟雾熏黑、略显残破的白色大衣之外,几乎是毫发无伤。 「那是……!」 亚修注意到安洁拉戴在脖子上的银制项链上面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石头。 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从光泽来判断,绝对是龙绮华晶。 「差点忘了博士也是个龙媒魔法的行家……」 西尔维亚喃喃自语,面色十分凝重。 安洁拉笑了几声,仿佛是在怜悯束手无策的西尔维亚。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解剖完毕之前,我可不能让你们走出研究室——闇之幻龙魔歌!」 安洁拉以低沉的语气召唤龙媒魔法之后,镶嵌在项链中的龙绮华晶立刻绽放出耀眼的闪光。 地板也在同一时刻产生变化。 精致的花纹瞬间浮起。 「魔法阵……」 西尔维亚恨恨地吐出一句,旋即无力地软瘫在地。 「公主殿下……」 试着保护西尔维亚的科赛特也跟着倒在地上。 「呜……怎么同事……?」 亚修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地。 虽然还勉强保有意识,不过只要稍一松懈,马上就会成为睡魔的牺牲品。 「这是以龙绮华晶的粉末所描绘的魔法阵,学校里面没教过吧?不过说也奇怪,为什么你还能保持清醒?」 安洁拉俯视着亚修,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在干嘛啦!快点给我起来!不要躺在地上装死!」 面色惨白的艾可破口大骂。 艾可的态度和用字遣词虽然一如往常地高傲,听在耳中着实不是滋味,可是一想到亚修倒地之后,艾可就必须面对残酷的解剖,即使态度差了点,也令人不忍苛责。 ——噗通。 这时亚修突然感到左腕一热。 如同前天艾可诞生的场景,〈星刻〉发出深红色的光芒,而且还如同火焰一般左右摇曳。 「这是……!」 发现左腕凝聚了巨大的热源,亚修为之一惊。 浓浓睡意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原本老神在在的安洁拉,这时也露出惊骇的神情。 「难道艾可的魔力透过星精路……?」 安洁拉似乎看得见亚修的左腕所发生的异常现象。 「管他的!」 亚修一跃而起,左手往前猛力一挥。 狂风吹散了地面的魔法阵,安洁拉的项链四分五裂,漆黑的龙绮华晶也化成无数的破片。 「这……这怎么可能?」 向来冷静的安洁拉面露惧色,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把我的帕尔还来!」 无视于呆立原地的安洁拉,亚修来到解剖台的旁边。 再怎么牢固的束具,也难敌〈星刻〉的魔力。束带一一被亚修撕碎。 「呜……怎么现在才来!」 重获自由的艾可嘴上虽然抱怨,却还是一把抱住亚修,窝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艾可……」 这下子叮轮到亚修不知所措了。 轻拍她的背心,表示安慰的意思吧。 可是当亚修的指尖碰触到艾可滑嫩白皙的肌肤。 「呀!」 大概是亚修的指尖太过冰冷,或者是背部的肌肤特别敏感,艾可的反应显得十分夸张。 「……艾可?」 「……你这只宠物竟敢随便乱摸!」 艾可的铁拳再度发威,不敌神力的亚修被一击弹到了墙上。 * 不知不觉中,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离开研究所之后,四人准备回到学生宿舍。 趴在亚修背上的艾可睡得十分香甜,看来应该是哭累了。熟睡的模样十分可爱,仿佛下凡的天使。 「真是难为她了……这是我跟艾可的问题,结果却把你们也卷了进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帮助艾可是殿下自行做出的决定,请不要放在心上。」 与亚修并肩而行的科赛特微微一笑。虽然背着兀自沉睡的西尔维亚,科赛特的步伐却未见沉重,依然与亚修保持同样的步调。 西尔维亚平常虽然严厉,睡着之后的她也跟艾可一样,都是纯真可爱的小天使。 「科赛特,你还好吧?」
亚修救出艾可之后不久,科赛特就立刻从地上起身。西尔维亚至今依然昏迷不醒,代表安洁拉的龙媒魔法威力十分强大,不过科赛特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当初是科赛特找出艾可的衣物,安慰哭哭啼啼的艾可、协助她穿上衣服的人也是科赛特。 若没有科赛特的协助,亚修恐怕还待在研究所里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呵呵,因为我是侍女嘛!」 「是这个关系吗?」 「当然。」 科赛特的脸上总是带着可掬的笑容。每次跟她说话,亚修总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净化,甚不连对安洁拉的愤慨都在她的笑容之前消失无关。 「亚修大人,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今天的事情还请务必保密,毕竟人言可畏……」 「啊,原来如此。」 亚修明白科赛特的用意。 拯救艾可的行动虽然不无正当性,然而一旦让世人知道西尔维亚非法入侵安洁拉的研究所,甚至还遭到龙媒魔法的催眠,恐怕有损骑士王家的威望。 「我明白了。无法告发安洁拉博士固然遗憾,不过她应该已经尝到教训了。」 亚修微微一笑,科赛特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亚修大人不怕龙媒魔法的事实,似乎让她大受打击。当时的亚修大人真的很有男子气概呢!」 亚修还是第一次受到女生的赞美,一颗心不禁跳得飞快。 「别说了。当时我只想救出艾可,也没想那么多。对了,我跟那个博士对峙的过程,你全都看在眼里吗?」 「呵呵,你说呢?」 科赛特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亚修心想。 第二天…… 亚修的预期落了空。 第一节还没上课,身穿白色大衣的女子迳自走进教室,班上同学顿时安静了下来。 「啊——!」 亚修和西尔维亚同时大叫一声,这个举动顿时吸引了其他同学的视线。 女子站上讲台,露出冰冷的微笑。 「我是安洁拉·康威尔。希巴司顿老师退休享福去了,由我接替他的位置。」 「不会吧……」 印象中希巴司顿老师还有一年才届退休之年,看来八成是安洁拉在幕后搞的鬼。 站在学院的角度,能够聘请知名的研究者担任老师,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以后就叫我安洁拉老师吧。」 亚修和西尔维亚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安洁拉。 「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 级任导师突然换成年轻的美女老师,包括雷蒙在内的男同学无不兴奋得高声欢呼,唯独亚修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安洁拉一定是为了艾可才动这些手脚。 「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果然不出所料,安洁拉不经意地以老鹰般的锐利眼神凝视着亚修,嘴角浮现出令人不寒血栗的冷笑。 第一卷 第三话 尸灰龙的袭击 白羊宫之月结束,金牛宫之月到来。 安洁拉的闪电就职至今依然余波荡漾,艾可的去留问题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直到现在还没做出定论。 因此艾可仍然占据亚修的床铺。 最大的问题是亚修入住的阿波罗舍是男生宿舍,而且只要不开口说话,艾可活脱是个楚楚可怜的超级美少女。 在其他学生的眼中,亚修是超级美少女的同居人。 光怪陆离的传说在阿波罗舍的学生之中不径而走,也是可以想像的。 高级班一年级的教室。 快要放学的时候,雷蒙来到亚修的座位。 「亚修,放学之后一起去玩吧?」 「抱歉,我要去学生会一趟。」 雷蒙不禁瞪大了双眼。 「学生会?为什么?」 「呃,学生会长有事找我。」 之前蕾贝卡曾经交代亚修,要他找个时间到学生会办公室,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如今艾可逐渐习惯了学校生活,现在也差不多是拜访学生会的时候了。 「真的假的?蕾贝卡大姐头一定会问东问西的吧?光是想像她冷嘲热讽的那种狠劲……咕呜……征服我吧,蕾贝卡大姐头……」 「……我懒得吐槽你了。」 「那……情况还好吧?」 「什么情况?」 亚修一脸狐疑地反问,雷蒙的脸立刻凑了上去。 脸上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你不是在床上调教艾可吗?」 雷蒙才刚说完,教室立刻陷入一片寂静。 班上的同学都对亚修报以诡异的目光,大家都知道亚修的帕尔是个美少女。 「不要胡说八道!你忘了艾可是一只龙吗?」 雷蒙讪讪而笑。 「说的也是,我想你也没有那种胆子。」 「那就不要四处造谣,引起他人的误会!」 「哈哈……被调教的人该不会是你吧,亚修?」 「咕……」 雷蒙一句话就刺中痛处。亚修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否认。 * 学生会办公室位于校舍最上层的中央塔内部。 站在宣丽堂皇的大门之前,亚修不禁吞了口唾液。 自古以来,安萨里邦学生会就拥有莫大的权力,不但介入学院理事会的运作,甚至在市议会中拥有发言权。根据未经证实的说法,学生会长的权力甚至凌驾在市长之上。 「进来吧。」 站在外头都还没敲门,门内就传来学生会长艳丽的嗓音,亚修不禁全身一震。 「打扰了……」 他畏畏缩缩地扭动门把,走进办公室。 蕾贝卡站在办公室最内侧的窗边,双手交抱在胸前,室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意识到两人共处一室之后,原本就很不自在的亚修更是紧张得冷汗直流。 「亚修,你终于来了。」 蕾贝卡转过身来,凝视着亚修的目光炯炯有神。 宛如大理石雕像的美貌与火红的秀发互相辉映,凝造出慑人的气势。除了脸蛋之外,身材更是没话说,丰满的肉体凹凸有致,学院的制服根本无法遮掩玲珑曼妙的身形。 「哪里……」 拥有圣天龙骑士称号的蕾贝卡,兰德尔缔造出无数的传奇,不但是安萨里邦市家喻户晓的英雄,威名更是远播骑士国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是集荣耀于一身的罗雷亚蒙圣龙骑士团,也只有一成左右的成员拥有圣天龙骑士的称号。 由此可知圣天龙骑士的筛选条件非常严苛,非常人所能克竟全功。 「不必这么拘束,坐吧。」 「是……」 亚修诚惶诚恐地坐在沙发的一角。 蕾贝卡毫不犹豫地坐在亚修的身边,一阵淡雅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亚修感到浑身不自在。 「呃……」 这种吐息可闻的距离着实让亚修感到心烦。既然亚修的对面也有一张沙发,按照常理来判断,蕾贝卡应该坐在对面才是。 不过蕾贝卡却满不在乎地露出戏谑的微笑。 「坐在隔壁才能彻底了解对方,这可是约会的常识。」 「是、是哦?」 「年轻人,好好学起来吧。下次约会的时候可别坐在女生的对面。」 「这……对我来说,约会还是很遥远的世界……」 亚修尴尬得面红耳赤,蕾贝卡却眯起了双眼,仿佛十分受用。 「嗯……这么说来,还没有人察觉你真正的价值啰?」 「真正的价值?」 「我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你的价值就是了。」 蕾贝卡突然收敛笑容,直接导入主题。 「总之,我是找你来谈艾可的事……你上课的时候都拿她怎么办?总不会把她留在男生宿舍吧?」 「科赛特愿意替我照顾艾可,这方面倒是不成问题。」 前几天的绑架事件结束之后,亚修在闲聊中向科赛特提起自己的难处,科赛特立刻自告奋勇愿意帮忙照顾艾可。西尔维亚上课的时候,科赛特也是无事可做,刚好可以代替亚修陪伴艾可。 唯一的担心之处,就在于艾可是否能接受科赛特。事实证明亚修的担心是多余的,艾可在科赛特的面前特别听话,两人已经建立起深厚的情谊。 「嗯……科赛特是个合适的人选。我见过科赛特几次,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蕾贝卡同学也有同感吗?」 亚修不禁露出苦笑。 「嗯……据说骑士王将西尔维亚公主送到安萨里邦的时候,挑选了好几百名侍从和护卫同行。」 「呜哇,一定很闷。」 「公主殿下当然拒绝了骑士王的安排,最后在骑士王的坚持之下,只带了科赛特一人同行。由此看来,说不定科赛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真的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蕾贝卡的眼神十分锐利,亚修只感到冷汗直流。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跟科赛特这么要好?」 蕾贝卡秀丽的脸庞突然逼近,扑鼻而来的淡雅清香令亚修感到头晕目眩。 「这……这个……」 突如其来的质问,顿时让亚修为之语塞。 「居然有事情瞒着我,这可不是好现象。你该不会以为蕾贝卡·兰德尔是可以随便欺瞒的人吧?」 蕾贝卡的脸庞愈来愈近。 嘴角虽然挂着一抹浅笑,眼神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笑意。 「好、好啦,我说就是了!你可以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吗?」 「当然。」 蕾贝卡点点头。 于是亚修吸了口气,将艾可的绑架事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 同一时刻,西尔维亚正在第七龙舍喂食兰斯洛特。 第七龙舍是圣龙专用的设施,除了蕾贝卡的帕尔——古夫林之外,还住了四只圣龙。 「慢慢吃,还有很多。」 看见兰斯洛特狼吞虎咽地享用霜降肉排,西尔维亚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通常喂食、准备床铺、饮食调整、排泄物的处理……等等的工作,都是由龙舍的龙丁负责的,育龙人只要专心于学业就好。 然而西尔维亚总是亲自照料兰斯洛特,从不假手于他人。 每天一定造访龙舍五次,亲手喂食、打扫龙舍、甚至是洗澡。如果兰斯洛特表示身上某个部分发痒,还会亲自帮它抓痒。 在西尔维亚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诞生时还只是只翼龙的兰斯洛特,很快地就成长为美丽的圣龙。 杰出的成果受到肯定,西尔维亚以十四岁的稚龄获得龙骑士的称号。 龙骑士是成为圣龙主人的育龙人才能享有的称号,这是罗雷亚蒙骑士国的惯例。 当然,西尔维亚并未因此而志得意满。西尔维亚的目标是成为「伟大的骑士」,区区龙骑士的称号并无法满足她。 「兰斯洛特,我们要以圣天龙骑士为目标喔。」 娓娓道出自己的决心之后,西尔维亚轻抚兰斯洛特的身躯。白银的毛发软篷篷的,摸起来十分舒服。 突然之间,西尔维亚伸手捂着胸口。 她的育龙人证明——也就是〈星刻〉位于胸口的正中央。 七岁的记忆蓦然浮现。 为了接受龙之母的幼生,西尔维亚独自进入阿比昂森林,结果在途中扭伤了脚,站在路旁哭泣。离开王宫之前,西尔维亚意气风发地宣称自己一定会成为育龙人,如今落得这种下场。 要她怎么还有脸回去面对大家?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少年伸出援手。 少年跟西尔维亚一样,都是来接受〈幼生之仪〉。 ——我背着你一起去找龙之母吧! 一想到那名少年,西尔维亚顿时感到心跳加速。 要不是他适时伸出援手,西尔维亚也无法成为育龙人。 「没错,我答应他一定要成为真正的骑士。如果我做出有违骑士精神的行为,不配继续当你的主人,到时候你一定要狠狠地斥责我。」 只可惜兰斯洛特专注于眼前的霜降肉,对西尔维亚的真情告白充耳不闻。 「你这个孩子也真是的。」 西尔维亚不禁摇头苦笑。虽然已经进化为圣龙,兰斯洛特依然正处于幼年期的阶段。跟古夫林比较起来,个头更是矮了一截。 「说到这个……」 西尔维亚的脑中浮现出亚修的模样。 放眼整个学院,唯一有胆子挑战西尔维亚·罗雷亚蒙的学生。 最后西尔维亚虽然赢得了比赛,却丝毫没有胜利的感觉。 比赛一开始,西尔维亚就欠亚修一个人情。 她很清楚自己的个性太过耿直,容易树敌。 只是万万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比赛中遇上这种卑鄙的手段。要不是亚修灵机一动,西尔维亚恐怕很难获得优胜。 「亚修·布雷克……从来没见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连他人的帕尔也能操纵自如,简直就是颠覆既有的常识。真不明白他到底是利用什么方法——」 就在西尔维亚喃喃自语的时候,龙舍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 「不好了!龙发狂了!」 * 亚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之后,蕾贝卡不禁叹了口气。 「居然还有这种事,安洁拉老师可真是个麻烦人物。偏偏放眼全大陆,她又是龙族研究的权威。」 「我倒不觉得安洁拉老师有那么伟大。」 「她原本是个龙族迷,从小就立志成为育龙人,结果却在〈幼生仪式〉被刷了下来。」 「如果我是龙之母,我也不会把幼龙托付给那种人。」 「或许被龙之母淘汰的事实,对她造成了莫大的打击,进而成为心灵的创伤吧!不过安洁拉老师的学识渊博,这点倒是不容怀疑,我看还是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先观察一阵子……」 亚修难掩内心的沮丧。 他实在不想跟那个危险人物扯上关系。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件事。当初在森林中的时候,你遇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亚修心中一凛,猛然抬起头来。 艾可诞生之后一连出了许多状况,亚修几乎把森林中的可疑人物忘得一干二净。疑似帝国军的人物潜伏在骑士国境内,确实是不容忽视的一大问题。 「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气质不凡的面具男米卡悟斯。 欲置亚修于死地的少女。 「嗯……『米卡悟斯』应该是化名,不太像帝国人的姓氏,说不定是帝国军的情报员。若真如此,这可不是小小的学生所能解决的问题。」 亚修可不觉得蕾贝卡是「小小的学生」,不过他还是将这种想法藏在心里,并未说出口。 「我会将你的叙述转达保安官事务所,不过若面具男真的是帝国军,保安官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蕾贝卡的表情虽然平静,发言却十分吓人。 「会不会太夸张啦?安萨里邦是育龙人的学院,又不是士官学校,不太可能被帝国军盯上吧?」 「没错。我们不是士官候补生,育龙人的出路也不是只有骑士团或是龙骑部队,更何况罗雷亚蒙骑士国的立国精神就是禁止龙族参与军事行动,不过,『那场战争改变了罗雷亚蒙骑士国以及安萨里邦市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场战争。 发生在五十二年前的「赛诺古拉比亚战争」。 骑士国建国以来,第一次让龙族从军的战争。 战争的肇因,始于北方的赛法洛斯帝国人侵南方谢普隆王国的军事行动。 帝国军的战争机械拥有惊人的破坏力,瞬间摧毁了谢普隆王国人称大陆最强的王立骑士团。 忧心忡忡的谢普隆王派遣密使前往罗雷亚蒙骑士国。 于是四百五十年来置身于战争之外的龙族,为了拯救盟国,再度走上战场。 骑士王亲自率领罗雷亚蒙圣龙骑士团加入战局,缔造了辉煌的战绩,迫使损失惨重的帝国军不得不自谢普隆王国撤军。 之后王国与帝国签订了休战协定。 「对于帝国军而言,安萨里邦非但是士官候补生的养成机构,更是大规模破坏性武器的生产工厂,简而言之就是重要的军事设施。就这层意义而言,安萨里邦极有可能成为帝国军的下手目标。」 「不会吧……!」 眼见亚修吓得面色发白,蕾贝卡不禁笑了出来。 「亚修,不必大惊小怪。你以为安萨里邦的学生会长是谁?」 「这……当然是你了。」 「没错,我跟吉夫林一定会尽全力保卫安萨里邦,希望你也能加入我们的阵容。」 「我?」 「没错。」 蕾贝卡凑了上来,两人的肩膀几乎靠在一起。 「想不想加入学生会?」 蕾贝卡的邀请大出亚修的意料之外。 「我没那个资格吧!毕竟学生会的成员全都是圣骑士……」 「不是圣骑士就不能加入学生会吗?我记得没有这种规定,今年的成员只是刚好都是圣骑士罢了。」 「可是……」 「听说你是大家眼中的天才驯龙师。」 「那只是同学之间的玩笑话。」 「你太谦虚了,连我也没办法骑上别人的帕尔呢!」 蕾贝卡愈靠愈近,宛如大理石雕像般的美丽容颜近在咫尺。 亚修突然发现蕾贝卡的手掌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隔着一层衣物,亚修清楚地感受到蕾贝卡的体温。 心跳逐渐加速。 「我需要你,亚修。」 「蕾贝卡同学……」 「请你考虑一下,好吗?」 「可是要我加入学生会——」 这时学院的钟声突然响起,解救了左右为难的亚修。钟声有些急促,听起来不太正常。从钟声的频率来判断,应该是警钟。 「第二级紧急状况……?」 蕾贝卡很快地判读钟声所代表的意义,立刻来到窗边。亚修也站在后面打量的窗外。 安萨里邦的「第二级紧急状况」,代表龙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失控,迳自飞离龙舍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一只翼龙在校园中来回冲撞。它的体型不大,应该才出生不久,连翅膀都还没张开,更别说是飞行了。 蕾贝卡不禁摇头苦笑。 「这种季节常常发生类似的状况。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蕾贝卡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学生会长,反应十分冷静。 数名龙丁赶赴现场,张开包围网。 龙是高智能的生物,不过个性也十分暴躁,尤其是在幼年期的时候,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失去控制。这时就算是饲主,也无法安抚正在气头上的帕尔。 任职于龙舍的龙丁全都受过专业的训练,深谙处理这种状况的技巧。蕾贝卡说的没错,这个偶发事件很快就会落幕了。 亚修很快地就对眼前的小插曲失去兴趣,准备离开窗边。 「不好!」 蕾贝卡突然大叫一声。 「公主殿下……!」 亚修也睁大了双眼。 赶到现场的西尔维亚,居然跳上了横冲直撞的幼龙。 看来她似乎打算自行压制幼龙。当然,这是个相当危险的判断。 除了自己所认定的主人之外,龙族不会让其他人骑在背上。 果然不出所料,西尔维亚只能吃力地攀附在幼龙的身上,随时可能被甩出去。 西尔维亚的举动显然对现场的龙丁造成极大的困扰。 亚修不禁喃喃自语。 「公主殿下到底在做什么……?」 「大概是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吧!」 「我?」 亚修显然不明白蕾贝卡的话中涵义。 「公主殿下是个完美主义者,任何事都要拿第一。如今碰上了一个天才驯龙师,自然会产生不服输的心态。」 「就为了这种小事……?」 亚修皱起眉头。 「对于公主殿下而言,这可不是小事。」 「唔……我下去帮忙!」 「没这个必要。」 严厉的语气迫使亚修停下脚步。 「没错,你确实拥有少见的才华,不过你能够在救出公主殿下的同时制伏失控的幼龙吗?」 「唔……」 蕾贝卡言之有理,亚修顿时为之语塞。 如果只是让幼龙冷静下来,亚修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亚修并没有救出西尔维亚的自信。 「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以为安萨里邦的学生会长是谁?」 蕾贝卡突然跳上窗台。大红色的秀发随风飞舞,仿佛燃烧的火焰。 「等、等一下!蕾贝卡同学,你——」 「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句话之后,蕾贝卡的身影突然消失。 「蕾贝卡同学!」 亚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蕾贝卡居然从窗台一跃而下。 亚修连忙探出上半身,睁大双眼凝视着下方。 「同应我的召唤吧……古夫林!」 蕾贝卡正下方的空间突然扭曲,古夫林威风凛凛地现身。 降落在古夫林的背上之后,蕾贝卡缓缓地开口,语气庄严而严肃。 「以蕾贝卡·兰德尔之名下令!将你创造的圣骑甲奉献给我吧!」 呼应蕾贝卡的召唤,古夫林发出一声巨大的
咆哮。 蕾贝卡全身发光。 身上的制服迅速消失,仿佛溶解于光之洪锋。 有那么一瞬间,赤裸裸的丰满躯体呼之欲出,不过在强光的衬托之下,无法直视的亚修没办法看个仔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蕾贝卡已经套上了金碧辉煌的骑士盔甲。 全身流露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息,仿佛神话故事所描述的圣骑士。 「那就是……圣骑甲!」 圣骑甲的传说时有耳闻,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大开眼界。 圣龙对主人宣誓效忠的象征。 当自己的帕尔将圣骑甲奉献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圣骑士就获得了圣天龙骑士的称号。 ——轰! 古夫林庞大的身躯飞上了天空。 强大的风压几乎让窗边的亚修站立不住。 「呀啊啊!」 西尔维亚的尖叫声从地面传来。她的身体被高高地抛上了天空,仿佛被疾驶的马车迎面撞上。 亚修下意识地探出土半身。 「公主殿下!」 眼见西尔维亚就要重重地摔落地面,古夫林突然急速滑降。在亚修的眼中看来,古夫林的速度其快无比,简直就是瞬间移动。 当古大林开始爬升的时候,蕾贝卡已经成功地救起了西尔维亚。 「亚修,公主殿下就拜托你了!」 「啊?」 亚修还来不及会意,蕾贝卡就瞄准了学生会办公室的窗户,将西尔维亚的身体扔了出去。 距离虽然不到两公尺,不过在半空中丢下堂堂的公主殿下,没有过人的胆识可是做不出来的。 「呜哇!」 亚修吓了一大跳,连忙站稳脚步,托臂接着了西尔维亚。 低头一看,怀中的西尔维亚早就失去了意识。 「……」 明知不应该如此,亚修还是感到心跳加速。西尔维亚的身体柔软而富有弹性,灿烂的金发更是传来阵阵幽香,亚修不禁心中一荡。 这时窗外传来蕾贝卡咏唱咒语的声音。 「现身吧……一击必中的魔枪……」 天空突然出现一道闪光,巨大的长枪在众人的眼前现身。 这就是只有圣天龙骑士才能使用的魔装。 圣骑甲并不只是单纯的骑士盔甲,本身蕴含了强大的魔力,可以使上独一无二的魔装。 「凯·波尔古!」 在亚修的注视之下,蕾贝卡举起魔枪一挥而下。 强大的魔力化成一道光束射向地面,在横冲直撞的幼龙身边引发了小规模的爆炸。 只要稍微偏移了少许距离,幼龙恐怕会落得一命呜呼的下场;不过蕾贝卡真不愧是圣天龙骑士,距离和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巧妙地利用爆炸的震波让幼龙失去了意识。 「呜……」 蕾贝卡制伏幼龙之后不久,西尔维亚悠悠醒转。当她发现自己躺在亚修的怀中之后,立刻面红耳赤地奋力挣扎。 「你……你想做什么……!」 「呜哇,不要乱动!我快撑不住了!」 亚修才刚提出警告,西尔维亚就一屁股摔倒在地。 「呜……你做什么啦!」 西尔维亚痛得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瞪着亚修。 「我不是警告过了吗?谁教你一直动来动去!再说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要不是蕾贝卡及时伸出援手,你早就没命了!」 「你……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 西尔维亚的双眸泛起一阵泪光。 「……公主殿下?」 「呜……」 西尔维亚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跑出学生会办公室。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的亚修喃喃自语。 「放化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回头一看,换回制服的蕾贝卡坐在窗边,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 幼龙事件的第二天刚好是学校的休假日。 亚修再度带着艾可来到安萨里邦的市区。 其实亚修比较想一个人待在宿舍里面,可是—— 「可丽饼在呼唤我!」 慑于艾可的淫威,亚修只好乖乖地出门。 「立刻寻找可丽饼的摊位!」 通过分隔学院区与市区的大门之后,艾可急急忙忙地拉着亚修往前走。 「愚昧又无知的人类所制作的食物,真的那么好吃吗?」 「少、少啰唆!愚昧无知指的是人类,跟可丽饼没有关系!」 满脸通红的艾可气急败坏地驳斥亚修的讽刺,踏着大步走在通往闹区的大道上。艾可的反应不禁让亚修感到有些歉疚,他实在是不应该嘲笑艾可的。就在亚修准备追上去的时候,却不小心撞上了别人。 「呀——!」 亚修只是稍微晃了一下,对方却狼狈地跌倒在地。 「抱歉抱歉,是我不对。」 亚修连忙伸手,准备将对方拉起来。 「哪里,是我走路不专心……」 对方是个跟亚修年纪相仿的少女,脚边还有一个滚落的花篮。乌黑的秀发、小麦色的肌肤十分抢眼,略带忧郁的眼神搭配异国风味的外表,凝聚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少女抬头望着亚修,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你、你……」 少女细长的双眸睁得大大的。 「我的脸怎么了吗?」 「呀啊啊啊啊!」 少女一把抓起花篮,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很快就消失在人潮之中。 来往行人纷纷报以鄙夷的目光,仿佛将亚修当成了变态。 「不、不要误会!我什么也没做!」 亚修急着替自己辩解,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真是没礼貌,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悻悻然的亚修走向可丽饼的摊位。艾可身上连半毛钱也没有,却毫不在乎地向店员点餐。 「安萨尔可丽饼一份!」 「住手!」 * 假扮成卖花少女的阿妮亚躲在空无一人的暗巷中拼命地喘气。 见到那名少年的瞬间,阿妮亚以为自己遇上了幽灵。 上个月死在眼前的少年,居然若无其事地在街上行走,也难怪阿妮亚会被吓得花容失色。 「不可能!」 他已经死了。 跌落深不见底的峡谷,哪有可能活下来。 或许只是相貌神似的其他人吧,这种解释比较合理。 「不对!」 不可能认错人。那张脸孔、那个声音、那种语气……他就是阿妮亚在森林中遇见的那个人,照理说早就死在阿妮亚的手上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活着? 按照常理来判断,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还活着。阿妮亚亲眼所见,不容怀疑。 少年并未认出阿妮亚固然令人讶异,不过仔细一想,当时阿妮亚的脸上戴着面具,身上穿着丹塔洛斯族的战斗服装。 相较之下,现在的阿妮亚只是一个单纯的卖花少女,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怎么办……」 当时阿妮亚从峡谷回到米卡洛斯身边之后,直接做出「已经杀死目标」的任务报告,完全不将少年幸运生还的可能性列入考虑。 米卡悟斯只是口头慰劳几句,并未询问详细情况。或许对于米卡悟斯而言,少年并不是值得关切的重要人物吧。 阿妮亚不禁左右为难,她应该向米卡悟斯报告这件事吗? ——跌落深谷的少年其实还活着。 「不要闹了!」 事隔多日才向米卡悟斯提出报告,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而且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这阵子阿妮亚的心里总是挂着一件事,一件让阿妮亚久久不能释怀的心事。 悬崖崩塌的时候,少年居然推了阿妮亚一把。阿妮亚因此幸免于难一侥幸捡回一命。 即使自己面临生死关头,那名少年还是在危急时刻救了阿妮亚一命。 对于自幼生长于深山的阿妮亚而言,少年的举动着实匪夷所思。 如果少年以阿妮亚为跳板,独自一人逃生,反而还比较说得过去。 阿妮亚的故乡多得是这种只顾自己的人。就另一个角度而言,若没有这种独善其身的心态,恐怕也很难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 「我该怎么办才好?」 阿妮亚喃喃自语,茫然凝视着手边的花篮。 大脑一片混乱。当初没遇见那个少年,现在也不会这么烦恼了。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卖花少女,会不会比较幸福?」 莫名的怒气袭上脑门,阿妮亚将手中的花篮摔在地上。 她无法原谅自己软弱的一面。 阿妮亚发狂似的践踏散落一地的花朵。 「我这个笨蛋,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下定决心追随米卡悟斯大人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阿妮亚近乎歇斯底里的自言自语。这时正午的钟声响起,该回到米卡悟斯的身边了。 * 正午的钟声响起。 离开可丽饼的摊位之后,亚修和艾可一路来到了圣达拉姆广场。 艾可迫不及待地拿起香草口味的可丽饼,狠狠咬了一口。 自从亚修将安萨尔可丽饼列入管制之后,这一路上艾可都不肯说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可是…… 「唔……香草可丽饼也不错!」 艾可的双眼一亮。 「是吗?那就好。」 亚修打从心底感谢香草可丽饼。区区五十古洛林就能换得艾可的笑容怎样都划算。 「偶尔趁着休假日的时候出来走走,感觉也挺不错的。」 艾可贪婪地享受香草可丽饼的同时,亚修环视整个广场。 除了当地人之外,广场上也聚集了不少观光团,大概是来自谢普隆王国吧。虽然跟骑士国的国民属于同一人种,说话时的用字遣词和服装的设计却截然不同,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些人聚在那边做什么?」 终结可丽饼之后,艾可一脸狐疑地开口。 「当然是为了瞻仰圣像。」 亚修远眺广场上的『圣达拉姆像』,这也是安萨里邦市的古迹之一。 「那是谁的圣像啊?」 「第一代的骑士王达拉姆·罗雷亚蒙,大概是距今五百年前的历史人物。」 「圣像上的盔甲……好像是圣骑甲。」 艾可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亚修不禁大为钦佩。 「看得出来吗?」 「那当然,龙种记忆也收录了圣骑甲的设计图呢!」 「那……你可以利用龙种记忆的设计图,自行创造圣骑甲吗?」 「什么?」 艾可睁大眼睛,表情十分讶异。 被艾可这么一瞪,亚修顿时有些心虚。 「你有没有搞错啊?那只是仿制品而已。龙族的祖先所流传下来的设计图只有参考的价值,不可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圣骑甲。」 「嗯,说的也是。」 亚修坦然接受艾可的说法。 「所以往后你也会为了我创造出独一无二的圣骑甲啰?不过在这之前,得先让你成为圣龙——好痛!」 脚背突然被艾可狠狠地踩了一下,亚修顿时痛得跳了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啊!」 亚修气得破口大骂,想不到艾可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还羞得满脸通红。只见她神情忸怩,一直逃避亚修的视线。 「……怎么啦?」 「你少臭美了!为什么我这个饲主要替宠物创造圣骑甲?这根本就违反了大自然的定律!」 说完之后,艾可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直到现在,亚修才猛然想起过去在课常上所学到的知识。 对于龙族而言,为主人创造圣骑甲象征着「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主人」,意义十分深远。 「原来如此。」 难怪艾可会满脸通红地极力否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艾可害羞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喂,等等我!」 亚修露出得意的微笑,也跟着追了上去。 一路来到面向圣达拉姆广场的咖啡厅面前,艾可才停下脚步。 咖啡厅的店名叫做〈艾沙洛瓦〉,各式各样的花茶堪称一绝,深受女性顾客的喜爱。尤其是装潢别出心裁,营造出独特的浪漫气氛。 每到周末,店里面总是坐满了一对对的年轻情侣,对于至今依然孤家寡人一个的亚修来说,无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区。 即使是现在,有限的座位依然被情侣军团所占据。 亚修不禁暗自啜泣。 「有件事我要先搞清楚,你对这家店有兴趣吗?」 「好香的味道。」 艾可不由自主地抽动鼻翼,搜寻味道的来源。外表虽然是个惹人怜爱的美少女,这个动作却活脱是幼龙的习性。 「这不是……」 亚修也注意到咖啡厅传来一阵甘甜的清香。 「这不是安萨尔的香味吗?不行,说什么都不可以!」 既然是以花茶闻名的咖啡厅,安萨尔茶当然也是招牌茶饮之一。身为性嗜安萨尔的龙族,艾可当然不可能错过安萨尔茶独特的香气。 「哼,你真的很讨厌。安萨尔是龙族的最爱,也就是所谓成龙的风味呢!」 「得了吧,你只是一只幼龙而已!幼龙就要有幼龙的样子,不要处处模仿成年的龙!难道你不怕先前的糗态再度上演吗?」 「先前的糗态是指什么?」 「很好,醉得记不清了是吧?那更没得商量!从今以后禁止接触安萨尔制品,直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为止!」 「哼!你凭什么命令——啊嗯!」 艾可突然娇呼一声,狼狈地弯下了腰。只见她不断地磨蹭大腿内侧,似乎急着想上厕所。 「艾可?」 亚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呜……!」 果然不出所料,艾可突然靠了过来,依偎在亚修的怀中。即使隔着好几层衣物,亚修的胸膛还是清楚感受到热切的吐息,整个人几乎都要被融化了。 「不会吧,光是香味就让你醉倒了?」 「呼……呼……不行……胸口闷得好难受……」 湿润的双眸、火红的脸颊。艾可的身体热得发烫,亚修感到自己好像抱着一个大火炉。 「可恶……这家咖啡厅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先带着艾可离开这里再说吧。 艾可的模样实在是太诱人了,亚修没有保持冷静的自信。再说万一被学院的其他学生撞见—— 「咦?那不是亚修吗?看起来……挺热情的嘛!」 无巧不巧,学生会长蕾贝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赫然发现蕾贝卡的背后还站着另一个女学生。 「……公主殿下?」 亚修浑身颤抖。只见他紧闭双眼,准备接受西尔维亚的铁拳制裁。 可是…… 「……」 或许是幼龙事件的阴影依然存在,只见西尔维亚躲在蕾贝卡的身后,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 蕾贝卡带着大家来到巷子里的大众餐厅〈龙牙亭〉,这里绝对不会有安萨尔的香味。 「这里是……〈龙牙亭〉?」 原本以为蕾贝卡会选择一家格调高雅品味十足的餐厅,亚修的期待显然是落了个空。 严格说来,〈龙牙亭〉是一家物美价廉的庶民餐厅。 「是啊,这家餐厅的质与量都令人无话可说,而且学生会成员还享有半价优待。」 「原来如此……」 小小的店面十分热闹,身材壮硕的劳动工作者络绎不绝。 刚好有一张四人的空桌,于是蕾贝卡和西尔维亚坐在一起,对面坐着亚修和艾可。 蕾贝卡与西尔维亚。 〈真红女帝〉与〈蓝冰公主〉。 学院的两大美女同时坐在亚修的对面。这幅景象万一被雷蒙看见,铁定会当场吐血而死。 西尔维亚别过头去,一句话也没说,看来幼龙事件似乎在她心中造成不小的阴影。亚修很想劝劝西尔维亚不要钻牛角尖,可是光照顾艾可就已经够忙了,根本无暇顾及西尔维亚。 「呼咕……」 艾可的眼神迷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无奈之余,只好拿起桌上的开水喂她喝了几口。 蕾贝卡俐落地点完三份餐点之后,抬起头来打量着亚修和文可,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你的生活可真是多采多姿。」 「……对不起。」 「不必道歉,其实我现在还挺愉快的。」 「愉快……」 亚修双肩低垂,看起来十分沮丧。 「往后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别让艾可接触安萨尔。〈艾沙洛瓦〉的安萨尔花茶固然是极品,可是艾可的年纪还小,经不起那种刺激。」 「我会牢记在心的。」 亚修虚心回答之后,现场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原因当然出在西尔维亚身上。她一直保持沉默,令人感到莫名的压力。 「这、这个……蕾贝卡同学居然跟公主殿下一起出门,这可真是少见。」 「嗯,是我约她出来的。」 昨天的幼龙事件落幕之后,蕾贝卡表示会负责照顾西尔维亚。今天的邀约当然跟幼龙事件之后的承诺不无关系,不过西尔维亚居然会乖乖接受邀约,倒是出乎亚修的意料之外。 学生会长的地位虽然崇高,西尔维亚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如果真的不想出门,大可直接拒绝。 只见蕾贝卡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同时拿出一张纸条。 「一日约会券。还记得吗?骑龙祭的附带奖品。学生会长必须遵守诺言,身为优胜者的西尔维亚也有履行义务的必要。」 「啊,原来如此。」 亚修恍然大悟。 他几乎忘了在骑龙祭赢得优胜的学生,可以得到跟蕾贝卡出去约会的权利。 对于个性耿直、一丝不苟的西尔维亚而言,「优胜者的义务」无疑是不得逮抗的六字真言。 「公主殿下的心中似乎累积了不少烦恼,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谈谈心,想不到殿下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硬是不肯开口。」 语气虽然遗憾,蕾贝卡的笑容却有点幸灾乐祸的调调。 「让几位久等了。」 这时女服务生刚好出现,替大家上菜。 * 「米卡悟斯大人,我回来了。」 将安萨里邦市区尽收眼底的钟楼之上,米卡悟斯神色自若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随风翻舞的披风,衬托出沙场老将特有的气质。 阿妮亚假扮成卖花女郎,米卡悟斯则是伪装成云游四海的流浪战士。 位于古老寺院最高层的钟楼,安静得令人吃惊。 喧闹的市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凝视着米卡悟斯的背影,阿妮亚的脑海突然浮现出「深不可测」四字。 这座面向圣达拉姆的寺院十分老旧,并未对外开放,而且由于技术上的问题,翻新维修的工作迟迟无法进行,这十年来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 而且管理制度十分松散,只要破坏后门的门锁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寺院。 这项重要的情报来自米卡悟斯。即使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事情,米卡悟斯也是了若指掌。 阿妮亚一直怀疑米卡悟斯的出身。 行为举止十分优雅,透露出上流社会特有的高贵气质,不像是个帝国的军人。说起话来咬字清晰、发音正确,无论是谢普隆语或是帝国语都难不倒他…… 「市区的情况如何?」 米卡悟斯的问话将阿妮亚拉回现实世界。即使隔着一层面具,米卡悟斯冷澈的眼神还是让阿妮亚感到忸怩不安。 除了米卡悟斯和阿妮亚之外,钟楼没有第三个人。 只可惜现在正在工作。阿妮亚虽然感到遗憾,却不打算轻易透露她的少女情怀。 「街上十分祥和,大家都将战争抛到脑后。」 安萨里邦是个活力十足的城市。阿妮亚原本以为这座培养育龙人的城市应该笼罩在肃杀的氛围之下,然而事实正好相反,这座城市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息。 扮成卖花女行走于市区的时候,阿妮亚发现了一件事。 对于安萨里邦的市民而言,龙是「可爱的野兽」,而不是军事武器。「安萨里邦市」「训练龙族成为军事武器的基地」,基本上是错误的认知。 「没错,这座城市没有人将龙当成武器。安萨里邦是一座人情味十足的城市。」 米卡悟斯的语气充满了怀念,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 「不过,阿妮亚,人情味并没有意义。」 米卡悟斯往前踏出一步,他的脚边放置了一只类似棺柩的箱子。 只见他默默地打开箱盖,里面并没有尸体,而是收纳了一把剑。 那不是普通的剑,而是跟成年人的身躯相差无几的巨剑。 一把类似历史古画经常出现的斩马刀,不过剑刃是黑色的。剑柄装饰着美丽的宝石,仿佛价值连城的工艺品。仔细一看,每一颗宝石都是珍贵的龙绮华晶。 米卡悟斯举起漆黑的巨剑,缓缓念出咒语。 不久之后,蔚蓝的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乌云。 * 脆皮烧鸭、红酒炖牛肉、碳烤猪肋排、青蔬蘑菇浓汤、核桃硬面包……接二连三端上一桌的料理,看得亚修目不暇己。 肉汁与辛香料的味道在在刺激着亚修的食欲。 「呜哇……!」 艾可突然有所反应。 一闻到食物的香味,酩酊大醉的艾可立刻清醒了过来
,果然是个相当现实的家伙。平时只独钟可丽饼味的艾可毕竟是肉食性的龙族,如今满桌子的荤食料理摆在眼前,自然没有不食指大动的道理。 「吃不够还可以再点,不必客气。」 在蕾贝卡的示意之下,艾可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块鸭肉塞进口中。皮脆肉嫩的口感令人爱不释手,晶莹剔透的肉汁更是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唔……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肉!」 大为感动的艾可双眸绽放出闪闪星光,仿佛深邃神秘的小宇宙。脆皮烧鸭之后,艾可锁定红酒炖牛肉为第二个目标。只见她拿起叉子戳起一大块牛肉,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呼咕……」 艾可全身酥软,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应该是十分满意。 坐在一旁的亚修受到感染,嘴角也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然而西尔维亚却依然闷闷不乐地操作刀叉。每当与亚修四目相交,西尔维亚就会目露凶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时亚修突然想起蕾贝卡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公主殿下是个完美主义者,任何事都要拿第一。如今碰上了一个天才驯龙师,自然会产生不服输的心态。 简而言之,西尔维亚之所以试图独自制伏幼龙,原因是出在亚修的身上。 于是亚修鼓起勇气,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公主殿下,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锐利的眼神仿佛贯穿了亚修的眉间。 「就是昨天的那件事嘛,总觉得公主殿下实在是太冲动了。」 西尔维亚的双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 「你、你少臭美了!为什么我会为了你——」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呀!」 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西尔维亚花容失色。只见她双手捂着耳朵,全身微微颤抖。很难想像心高气傲的西尔维亚居然也有这种狼狈的模样。 「好奇怪的天气……」 亚修望着窗外,心中浮现出一抹不安。 万里晴空蒙上一层厚实的乌云。外头一片漆黑,很难想像现在是日正当中的时分。 「唔……不好的东西出现了。」 醉心于美食的艾可突然起身。只见她脸色一沉,凝视望着窗外。 「艾可?」 无视于亚修的询问,艾可头也不同地跑出店外。 * 「……尘归尘、土归土。现身吧,魔导工学的杰作——」 米卡悟斯念完咒语的同时,笼罩在乌云之中的市区突然出现了变化。 阿妮亚不禁瞪大了双眼。 达拉姆广场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只巨龙。 「……尸灰龙……!」 阿妮亚下意识地说出这个被诅咒的字眼。 米卡悟斯手中的巨剑浮现出血红色的文字,那些都是阿妮亚无法辨识的古代文字。 乍看之下,仿佛红色的鲜血自巨剑的剑刃缓缓流出。乌云的浓密度愈来愈高,雷声也愈来愈频繁。 以骨灰为媒介,再度苏醒的龙——尸灰龙。 阿妮亚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启动尸灰龙,分析战斗能力。 藉此判断是否适用于实战。 这就是潜入行动的最终目的。军方从数个地点当中,选出安萨里邦市为实验的场所。 尸灰龙的出现,就像是粉碎和平与安详的巨大铁锤。 阿妮亚才刚刚完成安萨里邦市区的侦查行动,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她咬紧了下唇。 饱受战火无情蹂躏的故乡,蓦然浮现脑海。 ——这就是战争。 阿妮亚握紧了双拳,凝视着米卡悟斯的背影〡 * 众人跟在艾可的身后穿过小巷,最后来到圣达拉姆广场。 广场已经陷入一片混乱。 当地人和观光客呆呆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明明是应该四下逃命的时刻,大家却不约而同地呆立原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怪物。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踏进广场,亚修顿时睁大了双眼。 巨大的生物正缓缓地降临广场。 「那是龙……吗?」 全身覆盖着体毛,看起来跟圣龙有几分神似。 不过体毛是暗灰色的,与象征光明的圣龙相去甚远。而且身上传来阵阵腐臭,味道十分难闻。 「肉体正在腐烂……」 亚修喃喃自语,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巨龙的体型更令人瞠目结舌。 圣达拉姆广场可以同时容纳一千人左右,如今人约有四分之一的空间被从天而降的巨龙所占据。巨龙只要抬起头来,高度就足以匹敌周围的高塔。 震彻心扉的惊人咆哮,响彻漆黑的天空。 巨龙的咆哮,仿佛几百只角笛同时吹奏出互不协调的声音,似乎连长眠于地的死者都会为之苏醒。 震耳欲聋的咆哮引起一阵旋风,吹倒了广场上的『圣达拉姆像』。 不久之后,令人作呕的腐臭弥漫广场。 直到这个时候,广场上的人群才开始四散奔逃,不过面对这个超现实的事态,现场的局面明显地失控。尽管安萨里邦的保安官试图维持秩序,仍难以控制陷入恐慌状态的人群。 偌大的广场仿佛人间地狱。广场四周的店面涌出无数的客人,逃难的人群互相践踏,死伤难以估计。 「艾可!」 『圣达拉姆像』的底座碎裂,整座石像颓然地倾倒在广场上。双唇紧闭的艾可,正毅然决然地站在石像的旁边。 艾可的正前方,就是那只令人生长的巨龙。 「她在做什么?不想活了吗?」 亚修急着想把艾可拉回来,却被一群惊慌逃命的观光客阻碍,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艾可突然脱下贝雷帽,露出头顶的两只角。 看来似乎想表示自己的龙族身分。 「放肆,还不退下!你知不知道我是何许人物?街上有许多美味又可口的餐厅,我可不许你随便乱来!」 艾可的怒斥响彻云霄,混乱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气凛然的态度,也让亚修产生莫名的感动。 如果那只怪物也是龙的一种,说不定听得懂艾可的意思。 只见巨龙的眼睛缓缓移动,视线停留在艾可的身上。 双方的眼神在半空中交会之后,巨龙的身躯冒出好几只触手,迅速地袭向艾可。 「呀啊啊啊!」 「艾可!」 身体和四肢被触手缠绕的艾可很快地就被吊上了半空中。触手撕裂了艾可身上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 「可恶!不要太过分了!」 艾可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改变什么。而且愈是挣扎,触手收缩的力道也随之逐渐增强。 巨龙再度咆哮,露出粉红色的口腔。排列整齐的森然白牙接二连三地脱落,亚修这才注意到巨龙的牙龈也严重腐败。 「可恶……怎么办!」 这时巨龙的口中,突然浮现出紫电纵横的光球。 紧接着紫电与光球随着巨龙的咆哮释放而出。 ——轰! 一声巨响之后,正前方的建筑物顿时笼罩在刺眼强光与朦胧的粉尘之中。 「攻击魔法……?」 亚修呆立当场。 照理说只有圣龙才能使用这种高阶魔法。 攻击魔法的牺牲品,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一楼是咖啡厅〈艾沙洛瓦〉,二楼到四楼是一家百货公司。 「天啊……」 亚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想像巨龙的攻击到底造成了多么惨重的伤亡。 不久之后,烟雾逐渐散去。 「啊……」 建筑物依然好端端地耸立原地,毫发无伤。 「蕾贝卡同学!」 惊喜之余,亚修不禁放声大叫。身穿圣骑甲、脚跨古夫林的蕾贝卡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防御魔法阵,化解巨龙的魔法攻击。 「〈艾沙洛瓦〉凝聚了许多少女的梦想。身为安萨里邦的学生会长,我不许任何人侵犯这块圣地!」 正气凛然的宣言顿时获得无数市民的喝采。 蕾贝卡当然不会满足于市民的声援。只见她收敛心神,缓缓地念出咒语: 「现身吧,一击必中的魔枪。」 在蕾贝卡的召唤之下,魔枪在半空中展露威容。 「凯·波尔古!」 魔枪化作雷光,直扑巨龙的头顶。 「咦……?」 亚修瞪大了双眼。 巨龙的前方出现一个新的光球,瞬间展开成七层的防护障壁c 「居然也会防御魔法!」 凯·波尔古突破了第一层防护罩。 接着又轻易地突破第二层。 可是行进速度显然迟缓了许多。 每突破一层防护罩,就会消耗许多凯·波尔古所蕴藏的魔力。 突破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 亚修凝视着凯,波尔古的轨迹,在心中暗自祝祷。 最后第七层的防护罩出现龟裂——突破成功。 「太好了!」 亚修高声欢呼的同时,凯,波尔古命中了巨龙的头部。 巨大的闪光刺得大家睁不开双眼,接踵而来的轰然巨响更是让大气为之撼动。 浓浓的黑烟覆盖巨龙的身躯。 大家都认为蕾贝卡赢得了胜利。 甚至连负责引导市民避难的数名保安官,都不由自主地拍手叫好。 这时烟雾逐渐散去。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被炸出一个大洞的脑袋冷却了胜利的喜悦。大脑遭到破坏之后,巨龙显然是活不成了—— 「它到底是什么怪物……」 然而亚修的身体却微微颤抖。 巨龙并未倒地,艾可也依然被吊在半空中。 这时头部的伤口突然开始蠕动。 仿佛伤口本身也是一个生命体。 伤口迅速再生,巨龙又恢复原本的样貌,歪斜的双眸更是流露出浓浓的杀气。 突然之间,巨龙挥舞它的尾巴。 对照先前的高阶魔法,巨龙的物理攻击颇出亚修的意料之外。蕾贝卡似乎也是如此,反应显然慢了半拍。 「糟了……!」 蕾贝卡惊呼一声。 虽然只是再简单也不过的物理性攻击,巨龙身后一整排的建筑物还是拦腰折断,仿佛脆弱的积木。 现在也只能祈祷建筑物里面的市民都已经逃离现场了。 「可恶……!」 亚修气得咬牙切齿。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市区化成一堆瓦砾吗? 就在这个时候,束手无策的亚修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面具男米卡悟斯。 自从在森林中遇见他之后,静止的齿轮似乎就彼此接合,开始缓缓地转动。当然这只是亚修的直觉,并没有任何的依据。 「这、这只龙是从哪来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将亚修拉回了现实。 转身一看,西尔维亚也来到了广场。 见到仿佛异形的巨龙,西尔维亚顿时被吓得跌倒在地,身子还微微颤抖。 亚修连忙来到西尔维亚的身旁。 「振作一点,公主殿下!」 西尔维亚并未回应。亲眼目睹超乎想像的这一幕,似乎已经让她吓得六神无主了。 这时另一只飞龙突然出现在圣达拉姆广场的上空,身上覆盖着银白色的毛发,很明显地是一只圣龙。 「亚修,快点带着公主殿下离开这里!」 熟悉的声音。 学生会的会计,同时也是亚修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马克斯?」 「这里交给我——呜哇!」 马克斯完全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发现敌人的增援之后,灰色巨龙立刻朝着半空中发出惊人的咆哮。 同时释放出紫电的光球。 「亚理安!」 在马克斯的示意之下,亚理安洛德立刻施展防御魔法阵。虽然勉强抵消了光球的破坏力,却也被光球直接命中失速坠落。 龙族的肉体结构本来就不适合飞行,大型的翅膀只是装饰品罢了,让龙族翱翔天际的力量不是空气的浮力,而是魔力。 凝视着坠落广场的亚理安洛德,亚修不禁大吃一惊。 「连亚理安洛德也不是对手……?」 亚理安洛德已经没有防御第二波攻击的魔力了。 蕾贝卡立刻指示古夫林挡在马克斯和亚理安洛德的前面,展开防御魔法阵。 「蕾贝卡同学!」 眼前的局势对蕾贝卡大大地不利。为了掩护马克斯和亚理安洛德,蕾贝卡和古夫林必须待在原地,等于是失去了机动性。 这也是亚修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现在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等待骑士国最强的罗雷亚蒙圣龙骑士团赶来支援,不过亚修怀疑安萨里邦市的市民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毕竟这座城市的市民已经习惯和平的生活了。 保安官事务所的战力,也只是猎枪或是木棒而已。配置龙骑士的保安官事务所,大概只有在人都市才看得到。 巨龙慢慢地逼近蕾贝卡,或许将蕾贝卡视为必须优先排除的敌人吧。 每当巨龙往前踏出一步,大地就为之摇晃,精美的地砖更是硬生生地被踩成碎片。 亚修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亲眼目睹一座移动的小山。巨龙的身躯延伸出无数的触手,牢牢缠住艾可的身躯。 「到底是怎样啦!」 艾可依然奋力挣扎。即使失去了行动力,艾可也不会轻易地放弃。 「艾可……!」 快点想办法救她出来。 毕竟艾可是亚修的帕尔。 无可取代的龙伴侣。 「可是……我做得到吗?」 亚修扪心自问。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而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冒险了,亚修不禁有些迟疑。 这时亚修的眼前浮现出艾可享用可丽饼的幸福神情。 「这是个美丽的世界……艾可。」 世界上还有许多艾可不知道的美好事物。 绝对不能让艾可死在这里。 于是亚修下定了决心。 「我要保护艾可……保护这座城市!」 不过现在有一个大问题。 亚修的计策,需要西尔维亚的协助。 「公主殿下!请您振作一点!」 他转向跌坐在地的西尔维亚喝道。 偏偏西尔维亚一脸茫然,蹲在地上微微发抖,完全看不出平常威风凛凛的英姿。 亚修不禁心头火起。 「这算哪门子的公主?哪门子的骑士王家?如果你真的是个优秀的王族,就拿出证明给我们看吧!」 于是亚修高举右手。 「抱歉,得罪了!」 然后狠狠地打了西尔维亚一巴掌。 相当清脆的声音。 「……亚修?」 西尔维亚呆呆地抬头看着亚修,两只眼睛不再四处游移。脸颊虽然红肿刺痛,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镇静。 「公主殿下,请立刻召唤兰斯洛特送我一程!」 「送到哪去?」 「那里。」 亚修指着缓步移动的巨龙。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巨龙的头顶。 西尔维亚立刻察觉亚修的意图。 「不要开玩笑了,这根本就不可行!」 西尔维亚气得浑身发抖,猛然从地上起身。 很好,就是这样。这才像是平常的西尔维亚。 亚修挡在西尔维亚的前面,往前踏出一步。深吸一口气之后,朝着巨龙放声大叫: 「我才是你的对手!」 老实说亚修并不确定巨龙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基本上怒吼的用意只是促使自己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罢了,不过巨龙还是停下了脚步。 只见巨龙缓缓地转动硕大的头部,睥睨着亚修和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顿时变了脸色。 「你疯了!」 「别说这么多,快点召唤兰斯洛特——」 亚修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巨龙的口腔再度迸射出强烈的闪光,施展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攻击魔法。 刹那之间,亚修只晓得那波惊人的能量从头上穿了过去。 亚修愣愣地仰起脖子,这才察觉背后的建筑物——三层楼高的民宅被击中了。 足以融化瓦片的温度到底有多高?亚修不及细想,建筑物就开始崩塌了。 巨龙的魔法攻击让建筑物化成一堆瓦砾,如同瀑布一般朝着亚修和西尔维亚倾泻而下。 「呜!」 亚修只能转身抱住西尔维亚,绝望地闭上双眼。 * 「欸……你打算窝到什么时候?」 「呃?」 西尔维亚冰冷的语气点醒了亚修。他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被埋在瓦砾堆下了。 徐徐凉风吹在脸上。 「我飞起来了……?」 亚修和西尔维亚两人都飘在半空中。 几秒钟之后,亚修才意识到自己跨坐在兰斯洛特的背上。看来西尔维亚在千钧一发之际召唤了兰斯洛特。 脚底下的市区看起来格外地渺小。 圣达拉姆广场就像是小小的模型。 然而占据四分之一广场的巨大身躯依然存在, 最惨的是亚修竟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控制缰绳的西尔维亚,而且右手还托着丰满的胸脯。 软绵绵的触感自掌心传来,亚修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呜哇啊啊啊!」 「不要放手!你不怕摔下去吗?」 西尔维亚的斥责顿时让亚修恢复冷静。虽然对西尔维亚有点不好意思,现在也只能继续抱着她的身体了。 「……抱歉。」 趁着西尔维亚不注意的时候,亚修偷偷地移动右手的位置。或许是亚修心虚吧,总觉得西尔维亚的脸色似乎特别红润。 这时巨龙又释放了第二波攻势。 兰斯洛特大声咆哮,展开防御魔法阵。一阵强大的冲击袭来,兰斯洛特却是毫发无伤。 「真厉害。」 亚修不禁大为赞叹。 「这对兰斯洛特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倒是你……真的要这么做?」 「嗯,请带我前往指定位置。这件事非我不可,不能假手他人。」 「……看来也只能相信你了。兰斯洛特!」 西尔维亚一声令下,兰斯洛特仰天长啸。 只见兰斯洛特低头俯冲,逼近地面的巨龙。 第三波和第四波攻势接踵而来,兰斯洛特虽然无暇施展防御魔法阵,却还是以敏捷的动作轻松闪过,反应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巨龙的身躯逐渐占据整个视界。 亚修眼角余光一扫,捕捉到艾可的身影。 亚修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面对艾可可能已经被吞下肚的事实——幸好艾可平安无事,亚修不禁松了口气。 现在是救出艾可的唯一机会。 他打定主意,从兰斯洛特的背上站了起来。为了保持平衡,亚修伸出双手扶着西尔维亚的肩膀。西尔维亚默默地充当亚修的支柱,一句话也没说。 倒数计时开始。 ——十、九、八、七…… 愈来愈接近地面。 —一三、二、一…… 兰斯洛特的行进轨道与巨龙的身躯擦身而过。 「就是现在!」 亚修纵身一跃,暗灰色的体毛充满视野。 噗的一声,亚修平安降落。之后双脚一滑,差点跌了下去,幸好亚修的反应够快,立刻反手抓住暗灰色的体毛。 巨龙奋力摇头,似乎不怎么喜欢异物落在头上的感觉。亚修只感到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不过他还是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手脚并用移动身体,好不容易才爬到两只角的中间。 亚修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位置,或许是身为天才驯龙师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是最适合驾驭巨龙的地方吧。 踩稳脚步之后,亚修立刻站了起来。 同时试着回想刚进入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时候,第一次骑在龙背上的感觉。基本上,那次的过程就跟昨天的幼龙事件差不了多少。 才刚诞生不久的翼龙误食饲主喂食的安萨尔茶,结果开始大吵大闹。 就在龙丁陷入苦战的时候,碰巧经过现场的亚修直接跳上失控的幼龙。 不知道为什么,亚修就是认为自己办得到。 结果亚修成功地驯服了幼龙,只是被学院长和导师臭骂了一顿。 那只幼龙的名字就叫做——兰斯洛特。 「……我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亚修不禁摇头苦笑。西尔维亚所骑乘的圣龙与大醉酩酊的翼龙,终于在记忆中合而为一。 西尔维亚为什么处处跟自己针锋相对的理由,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同时亚修也产生了莫大的自信。既然自己有本事驯服兰斯洛特,对付这只巨龙应该也不成问题。 「来吧……!」 透过双脚将自己的意识往下扎根的同时,亚修温柔地向巨龙喊话: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主人。」 巨龙顿时停下脚步,仿佛呼应亚修的喊话。口中虽然兀自低吼,至少已经停止了前进。 「很好,就是这样。」 亚修不禁浮现会心的微笑。 就在亚修准备展开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巨龙突然抬起头来猛力一甩,动作活像是中古世纪的投石机。 「呜哇!」 猝不及防的亚修立刻飞了出去。
就在快要撞上建筑物的那一瞬间,兰斯洛特及时赶到。 「呼……得救了。」 亚修松了口气,在兰斯洛特的背上坐了下来,刚好坐在西尔维亚的身后。 「没看过像你这么天真的家伙!」 透过缰绳控制兰斯洛特的同时,西尔维亚回过头来骂了一句。 「差一点就成功了呢!」 亚修的语气十分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然只看得到背部,但西尔维亚似乎是露出了傻眼的神色。 是的,亚修差一点就驯服了那只巨龙。 * 「呼、呼……」 艾可的脸色十分憔悴。她试着挣脱触手的束缚,却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可恶……尊贵的龙族后裔……居然奈何不了这只低等的龙……」 就在艾可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 「呜喔喔喔!」 亚修的身体活像炮弹似的弹射出来,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被兰斯洛特适时地挡下。 「他是不是疯了?」 艾可打了个冷颤。 这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 没错,亚修居然打算驯服这只巨龙。 只要出了点差错,亚修就会像只虫子一样,惨死在巨龙的脚下。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离开!」 艾可忍不住破口大骂。 「艾可,我这就来救你了!」 亚修坐在兰斯洛特的背上大声回答。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是胸有成竹。 这句话顿时让艾可猛然醒悟。亚修之所以不肯离去,原来是为了拯救自己。 「唔……」 艾可扭动身子,试图挣脱触手的束缚。 然而触手却愈收愈紧,不给艾可任何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 「……咦?」 巨龙的腹部突然裂成两半。 裂缝的两侧,各自并排着一列尖细的长牙。 只见裂缝往左右扩张,仿佛食虫植物的食虫囊。 「不、不会吧……?」 艾可顿时脸色苍白、面如白纸。 无数的触手爬了上来,艾可的身躯很快地就消失在宛如地狱大门的口腔之中。 「艾可——!」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艾可依稀听见亚修近乎绝望的吼叫。 * 「醒来了吗,睡美人?」 妖娆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艾可连忙睁开双眼环视四周。 「这里是……?」 神秘的房间。 地板铺满黑白相间的正方形瓷砖。 墙边散落着尚未制作完成的石膏像。不完整的人体、不完整的鸟兽、城堡和神殿的缩小模型,以及艾可从未见过的交通工具。 艾可在床上坐了起来,一名妖艳的女子映入眼帘。女子慵懒地坐在一张古董椅子上,黑白色调的房间之中,女子身上的深红服装显得格外突出。 女子的头上,长了两只象征成龙的角。 「这里是遣龙工房,我叫做娜比。」 「娜比……?」 「就把我当成是教导你、指引你的另一个人格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还有,你的外表又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娜比,艾可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无论是长相、发型或是皮肤的颜色,几乎都跟艾可一模一样。两人之间唯一的差别,大概只在于娜比年长个几岁吧。 「呵呵,喜欢吗?这是以五年后的你为基准设计出来的。」 「你、你说什么?」 「当然这只是假设而已,毕竟你也未必会发育得这么好,尤其是胸部。」 娜比刻意做出强调胸部的动作,同时还不忘摇晃丰满的乳房。 被戳中痛处的艾可顿时暴跳如雷。 「哼,又不是愈大愈好!」 「的确,形状也很重要。不过现在的你……应该比较在意大小的问题吧?」 「可恶的女人,看我一脚踩扁你!」 「……没意义的废话就此打住。他就要死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娜比右手一挥,半空中顿时浮现一颗水晶球。只见水晶球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在天花板投射出依然与巨龙奋战不懈的亚修。 「他到底在做什么!」 抬头看着化作平面剧场的天花板,艾可不禁睁大了双眼。 「其实这个计划的着眼点并没有错,毕竟他是人称天才驯龙师的人物,可以驾驭各式各样的龙。只是他跟对手的实力相差太远了,现在的他并不是尸灰龙的对手。」 「尸灰龙?」 「没错,就是指早已失去生命、利用人为的方法重新复苏的龙。」 「可恶,现在该怎么办?我根本帮不上忙!」 艾可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是无能为力。 「你知道圣龙的由来吗?」 娜比的问题十分突兀,艾可不禁为之一愣。 「阿比昂密约签订之前,圣龙其实是工匠。遣龙工房就是由远古时代的一群伟大的工匠所建造而成的空间。除此之外,圣骑甲也是工匠的作品之一。」 艾可这才明白娜比的用意。 「意思是他现在只是缺少圣骑甲而已吗?」 「没错。也只有身为帕尔的你,才能将圣骑甲奉献给他。」 「可是我怎么可能——……对了!」 艾可突然想起之前跟亚修在圣达拉姆广场的对话。 ——那当然,龙种记忆也收录了圣骑甲的设计图呢! ——那……你可以利用龙种记忆的设计图,自行创造圣骑甲吗? ——你有没有搞错啊?那只是仿制品而已。 没错,复制品也是圣骑甲。对于心高气傲的艾可而言,仿制祖先的作品虽然有损颜面,不过现在事态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艾可立刻连结龙种记忆,天花板的影像也随之产生变化。 「没办法,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自从圣诞历○○一○年签订阿比昂密约之后,龙族留下了许多设计图。除了实际上呈现给人类的作品之外,还包括了许多试做品。 设计图的总数量,高达一千多张。 「这……」 详阅每一张设计图之后,艾可不禁感到气馁。 每一张设计图都非常精细,连仿制都成问题。 「可恶!这教我怎么复制嘛!」 抱头苦思的同时,『圣达拉姆的雕像』闪过脑海。 艾可立刻找出圣达拉姆所拥有的圣骑甲设计图。 制作时间圣诞历○八四六年/天秤宫之月/二日 制作者姓名——圣龙班朵拉刚 骑士名——达拉姆·罗雷亚蒙 专用魔装——圣剑卡利班 五百年前的作品,无论是结构或是设计都简单了许多。 「这件圣骑甲应该仿制得出来!」 「没那么简单。」 娜比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为什么?我虽然没有制作圣骑甲的经验,却继承了跟圣骑甲有关的基本知识!照理说——」 「圣骑甲是量身订做的骑士盔甲,模仿过去的作品也无法穿在他的身上。勉强装备不合身的圣骑甲,反而极有可能陷入险境。」 「这算什么?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呵呵,倒也未必。龙种记忆收录了历代圣龙所遗留下来的设计图,利用这些设计图创造出适合他的圣骑甲,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娜比右手一挥,天花板顿时出现无数的设计图。 「……难道!」 艾可终于明白娜比的话中含意。 「没错。从这些设计图当中挑选适合他的部分,再重新组合起来。」 「可是……我办得到吗?再说又怎么能判断到底适不适合?」 没错,这就是最关键的问题。 制作圣骑甲之前,得先拥有装备者的身材情报。举凡身高、腰围、肩宽等等,都必须经过精密的测量。 「没办法,还是不行!」 「放心吧,这些资料我都有。」 娜比露出戏谑的微笑,将水晶球贴上艾可的前额。刹那之间,水晶球所收录的情报大量地流入艾可的脑中。 「这就是……他的资料?」 大量的情报在艾可的脑中构筑出清晰的立体影像。 「————!」 艾可突然羞得满脸通红。亚修的立体影像竟然一丝不挂,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记载着相当详细的数值。(吐槽:各个部位……) 「太、太完美了!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些资料?」 「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在你诞生之前潜入他的梦中。其实这些资料一个晚上就测量完毕,不过他的反应相当可爱,之后我又把玩了大概一个星期吧。」 「你、你居然玩弄我的宠物!」 艾可气得柳眉倒竖,娜比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忌妒吗?」 「别、别闹了,怎么可能!」 「是吗?那你怎么脸红了?」 「踩扁你喔!……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没错,那就开始动手吧!」 娜比缓缓地起身。 「虽然没什么把握,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艾可下定决心。 亚修的第二次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兰斯洛特也连续三次挡下亚修被抛到半空中的身体。幸好灰色的巨龙始终以兰斯洛特为目标,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在兰斯洛特的身上,市区建筑物的损害并未持续扩大。 不过兰斯洛特的魔力有限,迟早会有用罄的一天,事实上它的飞行速度也明显地降低了不少。 「兰斯洛特就快撑不住了。」 西尔维亚的语气近乎绝望。亚修紧咬下唇,坚定地点点头。 「嗯,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西尔维亚示意兰斯洛特改变方向,准备朝着广场的中央俯冲而下。就在这个时候…… 「不会吧!」 西尔维亚大吃一惊,手中缰绳一扯,拉起兰斯洛特的龙头。 亚修也看得一清二楚。 巨龙的腹部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吞噬艾可的身体。 「艾可!」 亚修大叫一声。 可惜已经太迟了。 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可被巨龙活生生地吞进肚里。 「可恶……都怪我没用……!」 「不要放弃!」 西尔维亚大喝一声,试图激励陷入绝望的亚修。 「艾可还是有存活的可能!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放弃希望,艾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亚修顿时恢复冷静,西尔维亚说的没错。要不是双手必须操纵缰绳,西尔维亚大概早就一巴掌打在亚修的脸上,如同亚修先前对西尔维亚做出的举动。 这时亚修突然注意到左腕的〈星刻〉隐隐作痛,就跟安洁拉绑架艾可的情况一模一样。 「艾可……!」 〈星刻〉的反应顿时让亚修松了口气。 亚修认为这就是他跟艾可之间的联系尚未中断的证据。 「没错,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公主殿下,带我去找那个大家伙吧!」 「那还用说,抓紧了!」 于是兰斯洛特再度开始俯冲。 * 「可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艾可双手抱头,绝望地大叫一声。 亚修所面对的敌人是尸灰龙。 是「闇」属性的生物。 因此艾可所奉献的圣骑甲,必须是「光」属性才行。自古以来,光明向来是黑暗的克星。不过从无数的设计图当中选出正确的部分,无疑是相当困难的工作。 「咕……!我真的办不到吗……?」 艾可双膝跪地,全身无力。 泪水夺眶而出。这是艾可有生以来第一次流下的悔恨之泪。 『不要放弃!』 这时艾可突然听见亚修的声音。 「是他……?」 艾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亚修依然陷入苦战。 对抗尸灰龙的同时,还不忘向艾可喊话。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相信你一定还活着!所以……千万不要放弃!』 这并不是实际的言语,而是亚修透过看不见的丝线——也就是星精路所传达的意念。 安全感油然而生的温暖。 艾可知道温暖来自何处。 幼生时期的艾可,一直寄宿在亚修的体内。 她不可能忘记这种温暖的感觉。 即使处于劣势,亚修依然坚持到底,勇敢地面对强大的敌人。 多次降落在巨龙的头顶、又多次被巨龙抛向半空中,亚修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脚更是出现好几道明显的伤痕。 然而他的双眸之中,依然流露出希望的光辉。 「那个家伙……!」 艾可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 ——岂有此理! 没错。既然亚修是为了自己而战,心高气傲的艾可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否则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良心。 「没错,我才不会放弃……!」 疲惫的身躯再度充满了全新的魔力。 丰沛的魔力化成结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 艾可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的体内居然隐藏着如此强大的魔力。 封闭的视野豁然开朗。 「看见了!」 艾可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头盔、护颈、胸甲……背甲……」 龙种记忆所收录的设计图虽然数量庞大,现在的艾可已经拥有瞬间掌握所有设计图的能力。 「腰甲、臀甲……裙甲……」 艾可从适合亚修的零件之中挑选出光属性的零件加以组合。 「护肩、肩甲、上臂甲……护肘……前臂甲……铁手套……」 或许在透过获取灵感、构思、从无到有创造全新圣骑甲的祖先眼中看来,艾可的做法是仿冒、剽窃、令人不齿的行为。 即使背上冒渎祖先、令龙族的传统蒙羞的罪名,艾可也无从反驳。 「大腿护甲……护膝……胫甲……铁靴……」 然而对于艾可来说,袖手旁观更是应该受到谴责的罪行。 艾可不再犹豫。 万千感慨之中,选出了最后的零件。 「……马刺!」 刹那之间,艾可开启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 亚修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败了多少次,现在的他只能颓然地趴在兰斯洛特的身上,发出痛苦的喘息。 剧痛贯穿全身,手脚早已失去知觉。 「可恶……难道我真的不行吗?」 「兰斯洛特的魔力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最后的机会……」 西尔维亚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能再失败了。一旦让兰斯洛特耗尽了魔力,一切就结束了。 到时候安萨里邦市将化成一堆瓦砾,艾可也会死于非命。 那些四处逃窜的市民,恐怕也无法幸免。 「可恶……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亚修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 『你才不应该轻易放弃呢!』 脑中突然浮现出艾可的声音。 「艾可?是你吗?原来你还活着!」 巨龙吞噬艾可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过亚修依然清楚地听见艾可的声音。 『那当然!这个东西送给无能的宠物固然有点浪费,不过你还是收下吧!』 「收下?收下什么?」 话才刚说完,亚修的身体顿时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之中。 「这是……」 亚修不禁睁大了眼睛。 光芒逐渐现出轮廓,最后终于幻化成华丽绚烂的骑士盔甲。 「这、这不是圣骑甲吗?好精致的盔甲……」 西尔维亚转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相当奇特的感觉。 骑士盔甲看起来虽然厚实,穿在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笨重。 或许是强大的魔力抵消了盔甲本身的重量吧。 才刚穿上盔甲,就感到一股力量源源不绝地自体内涌出。 「这下子可有趣了。」 亚修露出自信的微笑,朝着仍然被囚禁在巨龙腹中的艾可开口。 「谢啦,艾可!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 只可惜却换来艾可的一顿臭骂。 『你、你少臭美!这只是临时充数用的圣骑甲,不是出自我的原创!我……我可没有把珍贵的圣骑甲献给你的意思!』 果然是艾可的一贯作风。 亚修不禁摇头苦笑。 「公主殿下,我们开始吧!」 「没问题!」 穿上圣骑甲之后,亚修流露出无比的目信。 感受到亚修的气势,西尔维亚毫不犹豫地指示兰斯洛特低头俯冲。 体内的魔力虽然已经消耗殆尽,兰斯洛特依然奋力拍动翅膀。 「公主殿下。」 亚修突然小声开口。 「……怎么?」 「兰斯洛特是一只听话的龙。」 「那又怎样?」 「下次别再冒险骑上其他的龙了。」 「你、你神经啊!居然挑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才更应该挑明了说。公主殿下已经拥有最优秀的帕尔,难道还不够吗?」 「哼,那还用说?我当然知道!」 兰斯洛特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是在回应西尔维亚的赞美。 速度愈来愈快。 暗灰色的巨体愈来愈近。 「就是现在!」 亚修纵身一跳。 身体仿佛化成一阵旋风。 在半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亚修降落在巨龙的头顶。 有了圣骑甲的加持,亚修不需要抓紧巨龙的体毛,也能稳稳地站立。 甚至还清楚地感受到巨龙的体温。 亚修终于与巨龙合而为一了。 错不了。圣骑甲的魔力,将亚修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来吧!」 透过两条腿的媒介,亚修让自己的意识往下扎根。 如果亚修是大树,巨龙就是大地。 巨龙试图反抗的情感也透过双腿传入亚修的脑中。 于是亚修大喝一声。 「不管是神、还是恶魔——」 亚修如一座高塔耸立于两只龙角之间。 「既然生为龙族,就必须对我俯首称臣!」 话才刚说完,圣骑甲立刻释放出强烈的光芒。 巨龙的背部顿时发生变化。 折叠收起的双翼,突然发出拍打的声响。 暗灰色的庞然大物飞上天际。 * 「……似乎遇上了不速之客。」 眼见尸灰龙自市区起飞,米卡悟斯不禁大为感叹。 尸灰龙的操纵者正是米卡悟斯。 他手中的巨剑不但是尸灰龙的启动开关,更是控制尸灰龙的装置。 然而米卡悟斯并不能让尸灰龙振翅高飞,那个少年的行动已经颠覆了他对尸灰龙的认知。 不过米卡悟斯依然气定神闲,并未显露出愤怒或是焦躁的情绪,显然气度不凡。 凝视着米卡悟斯的背影,阿妮亚的前额冒出豆大的汗珠。 那是心虚的冷汗。 操纵尸灰龙飞离安萨里邦市区的人,就是当时的那个少年。 阿妮亚并未向米卡悟斯报告市区的巧遇,她万万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到那名少年。 「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米卡悟斯无心的喃喃自语顿时让阿妮亚全身为之一震。 「也罢。」 幸好米卡悟斯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实验失败,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少年……以及少女。」 「少女?」 阿妮亚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是指圣天龙骑士蕾贝卡·兰德尔吗? 还是驾驭兰斯洛特的西尔维亚公主? 结果阿妮亚猜错了。 「尸灰龙不是抓到一名少女吗?头上还长了两只角。将圣骑甲献给少年的人,一定就是那个少女。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人类,真实身分说不定是龙族的后裔。」 「不会吧……!」 米卡悟斯并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只见他默默地收起巨剑,隔着而具凝视着阿妮亚。 「撤退吧。」 阿妮亚立刻跪了下来。 「……遵命。」 * 「……成功了。」 暗灰色的巨龙张开双翼,载着亚修飞上天际。 只见它愈飞愈高,逐渐远离市区。 安萨里邦市区、邻近的原野、菲亚娜森林……此时看起来就像是玩具一样。 这一切都在亚修的计划之中。让这只危险的巨龙远离市区,确保市民的安全,这才是当务之急。 透过圣骑甲的媒介,亚修细细解读龙的意识。 浑沌不清的意识突然无比地清晰,仿佛圣骑甲撷取了巨龙的意识之后,直接翻译成亚修所能理解的文字。 愤怒、哀伤、憎恨。 以及——爱情。 「原来如此,你以前也有主人。」 亚修不知道这只巨龙当初是怎么诞生的。 只知道它原本只是一只生活在安萨里邦的龙。 同时它也透过圣骑甲表达自己的心愿。 一个令亚修为之心痛的愿望。 「……尸灰龙?违反自然定律的存在?你……真的吗?」 肯定的意识传入脑中。 无与伦比的信赖,仿佛将亚修当成了自己的主人。 「你真的要这么做?」 尸灰龙希望亚修杀了自己。 这是唯一的解脱之道。 「可是……杀
了你之后,艾可怎么办?」 艾可依然在尸灰龙的体内,万一不小心波及艾可……亚修难掩内心的焦虑。 接收亚修的意念之后,尸灰龙的意念再度传来。 「嗯……我可以相信你吗?」 面对亚修的疑问,尸灰龙点点头。 它清楚地表达出保护艾可的意念。 「……好吧,我答应你。」 拿定主意的那一瞬间,亚修的脑海浮现出长剑的影像。 这副圣骑甲虽然是仓促完工的产物,现在的亚修依然拥有圣天龙骑士的力量。如同蕾贝卡的凯·波尔吉,每一个圣天龙骑士都有独自的武器。 只见圣骑甲逐渐发光,激发出强大的魔力。 魔装的详细资讯,在亚修的脑中迅速流转。 一把长剑,带有光属性的圣剑。 依据脑海中的资讯,亚修缓缓地念出咒语: 「现身吧……蒙受光之恩宠的长剑……请赐予我消灭黑暗的力量……」 强犬的光芒如同奔流一般,降临在亚修的身上。 一把胜过亚修好几倍身高的巨剑,蓦然浮现眼前。 「圣剑艾克斯·雷·邦!」 轻轻举起艾克斯,雷,邦之后,亚修一跃而起。 「呜喔喔喔!」 亚修的身体随着圣剑直扑而下,闪闪发光的剑身瞄准了巨龙的头部和腹部。一刀两断。 剑身化成银白色的闪光,斩断巨龙的骨肉。 巨龙的身躯顿时四分五裂,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 遭到严重破坏的肉体化成灰色的粒子,随风消逝。 「呀!」 几乎是同一时刻,艾可的身躯被抛上了半空中。 大概遭受到攻击之前,被尸灰龙传送出来的吧。 「艾可!」 亚修连忙以艾可为目标直线下降。 同时利用圣骑甲的魔力猛然加速。 没有一丝的恐惧。 亚修伸出双手。 艾可也伸出双手。 两人的距离忽远忽近。 强大的风压让亚修几乎睁不开眼晴,不过他还是鼓起全身的力气大叫:「艾可!」 同时解放圣骑甲的魔力,使劲往后一蹬。 在亚修的呼唤之下,艾可再度伸出双手。 「亚修……!」 艾可第一次说出亚修的名字。 指尖相触。 十指相扣。 两人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亚修使劲一拉,不愿再让艾可离开自己。 艾可并未反抗,任凭亚修将自己抱在怀中。 他感受到艾可娇小玲珑的身躯所传来的体温,决定降落在眼前的平地。 在圣骑甲的保护之下,即使从数百公尺的高度急速下坠,两人依然毫发无伤。 覆盖安萨里邦的乌云消失无踪。 一望无际的蓝天,太阳再度现身。 「我们成功了……!」 亚修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时圣骑甲化成无数的光粒子,消失在空气之中。挂在腰间的圣剑艾克斯·雷·邦也跟着消失。 正如艾可所言,这只是急就章的产物。 不过急就章的产物依然协助亚修拯救了艾可。 「谢啦,艾可。」 「不、不需要跟我道谢!」 果然不出所料,艾可立刻板起脸孔转过身子。即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艾可依然不改别扭的个性。 亚修仆禁摇头苦笑,下一秒钟却又变了脸色。 「你、你的手怎么了?」 艾可的手背渗出些许的血迹。 大概是被巨龙捉住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吧。 「这、这种小伤……不算什么。」 「怎么会不算什么呢?」 亚修轻轻搀扶起艾可的手,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只要小孩子受了伤,家人都是这么做的。 对于亚修而言,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举动,不过—— 「你、你做什么——!」 艾可气得脸色发白,在亚修的怀中又踢又打。 「不要激动,我只是在替你消毒……痛痛痛!」 又羞又气的艾可突然发狂似地咬住亚修的颈子。 「等、等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大概是耗尽体力了吧,艾可突然安静了下来。 「……艾可?」 亚修的心中顿时闪过一抹不安,不过艾可只是发出轻微的鼻息而已。松了口气之后,亚修不禁摇头苦笑。 「天才驯龙师……?」 看来这个称号似乎有修改的必要。 至少亚修到现在还找不到驯服艾可的方法。 第一卷 终章 圣诞历一二五六年,白羊宫之月。 少年与少女在深邃的森林相遇。 迎接七岁生日之后不久,西尔维亚离开首都锋提恩,千里迢迢地来到阿比昂森林。 龙之母居住的圣地。 西尔维亚遵循骑士王家所订定的规矩,前来接受〈幼生之仪〉。 一旦被龙之母选上,就可以成为正式的育龙人。 西尔维亚在内心起誓,一定要以育龙人的身分回到王宫。 她无法忘怀突然消失的兄长。 身为骑士王家的嫡子、以不满二十岁之龄获得龙骑士称号的朱利亚斯被冠上屠龙手的污名,从此被摒除于王家家谱之外。 据说朱利亚斯杀害了自己的帕尔。直到现在,西尔维亚还是无法理解温柔善良的兄长为什么会犯下那种滔天大罪。 她很想接近兄长,听听兄长的真心话。 带着一颗迷惘的心,西尔维亚勇敢地挑战了〈幼生之仪〉。 「呀啊啊啊啊!」 然而阿比昂森林不比舒适的王宫,环境相当严苛。 林中巨木高耸入云,空气中带着浓浓的湿气。 土壤和枯叶散发出来的腐臭令人不悦。 每当遇见老鼠、蛇或是蜘蛛的时候,总是哭着逃之夭夭。西尔维亚虽然对骑士抱持着一份憧憬,事实上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最后终于不慎跌倒,扭伤了脚踝。 稍稍移动就是一阵剧痛,连走路都成问题。 「呜呜……」 唯一的心灵支柱,就是带在身边充当护身符的玩偶。 这个龙玩偶,是西尔维亚无可取代的朋友。 名字叫做兰斯洛特。几年前在谢普隆王国的首都阿卡姆旅行的时候,从市场上买来的。 西尔维亚打从心底喜欢兰斯洛特,可惜旁人的反应截然不同。侍奉西尔维亚的侍女一听到兰斯洛特是龙形玩偶之后,无不睁大了双眼。大家都说兰斯洛特的造型十分独特,乍看之下完全不像一只龙,真是太过分了。 眼眶浮现泪珠。 〈幼生之仪〉就快要结束了,到时候西尔维亚只能空着两手回到王宫。 「呜……呜呜……」 明知不能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双脚却完全不听使唤,西尔维亚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就在她开始啜泣的时候,前方的树丛突然沙沙作响。 「呜……!」 西尔维亚吓得脸色发白,不过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名少年。大概是跟西尔维亚一样,正准备接受〈幼生之仪〉吧。 少年走到西尔维亚面前,伸出了手。 「受伤了吗?」 少年毫不掩饰的问话顿时让西尔维亚火冒三丈。对于骑士王家的公主而言,少年的问话刺伤了身为王族的自尊。 「我、我才没有——」 西尔维亚欲言又止。只见她露出苦涩的神情,再度蹲了下来,口袋中的兰斯洛特也随之掉落地面。 「……嗯?」 少年拾起兰斯洛特,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这是……合成兽?」 「它是龙!」 涨红了双颊的西尔维亚厉声反驳,伸手抢回兰斯洛特。 「哈哈,原来是龙,这就是我不对了。」 微微苦笑的少年背过身子蹲了下来。 「……你做什么?」 西尔维亚不明白少年的用意。 「看不出来吗?我带你回到森林的入口。」 「什么?回到森林的入口?你要我放弃参加〈幼生之仪〉的权利?」 少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当然。你的脚受伤了,怎么可能——」 「给我闭嘴!」 西尔维亚厉声怒斥,猝不及防的少年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我……我需要帕尔!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休想叫我回头!」 「『帕尔』是什么?」 少年为之一愣,露出狐疑的神情,这个举动反而更激怒了西尔维亚。 「身、身为骑士国的国民,居然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帕尔就是成为伴侣的龙,是非常神圣的字眼,最好给我记清楚了!」 「好、好啦!」 可惜西尔维亚并没有就此放过少年的打算。 「先别管我,你自己呢?为什么不去寻找龙在哪里?难道你并不想成为育龙人吗?还是……」 「还是怎样?」 西尔维亚突然凑了过来,少年连忙别过头去,脸颊微微泛红。 「还是你只是假装寻找,根本没有成为育龙人的打算?听说这种毫无理想、毫无目标的孩子似乎愈来愈多……」 「这个……我当然也想见见真正的龙族……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虽然不够干脆,西尔维亚还是放过了少年。 「那就去吧!顺便让你知道我们家的家训,给我听好了!」 西尔维亚端正姿势,大声地开口: 「骑士的荣耀与龙同在!」 「可是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没有人陪你喔!」 西尔维亚默然不语。『没有人陪你』这句话如同一把长剑,刺入她的胸口。 「看吧,又何必逞强呢?」 「因伤退出?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绝不放弃!」 少年好奇地打量西尔维亚,最后终于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说什么都要得到幼生对吧?」 「嗯,没错!」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 年握紧拳头,直视着眼前的西尔维亚。 正气凛然的眼神不禁让西尔维亚心跳加速。 「我背着你一起去寻找龙之母吧!」 西尔维亚哑然失声。 「你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 少年再度背向西尔维亚蹲了下来。西尔维亚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半身紧贴着少年的背心,西尔维亚感到脸红心跳。 「好,出发!」 少年背起西尔维亚,稳稳地往前踏出一步。 ……梦境到此结束。 这里是高级班的女生宿舍——爱波娜。 最上层王室专用的房间之中,西尔维亚缓缓睁开双眼。 黑夜已过,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射而入。 揉揉惺忪的睡眼,西尔维亚慢慢坐了起来。 「不可以……公主殿下……不要这样……」 邻床的科赛特发出引人遐思的梦呓。 光是想像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就让西尔维亚感到头疼。 「……梦?」 迎接七岁的生日之后不久,西尔维亚造访阿比昂森林。遇见了一名少年。 「……」 西尔维亚解开睡衣的钮扣,露出自己的胸部。 她的〈星刻〉,就位于胸口的正中央。 大约手掌大小的图样,与古代文字十分相似。 西尔维亚轻触胸前的〈星刻〉。 「不知道他在哪里……」 胸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对了。」 离别之际,西尔维亚将玩偶送给少年。 藉以表达她的谢意。 同时也希望少年不要忘了她。 当时的记忆虽然逐渐模糊,西尔维亚依然清楚地记得接过玩偶的少年脸上露出的微笑。 * 安萨里邦攻击事件之后的第二天。 根据亚修和艾可的证词,袭击市区的巨龙名为「尸灰龙」。 市民以及观光客共有三十余名伤者,无人死亡可说是不幸中的人幸。 建筑物的部分,全毁的有四栋、半毁则一栋。 圣达拉姆广场暂时封闭,有关当局正倾全力进行修复。 尸灰龙的魔力非同小可,损伤却相当轻微,可说是一大奇迹。 亚修等人的奋战当然是功不可没。 关于尸灰龙的背景,目前正在积极地调查中。 安萨里邦学生宿舍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只要某个学生得到了帕尔,大家就会替那名学生举行庆功宴。 俗称「帕尔派对」。 通常大家的帕尔都是在基础课程的第一年诞生。 然而帕尔迟未诞生的亚修一直无法得到人家的祝贺,三年的基础课程结束之后,就直接升上了高级班。 因此他早就已经忘了这项传统。 尸灰龙的袭击,也让学院暂时停止上课。 这时蕾贝卡突然做出举行「帕尔派对」的提议。 亚修很感谢蕾贝卡的好意,可是他的房间乱得可以,简直跟垃圾堆没什么两样。马克斯虽然在一个月前彻底地打扫过,但现在早已恢复了原状。 「好吧,就从现在一直打扫到晚上吧!」 其实只要交给马克斯,两三下就清洁溜溜了。亚修自己也很清楚,一旦目睹房间的惨状,马克斯绝对会以惊涛骇浪之势动手打扫。不过马克斯大病初愈,亚修实在不忍心麻烦他。 「呼……呼……」 现在正是艾可旳午睡时间。耳中听着艾可规律的鼻息,亚修开始着手收拾房间。 先将几乎占领房间地板的垃圾装进袋子里面,同时趁着这个机会下定决心丢弃使用率不高的物品。 然后将衣柜清空,挑出已经不穿的衣服、或是不会再翻阅的书籍等等。 「嗯?」 亚修突然停止手边的工作。 衣柜里面滚出一个陌生的东西。 「填充玩偶……?」 亚修没有收集玩偶的习惯,而且眼前的玩偶实在是……不怎么可爱。 看起来应该是一只龙,不过外表并不讨喜,简直就像神话故事中经常出现的合成兽。 亚修不禁搔搔后脑。 「嗯……还是想不起来。」 依稀记得这个玩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至于为什么重要、又是如何重要,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还是把这个玩偶塞进衣柜里面吧。万一被人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顿讪笑。 * 大扫除持续进行,一晃眼就到了傍晚。 「……应该差不多了吧?」 亚修喃喃自语的同时,大梦初醒的艾可懒懒地睁开双眼。 「安静一点好吗?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亚修不禁摇头苦笑。 「别这么说。今天大家可是为了我们举行派对,到时候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据说派对料理是蕾贝卡负责准备。若真如此,确实令人期待。 「咦,真的吗?」 一听到有好吃的,艾可顿时清醒了过来。 「——亚修,是我。」 这时蕾贝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了!」 亚修立刻开门。 「哈啰,亚修。房间整理好了吗?」 才刚碰面,蕾贝卡立刻提出相当犀利的问题。 「你、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只是我的直觉罢了。对了,我今天还带了一个特别的来宾。」 躲在蕾贝卡身后的人物,居然是西尔维亚。 「……公主殿下?」 「学、学生会长坚持要带我过来,我说不过她,才勉强过来露个脸罢了,不必想太多!」 两人才刚见面,西尔维亚就怒气冲冲地大吐苦水。 亚修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察觉这种感情所为何来之后,亚修不禁心跳加速。西尔维亚身上的服装既不是制服也不是骑龙服,而是气质出众的礼服。 「呵呵……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公主殿下了,我也想来凑凑热闹。对了,光是穿上这套礼服,就足足花了三个小时呢!」 科赛特躲在西尔维亚的身后吃吃而笑。 「你、你给我安静一点!」 满脸通红的西尔维亚大声喝斥。 蕾贝卡、西尔维亚、科赛特,再加上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个美少女的艾可,亚修的房间顿时成为男人的天堂。 「喂喂喂,可别把我们给忘了!我们可不会错过这么好玩的派对!」 可惜亚修的美梦很快就粉碎了。除了损友雷蒙之外,连马克斯也出现了。 「保护会长是学生会会计的责任,我可不是来祝贺你的!」 跟西尔维亚比较起来,马克斯的别扭程度可是丝毫不见逊色。再说保护会长的工作什么时候落在会计的身上了? 雷蒙和马克斯各自捧着大型纸袋,大概是假借帮忙搬东西的名义参加派对吧! 于是「帕尔派对一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龙华灯柔美的灯光照亮了房间。 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派对料理,令人食指大动。其中又以香草烤鸡为一大极品,艾可忍不住连塞了好几口。 「呜咕!」 艾可突然翻起了白眼。 「喂喂喂,怎么回事?胃液逆流吗?油腻的东西还是少吃一点吧!」 亚修摇头苦笑,可惜他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就怪烤鸡太好吃了!」 「烤鸡是无辜的,不要随便迁怒好吗?」 「好了好了,两个都别吵。烤鸡还有很多,够大家吃的了。再说今天的主角是艾可,就让她吃个过瘾吧。」 蕾贝卡才刚说完,亚修顿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对吧,主角不是我吗?」 「唔,说的也是。艾可的吃相太惊人了,让我忘了今天的主角到底是谁。」 蕾贝卡摇头苦笑。 「可爱才是王道,臭男生还是闪远一点吧!」 雷蒙的语气虽然平淡,活力却不容小觑 「房间的整齐代表健全的生活……好忙好忙。」 每当艾可解决一道料理,神经质的马克斯就忙着收拾空盘。 「龙是我国的象征,今天的主角当然是艾可。」 西尔维亚冷静地做出结论。 「哎呀,呵呵呵……」 唯独科赛特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替大家准备新的饮料。 派对进行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的意识逐渐模糊,雷蒙和马克斯相继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唔……」 饱餐一顿的艾可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一双眼睛都快闭起来了。 「想睡了吗?」 亚修出声询问,却换来艾可的反驳。 「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还要吃……唔……」 即使再怎么坚持,还是难敌睡魔的侵袭。无奈之余,亚修只好抱起艾可,将她放在床上。 不过说也奇怪,习惯熬夜的雷蒙居然这么早就不支倒地,甚至连自视甚高的马克斯也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嗯?」 仔细一看,雷蒙和马克斯竟然满脸通红,活像是喜好杯中物的醉鬼。 「蕾贝卡同学,这些饮料是……?」 蕾贝卡满不在乎地拿起手中的玻璃瓶。 「葡萄果汁,安萨里邦的名产。有什么不对吗?」 「果汁……?」 亚修不禁微微苦笑。只要详读标签的文字,立刻就可以戳破蕾贝卡的谎言,不过亚修并没有深究的打算。 毕竟今晚是难得的狂欢派对,稍微放肆一下也无妨。 只是大家已经喝掉了三瓶饮料,蕾贝卡却依然面不改色,这点倒是令亚修大为钦佩。 「喂,那个蠢蛋!」 突如其来的咒骂自亚修身后传出。 骂人蠢蛋实在是过分了点。 亚修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子一看,赫然发现西尔维亚正打量着自己。 「有、有事吗?」 西尔维亚显然喝醉了。 裙摆凌乱,露出雪白的大腿,脸泛红潮、眼神迷离,宛如寒冰的瞳孔更是流露出热切的视线。 「我早就看你这个家伙不顺眼了!」 「……啊?」 「为什么你可以骑乘他人的帕尔?这实在太不自然了!什么天才驯龙师嘛,根本就违背了大自然的法则!」 「这……我也不愿意啊……」 亚修朝着蕾贝卡瞥了一眼,希望她站出来替自己解围,不过蕾贝卡手中拿着尚未开瓶的饮料,正在跟科赛特一起寻找开罐器,完全无视亚修的求救。 「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许东张西望,这是罗雷亚蒙家的家训!」 西尔维亚双手拄地,朝着亚修爬了过来。领口处的乳沟若隐若现,亚修急忙别过头去。 身形虽然削瘦,胸部倒是颇具规模。 「既然拥有过人的才华,为什么不努力向学?唯有不断地学习,才能让自己的天赋得以发挥,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公主殿下教训得是……」 亚修随口敷衍之后,西尔维亚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只见她的眼神愈来愈涣散,说起话来也是愈来愈语无伦次。 「最可恶的就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你这种问题学生!」 「啊?」 「你根本就比不上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 亚修为之一愣。 「真是意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也有让公主大为倾心的对象。还请公主殿下明示,让大家知道到底
是谁这么有福气吧?」 蕾贝卡似乎也对西尔维亚的发言十分感兴趣。 「呃?那个……我……」 只见西尔维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意识也顿时清醒了过来。 「没、没事,当我没说!」 「这怎么行呢?公主殿下先前的表情,就像是个恋爱中的少女呢!」 「我、我不是恋爱中的少女!」 「不要再逞强了,瞒不过蕾贝卡大姐的眼睛。今晚有的是时间,就请公主殿下跟大家聊聊那位让您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吧!」 「哎呀呀!我喜欢这种话题,让我参一脚吧!」 科赛特兴致盎然地探出上半身。眼见众人逐渐收紧包围网,四面楚歌的西尔维亚显得有些心虚。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西尔维亚羞得连耳朵都红了,视线四处游移,看起来十分狼狈。 蕾贝卡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今天就先饶了你吧。接下来我想谈谈策划这场派对的动机。」 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蕾只卡的表情十分严肃。亚修和西尔维亚互望一眼,派对特有的轻松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不约而同地正襟危坐了起来。 「这次的事件让我深刻地感受到学生会的力有未逮。目前学生会的成员共有四人,人力明显不足,因此我非常希望两位能加入学生会的阵容。」 对于亚修而言,这是第二次的邀请。 西尔维亚率先回答: 「我跟兰斯洛特非常愿意加入学生会,类似的事件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只恨当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喂喂喂,不必妄自菲薄吧?当时要是没有公主殿下和兰斯洛特的帮助,我一个人也不是那只巨龙的对手。」 「闭嘴,你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感受!」 亚修的出发点是安慰西尔维亚,想不到居然收到了反效果。 「你这个家伙总是跑在我前面!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就算是急就章的圣骑甲,当时的你也是不折不扣的圣天龙骑士!」 经西尔维亚这么一提,亚修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 亚修不经大脑的回答显然是火上加油。 「你瞧不起我吗?」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点。公主殿下的回答是OK,这点应该没错吧?」 蕾贝卡赶紧打圆场。 西尔维亚凝视着蕾贝卡,眼神十分真挚。 「是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还有,往后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至少在学生会的时候,请不要把我当成骑士王家的公主。」 蕾只卡满意地点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亚修,那你呢?」 「我……」 就在亚修欲言又止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杀气腾腾的视线。 原来是西尔维亚瞪了亚修一眼,仿佛在怪罪他不应该有所迟疑。 「好、好吧,我也加入!」 虽然有点被迫加入的感觉,不过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只能坦然接受。 「感激不尽,接下来就直接进行简单的入会仪式吧!」 「啊?」 亚修发愣的同时,蕾贝卡已经展开了行动。鲜嫩欲滴的双唇贴上了亚修的脸颊。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亚修只感到一阵温热的酥麻。 「会长……?」 惊疑未定的亚修凝视着蕾贝卡。或许是亚修多心了吧,总觉得蕾贝卡的眼神格外迷濛。 「喂!你这样子也算是骑士国的男人吗?真是败给你——」 「等一下!你这只宠物竟敢背着我跟人类的女性打情骂俏,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西尔维亚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被艾可硬生生地打断。应该早已进入梦乡的艾可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双眸更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艾可和西尔维亚难得立场一致,不过蕾贝卡却挺身而出,挡在亚修的面前。 「哎呀,原来两位都是爱吃醋的女人。」 蕾贝卡的批评相当犀利,艾可和西尔维亚顿时为之哑然。 「才、才没有呢!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失去平常心!」 「就、就是说嘛!只有愚蠢又无知的人类才会忌妒!」 眼见艾可和西尔维亚拼命替自己辩解,蕾贝卡不禁笑了出来。 「呵呵,捉弄你们两个还真好玩。」 说完之后,蕾贝卡分别亲吻艾可和西尔维亚的脸颊。 「……!」 这下子艾可和西尔维亚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好,仪式结束。谨代表学生会欢迎两位的加入。」 就在蕾贝卡心满意足地做出宣布之后。 「会、会长……」 亚修身后突然传出宛如老人一般虚弱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知道何时清醒的马克斯正呆呆地站在原地。 「当初我加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种——呜噗!」 蕾贝卡手中的玻璃瓶正中马克斯的前额。 马克斯往后一倒,当场晕死了过去。 目睹一切的亚修顿时打了个寒颤。 蕾贝卡的脸上依然带着灿烂的微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然而看在亚修的眼中,面带微笑的蕾贝卡却像是个小恶魔般邪恶。 「这位是担任会计的马克斯,两位应该已经认识了吧。至于副会长和书记,有机会再介绍给你们认识。他们两位的个性虽然有点古怪,却都是优秀的龙骑士。」 个性有点古怪。 这种形容方式不禁让亚修的化中蒙上一层阴霾。回想起来,当时赶赴圣达拉姆广场的学生会成员也只有蕾贝卡和马克斯两人。蕾贝卡口中『个性古怪』的另外两名成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物。 亚修无暇细想,注意力就被科赛特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让我们一起干杯,庆祝公主殿下和亚修大人加入学生会吧!」 科赛特喜孜孜地探出上半身,在大家的杯中倒入琥珀色的液体。 「谢啦。」 最后递出玻璃杯的人,正是身穿白色大衣的安洁拉。科赛特丝毫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替安洁拉倒满了饮料。 亚修可就没那么冷静了。 「老、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艾可和亚修是珍贵的研究素材。既然不能解剖,就近观察也不失为二个办法。」 说完之后,安洁拉露出一抹冷笑。 「听说你们在圣达拉姆广场的表现十分优异,我倒是想听听两位的英雄事迹。」 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安洁拉的双颊顿时泛起红晕。平常冷酷的模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 不过她的眼神依然冰冷,亚修突然有一种被冰冷的眼神细细解剖的错觉。如果将安洁拉比喻为蛇,亚修就像是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无视于亚修的胆寒,艾可和西尔维亚不约而同地破口大骂: 「拜托,这个女人哪里吸引人啦?」 「你居然露出这种反应,还算是罗雷亚蒙骑士国的男人吗?」 艾可和西尔维亚显然将亚修心惊胆战的神情解读为害羞,让自认为被害者的亚修感到十分冤枉。 「无意义的废话到此结束。」 蕾贝卡提高音量。 只见她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优雅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让我们一起为加入新血的学生会干杯——!」 夜晚的派对才刚刚揭开序幕。 第一卷 后记 ——驾驭美少女龙族! 以上述宗旨为出发点的『星刻龙骑士』,不知道大家是否满意。 我是首度登上MF文库J的瑞智士记。 大概是去年底的时候,MF编辑部的庄司兄提供了一个点子,问我有没有兴趣。 事隔半年之后,新作品终于诞生! 故事虽然发生在奇幻世界,基本架构还是传统的校园爱情故事。 基于某种原因,以人类美少女的姿态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幼龙艾可。 外表虽然可爱,狂妄自大的个性却令人不敢恭维。 在艾可的淫威之下饱受欺凌的人当然是男主角亚修,不过身为艾可的饲主,亚修必须设法驾驭这只凶悍的幼龙。 亚修足否能成为艾可优秀的骑士呢?这就是故事的主体。 希望大家以轻松的态度徜徉于书中的世界。 「人类驾驭某人(或是某物)」的概念,常见于人类的历史。 人马一体的游牧民族、率领庞大军团的指挥官、委托艺术家依照自己的喜好进行创作的士族、翱翔天际的战斗机飞官、七百马力的F1赛车手、甚至是让初音○来高歌的制作人……等笀寸。 ——驾驭者与被驾驭的对象。 当两者的波长互相结合的时候,往往能缔造出爆炸性的成果。 有时以为自己成功驾驭他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他人驾驭的对象。类似的人际关系多有所闻,深入探究也不失为一人乐趣。 接着发表谢词。 首先感谢「MF文库J工牌编辑」庄司兄。面对一个稍有不慎就会立刻暴走的作者确实不是易事,不过庄司兄还是耐着性子按部就班地引导我走上正确的方向。往后还有许多必须麻烦庄司兄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接着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メ鲭コハタ兄。每次拜见メ鲭コハタ兄的全新插画,总是令人深陷兴奋与喜悦的漩涡之中。无论是人物设定、龙族以及服装的造型都超乎作者本人我的想像,趁着修稿的机会,也针对内文做出修正。 感谢自从出道以来不吝给予支援的海冬兄。电子信件的往返是支持我继续创作的最大动力,同时我也是『机巧少女』系列最忠实的粉丝。 最后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鼓励。 幼龙艾可是否能顺利的长大成人,决定在各位读者的手中。 如果有任何批评指教,请务必来函编辑部。 二○一○年而月瑞智士记 第二卷 序章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那么,这就为各位同学介绍新的学生会成员。” 蕾贝卡以嘹亮的声音向在讲堂集合的全校学生宣告。 拥有〈真红女帝〉威名的学生会长蕾贝卡·兰德尔,今天依然如大理石雕像般光辉灿烂,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 “首先是风纪委员,西尔维亚·罗雷亚蒙。” “是。” 西尔维亚肃穆地应声后,从舞台侧幕向前跨出了一步。 〈蓝冰公主〉——一如名号给人的印象,西尔维亚的眼眸冰冷得有如蓝色的冰块。一头璀璨的金发点缀了她白皙的美貌。 “我是本次成为学生会一员的西尔维亚·罗雷亚蒙。虽然年少资浅,尚有许多不成熟之处,但我誓必会竭尽全力,维护本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风纪。今后盼请各位同学多加指教。” 这番态度谦让的致词令众多学院生议论纷纷。 以前总是缠附在西尔维亚身上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气焰,忽然消失不见了。 西尔维亚优雅地一鞠躬后,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掌声之热烈,让西尔维亚本人也不禁面露困惑。 或许是觉得很难为情,西尔维亚逃也似地退回了舞台侧幕。 “辛苦了,你的致词很棒喔。” 亚修笑咪咪地向害羞退场的西尔维亚表示慰劳。同样成了学生会一员的亚修也在舞台侧幕待机。 “这、这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或许是不习惯被人夸奖,西尔维亚涨红了脸。只见她忸忸怩怩地低头看着地面,隔了半晌突然板起臭脸,没好气地质问亚修: “不提我的事了!还不如关心你自己,接下来轮你上台了。你没问题吧?” “那、那个嘛……” 身为学校最令人头大的问题人物,恶名昭彰的亚修自然也是头一遭以这种形式站上舞台。要他不紧张未免强人所难。 “唉……公主殿下看起来就是一副跟紧张无缘的样子,好羡慕喔。” “别傻了。我也是会紧张的好吗!” 亚修被西尔维亚气势汹汹地一喝,不禁畏缩起来。 “啊,抱歉。因为我看你好像都不会怯场,忍不住就……” “身为王女,我从小就被带去参加过许多仪式,所以我确实是不会怯场……可是,也不可能因此就与紧张无缘。” “是吗?那我放心了。” 见亚修莫名笑了出来,西尔维亚一脸讶异。 “原来连公主殿下都会紧张啊,那我这平凡人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想到这个,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呢。谢谢你啊。” “没、没什么……用不着为这点小事向我道谢。” 西尔维亚貌似害臊地把脸撇向了一旁。 “那么,我来向大家介绍下一位成员。本是‘学校头号问题人物’,现在洗心革面成为庶务委员的亚修·布雷克。” 会场被蕾贝卡的一句话吵沸了气氛。 “庶务这个职位,换个说法就是‘什么都帮’的意思。所以不管大家碰上什么疑难杂症,尽管找亚修商量,不用客气。” 见会场气氛愈来愈沸腾,亚修忍不住苦恼得想抱头。 从舞台的中央放眼往会场望去,基础班和高级班总计四百名的学生,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视野。 “呜……!” 明明前一刻才多亏西尔维亚的帮助放松了心情,可是等实际站上舞台后,紧张感又不听话地涌现了。 “……” 亚修忽然放心不下他用绷带缠得密不通风的左手臂。 亚修的左手臂上,烙印着人称〈星刻〉的图案。 凡是育龙人,身上必有一处被烙印的痕迹,可是亚修的〈星刻〉面积大得异常,几乎遮盖住整片左手臂的皮肤。 也因此,亚修平日一向都用绷带遮住自己的〈星刻〉以免引人注目。 今天早上,他甚至比平时更细心地缠好了绷带。 即便如此,一旦被拱上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还是会饱受不安的折磨——深怕〈星刻〉会不会被台下的人透过衣服和绷带看光了。 “喂……你振作点啊。” 这时,耳里传来西尔维亚压低嗓门、窃窃私语的声音。 亚修假装不经意地往舞台侧幕望去后,发现西尔维亚正往这里看着。 “……公主?” 西尔维亚握拳举到胸前,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个公主居然会为我打气……! 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动作,亚修感觉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全校学生上。 “呃……我是本次加入了学生会的亚修·布雷克。坦白说,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总、总而言之,我会不遗余力地加油,所以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 据实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后,亚修深深地一鞠躬。 维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时间一秒、两秒地过去了。 会场始终鸦雀无声。 我这恶名昭彰的家伙不管怎么用心传递,果然还是无法被大家接受吗……就在亚修快被满腔的遗憾压得想死了一条心时—— 有一清脆响亮的拍手声传进了亚修的耳里。 “公主……?” 没错,带头为亚修鼓掌的,正是站在舞台侧幕的西尔维亚。 蕾贝卡也立即跟着开始鼓掌。 一如受到两人带动般,掌声慢慢从会场的各个角落连锁响起。 亚修放眼望向观众席,好友雷蒙和马克斯也面露微笑为自己拍手喝采。 “大家……!” 转眼间,掌声变得跟西尔维亚致词时一样热烈了。 松了一口气的亚修回到舞台侧幕。 “哼……还算马马虎虎。” 才一折回侧幕,西尔维亚马上恢复平时冷若冰霜的态度,不过亚修决定把那句话解读为夸奖。 “是公主的功劳啦。对了……艾可还没来吗?” 亚修的帕尔——艾可迟迟没有现身,教他很难不担心。 这场就任典礼的主角绝非只有亚修和西尔维亚。 前些日子举办了庆祝幼龙艾可诞生的‘帕尔派对’,席间,蕾贝卡以入会仪式为名义亲吻了亚修、西尔维亚、以及艾可的脸颊。 既然接受了蕾贝卡的亲吻,艾可便同是获选为学生会成员的一份子。 所以,西尔维亚和亚修结束致词之后,照理说艾可现在必须在舞台侧幕待机才对……然而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的确,她也迟到得太夸张了。科赛特那家伙该不会又在变什么花样了吧……” 西尔维亚面露愁眉不展的表情。 科赛特是王宫派遣到安萨里邦服侍西尔维亚的侍女。当亚修忙不过来时,就会请她帮忙照顾艾可。 “服装的问题就包在我身上吧。”得知艾可将站上就任典礼的舞台,科赛特兴冲冲地如此毛遂自荐。 那是约莫两个小时前的事了。 “挑个衣服会花那么多时间吗?” “按科赛特的个性,肯定是得意忘形地把艾可当成供她玩换装游戏的人偶了。艾可真是可怜。” “你那口气怎么听来好像自己也曾是被害者一样?” “拜托,别让我想起那段回忆……” 西尔维亚抱头的样子感觉非常逗趣。 在亚修和西尔维亚两人打开话匣子的时候,蕾贝卡则在舞台侃侃而谈以争取时间。 “……那一天,西尔维亚用深情款款的眼神向我如此说道——‘我一定会尽己所能。还有……往后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至少在学生会的时候,请不要把我当成骑士王家的公主。’” 蕾贝卡生动地向台下的学生描述‘帕尔派对’实际发生过的一幕。 “呵呵……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就好像有人向我做了爱的告白呢。对了对了,各位同学别看西尔维亚看起来是个老古板,其实她也是有一、两个喜欢的男——” “会长!你也该适可而止吧!” 西尔维亚气得抡起拳头,从舞台侧幕怒骂。 会场顿时被一片欢笑声笼罩。 就在这时…… ——碰! 讲堂的大门被用力一把推开。 场内无人不回头张望身后的大门。 一如按捺不住兴奋般,蕾贝卡得意洋洋地高声宣布: “各位同学,我们的第三名新成员终于露面了!她的名字叫作艾可!” 艾可威风凛凛地迈步,走过将观众席一分为二的走道。 随着她的每一步,“叩、叩”的冷硬声响便在会场内回荡。 科赛特跟在艾可的身后。她身着一贯的女仆服,扮演艾可的随从。 “那……那是怎样?” 亚修从舞台侧幕探出头来,睁大了眼睛。 西尔维亚也一样目瞪口呆。 蕾贝卡一边远眺一脸傲然、逐步迈向舞台的艾可,一边开始解说: “各位同学应该早有所耳闻。艾可在上个月以亚修·布雷克的伴侣之姿诞生了。不知何故,身为龙族的她却拥有人类的外形,甚至可以跟我们用言语交谈。因此我们决定让艾可当学生会的吉祥物,由衷欢迎她的加入吧!” 登上舞台后,艾可放眼环视全校学生。 让人清楚感受到坚强意志的璀璨红宝石眼眸。 轻盈飘逸,带着银色光泽的粉红秀发。 头部的左右两侧各长了根龙族证明的角。由于艾可仍是幼龙,那个形状与其说是角,更像‘圆形的突起’。 裹住了娇小身躯的,是一袭以黑色为基调的豪华礼服。 “那个人……是艾可吗?” 亚修下意识地喃喃嘟囔道。 现在的艾可不单只是外型秀丽,全身还散发出高贵的气息。即使说她是王侯贵族的千金,也应该没有人会不相信吧。 实际上,学生们也似乎也真的被艾可的美貌震慑住了。 “来,艾可,向大家打个招呼吧!只要照我们演练的那样做,一定没问题的。” 科赛特若无其事地向艾可咬耳朵的内容,全被亚修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照你说的那样……真的可以吗?” 艾可天真无邪地反问。 “那当然了,科赛特我跟您拍胸脯保证。这可是一举掳获众人的心的大好机会耶。” 科赛特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亚修的心头莫名浮现了不祥的预感。 “好吧。” 艾可没把亚修的担心放在心上,顺从地点头答应后,“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无不紧张得屏气凝神,注意着艾可的一举一动。 只见艾可作势威吓敌人般高举双手…… “嘎喔——!” 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前发出了一声吼叫。 说是吼叫也不对,正确而言,那口气比较像是照本宣科念出人家为她安排好的台词。 现场只维持短暂一瞬间的沉默,旋即被卷入了爆笑的漩涡中。 “为……为什么大家笑得乱七八糟?” 现场学生的反应令艾可愕然不已。 * 阿波罗舍是提供高级班男学生居住的学生宿舍。 亚修的个人房位在三楼。 艾可在这里落脚已长达约莫一个月的时间。 虽说是龙族,但艾可这般惊为天人的美少女住进男生宿舍,也曾为阿波罗舍掀起一时的轩然大波,不过事隔一个月,大家似乎也习以为常了。 一回到房间,艾可气得直跺脚。 “太离谱了!居然敢取笑如此高贵的龙族……这可是罪不可赦的滔天大罪!所以我才讨厌愚蠢又无知的人
类!” “也不能怪他们啊……是你的打招呼方式太与众不同了。龙也不会发出‘嘎喔~’这种叫声吧?” 亚修憋着笑意道破事实后,艾可狠狠地瞪了他一垠。 “还不都是科赛特建议我的!她骗我身为龙族的我要掳获一般大众的人心,那是最有效的方法!” “原来如此……我懂了。” “你自以为搞懂了什么啊?” “简单地说,科赛特是看你平时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才好心替你设想耶。若不是科赛特的建议……我看你一站上舞台后,八成会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大喊‘你们这群愚蠢又无知的人类——!’之类的鬼话吧。” “唔……” 亚修的推测似乎完全正确,艾可顿时语塞了。 “为了避免那种尴尬的场面发生,科赛特可是用她的方式替你着想呢。结果如何?” “结果只是沦为人类的笑柄而已不是吗!” “不,那你就错了。大家绝不是把你当笑话才笑的。” “不然是为什么?” “他们是认为你这人很有意思,对你产生了亲切感啦。而且那袭礼服也非常适合你呢。” “咦……?” 艾可的双颊仿佛快着火似地,猛然泛起了红潮。 “你、你怎么了?” “没、没事啦!” 见艾可气呼呼地把脸别向一旁,亚修不禁会心一笑。一时之间他有些得意忘形,伸手摸了艾可的头。 “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哈哈,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柔顺的发丝摸起来实在太舒服了,教人一摸就上瘾无法罢手。 “你这家伙……” 面对迳自沉醉在和乐气氛里的亚修,艾可的眼睛突然绽放出了危险的光芒。 仔细一瞧,她那副小巧的拳头正频频颤抖。 “看样子……你很像还没搞懂自己的立场嘛?” “喂,冷静点啊艾可……” “我警告过你了吧?不是你在饲养我——” 杀气腾腾的艾可向前跨出步伐。 “我才是你的饲主!还不快给我趴下!” “呜哇!” 遭艾可激烈冲撞的瞬间,顿时天旋地转。 一眨眼,亚修就倒成了和地板面对面的姿势。 只见艾可撩起裙摆,高高地抬起了脚丫子。 尽管尺寸看起来小巧玲珑,但蕴含的威力无疑与龙无异。 亚修的背脊爬过一阵寒意。 “等、等一下!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用不着你担心。早在啥就任典礼之前,科赛特就请我吃过东西了。” 用食物诱惑的作战被毫不费吹灰之力地瓦解了。 “既然吃饱了……那你得快点把那身礼服拿去退还喔。穿这样动粗,小心会把衣服弄皱喔!” “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因为这套礼服是我的。” “不对吧!?别擅自把东西占为己有啊!” “科赛特送我的。听说这套礼服原本是西尔维亚的旧衣服,她已经穿不下了。” “怎么又是科赛特……——咯噗!” 亚修话还没说完,艾可便重重地一脚践踏了他的背部。 “给我闭嘴!我要把你踩扁!” “是早就……被你踩扁了吧……” 压力之重,难以想像踩在背上的东西是少女的小脚。 额头到脖颈一带冒出了大片不舒服的汗水。 “你刚说什么?” “噗哈!” 艾可开始转啊转地扭起脚来,一如在亚修的背上画圆般。 亚修清楚听见了自己的脊椎骨不堪负荷所发出的惨叫声。 “我的脊椎骨、我的脊椎骨啊啊啊……!” “怎样?有稍微明白自己的立场了吗?”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市修有种仿佛看见了一大片花田的错觉。 * 圣诞历一二六五年,金牛宫之月也过完了一半。 因尸灰龙袭击事件的影响,停课好一段时间的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终于准备开学—— "Initiation ~A.S.B.1365.5~" is closed. 第二卷 第一话 银丽骑士 你可曾听说过吗? 前些日子,有一个英雄成功阻止了被正名为‘尸灰龙’的怪物破坏安萨里邦市。 根据目击者的指出,英雄似乎身着白银的圣骑甲。 若非英雄的活跃,本市可能早已受到重创了吧。最惨的情况,可能市区全区……不,即便安萨里邦市整个被夷为平地,亦不足为奇。 然而,如此活跃的英雄,至今却没人有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既然他身着圣骑甲,也就代表他一定是圣天龙骑士。 他的目的不在卖弄武艺,也不求他人的回报。 他是多么高风亮节的人啊!所谓骑士中的骑士,指的无非是像他这样的人物吧! 因此——我们姑且称呼他为〈银丽骑士〉, 并在此宣布SKFC(Sliver Knight Fan Club)的成立! 随时欢迎有志人士报名入会! SKFC会长 洁西卡·瓦伦泰(高级班一年级) “……所以说你的第一件差事就是这个?” 亚修背后感应到艾可的视线,点头回应。 “对啊,谁教我是庶务呢。” 在校舍一楼面迎职员室的走廊上,有一块很大的布告栏。只见上头满满都是杂乱无章、私自张贴的海报,亚修感觉都快晕了。 就任典礼一结束,亚修旋即接获了一道来自蕾贝卡的指令。 在学校休课的期间,女生宿舍似乎成立了名叫SKFC的组织。听说校园里到处贴满了她们招募会员的海报。 像这种没有获得学生会认可的荒唐行径,自然无法坐视不管。 撤掉私自张贴的海报——那便是亚修做为学生会庶务的第一件差事。 距离下午的课程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左右。为了让贵重的午休时间能多保留一秒是一秒,亚修发狠撕下海报。 “真是的,学生会算什么东西呀!丑话先说在前,你的饲主可是我耶?谁准你被我以外的其他人使唤的!” “反了吧。我才是你的饲主……再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事到如今,反应慢半拍的亚修才愕然地嚷嚷道。 由于就任典礼之后必须接着上课,所以两人一度在男生宿舍分手。只是艾可刚才攀谈的语气实在太自然了,亚修才会不假思索地和她聊了起来。 “科赛特人呢?我不是有叮咛过,在我上学的期间,你要去找她吗?” “你呀……难道到现在还没发现?你也迟钝得太夸张了吧。” 艾可鼓起腮帮子后,当着亚修的面就地旋转了一圈。 裙摆轻飘飘地飘起,露出了白皙粉嫩的大腿。 看了艾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感到心动的同时,亚修终于注意到不同之处。 艾可身上穿着的不是便服,而是学校的制服。 “等一下!你怎么会穿我们学校的制服?” “科赛特知道我想见识一下学校长什么样子后,就拿来借我了。” “是喔,科赛特人真好——不对!这里是育龙人学习的校舍啦!你这个龙族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只是很有兴趣,想知道你都在这所学校干些什么事情而已。科赛特告诉我只要穿上这衣服,就不怕会被别人发现了。” 科赛特那宛如小恶魔的微笑,历历在目地于亚修的脑海中浮现。 “然后呢,还没开始上课吗?” “你还打算上课啊!” “哼,我来就是想上课啊。不许你有意见!” “咚!”一声气势汹汹地跨出步伐后,艾可挺直了胸膛。 “……唉。” 看样子艾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甭指望她会打消念头了。 亚修只得垂头丧气地继续撕掉碍眼的海报。 * 当上课钟响时,亚修和艾可还待在一楼的走廊。 “惨了!我们要冲啰!” 亚修拉住艾可的手拔腿就跑。 “你不要催促高贵的龙族啦!” 今天下午预定要上的是龙媒魔法的讲义。这门课是骑龙学院所指定的其中一门必修科目, 龙族定期分泌的结晶带有魔力,人称龙绮华晶。 可以透过龙绮华晶发动的龙媒魔法,如今被不具有魔力的人类拿来当做光源与热源,大量运用在日常生活之中。 “对了……我还没看过艾可你分泌龙绮华晶的样子呢。” 许多育龙人身上都配戴有自己的伴侣所分泌的龙绮华晶。 那不但是和伴侣友好的证明,同时也是护身符。碰上危急的情况,还能拿来当作龙媒魔法的媒介。 不料亚修的无心之间却令艾可面红耳赤。 “啥……小心我踩扁你!那么丢脸的样子怎么可能随便露给人看!” 亚修听了不禁一愣。 “丢脸?怎么个丢脸法?” “那、那么鄙俗的事……我怎么说得出口!” “鄙俗?龙绮华晶不就是过剩的魔力结晶化后的产物而已吗?就算被人看见,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你应该没看过其他龙族分泌龙绮华晶的样子吧?” “谁说的,我看过啊。” 亚修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什么……!” 艾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宛如五雷轰顶。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龙族!” “好歹这里是骑龙学院啊。那样的光景形同家常便饭。” 艾可不敢置信地抱头伫立在原地。 “你说的……是真的?” “嗯嗯,是真的啊。有些龙族只要你开口跟它讨,它就会大方地分泌给你呢。或者上完实技的课程后,可以看到操场满地都是。” “居……居然会有这种事!都怪被愚蠢又无知的人类驯化的关系,龙族全体的道德水准才会降得如此低落!这下事态严重……我们龙族退化了。” “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问题有那么严重吗?” “应人类的要求分泌,要不然就是随地排放……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虽然我不否认难免会碰上那种真的忍无可忍,最后不小心失禁的情况啦……” “失禁?怎么会用这种字眼来形有啊?龙绮华晶到底是……” 亚修内心一阵发凉。 都怪艾可不小心说溜嘴的关系,这下好像不小心听说了不知道会比较幸福的事实。 往后我还能平心静气地正视龙绮华晶吗……? 亚修茫然地盯着艾可打量。 或许是令她产生了什么误会,艾可愤然拉开嗓门大叫: “我、我才不会失禁喔!” 亚修俩匆匆忙忙地赶到第二魔法讲义室一瞧,这才发现原来讲师安洁拉尚未抵达。 教室里的学生聊得正起劲。 亚修顿时无力得像颗泄了气的皮球,不过这样的结果可说是幸运。 身为龙族研究权威的安洁拉康威尔博士,对艾可这头幼龙怀有很强烈的兴趣。 前些日子,亚修他们才在安洁拉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要是粗心迟到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会被她藉机找碴,然后疾言厉色地直接拖到解剖室去。 亚修东张西望,打算先找出自己的朋友—— 这时,西尔维亚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西尔维亚孤伶伶地一个人坐在靠墙的位置。 显赫的家世和桀傲不逊的个性,导致西尔维亚交不到朋友。 虽然她很难得在今早的就任典礼获得了全校学生的温情鼓掌,但要融入其他同学的圈子,也不是一蹴可及的事。 最近这一个月因为一些偶发的事件,亚修觉得自己跟西尔维亚关系亲近了不少。 不如我去坐在她旁边看看好了……就在亚修打起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念头时—— “喂!” 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令他赫然回过神。 “艾可……怎么了吗?” “那是我的台词吧!你在发什么呆?” “没、没有啦……我没发呆啊。” 亚修连忙从西尔维亚身上别开视线。 艾可莫名面露不快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被她看穿注意力被西尔维亚吸走的关系吧。可是艾可有什么理由为这种事不高兴? 正当亚修脑子里充满疑惑的时候,损友雷蒙·卡克蓝德举起了手。 “唷,亚修。这边啦!” 雷蒙占住了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 那里是能回避老师严厉视线的最佳位置。 “安洁拉老师还没来呢。” “这堂课改成自修了啦!好像是中午的职员会议延长的样子……那个不重要。” 视美少女如命的雷蒙一发现艾可,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 “艾可也来啦!今早的就任典礼你真的超可爱——咯噗!” 正面挨了艾可一拳,雷蒙一脸快升天的表情。 亚修连忙从后面架住艾可。 “喂喂喂!你干嘛乱打人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就火大。” 迫于无奈,亚修只得坐在雷蒙和艾可的中间将他们两人隔开。 “喂,亚修……现在是什么情况?” 尽管挨了一记铁拳,雷蒙仍马上活蹦乱跳地向亚修提出问题。 “看不就知道了吗?当然是她硬跟来的啊。” “她穿制服也好好看耶……你真的不要跟我的布里基德交换?” 看雷蒙一脸色眯眯地痴笑的模样,亚修只能摇头叹气。 “说这种话你想被布里基德一脚踩死啊?话说,怎没看见马克斯?” 直到现在,亚修才注意到原本应该会出现在雷蒙身旁的朋友马克西密利安·拉赛尔不见了。 “马克斯他喔,应该正忙着撕那个海报吧?” “咦咦?” 马克斯固然也是荣耀的学生会成员,但他的职位是会计。撤掉私自张贴的海报——照理说这并不是他必须去执行的任务。 “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的个性吧?” “哈哈……感觉不难想像呢。” 亚修这才恍然。 马克斯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比方说,只要看房间稍微有些零乱,他就会非常想出手打扫。他有着“眼里容不下任何一颗灰尘”这种教人头痛的个性。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放着那些非法张贴的海报不管。 “对了对了,雷蒙,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啊?” 亚修看着一脸诧异的雷蒙,抛出从早上困惑到现在的疑问: “〈银丽骑士〉到底是什么?” “啥?你是在开玩笑吗?” 雷蒙突然加大音量,吓着了亚修。 四周的同学也纷纷对雷蒙投以好奇的目光。 雷蒙用不自然的干咳清了清喉咙后,把嘴凑到亚修的耳边。 “我说你啊……海报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银丽骑士〉就是保护市区避免遭到尸灰龙攻击的英雄啊。简而言之——” 雷蒙把嗓门压得更低,说出了决定性的话语: “指的就是你啊。” “咦……我?是我吗?为什么?” 亚修只是瞠目结舌地凝视着雷蒙那张没好气的臭脸。 “因为实际上打败那怪物的不就是你吗!” “问题是……我符合〈银丽骑士〉这名字的气质吗?再说……到底是谁想出那种名字来的?” “这是从小说抄来的名字啦。有一本叫‘天空龙骑士物语’的少女小说,那个小说主角的别名就叫〈银丽骑士〉,超受女生欢迎的。” “是喔……” “有目击证词表示,在圣达拉姆广场驾驭了尸灰龙的骑士装备了圣骑甲。那副姿态似乎就跟故事里登场的〈银丽骑士〉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艾可创造出来的圣骑甲,确实是银色的没错……” “你放心吧,所幸学院有在管制情报,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个骑士就是你啦。” 雷蒙莫名有些洋洋得意。 “要是秘密被揭穿了……不知道会怎样呢。” 雷蒙漠不关心地回答了亚修的问题。 “说不定你会碰上人生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的桃花运吧。听说SKFC的会员在学校休课期间突破了百人喔。” “真的假的啊!” 当亚修忍不住大叫出声时…… “雷蒙说的未必是玩笑喔。” 从背后向亚修攀谈的人正是马克斯。 马克斯那副看似神经质的容貌一如以往。他和即使穿上制服,仪容仍有些邋遢的亚修等人相反,总是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宛如刚入学的新生。 马克斯的腋下搂着一叠厚厚的海报。从那厚度判断,数量少说有一百张以上吧。 “受不了,这群人真会制造麻烦。” 闯入亚修和雷蒙之间后,马克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SKFC已经被那个蕾贝卡盯上了,她们应该也知道要好自为之,事情很快就会落幕了吧?况且这种活动怎么看都不可能维持长久啊。” 亚修乐观地表示意见后,马克斯随即隔着镜片对他投以锐利的视线。 “看、看我干嘛?” “看样子你根本在状况外哪。听好了,目前已证实育龙人的能力有很大的机率会遗传给下一代。然后呢,〈银丽骑士〉的能力强大到足以击败那个怪物。况且他还装备了圣骑甲,也就证明他是圣天龙骑士。” “……所以呢?” 马克斯就跟刚才的雷蒙一样,刻意压低了嗓门。 “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你就是〈银丽骑士〉……SKFC想必会千方百计地想夺得你的精子吧。” “当我是种马啊!” “你先冷静。SKFC的会员本来就是育龙人,假如她们怀了〈银丽骑士〉的种,那个孩子便有很大的机率会成为跟父亲一样的圣天龙骑士。虽说因为赛诺古拉比亚战争,向往成为龙骑士的年轻人有日趋减少的倾向……但谈到圣天龙骑士就另当别论了。” 尽管怎么听都只是玩笑话,马克斯却面色凝重说得煞有介事。 “既然如此,我也来帮你解危。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无法忍受亚修走桃花运!” “雷蒙,看样子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了。” “不,我也赞同雷蒙的说法。” “马克斯,怎么连你也这样!” “不然你不介意真面目被SKFC知道吗?” 亚修为之语塞。 “那、那个我……当然是不愿意了。因为那种不纯的动机受女生欢迎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哼,真教人不满。” 艾可忽然没好气地喃喃发着牢骚。 “说起来,你能打倒那头怪物还不都是多亏我制造的圣骑甲?可是风风光光受人瞩目的却只有骑士而已……所以我才说人类就是愚蠢又无知嘛!” “艾可说的真是对极了。” 就在马克斯一本正经地附和的时候—— “打扰各位同学了!” 教室的门冷不防“磅!”的一声被打了开来,一群身着制服的女生鱼贯地走进了室内。 事出突然令在场的学生一时哑口无言,纷纷望向那个可疑的集团。 总计约莫二十人。 。 疑似集团领导人的女学生站上讲台后,扫视了教室一圈。 亚修情不自禁地看得出神。 那名少女的举手投足都能让人感受到贵族的气质。 她橙黄色的优雅鬈发披挂在胸前。细长的双眸散发出好战的光芒,仿佛冒出了熊熊烈火。 “我是洁西卡·瓦伦泰!目前担任SKFC的会长!” 正大光明地报上名号后,洁西卡优雅地环视了所有学生。 “有看过海报的同学,应该知道我们的目的吧?没错,我们正在寻找〈银丽骑士〉大人。尸灰龙攻击市区的那天,恰巧是休课日,我们研判当时应该有不少学生恰巧在战斗现场——圣达拉姆广场溜跶。现在这间教室里可能也有一、两个目击者——”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一个勇敢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洁西卡的发言,是西尔维亚。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王女大人啊。” 洁西卡的反应让西尔维亚脸色一沉。 “我现在不是以王女的身分跟你对话!而是站在学生会风纪委员的立场警告你!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正在破坏学校的风纪吗!” “哈!既然你不是以王女的身分和我谈判,那我提出反驳也不会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啰?” 洁西卡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教人感到意外。 “你觉得你的行为站得住脚?” “学校的风纪和我的野心相比,根本是微不足道的琐事!” “哼。既然如此,不妨说出你的野心,我洗耳恭听。” 洁西卡像是在等这句话般,迫不及待地挺起胸膛说道: “我想要生下〈银丽骑士〉大人的小孩!” 一股尴尬的沉默顿时笼罩了整间教室。 大家显然都对这番开门见山的话感到反胃。 就连西尔维亚也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最后由低调地在洁西卡身后待机的女学生扣破了沉默。 她个头娇小、皮肤白皙,戴了副眼镜。 “会长!你的发言违反了会则第一百二十七项!” “唔……不愧是副会长琳娜同学。注意得真仔细。容我收回刚才的
发言。” “确认刚才的发言已收回!” 听着洁西卡和琳娜令人烦闷的一搭一唱,亚修嘟囔道: “那个传闻是怎样啊……” 雷蒙开口安抚难掩焦虑的亚修: “胡乱抵抗只会自取灭亡喔,亚修。听说瓦伦泰家是有纯正传统的贵族世家啊。” 相对于苦笑的雷蒙,艾可则是悻悻然地自言自语: “唉……真是拿那群家伙没辙。我就大方为她们指点迷津好了,〈银丽骑士〉的真面目其实是——” “慢、慢着,艾可!” 亚修连忙从背后捂住艾可的嘴巴。 “呣——!” 艾可扭动四肢挣扎。在旁人眼中看来,这个姿势宛如亚修从后面紧紧抱住艾可不放。艾可身体的娇嫩触感令亚修不禁脸红心跳,但现在可不能放手。 难得学校帮忙管制情报,要是在这种地方被揭露身分,所有的苦心不就都泡汤了? “言归正传,西尔维亚王女。其实我们正在制作在场人物清单。” “那又如何?” “王女的大名也在清单上头呢。该不会你早就知道〈银丽骑士〉大人的真实身分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 性格耿直的西尔维亚看来并不擅长说谎。 被洁西卡一针见血地挑出重点,她明显受到动摇。 说不知道是骗人的,因为当时和她一同骑在兰斯洛特身上的正是〈银丽骑士〉—— “喂喂……情况似乎不妙了,亚修。” 当雷蒙提出警告时,亚修早已起身为西尔维亚解围。 “喂,这位同学。不好意思,现在是上课时间。” 众人的视线随即落在亚修身上。 西尔维亚同样一脸讶异地望着亚修。或许是错觉,她看起来仿佛松了一口气。 “哎,我记得你是学生会的——” 亚修毫不留情地打断洁西卡的发言。 “可以请你们立刻离开教室吗?请不要妨碍我们上课。”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亚修的仗义执言令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意外的是洁西卡始终面不改色。 反而还笑盈盈的。 比起毫不掩饰的激情,那样的笑容更令人悚然心惊。 “你名叫亚修没错吧?明明没什么显赫的成绩,却还能加入学生会的男生……欸,琳娜副会长,他的名字好像也有登记在圣达拉姆广场在场人物清单上头是吗?” 琳娜就像把整份名单都默背下来似地,不加思索地立即回答: “……亚修·布雷克,高级班一年级。确实有人证实他曾在圣达拉姆广场附近出没!” 听闻琳娜的报告,亚修冒出一头冷汗。 “说到这个,人家都称你是‘天才驯龙师’嘛。该不会……连那头尸灰龙也乖乖地被你驾驭了吧。” “——!” 冷不防被戳中核心,亚修哑口无言。 “只不过,〈银丽骑士〉大人是高贵的圣天龙骑士。至于你呢……则只是平庸的育龙人,根本没得比嘛!哦呵呵呵!” 所幸洁西卡对那样的臆测只是付之一笑。她应该想都没有想到,自己曾有那么一瞬间掌握到了真相吧。 “更甭提你的帕尔了……嘻嘻,说来好笑,竟然是一个小孩子呢。今早的就任典礼真是精彩绝伦呢。” 不晓得艾可人就混在这间教室里的洁西卡高声嘲笑。 “你、你说什么——!” 闻言艾可自然是气急败坏得想站起来反驳,但—— “你不要插嘴。” 亚修旋即伸手制止她的行为。 “凭、凭什么……”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艾可还是闭上了嘴巴。 SKFC的会员无不被亚修的气魄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虽说亚修现在已是学生会的一员,但过去的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学校头号问题人物’。 而且绝非是浪得虚名。 但洁西卡也不是省油的灯,唯独她毫无忌惮。 “亚修你别冲动!对方可是贵族耶?” 雷蒙出声警告,但亚修全然不放在心上。 “贵族又怎样?我连公主都挑战过了。” “啊啊……说得也是。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雷蒙遥望远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竟敢侮辱我的帕尔……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道歉就趁现在。” “哈!不过是一介平民,凭你也敢对本小姐有意见!” 亚修与洁西卡。 彼此互不相让地瞪眼直视对方。 就在情势紧绷得快一触即发的时候—— 教室的门又被猛然打开了。 “真是的……原来你在这种地方混水摸鱼呀,洁西卡。” 在门口现身的人物,竟是蕾贝卡。她一头如烈焰般的红发,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 教室里的人无不被那压倒性的存在感吸引了日光,噤若寒蝉。 唯一的例外就是洁西卡。 “蕾贝卡!你……又跑来阻碍我了!” 没想到即使对手是蕾贝卡,洁西卡同样不甘示弱。 “喂喂喂,那个叫洁西卡的女生……到底有没有神经啊?居然敢直呼蕾贝卡的名讳。” 和哑口无言的亚修相反,雷蒙则是冷静地掏出记事本快速翻页。 “根据我的情报网……她们两个人似乎是在同一个故乡长大的童年玩伴。” “你还是一样,不会错放过任何女生的情报呢。” “哼……你错了,亚修。是限定‘可爱的女生’好吗?” 在雷蒙笑得洋洋得意的时候,蕾贝卡和洁西卡的对话仍在持续当中。 “我才想反问你呢,蕾贝卡,你来‘这种地方’又有什么事呢?” “我来这不过是有事通知学生会成员罢了……看来你还是一样笨呢,洁西卡。” “哈!你来得正是时候。听好了?学生会有在管制圣达拉姆广场袭击事件的情报,我们已确认无误了!你们学生会这么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掩饰什么呢?难不成,学生会老早就掌握到〈银丽骑士〉大人的身分了?” “就算事实如此,我也没必要跟你坦白。我建议你也差不多该想起学生的本分了吧?” “我并没有妨碍其他同学上课的打算。单纯只是呼吁大家协助我们收集〈银丽骑士〉大人的情报而已!” “你这人还是一样满嘴歪理哪……” “我以SKFC代表的身分,要求学生会公开情报!” 洁西卡态度顽强地做出宣言后。蕾贝卡的表情泛起了骇人的气魄。 “……本来看在童年玩伴的面子上不想跟你撕破脸,看来有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被凶悍的目光正面直视,洁西卡这下也想临阵脱逃了。 看在亚修的眼里,蕾贝卡的身后仿佛弥漫着一股红色的气焰。 “什……堂堂的学生会长竟然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 洁西卡也不免畏缩起来,快步向后倒退。 “太遗憾了。亏我本来想温柔对待你的呢。” 蕾贝卡面露落落大方的微笑后,把嘴凑在洁西卡的耳畔窃窃私语。 “噫!” 洁西卡一听马上满头大汗,反应夸张地向后弓起身子。 “你、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卑鄙了!今、今天我就先放过你一马……这笔帐你给我记住!” 洁西卡披头散发地冲出了教室。副会长琳娜及其他SKFC会员也随之鸟兽散。 “好了。风纪西尔维亚、会计马克斯,以及庶务亚修。以上三人请即刻前往学生会办公室报到,有紧急会议要召开。报告完毕。” 蕾贝卡简短地交代完事项后,便潇洒地离开了。 “紧急会议……发生了什么事吗?” 亚修问道,但马克斯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会要劳驾那个会长亲自前来点名,而且还挑上课时间……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在亚修和马克斯身旁的雷蒙,则面露罕见的忧郁神情喃喃地发起了牢骚。 “总觉得好寂寞啊。没想到连亚修都加入了学生会……可恶,怎么只有我被排挤。” “雷蒙……” “还好我有艾可所以没差!呐,艾可。不如我们两个孤单的人一起去喝杯茶——噗呵!” 力道超乎常人的艾可铁拳一挥,将雷蒙揍得老远。 “你闭嘴!我明明也有加入那个什么学生会……那个女人却没有点名我!竟然敢忽视高贵的龙族!我饶不了她!” 亚修瞟了黏在墙上痉挛的雷蒙一眼后,好言安抚艾可: “哎唷,因为你的职务是‘吉祥物’嘛。所以不用出席什么会议啊。” “跟我的职务无关!既然伤了身为龙族的尊严,那我说什么都要出席!” 怒发冲冠的艾可大声说道。 * 学生会办公室位在校舍最上层。中央塔的内部。 亚修和西尔维亚、马克斯,以及艾可一同目标学生会办公室出发。 走路速度快的马克斯领在前面,西尔维亚、亚修、艾可三人则比肩走在后头。 会形成这样的队形并非人为因素,而是纯属巧合,可是夹在艾可和西尔维亚中间,亚修没来由地就是会觉得心浮气躁。 怎么还不快点抵达学生会办公室啊……亚修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 由于现在仍是上课时间,走廊上不见有其他学生往来。 只不过职员会议至今尚未结束,导致每间教室都改成了自修课。 即便是自我要求甚高的安萨里邦学生,自修课仍难免会吵吵闹闹,连走廊都听得见欢笑声。 “对了,还有两个成员我们还没见过呢。” 一边爬楼梯,亚修一边朝着马克斯的背影说道。 “啊……副会长和书记吗?他们两人今天应该也不会出席会议吧。” 听见马克斯冷淡的回答,西尔维亚马上有了反应。 “这话我可不能充耳不闻。那两人可有身为学生会成员的自觉?凡是关系到社福民祉的工作,即便肝脑涂地亦要竭尽全力完成——此乃罗雷亚蒙家的家训!那个副会长和书记究竟是什么来头?” “容、容我为您解释……嗯哼!” 还不习惯跟西尔维亚交谈的马克斯不由自主地使用了敬语,于是说着说着不自然地夹了一声咳嗽。虽说对方贵为王女,但现在毕竟同属学生会成员,况且又是同年级的学生,所以他也发现用敬语交谈会显得不自然吧。 “那个……副会长喜欢混水摸鱼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不过那人身为龙骑士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会长会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无可厚非。” 果不其然,西尔维亚不悦地挑起了柳眉。 “怎么会有这么散漫无礼的人!既然拥有让那个会长甘拜下风的实力,却又是一个摸鱼的惯犯?” “好啦好啦,反正人家会长都默许了,你跟马克斯抱怨也没有用啊。” 亚修委婉地安抚着情绪激昂的西尔维亚,另一方面却也同意她的看法。 “那书记又是怎样的人?” 亚修一问,马克斯用莫名有些含糊不清的口吻回答。 “书记这个人嘛……总之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反正你们迟早会见面的啦。” 说到这,一行人恰好抵达学生会办公室,于是有关副会长跟书记的话题变在此画下了句点。 * “那么各位,我们这就开始讨论吧。” 蕾贝卡的开场白为紧急会议揭开了序幕。 亚修原本还提心吊胆,深怕蕾贝卡会对不请自来的艾可追究,结果蕾贝卡却没说什么。 环视四周一圈后,诚如马克斯所言,副会长和书记的座位空空如也。于是书记的工作只得交由马克斯代劳。 虽然亚修愈来愈好奇副会长和书记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职员会议延长、所有的课都改成自习,参照这个现状研判,不难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果然和尸灰龙的袭击事件脱离不了关系吗? 虽然很不愿做这样的假设……也不排除是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件。 “我相信各位也都听到风声了——”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倾听蕾贝卡的发言。 “最近这阵子,有一以女生宿舍为中心,名叫SKFC的组织在暗中活跃。” “你说啥?” 料想不到的答案令亚修差点摔下椅子。本以为是什么紧急到刻不容缓的事件,没想到竟然是那个SKFC……这个结果跌破了亚修的眼镜。 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西尔维亚和艾可也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唯独马克斯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无动于衷地纪录着蕾贝卡的发言。 “有什么问题吗?” 瞧蕾贝卡射来了锐利的视线,亚修慌忙端正坐姿。 “呃……因为你说是紧急会议,我还以为是什么更为棘手的问题呢。” “别紧张,现在还没进入正题。SKFC的问题只是顺便讨论。” “原来如此……” 亚修颔首表示理解。这时,一旁的西尔维亚突然举手。 “有什么问题,西尔维亚?” “我有一件想不通的事情。就是会长赶跑了那个洁西卡·瓦伦泰的时候……” “哦,我也很想听听。” 亚修附和西尔维亚。 蕾贝卡只用了三言两语便轻松打发了那个气焰高涨的洁西卡。教人很难不好奇蕾贝卡当时究竟跟她耳语了什么。 “啊,原来是那件事啊。” 蕾贝卡面带苦笑耸耸肩。 “如你们知道的,我和那家伙是童年玩伴。不对,说是形同家人也不过分。那家伙自幼就把我视为竞争对手……总之是个个性很不服输的人。” “形同家人……吗?我是有听说瓦伦泰家是贵族门第没错。” 亚修说出从雷蒙口中打听到的情报后,蕾贝卡不禁噗哧一笑。 “呵……这真是有趣的传闻。她们家可是世世代代都服侍兰德尔家的佣人家族,就跟向来都是侍奉骑士王家的雪莉家一样。” 蕾贝卡目露遥望远方的眼神,感触甚深地喃喃说道。 “那个女生……是佣人?” 洁西卡那副光鲜亮丽的身影和佣人这个字眼完全无法结合在一起,搞得亚修慌了方寸。 “所以啊,我就威胁她说——如果你再继续兴风作浪下去,别怪我公开瓦伦泰家的家世。” 现在的蕾贝卡所流露出的眼神,就好似在端详着不成材的妹妹般。 “可是,她为什么要谎称瓦伦泰家是贵族?” 西尔维亚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洁西卡的想法。 “洁西卡本来就很喜欢做白日梦,她对王公贵族怀有特别强烈的憧憬,如今她甚至半认真地相信自己流有贵族的血统呢。总之……你们就当那是一种常在思春期男女身上可以见到的病症吧。” “原来实情是这样啊……” 随着谜题的解明,亚修感觉释怀多了。 同时,得知瓦伦泰家是佣人门第,亚修不自觉地开始想像起洁西卡身穿女仆服的模样。 那个颐指气使、举手投足充满贵族气息的美少女,换上女仆装扮服侍主人,感觉倒也不赖——亚修不禁幻想起洁西卡婀娜多姿的模样。 “喂……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猛一回神,这才发现有一边的脸颊感觉异常刺痛。 原来是艾可用力拧了亚修的脸颊一把。 “没、没有啦,我没胡思乱想……” 亚修一脸狼狈。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入流的画面?” “唔,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 连西尔维亚也附和艾可的意见,质疑亚修。 “我看他八成是想像了洁西卡身穿女仆服的画面吧。” 蕾贝卡面露贼笑诉说自己的看法后,亚修顿时脸色发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哎呀,被我猜中了吗。我只是凭直觉说说而已耶……” 蕾贝卡看似开心地略咯笑。 亚修倏地发现背后冒出了一股杀气,连忙转头回望。 “也不想想你现在是我养的,居然还对那种雌性动物怀有遐想……无法原谅。你是不是太缺乏自觉了?” 艾可的拳头在打着哆嗦。 “你竟敢意淫同校就读的女同学……实在是太恬不知耻了!‘女性的天敌必须尝尝死亡铁锤的滋味’!” 西尔维亚气得满脸通红。 “慢、慢着!那只是我一时意乱情迷而已啦!况且,你们干嘛为了这种事生我的气啊?” “我要踩扁你!” “不可违背家训!” 艾可的踢击和西尔维亚的铁拳同时砸向亚修。 “……” 亚修跌跌撞撞地回到位置上后,一如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般,会议照常继续进行。 “会长……请问一下。” 西尔维亚率先开口发问。 “有什么问题,西尔维亚?” “方才你说洁西卡视你为竞争对手……她是实力那么了得的人物吗?洁西卡·瓦伦泰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西尔维亚的怀疑十分合理。 蕾贝卡不仅是耀眼的圣天龙骑士,同时也是学校学生会的会长。 她无疑是安萨里邦学院实力最强的骑士。即便是教授实战技术的教官,碰上蕾贝卡也只能甘拜下风。 会对这样的蕾日卡怀有竞争意识。怎么想都不正常。 “洁西卡她……其实很有上进心,但不知该说她这人做事总是徒劳无功呢,还是很容易执着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否认她是‘只要有心就能克服万难’的那种人啦……” 能从蕾贝卡口中获得这样的评价,姑且不提帐面上的实绩,这表示或许她真有一定的实力。 “总而言之,洁西卡所率领的SKFC其目的是揭发〈银丽骑士〉的真面目。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偏偏她们的野心不只如此。倘若有机会,她们还想取得〈银丽骑士〉的精子。” “精、精——!” 西尔维亚顿时羞红了脸。举动变得很不自然。看她反应那么羞涩,亚修也不禁跟着感到难为情。 “她们想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好吃吗?” 和西尔维亚相反,艾可则是一头雾水地侧着脖子。 “没什么,这种事你不用知道!” “你都知道了,身为饲主的我却不晓得,这样还像话吗!”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哼,就算你不愿教我,我还有龙种记忆这一招!” 艾可一如陷入冥想般,突然闭上了眼睛。 历史远比人类悠久的龙族,可以登录到一脉相传的记忆领域进行搜寻。 “什……什么!” 才过了短短数秒,艾可整张脸羞红得仿佛快冒火般。 同时又愤怒得七窍生烟。 “开什么玩笑!居、居然有数量那么庞大的雌性生物在觊觎……这家伙的……精、精……?所以我就说人类愚蠢又无知嘛!” 艾可似乎害臊得不好意思把那个字眼给说出口。难得会让艾可羞红脸的少见要素刚好跟西尔维亚一致。 “哼……看来‘愚蠢又无知’的后面还得多加‘猥亵’这个字眼才对呢。” “这种人类听起来好讨厌啊!” “愚蠢无知又猥亵的人类!” “你用不着刻意重说一次!念起来有够拗口的!” “那你趴下来道歉,我就取消‘猥亵’这两个字。让你代表全人类耶,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喔?” “我才不要当这种代表!” 亚修一抱头埋怨,蕾贝卡“嗯哼”地干咳了一声。 猛然被拉回现实,亚修冷汗直流。 无视会议正在进行,亚修和艾可两人却拌起了嘴来。 “对、对不起……喂,你也快点坐下来啦。” “哼!你休想命令我——……!” 艾可本想严词拒绝,半途却阖上了嘴巴。她露出仿佛在森林撞见了野熊般的表情,凝视着蕾贝卡的脸。 受艾可影响视线跟着飘向了蕾贝卡的亚修,同样感到有一阵寒意从脊椎窜过。 “你满足了吗?” 蕾贝卡的嘴角固然上扬成微笑的形状,可是那对光辉灿烂的眼眸绝对不带丝毫的笑意。 “我、我知道了啦……” 艾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位子坐下。或许是动物的本能让她察知了蕾贝卡怀有深不可测的恐怖。 “言归正传,关于SKFC的问题——无论如何,重点是必须多加注意防范,千万别让她们查出〈银丽骑士〉的真面目。” 在蕾贝卡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所有人都反射性地点头。 “不过,幸亏她们以为〈银丽骑士〉就是圣天龙骑士,这就要归功艾可制造出来的圣骑甲了。所以SKFC应该不太可能会把追查目标锁定在尚未成为龙骑士的亚修;即便是我,直到现在也未能完全理解艾可所成就的伟业呢。” “哼哼,伟业是吗?你明白有多么了不起就好!” 先前的恐惧不知被抛到哪儿去了,艾可志得意满地摆起了架子。 “总之,洁西卡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女人,你们务必小心这点。另外,有关瓦伦泰家的家世还请大家不要泄漏出去,毕竟那个秘密她从入学就一直隐瞒到现在了。拆穿她的假面具也让人于心不忍——那么,我们接下来准备进入正题吧。” 蕾贝卡把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叠。然后轻轻地托住了美丽的下巴。 亚修发现蕾贝卡的表情带有一抹忧郁。 蕾
贝卡所怀抱的问题到底有多棘手? “其实是这样子的……我接到了消息——据说第一王女维若妮卡·罗雷亚蒙将在一周后亲临安萨里邦市。”(吐槽:新后宫?) 听闻此话,所有人仿佛都领会了事态的严重性般,顿时面色凝重、噤若寒蝉,但就在下一秒—— “不要啊啊啊——!” 西尔维亚发出了反常的悲鸣。 “怎么了,西尔维亚?” 蕾贝卡关心地询问,但西尔维亚没能回答。 “姊、姊姊大人……那个暴君她……” 西尔维亚的丕变令所有人错愕不已。 “要来安萨里邦……吗?” 苍白得面无血色的西尔维亚宛如碰到了世界末日,躲进桌子底下瑟缩了起来。只见她浑身发抖,双手抱头。 平时总是意气风发的西尔维亚其实也有胆小的一面——连早知道这个事实的亚修,都觉得西尔维亚现在这副模样非比寻常。 “你还好吧?公主殿下。” 窥看桌子底下的同时,亚修想起了第一王女维若妮卡·罗雷亚蒙的别名。 她的别名就叫——〈铁血女武神〉。 "The Legend of Silver Knight ~A.S.B.1365.5~"is closed。 第二卷 第二话 铁血女武神 翌日上午,亚修上的是生态学这门课。 照例,换上制服的艾可也一同出席,不过可能是上课内容太过艰涩了…… “嘶……嘶……” 她现在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换言之,翼龙是风属性,地龙是土属性,水龙则带有水属性。” 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正是安洁拉康威尔博士。有鉴于她是对艾可怀有异常关心的研究者,亚修本来不太希望让她找到机会接近艾可…… “那么,圣龙的属性又是什么?” 安洁拉以严厉的语气提出问题后,视线落到了点名簿上。 “这个问题嘛……那么,我们就请西尔维亚王女殿下来回答吧。” 被安洁拉点名,西尔维亚却兀自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发呆。 “王女殿下?您怎么了?” 安洁拉继续追问,西尔维亚依旧闷不吭声。 “唉……没办法。那么,洁西卡·瓦伦泰同学。” “是!” 获指名的洁西卡精神抖擞地从位子起立。 “圣龙的属性是光!” 洁西卡一脸春风得意地回答道,安洁拉却回了个冷笑。 “正确答案……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可惜只能给你五十分。圣龙的基本属性确实是光没错,可是不只如此。圣龙也完整继承了与生俱来的属性。换句话说,如果是翼龙出身的圣龙,便同时兼具光和风两种属性——” “喂,亚修。公主殿下她是怎么了啊?” 雷蒙把安洁拉的解说当耳边风,向亚修好奇地打听道。 亚修叹了口气。 “她喔……自从听到〈铁血女武神〉要来安萨里邦的消息之后,就一直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好像受到很大的打击……” 雷蒙似乎一头雾水。 “〈铁血女武神〉是公主殿下的亲姊姊吧?有什么好受到打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需要由我帮两位解说吗?” 冷不防有人从旁边插话,亚修吓得往后弓起身子。 “科赛特?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科赛特规规矩矩地坐在本来空无一人的位子上,而且还身穿王室规定的女仆服,要不引人侧目也很困难。 “呵呵呵。公主殿下无精打采的,我必须不动声色地守护她;而且我有经过安洁拉老师的同意。” “不,你这样一点都不叫不动声色吧……不过,我确实很关心公主殿下受到打击的理由。” “你是以同学的身分表示关心吗?还是以男性的立场?’ 亚修顿时感觉脸颊一阵火烫。 “你、你问这什么问题啊!我和公主是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又一起在学生会服务,会关心她是很正常的。” “是吗,那么就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呵呵。” 科赛特露出淘气的微笑后,进入了正题。 “维若妮卡殿下是有名的武斗派,那样好战的性格,也导致公主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便被她抓去做了很多训练。” “训练会很操吗?” “其实……要说她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也不过分吧。当时公主不但会被她推进湖里,还会被派去废墟探险、攀爬城墙,或者被带去知名的闹鬼森林做野外求生……” 亚修听得都傻眼了。 “我觉得那已经是霸凌了吧……” “附带一提,在森林扮演幽灵的人是我。” “拜托!怎么连你也一起当共犯!” 西尔维亚之所以会有胆小的一面,或许元凶就是维若妮卡(和科赛特)也说不定……亚修如此心想。 “也因为小时候的阴影,维若妮卡殿下在公主的眼中就成了恐怖的象征了……” “原来如此……” 撇开武斗派的事情不提,看来维若妮卡在个性上也有很大的毛病。亚修身为学生会的一员,也必须硬着头皮恭迎如此难搞的王女。 光只是想像而已,亚修感觉头都快痛死了。 仔细聆听科赛特所言的雷蒙眉开眼笑地嘟囔道: “所以说铁血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啰。不过呢,亚修……我也很喜欢女强人啊。” “放心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一点都不关心……” “——那么,翼龙、地龙、水龙……这些属性的龙必须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才会变成圣龙呢?” 虽然亚修陷入烦恼,但安洁拉的课程当然不会中断。 “亚修同学,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我吗?” 唐突地遭到点名,亚修显得狼狈不堪。 安洁拉的视线锐利得有如手术刀,不过只是被她盯着看而已,感觉却像躺在手术台上任她宰割般。 而且,那道危险的视线仿佛同时也落在继续打瞌睡的艾可身上。 亚修的背脊打了个寒颤,胆战心惊地从位子起立。 “呃……不知道。” “正确答案。” “对不起……啥?正确答案?” 安洁拉露出了俏皮的微笑。 “没错。关于龙蜕变成圣龙的条件,学者间也是众说纷纭,至今仍未查出真相。” 安洁拉阖上教科书后,环顾了学生一圈。 “不过,古代留有的纪录显示,所有的龙终将自然变成圣龙。虽然自濒临灭绝的危机以来,圣龙的数目大为锐减,但照理说每头龙都怀有变成圣龙的资质。” 台下的学生顿时一阵哗然。 亚修也是头一遭听到这种说法。 “所以呢,育龙人的存在便是一个问题。为什么来到现代之后,还没来得及变成圣龙就丧命的龙占了大多数呢……说不定,龙能否蜕变成圣龙的关键,正掌握在育龙人的手中喔。” 宣告下课的钟声恰巧在这时响起。 目送西尔维亚在科赛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离开教室的同时,亚修的心里浮现了不安。 “公主殿下没问题吧……?” 距离维若妮卡王女来访还有六天—— 尽管西尔维亚恐惧不已,但学院都市安萨里邦迎接维若妮卡·罗雷亚蒙第一王女的访问日还是来临了。 维若妮卡为何会挑这个时期访问安萨里邦? 官方的说法是“此行乃是为了慰问遭受袭击的安萨里邦市”,可是据传,维若妮卡是骑士王室鹰派的代表人物。 恐怕慰问只是表面上的名义,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亲眼巡视市区的被害状况,进而调查尸灰龙的战力——这是蕾贝卡的看法。 实际上,维若妮卡过去曾有介入大陆各地的民族纷争,并平息战火的经验。 她首次出征时据说仅十二岁。 维若妮卡虽未被选为育龙人,可是她一如要克服先天条件的弱势似地,在战场上表现得极为威武勇猛。 她一马当先地冲锋陷阵,将敌人无情地一一斩倒。 听说,每当维若妮卡挥下手中的剑,会有三颗头颅同时抛飞到半空。 英明刚毅。 百战百胜,无往不利。 使剑的技巧堪称天下无双。 维若妮卡单凭一把剑击退翼蜥的事迹远近驰名,甚至获得吟游诗人的青睐创作成诗歌。翼蜥是一种凶暴的大型蜥蜴,也有人把它视为地龙的近亲。 盛名远播的维若妮卡,被人们取了〈铁血女武神〉的外号。 根据蕾贝卡的说词,一听到维若妮卡要访问安萨里邦,很多相关人士顿时愁眉苦脸。 当年还是十几岁少女的维若妮卡,为了扑灭战火而在大陆各地英勇奋战,然而现在的她俨然也变成了带来乱源的头痛人物。 而且那个骇人的经历同时也替维若妮卡树立了不少的仇家。 叛乱分子的余孽至今仍觊觎维若妮卡的性命,她随时遭到刺客的暗算也不奇怪。 才刚度过尸灰龙这道难关,没想到现在又接到了烫手山芋,任谁都看得出来安萨里邦的首脑们现在正一颗头两个大。 * 正午的钟声响彻了鲜丽的苍穹。 以市长和校长为首,市议会和学院理事会的重要人物以及学生会成员……等总计二十人以上的迎宾团在第一校舍的入口前列队,等待维若妮卡大驾光临。 “维妮卡王女又亲临本市了……她上次来访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难得换下白袍改穿正式套装的安洁拉康威尔博士也现身在迎宾团中。 前些日子意外成了讲师的安洁拉,其实是国宝级的研究权威。 虽然安萨里邦的代表人物齐聚一堂,不过以欢迎一国王女的角度而言,这样的排场算是极小的规模。照理说,动员所有市民举办隆重的欢迎典礼也不为过。 可是,维若妮卡喜欢一切从简乃是众所皆知。事前就有收到通知,免却一切繁复的仪式,就连学校也照常上课。 学生会由蕾贝卡、马克斯、亚修、以及艾可代表列队。不仅如此,圣龙古夫林和圣龙亚里安洛德也在场。 古夫林是蕾贝卡的伴侣,同时也是名符其实的学院最强圣龙。 白银的皮毛耀眼夺目,成长到安装不下骑具的庞然巨躯,任谁看了都会瞠目结舌。 另一方面,亚里安洛德则是马克斯的帕尔,虽然是高贵的圣龙,但年龄上仍属稚龄。和威风八面的古夫林相反,它是一头弥漫着娇怜氛围的幼龙。 “嘿,艾可。你……当真也要欢迎维若妮卡王女?” “干嘛,你有意见吗?” 艾可是为了扮演学生会的吉祥物才加入迎宾团迎宾团,她身上穿的是跟就任典礼同一套的漆黑礼服。看来她似乎非常中意这一套服装。 不过更教人挂念的,果然还是西尔维亚的问题。 “公主殿下真的不来?” 听到亚修的问题,蕾贝卡向他耸肩叹息。 “瞧她怕成那样,总不能逼她一定要参加吧?她对维若妮卡好像抱着相当大的心灵创伤哪。” “太难以相信了,居然会那么害怕自己的胞姊——” “你说谁害怕什么?” 打断亚修说话的,正是西尔维亚本人。 “公主殿下……!” 西尔维亚一现身,市议会和理事会的人立刻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 西尔维亚以合乎一国王女身分的大方态度应了声“辛苦了”之后,朝亚修等人走近。 “你已经没事了吗?” 亚修一向她攀话,西尔维亚露出了自信洋溢的笑容。 不但气色红润,连头发的光泽都更胜以往。尽管身上穿的仍是制服,但看起来比平常更英姿焕发。 “你在跟谁说话?我可是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先前一度失态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大碍。”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觉得她的状况似乎好得有点出奇,总之可以安心了——正当亚修如此心想时一蕾贝卡却口气严厉地训戒了她。 “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西尔维亚,身为龙骑士,不带兰斯洛特一起迎接姊姊成何体统?” 兰斯洛特同样也是圣龙,是西尔维亚的帕尔。因为前些日子的袭击事件,和亚修的关系也变得十分亲密。 “抱歉没有事先知会……姊姊大人不怎么喜欢兰斯洛特。” 西尔维亚的回答令蕾贝卡眉头深锁。 “这件事跟维若妮卡王女没当选育龙人有关吗?” “这个……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蕾贝卡瞅了含糊其辞的西尔维亚一眼后,不知为何露出了怜悯的笑容。 “是吗,姑且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 亚修无法理解蕾贝卡的想法。 就在这时,大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大声嚷嚷。 “出现了!” “哦哦,那就是维若妮卡殿下的……!” “竟然能制作出那样的交通工具!” “仿佛是帝国制的航空舰……!” 亚修也不禁好奇地仰望晴空万里的天际。 怎么看都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界的某个异物,在钴蓝色的天空尽头浮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异物从一个黑点逐渐显现出轮廓。 此外,可见七个龙骑士护卫在那个飞行物体的四周。 “……不会吧!” 亚修惊愕得无法自己,不禁大叫出声。 和飞在旁边的龙一相较,马上让人实际感受到那艘凌空的机械有多么庞然巨大。在那巨大飞行物体的对比下,就连担任护卫的龙看起来也跟豆子没两样。 在亚修的身旁,蕾贝卡面色严肃地说道: “那就是维若妮卡王女的专用机——魔导舰希瓦娜丝。” * ——魔导舰希瓦娜丝。 这乃是维若妮卡王女召集自赛法洛斯帝国流亡而来的科学家们,成功开发出来的试作舰。 魔导舰希瓦娜丝像是要占据住整块空地般,缓缓地降落在第一校舍的正面。就像水鸟停在湖面上一样,降落得非常平稳。 舰身广泛运用了流线状的外形,让人与展翅的圣龙产生联想。 鲜红线条配上白色装甲的壮丽外观。 加装在机身各处的多组炮门。 亚修浑然忘我地仰望希瓦娜丝的威容。 以前就久闻希瓦娜丝的大名,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实物。 “这东西大成这样……要怎样才能让它飞起来啊?” 瞧亚修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西尔维亚便开口为他释疑: “这艘魔导舰是以龙绮华晶为原料。姊姊大人虽然没能当上育龙人,可是她导入龙族带来的魔法和来自帝国的机械工学,完成了希瓦娜丝。” “所以说,是利用龙媒魔法的力量让它飞起来的啰……!” “正是如此。只不过,能拿来当作燃料的只有人称千年绮华晶的特别结晶体,所以没办法量产。” “千年?” “龙的化石在地底沉睡千年后,可能会产生会具有莫大魔力的结晶体。” “我都不知道……” “只不过,希瓦娜丝和帝国制的飞行舰一相较,不仅体型小、防御力也相形见拙,装甲薄弱的地方只能利用配置龙骑士的方式来补强,你也有看到吧?” 西尔维亚说得没错,担任护卫的七个龙骑士正好操控各自的龙降落在地。 七个龙骑士中,唯独带头的那一个人装备了一目了然的圣骑甲。他很有可能就是亲卫队长吧。 “维若妮卡王女要下机了,别说悄悄话。” 蕾贝卡压低嗓门训斥,亚修和西尔维亚只得闭上嘴巴。 在众人的注视下,希瓦娜丝的舱门随着齿轮运转的噪音缓缓打开,登机梯自动降下。 在所有人都屏声息气地注视之下—— 铁血女武神随着宛若铁块互击的脚步声,踏上了地表。 亚修倒吸了一口气,目不转晴地打量维若妮卡的身影。 与其说是王女,样子更像女武神……亚修如此心想。 和西尔维亚不愧是姊妹,两人的脸长得十分神以。 耀眼的金发和白皙的皮肤也是共通的特色。 不过,若和那高人一等的修长身材所散发出的气魄相比,西尔维亚就相形失色了。 重点在于她的那双眼睛。 一如从高空睥睨猎物的老鹰。 她的目光锐利如刃,只是被她斜睨一眼而已,感觉却像心脏遭到了贯穿一般。 翻起红色的斗篷后,维若妮卡声音洪亮地说道: “有劳各位接机,辛苦了!” 那个声音一如韧性十足的皮鞭俐落有力。 斗篷向上翻起的瞬间,包覆住维若妮卡肢体的铠甲顿时一览无遗地暴露了出来。 明显就是钢铁打造而成,既厚重又炫丽。亚修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不寻常的脚步声,是铁靴发出的声响。 她的腰上佩带了一把必须双手握持的阔刃巨剑。想必那把巨剑,就是这些年来吸取了数不清的叛乱分子和翼蜥鲜血的武器吧。 维若妮卡浩浩荡荡地领着七名亲卫队,朝这里走近。 以市长为首的一行人慌慌张张地想下跪行礼,但维若妮卡貌似厌恶似地挥手示意。 “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西尔维亚人呢?” 鹰眼迅速地扫视了众人的面孔。 “许久不见,姊姊大人。” 西尔维亚应维若妮卡的呼唤,昂首阔步地出列。 “我们有四年两个月又十二天没见了吧,吾妹。” “是的。从我离开王宫前往安萨里邦入学那天以来,便没见过面了。” 西尔维亚应对如流,比想像中要沉着冷静多了。 亚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 下个瞬间,铁血女武神却显露出了符合这个诨名的本性。 “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西尔维亚!” 维若妮卡高举右手。 脑中才刚想像西尔维亚被人掴掌的样子,下一秒亚修却亲眼目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只见西尔维亚矫健地闪开了维若妮卡的巴掌,轻轻松松地飞了五公尺之谱,并且在半空中一翻,姿态华丽地完成了着地。 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凡人的身手。 “你发狂了吗,姊姊大人?” 西尔维亚狂傲地笑着。 至少,亚修还是第一次看过笑成那样的西尔维亚。 “居然敢捉弄我……你是向天借胆了是吧,冒牌货!” 隔了刹那的沉默,亚修惊愕地大叫。 “冒牌货!?” “呼……我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亚修旁边的蕾贝卡轻声地嘀咕道。看来蕾贝卡似乎早就看穿了真相。 “嘻嘻。不愧是维若妮卡殿下。” 原以为是西尔维亚的人物发出劈哩劈哩的声响,连着一头金发从脸上扯下变脸的道具。 从面具底下露出的真面目是—— “科赛特?” 亚修瞠目结舌。 以市长为首的二十人迎宾团,也哑口无言地静观这整起离奇事件的演变。 “果然瞒不过维若妮卡殿下的眼睛呢。” 以真面目示人的科赛特面对铁血女武神非但没有畏怯,甚至还露出嘻皮笑脸的态度。 “那当然。因为我从你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对我的恐惧!不怕本人的西尔维亚绝不是西尔维亚!” “呵呵……您的答案我会拿来当作今后的参考的。” 傲慢无礼的回答令维若妮卡蹙起了眉头。 “我很遗憾没能把你这样的女性纳为我的手下。如何,科赛特?现在依然不嫌晚。前来跟随我吧!” 科赛坚守毅然的态度回答。 “我侍候的——只有西尔维亚王女殿下一人。” “那种胆小的黄毛丫头有什么优点?” “她的一切都是优点。” 科赛特的回答没有一丝的迷惘,旁人都替她吓破了瞻。 “啧……废话就到此为止。你快点老实招来,西尔维亚人在哪里?” “公主殿下她……” 正当科赛特僵起了脸,支吾其词时—— “我……我在这里!” 身着制服的西尔维亚出现在迎宾团的后方。 这次应该就是本人无误了。西尔维亚那令旁人看了不舍的发抖双腿便是最好的证据。 “公主殿下不要紧吧……?” 亚修紧张得嘟囔道。 “放心,起码会保住性命的。” 蕾贝卡表情冷静,淡淡地说出骇人的话。 “你……你退下吧,科赛特。” “遵命,公主殿下。” 收到西尔维亚的命令,科赛特板着严肃的表情退开了。 在迎宾团和亲卫队惶恐的注视之下,第一王女和第四王女正式会晤了。 “怎么了,吾妹?瞧你膝盖抖成那样?” “我、我没有……发抖。本人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在此竭诚……欢、欢迎姊姊大人的莅临。” “啧。看来除了胸部跟屁股以外,你丝毫没有成长嘛。” 喀恰……随着铁靴的声响,维若妮卡迈出了一步。 “我再说一次。西尔维亚,你令我大失所望!” ——啪! 一个干硬的声音于四周回荡。 维若妮卡的铁腕一甩,赏了西尔维亚一巴掌。 “呜……!” 西尔维亚不禁一个踉跄,最后还是咬牙站稳了脚步,但被掌
掴的地方变得红肿,令人不忍卒睹。 维若妮卡冷冷地睥睨了西尔维亚后,以平淡的语气启齿说道: “……袭击事件的报告我听过了。勇猛果敢地保护了都市的蕾贝卡·兰德尔,以及运用奇技驱逐了尸灰龙的神秘人物都值得褒扬。” 亚修心头一惊。 因为驱逐了尸灰龙的神秘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亚修。 “但你做了什么?尽管有人目击到兰斯洛特在上空飞行,但……你该不会只是束手无策地在天上乱盘旋一通而已吧?” 西尔维亚无言以对,只是不断发抖。 亚修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情报似乎并未正确传达给维若妮卡了解。或许是焦点全放在亚修击退尸灰龙的事实,导致中间的详细过程被省略了。 问题是,实际上西尔维亚有和亚修并肩作战。 若非西尔维亚的协助,凭亚修的一己之力是无法打败尸灰龙的。 亚修虽然焦急,但维若妮卡自然不知,迳自做出了冷酷的宣言: “接受惩罚吧,西尔维亚。” 一旁观看情况的人无不面色铁青。 维若妮亚拔出了悬挂在腰上的阔刃巨剑。 即令外观是必须双手握持的巨剑,只见维若妮卡仍轻轻松松地以单手举起,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便银光一闪。 风飕飕有声。 过去不知吸了多少鲜血的阔刃巨剑一边闪耀着令人怵目惊心的光芒,一边向西尔维亚砍去。 “——!” 西尔维亚的胸口凄惨地被切开了。 “公主殿下!” 亚修悚然心惊地尖叫。 “西尔维亚大人!” “维若妮卡大人失去理智了!” “怎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 “医生、快叫医生!” 迎宾团也陆续传出悲鸣。 从头到尾没有一声大呼小叫,彻底保持冷静的只有蕾贝卡、科赛特、以及安洁拉三人。 胸口挨了一刀的西尔维亚步履蹒跚,最后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上滴血未流。 然后,制服的布料在此时忽然化为七零八落的碎片,连同内衣轻飘飘地飘落——仿佛衣物突然想起受到斩击的事实似地。 “咦……?” 西尔维亚愣了一下,侧首不解。 原来维若妮卡的斩击只割破了裹住西尔维亚上半身的衣服。 净如白雪的垂肩、丰腴的乳房、以及烙印在胸口上的契约之证——〈星刻〉全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 西尔维亚面红耳赤地拉开嗓门尖叫,用双手遮住了胸部。 “公主殿下!” 亚修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他迅速脱掉自己的夹克,披在西尔维亚的身上。 “……?” 目击到西尔维亚的〈星刻〉的瞬间,亚修忽然有种奇妙的既视感,虽然困惑,但现在不是关心那种问题的时候。 维若妮卡冷冷地看了亚修的行为一眼后,把阔刃巨剑收回了刀鞘。 “怎么了,西尔维亚?倘若在战场上碰到同样的情况,你也只会尖叫着遮羞吗?” 西尔维亚没能反驳,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吧,这就是你的本质。就算顶着龙骑士的光环,你不过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黄毛丫头。你啊,还是比较适合去追寻所谓女人的幸福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维若妮卡把西尔维亚臭骂得狗血淋头的态度,教亚修怒不可遏。 强忍许久的怒气终于濒临爆发。 纵使对方是第一王女,也无法再继续坐视下去了。 “喂、喂……亚修?” 见亚修气势汹汹地踱向前去,马克斯连忙小声地从背后制止,亚修自是充耳不闻。 理当第一个出面制止亚修的蕾贝卡却不知做何盘算,也或许纯粹是想等着看好戏,她什么意见也没表示。 亚修疾言厉色地正面杠上了维若妮卡。 “我是不晓得第一王女是有多么了不起……但你当初明明不在现场,凭什么大放厥词!” 话冲口而出的刹那,亚修的颈部被一把锋利的剑抵住了。 “呜……!” 亚修一时措手不及。刺出骑士剑的,正是那个疑似亲卫队长的圣天龙骑士。 男子长着一副秀丽的面孔,说是美男子也没有不妥。只不过藏在铠甲底下的那双眼眸目光冰冷,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感情。亚修觉得就像有幽灵在盯着自己瞧一样。 “葛廉,你这样成何体统?对方不过只是一介学生。” “失礼了,公主殿下。” 在维若妮卡的喝令下,名叫葛廉的圣天龙骑士乖乖地退开了。 抵住颈子的白刃脱离的瞬间,亚修冷汗直流。 好险抵住颈子的只是骑士剑。如果当时他拔出的是圣天龙骑士专用的固有魔装,或许光凭魔力的波动就足以让亚修脑袋搬家了。 “好久不见了,维若妮卡王女殿下。” 直到这时,蕾贝卡才终于有了行动。只见她挡在亚修的面前,毕恭毕敬地一鞠躬。 “哦哦,你不是蕾贝卡吗?怎么,你还待在这种学校虚度光阴不成?劝你快点退学,加入我们的骑士团吧。” 蕾贝卡用优雅的应对化解维若妮卡的气魄。 “加入骑士团的邀约我应该婉拒过很多次了,现在我只想好好享受学生的身分。” “哼。明明你在这所学校老早就学不到东西了……真的是搞不懂你。话说回来,那个少年也是学生会的人吗?” 被维若妮卡瞅了一眼亚修的顿时寒毛直竖。 “是的,没错。” “看来你吸收了活力相当充沛的部下哪。” “……方便向您借一步说话吗。” 维若妮卡大方地点头答应了蕾贝卡的要求,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不高兴。 凑到维若妮卡的耳畔后,蕾贝卡轻声窃窃私语了一番。 维若妮卡顿时眼睛为之一亮。 其目光之凄厉,即便是古夫林、亚里安洛德、还有艾可等龙族也不禁害怕得浑身颤栗。 民间流传着这样的逸闻—— 据说维若妮卡会在选拔育龙人的〈幼生仪式〉落选,理由就是,龙之母觉得当年年仅七岁的维若妮卡的眼神太过可怕了—— “哼……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省了自行寻找的麻烦。葛廉,把那小子给我抓起来!” “遵命。” 维若妮卡一声令下,葛廉立即展开行动。 “你、你做什么啊!” 不过一转眼,亚修便被葛廉一把逮住、搂在腋下。 “喂……放我下来!” 感受到庄严的圣骑甲冰冷触感的同时,亚修一边摆动四肢挣扎。 但亚修愈是拚命挣扎,葛廉的手愈是把他的身体夹得更紧。那股怪力强得惊人,也有可能是圣骑甲让葛廉的臂力增强了。 “我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跟你问个清楚。” 维若妮卡撇下有如魂不守舍般杵立在原地的迎宾团,撩起斗篷往校舍走去。 * 维若妮卡似乎并非第一次造访安萨里邦,仿佛在对这里的环境再熟悉也不过般,打开了迎宾室的门。 一开始只有维若妮卡、葛廉、亚修三人入房。 “你们去‘洗净’校舍。” 队长葛廉下令后,六名亲卫队员肃然敬礼,开始分头行动。 这里的‘洗净’恐怕并非如字面上的意思那么单纯,而是找寻并排除可疑人物与物品的暗号吧。这点道理亚修也懂。 这是亚修第一次到迎宾室。 安萨里邦好歹是育龙人云集的特殊学院,自然有不少国内外的王侯贵族到此访问。迎宾室的装潢只能用华丽两个字形容。 即令是沙发、桌子、地毯、书柜等之类的家具,使用的也全都是来自谢普隆王国的舶来品。 只可惜,现在的亚修没有享受这股高级氛圆的闲情逸致。 “葛廉,把那小子押上椅子。” “遵命。” 葛廉面无表情地答应后,押着亚修让他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顺便绑起来。” “遵命。” “你一直在那边遵命个屁!住、住手——” 虽然亚修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反抗,但对方可是实力足以胜任亲卫队长的男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在绳子和拘束具的淫威下,亚修很轻易地就被捆绑在椅子上,甚至连自行从椅子起立的能力也失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 冷冰冰的白刃又依在满嘴牢骚的亚修的后颈上。 “小鬼,你说话的对象是维若妮卡·罗雷亚蒙第一王女殿下,不许你出言不逊。” 维若妮卡出声责备了葛廉: “别刁难他了。据蕾贝卡透露的消息,他似乎是击退尸灰龙、拯救了安萨里邦的英雄呢,要好好礼遇他。” “这样哪里叫礼遇了啊!” 亚修激动得差点连人带椅子整个翻倒在地。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牢牢地捆绑起来,还好意思鬼扯什么礼遇不礼遇的。 很遗憾的是,亚修的埋怨彻底地被无视了。 “可是,维若妮卡大人,这名学生实在太野蛮无礼了。” “葛廉,这个世界只有实绩才代表一切,何必计较那点无礼之处。” “问题是——” “你……对本小姐还有什么意见?” 维若妮卡的双眸蓦然泛起一股杀气。惊人的魄力就连强如亲卫队长的男子也不得不噤口。 “抱歉,是小的失言了。” 就在葛廉行礼赔罪的那个当下—— 房门随着吵杂的声响被猛然打了开来。 “慢着!你们想对我的奴隶做什么!” 没想到,艾可居然冲了进来。或许是一路全力冲刺赶路的关系,她的脸颊胀得红通通的。 “……艾可?” 亚修一脸狼狈。 “怎么?你这小子不会是这种黄毛丫头的奴隶吧?” 听维若妮卡特别强调“奴隶”这两个字,亚修摇头否定。 “我、我不是她的奴隶!” “唔。看来事情并不单纯……” “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稍后由我来为您说明吧。” 从艾可背后现身的人物是安洁拉。 安洁拉的身旁则是面带苦笑的蕾贝卡。 “你还是一样多灾多难哪,亚修。” 于是乎—— 和维若妮卡王女的会谈就在市长、理事长以及校长等达官显要的缺席下揭开了序幕。 * 虽说身处迎宾室,但维若妮卡还是不肯脱下铠甲,让人联想到神话故事里面的女武神。 “那副铠甲……不会很重吗?” 亚修随口一问,维若妮卡向他投以冷酷的视线。 “愚蠢的问题。铠甲才是本小姐的美学!除了入浴和就寝的时候以外,我总是提醒自己要尽可能时时穿戴铠甲。” “真的吗……” 不理会一脸错愕的亚修,维若妮卡环视了众人。 “我们就去那儿坐下吧。” 顺着维若妮卡的提议,众人前往了设有沙发的空间。安洁拉、蕾贝卡、艾可依序在维若妮卡的对面就坐。 “呃……那我呢?” 沙发看似蓬松、坐起来应该很舒适,但唯独亚修一人还被捆在椅子上。 亚修觉得很莫名其妙,为什么只有自己必须像个犯人一样被绑起来。 “哎呀,都忘了你的存在。葛廉,你去把他抬过来。” “遵命。” 葛廉把亚修连同椅子一并抬起,搬到了沙发旁边。然后他默默不语地移动到门旁站得直挺。 “好了……我想你们应该也早就心里有数才是,我这趟安萨里邦之行,绝不是来慰问的。” “您这趟的目的,果然是为了调查尸灰龙的事件吗?” 安洁拉的双眸透过镜片绽放出知性的光辉。 “嗯。我认为一定要置身在现场,才能找出报告书所无法呈现的真相。事不宜迟,这就烦劳各位当事者描述袭击事件的发生经过吧。” “那么,就由我先说好了。” 实际参与了战斗的蕾贝卡开始谈起当时的状况。 听完蕾贝卡的说明后,维若妮卡叹了口气。 “唔……现在还不能锁定出犯人的身分吗?只是,假如记录在艾可的龙种记忆里的事情是真的,尸灰龙乃是魔导工学——说穿了,应该就是集魔导和工学两大学术之大成的产物。工学向来是赛法洛斯帝国的得意分野,主谋极有可能是帝国军……蕾贝卡你的看法呢?” “是。我也认为帝国有很大的嫌疑,不过……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帝国的领地没有龙族栖息。” “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本次的袭击事件乃是由‘龙’所掀起。除非掌握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否则就算我们在外交场合向帝国追究恐怕也是枉然。对方肯定会用‘龙的问题应该去找罗雷亚蒙骑士团’这套说词来搪塞。” “唔,蕾贝卡说的不无道理……看来这起袭击事件也只能持续搜查下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 维若妮卡毫无预警地瞪了亚修一眼。 “原来成功化解严重危机的英雄,就是你这小子吗?” “……” 既然被绑在椅子上,就算想躲也躲不了。 亚修只得把心一横。他鼓起勇气,回瞪了维若妮卡的双眼。 “哦,很有男子气概嘛。” 维若妮卡深感佩服似地咧嘴一笑。 “多谢夸奖。” “那么,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有关报告书上最不明了的部分——你是如何击退怪物的?” “那、那个是……” 亚修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是好,一旁的艾可突然放声大喊: “你想问这个问题,怎么可以忘了我!” “哼……那你说来听听吧,小豆子。” “我叫艾可啦、艾可!” “像你这种矮冬瓜,用小豆子称呼就够了。不满的话,我也不介意叫你水蚤。” “你、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吗!竟然称高贵的龙族是水蚤!] 艾可气得直跳脚,白白糟蹋了那一身难得换上的礼服。 “恕我冒昧插话,维若妮卡殿下。她是亚修布雷克的帕尔,同时也是击退尸灰龙的关键少女——幼龙艾可。” 一如要替窝囊的艾可找台阶下似地,安洁拉恭恭敬敬地解说道。 “哦,这个矮冬瓜吗……原来如此,仔细一看,头上还长了角哪。” 维若妮卡顿时眼睛为之一亮。 “那你快点变给我瞧瞧。” “啥?变什么?” 艾可愣头愣脑地注视着维若妮卡。 “还用问,当然是圣骑甲了。我听说就是因为你呈献圣骑甲给这叫啥亚修的小子,他才得以击退尸灰龙。” “什……呈、呈、呈献?” 艾可一如字面所示,当场跳了起来。 整张脸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你、你别说笑了!那个只是临时凑合着用的而已!我、我为什么要呈献圣骑甲给这种家伙啊!” “你的反应真是有趣,为什么要像这样极力否定呢?” 维若妮卡仿佛打从心底感到好奇似地,定睛端详艾可。 安洁拉语带苦笑地帮忙解说: “对龙族而言,呈献圣骑甲是一种对主人效忠的证明,代表的意义甚至与结为夫妇的契约无异。话虽如此,艾可尚未承认亚修同学就是她的主人,况且她的个性本来就……” “这么说来,她刚才也是称呼主人为‘奴隶’哪。真教人失望,耳闻是拯救了城市的大英雄,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男性呢……到头来,你这叫啥亚修的,连帕尔也驯服不了?” “呜咕……” 胸口遭侮蔑的视线贯穿,亚修心头一阵苦闷。被可称作绝代美人的女性视如敝屣,痛苦程度自是非比寻常。 “也罢。我在此重新向你们下令,即刻公开击退尸灰龙时所穿的圣骑甲。还有,你得不假他人之手,自行解开束缚给我瞧瞧。” 闻言,亚修这才顿悟维若妮卡要把自己绑起来的理由。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或许她认为,装备了圣骑甲的亚修要解除这点程度的束缚,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维若妮卡显然是以王女的身分下命。 气氛上并不容许亚修俩拒绝。 “你办得到吗,艾可?” 亚修提心吊胆地询问后,艾可胸有成竹地表示: “那还用说!凡是完成过的圣骑甲,我随时都能再召唤出来啦!” 艾可在室内中央站定后,有如冥想的修女般阖上眼帘,开始咏唱咒语。 “头盔、护颈、胸甲、背甲……” 就连亚修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艾可构筑圣骑甲的过程。 “腰甲、臀甲、裙甲……” 之前总是一派气定神闲的维若妮卡,现在也难掩紧张的神情静观整个过程。 蕾贝卡同样以敏锐的视线观察着艾可。 甚至连看似没有感情的葛廉,也不自觉窥看着艾可的模样。 “护肩、肩甲、上臂甲、护肘、前臂甲、铁手套……” 至于安洁拉则是迅速拿出纸笔,详细记录眼前的状况。 “大腿护甲、护膝、胫甲、铁靴……” 只不过,虽然现在进行着十分庄严的仪式,但唯独亚修一人还被绑在椅子上,也因此感受不到什么紧张感。 “——马刺!” 艾可喊出最后的字眼后,室内旋即被白花花的光芒笼罩,有如打雷般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同时,亚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魔力给包覆住了。 ——跟那个时候一样……! 亚修忆起和尸灰龙战斗当时的情况。 左手臂上的〈星刻〉一阵阵地发热,令人疼痛不堪。 当那股痛楚攀升到顶点时,亚修的身体裹上了白银的圣骑甲。 那是一套完全让亚修感受不到重量,由魔力所构成的骑士甲胄。 或许是承受不住圣骑甲所释放的魔力,拘束具和绳索、以及椅子登时被弹飞了开来。 “哦……据说东方有一句俗谚叫‘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拿来用在你身上再适合也不过了哪。葛廉你的看法呢?在你眼中看来那是圣骑甲吗?” 葛廉恭敬地回答了维若妮卡的疑问: “是。确定没错。我感应到了圣骑甲特有的魔力,属性应该是光。只不过……” “只不过?” “说它是一套完全感受不到制作者个性的甲胄也不为过。” 葛廉不愧是能胜任亲卫队长的骑士,看法一针见血。 “这又不能怪我!” 艾可杠上了葛廉。 没错,还只是幼龙的艾可,照理说并不具备制作圣骑甲的力量。 相对地,她是从储存在龙种记忆的庞大设计图中,抽出了适合亚修身体的部位,进而重新组合——这套圣骑甲就是透过这个方式诞生的。 “可是……我不懂。就算装备了不完全的圣骑甲,又有什么帮助?” 安洁拉回答了维若妮卡的单纯疑问。 “其实他身怀特殊的才能。虽然我自己也尚未查明个中原因……不过他在本校有‘天才驯龙师’之称。就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个除了专属的帕尔以外,还能驾驭其他龙的育龙人。” “原来如此。罕见的才能与不完全的圣骑甲相辅相成,使他成功驾驭了尸灰龙吗?” 看维若妮亚一脸信服的表情,亚修怒火中烧。 “事实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要不是公主殿下领着兰斯洛特前来助阵,我甚至不可能跳到尸灰龙身上!可是你这个人……却对公主殿下做了那么过分的行为!” 然而,维若妮卡在听了亚修的主张后,依然无动于衷。 “换句话说,西尔维亚扮演的不过就只是‘司机’这个角色罢了。” 维若妮卡对西尔维亚的评语依旧辛辣。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裹住了亚修身体的圣骑甲化成光粒子,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了。 见状,维若妮卡撇嘴露出刻薄的冷笑。 “有时间限制吗?就凭那样子是称不上万能兵器的。不过,倒也不失为有趣的杂耍就是了。” 维若妮卡的口吻激怒了亚修。 “这才不是什么杂耍!虽说是临时凑数的,它仍是艾可创造出来的圣骑甲!” “你是呆子吗?只能持续几分钟时间的兵器,不是杂耍是什么?” “呜……” “对了……你跟西尔维亚感情好像挺不错的嘛。莫非你们是情侣?” 劈头被问了个露骨的问题,亚修的脸红成一片。而且维若妮卡的口中会说出“情侣”两字也很教人意外。 “我、我们怎么可能会是情侣!” “唔,好诡异的反应。看了着实教人不满……我真的非常不满!” 维若妮卡倏然从沙发起身后,站到了亚修的面前。 “唔,我决定了!亚修什么的小子,我命令你暂时担任我的侍从!葛廉,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遵命。” “啥?你在胡说什——喔哇!” 葛廉不给亚修提出异议的空间,一把将他抱在腋下。 “葛廉,准备回希瓦娜丝了。” 维若妮卡斗篷一掀,离开了房间。葛廉则不顾竭力抵抗的亚修,随着维若妮卡离去。 "Ironblood Valkyrie ~A.B.S.1365.5~" is closed. 第二卷 第三话 维若妮卡与西尔
维亚 当魔导舰希瓦娜丝抵达安萨里邦市的时候— 唤出了尸灰龙的米卡悟斯所器重的左右手——阿妮亚则是滞留在位于安萨里邦市西方的商业都市丹北利。此时,她在某栋有众多商会事务所进驻的大楼里独自沉思。 尽管房门上挂了块“罗杰塔商会”的门牌,实际上这是虚构的业者名。换言之,这里是米卡悟斯所属的帝国军情报部所设立的秘密基地。 基本上,室内装潢得很有商务事务所的味道,桌椅书柜的陈设十分整齐有条理。 不过房里目前只有阿妮亚一人,显得空空荡荡。 “〈银丽骑士〉……吗?” 浏览着手边的资料,阿妮亚喃喃嘀咕道。 最近这阵子她一直都在勤于调查人称〈银一丽骑士〉的英雄。 对米卡悟斯和阿妮亚而言,市民眼中打倒尸灰龙的英雄,却是有可能会变成天敌的存在。 问题是,少得出奇的目击情报令调查碰上了瓶颈。 至今,跟〈银丽骑士〉真面目有关的情报仍一无所获。毕竟当时恰巧身在现场的人全混乱成了一团,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当时最能精准掌握情况的,或许反而是跟随着米卡悟斯、从特等席俯瞰事件现场的阿妮娅。 也因此,现在坊间流传的尽是没什么可信度的谣言,迟迟无法发现关键的线索。 不,阿妮亚的记忆里藏有一项贵重的情报。 “那个少年……既然有参加骑龙祭,也就表示他是学生啰?” 偏偏,碍于某些苦衷,阿妮亚不敢将这个事实告知米卡悟斯。 因为冒然告知的话,形同坦白承认自己的失误。 没想到自己当初失手没有杀死的少年,居然会是〈银丽骑士〉……这件事阿妮亚就算撕破嘴也说不出口。 阿妮亚步至窗边,心不在焉地眺望青空。 “米卡悟斯大人……” 前些日子,米卡悟斯接到了帝国情报部所发出的密函。 密函上记载的是要求他归还本国的命令。情报部应该是对尸灰龙的起动实验很感兴趣吧。 “对了,我得在米卡悟斯大人回来前写完报告书才行……” “不妙、大事不妙了,夏玛拉!” 其中一名部下突然闯进了房里。 他有着小麦色皮肤和一头黑发。 是典型的丹塔洛斯族少年。 “你要我提醒几次才记得?我现在叫阿妮亚!不要再用以前的名字称呼我了!” “对、对不起啦……阿妮亚。” “是阿妮亚大人才对。” “是的……阿妮亚大人。” 少年在原地跪了好一会儿。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阿妮亚是统领丹塔洛斯的族长。即便和少年再怎么熟,也不能允许他尊卑不分,否则无法对旁人建立威信。 “然后呢,什么事情不妙了?” “就、就是……〈铁血女武神〉刚才亲临了安萨里邦,还造成不小的骚动……” “什么……!” 阿妮亚睁大了眼睛。 〈铁血女武神〉——罗雷亚蒙骑士王家的第一王女·维若妮卡。 她的威名已名震大陆。 维若妮卡在大陆各地插手民族纷争,遭到血祭的游击部队也因此不断增加。 当中也包含了许多丹塔洛斯的战士。 说她是丹塔洛斯族的仇敌也不为过。 “维若妮卡预计停留多久?” “据官方消息是五天……” 如果现在马不停蹄地赶路,三天就能抵达安萨里邦。对在山岳地带受过锻炼的阿妮亚而言,不过是近在眼前的距离。 事前早就调查过,安萨里邦市的防备非常薄弱、不堪一击。如果放手一搏,哪怕是暗杀维若妮卡也有机会——但阿妮亚连忙打消了如此惊骇的念头。 因为她想起米卡悟斯返国前所下的命令。 ——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你先去调查清楚打倒了尸灰龙的龙骑士的底细。 不只是阿妮亚,对于她所领导的丹塔洛斯族而言也是一样,米卡悟斯的命令是至高无上、不可违抗的。 现在米卡悟斯只发布了进行谍报活动的指令。哪怕是天赐良机,阿妮亚也不能轻率地对维若妮卡行凶。 “呃……那个……” “还有什么事?” 瞧少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妮亚心里涌现了不祥的预感。 “其实……呃……一听到〈铁血女武神〉的名字,伙伴们就动身前往安萨里邦了——” “你说什么!” 阿妮亚激动得长发一甩,踹倒了椅子。 少年口中的“伙伴们”,指的是跟随当了族长的阿妮亚一同下山,协助米卡悟斯作战的丹塔洛斯族,相当于阿妮亚的部下。 “我、我有阻止他们喔!可是瓦雷利、米恰、塞尔盖……他们都不听我的劝告……” “他们也太莽撞了!” 趁着米卡悟斯返国的机会,阿妮亚让瓦雷利等人放假休息。这是因为,她知道做事粗枝大叶的他们不适合从事谍报这种力求谨慎的活动。 同胞们一听到维若妮卡的名字就冲昏头的心情,阿妮亚可以理解。 问题是,一味刺激骑士国并非明智之举。 赛法洛斯帝国在这五十年来,透过名列大陆龙头的机械工学不停扩充军备,不过实力依然无法与龙族平起平坐。 现在仍得忍气吞声。 至少在那个尸灰龙能正式派上用场前—— “我也要立刻动身前往安萨里邦!” “咦咦!阿妮亚……大人也要加入暗杀作战吗?” “刚好相反,我得去阻止那些家伙!” 阿妮亚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后,冲出了房间。 * “根本不适合我嘛……不对,应该说还好不适合我。” 被强行带到魔导舰希瓦娜丝的亚修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了男佣的服装。 他漆黑的燕尾服给人格外正式的感觉,领口还打了白色的蝴蝶领结。 唯独左手缠上了一圈圈绷带的样子仍是照旧没变。与其说是做为遮掩〈星刻〉之用,宁可说是用来表示对维若妮卡的微弱抵抗。 “亚修小弟,你换好衣服了吗?” 一个开朗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 当愣在镜子前的亚修转头回望时,声音的主人已迳自开门、走进了更衣室。 她身着女仆服,维若妮卡一回到根据地魔导舰,便把亚修交给她负责。 一看到女仆那开朗无比的笑容,亚修顿时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 “哎呀呀,亚修刁弟!这身服装很适合你耶!” “就算被人这样夸奖,我也不觉得有啥好高兴的……” “咦~?为什么呢?真的很帅耶——呀!” 女仆莫名其妙地脚一滑,跌倒了。 “危险!” 虽然亚修赶忙伸出了手,无奈女仆向前扑来的力道超乎预期,连亚修也跟着失去了平衡。 “呜哇!” 被女仆的柔软触感刺激得脸红心跳的瞬间,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痛痛痛……” 努力想从地上爬起的亚修,发现自己的左手正一把抓着女仆的乳房,不禁大吃一惊。乳房不但软绵绵的,而且大到无法让亚修一手掌握。 同时,一股宛如果香的香气扑鼻而来,亚修的脸颊顿时为之发烫。 “不、不好意思!” “不、不会……都是我不好……” 亚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后,伸手想扶起女仆。女仆不知何故一脸羞红,牵住了他的手。 接着亚修才重新面对女仆。 “呃,请问尊姓大名……?” “我是普琳罗兹·雪莉。在希瓦娜丝舰当佣人。请叫我普琳,这样比较可爱喔。” 雪莉这个姓氏亚修很耳熟。 “请问……你跟科赛特·雪莉小姐是不是亲戚呢?” “哎呀!” 普琳顿时露出灿笑,向前挺出了身子。两颗巨大的肉团在亚修的眼下“噗通、噗通”地剧烈晃动了两回。 “你认识科赛特吗?她是我的妹妹!” “原来如此……你们的确长得很像。” 也难怪先前会有既视感。 只不过,普琳比科赛特感觉更为成熟。身材也是比科赛特丰腴,一想到刚才吃到的豆腐,亚修的心情就浮躁了起来。 “是呀,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不像科赛特工作能力强,总是冒冒失失的……” 普琳吸了吸鼻子后,用围裙的下摆拭去了眼泪。 “不过,亚修小弟你是我的第一个后辈!我会尽全力教育你的!” 见普琳充满斗志地握拳,亚修狼狈地辩解: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这里上班的!” “哎,是这样吗?” 普琳侧首一愣。 “我是骑龙学院的学生啦!只是莫名其妙被那个蛮横不讲理的王女强行带来这里而已……” “这么说来,莫非你是……育龙人?” “嗯……基本上是啦。” 身为育龙人里的异类,使亚修不敢堂堂正正地承认。 “天啊!那我刚才还一直装熟称呼您为‘亚修小弟’……这下罪该万死了!今后请容我称呼您为‘亚修大人’!如果您拒绝我只好以死谢罪。马上就去死!” “唉唉,随便你怎么称呼啦!别寻短就好!” 亚修拚命安抚普琳的情绪。 “……在您面前献丑了。话说回来,为何亚修大人会跑来当这艘魔导舰的男佣呢?” 普琳单纯的疑问令亚修不禁叹了口气。 “我才想问为什么呢……” “——你想知道,那我就大方告诉你吧?” 从门口以冷峻的声音如此说道的,正是元凶维若妮卡。 她照例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 “公主殿下!” 普琳吓了一跳,恭敬地一鞠躬。 相对地,亚修则是情不自禁地放声咆哮: “好啊,我还巴不得你马上告诉我呢!” “我这就告诉你原因了——因为好玩。” 亚修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好玩’两个字……?” “不然,要换成‘打发时间’这个说法也行。” 亚修崩溃了。 “就、就因为这种理由……我就得落到这步田地?” “正是如此。” 冷冷地回答后,维若妮卡望向了普琳。 “普琳,这一阵子你就把这小子当成是自己的部下好好教育他,知道了吗?” “遵命,公主殿下!” 背对着普琳,铿锵有声地让铠甲发出庄严撞击声的同时,维若妮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到底是怎样啊……?” 无视茫然若失的亚修的心情,普琳牵起他的手后—— “好了,亚修大人!我们去工作吧!” 洋洋得意地作势往前跑—— “慢着!那边是墙壁啊!” “咦?” 亚修的警告成了耳边风,普琳一头撞上了墙壁。 * 扫除、清洗、炊煮……亚修一路随着普琳,不情不愿地帮忙处理舰内的各种杂务。 只不过,普琳比亚修想像中还要笨手笨脚,举例而言,她会在不见障碍物的空间跌倒、打破一堆盘子、打翻水桶洒满走廊一地的水等……糗事不胜枚举。 不知不觉,每当普琳准备做什么事的时候—— “我来就好!” 亚修便抢先代她完成。 立场的转换也让人搞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前辈。 待办的工作堆积如山,等到忙得昏天暗地的亚修注意到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据普琳的说法,由于现在是停机状态,严格说来工作已经清闲不少了。在飞行期间工作量会一口气暴增的样子。 这种庞然大物,居然能载着几十名机组员和货物凌空翱翔——直到现在亚修仍不敢相信。 等维若妮卡用完晚餐后,亚修这才获准休息。 在厨房拿了餐点后,接着进入下人专用的休息室。瞧室内空无一人,亚修有些意外。 “算了,这样也好。” 亚修随便找了个位子坐定,开始用餐。 今晚的菜色是核桃面包、蔬菜炖鸭肉,以及高丽菜玉米沙拉。这和学生餐厅能吃到的菜色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味道虽然不至于难以下咽,可是也没好吃到会让人感激流涕。 亚修蓦然想起维若妮卡的用餐画面。 维若妮卡吃的菜色和自己的一样。看来比起味道,她更重视营养均衡。不愧是性好质朴刚健的维若妮卡。 一想到吃饭的问题,亚修不免挂念起艾可。 “艾可那家伙有乖乖吃饭吗……?” 龙族基本上一天得吃上五餐。 尽管艾可是以楚楚可怜的少女之姿诞生,但她也不例外。可是现在的亚修没有照顾艾可的余力,只能期待科赛特和蕾贝卡帮忙了。 用完餐后,亚修百无聊赖地环视了休息室。 摆放在墙边的书柜陈列了小说和工具书。反正还有休息时间,亚修便起身到书柜前物色有兴趣的书本,结果发现了一个勾起他好奇心的书名。 “这是……‘天空龙骑士物语’?” 书柜上陈列了一到九集,看来似乎是相当受欢迎的系列丛书。这类书籍的尺寸可以放进包包随身携带,封面则是选用十来岁少女偏好的插画。 所以说,封面上所画的帅气龙骑士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银丽骑士〉了。 “可恶,都是这套小说害的……” 口头上虽愤愤不平地抱怨,可是也找不到其他有兴趣的读物,亚修只好聊胜于无地翻开试阅。 主角凯恩平时在学校是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学生,但入夜后就会变身为〈银丽骑士〉与邪恶对抗。另一方面,女主角亚里莎则是凯恩的青梅竹马,认为平常一无是处的凯恩很没出息。 在故事一开头,倒楣的亚里莎被卷进了绑架事件,后来英气勃勃地现身的〈银丽骑士〉成功救她脱离险境,并且让她神魂颠倒。 当然她压根儿不知道凯恩跟〈银丽骑士〉其实是同一人—— “哦……没想到还挺有趣的嘛。” 故事里,凯恩为了避免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付出了会让人想掬一把同情泪的努力,这段更教亚修不由自主地心生共鸣。 故事进行到后半段之后,凯恩与一头神秘的龙陷入苦战。结果令人震撼,原来那是肉体被帝国技术改造成机械的龙。 面对这强得离谱的敌人,凯恩究竟该如何对抗呢——亚修深受扣人心弦的情节吸引,逐页往下翻阅。后来凯恩利用冰冻魔法冻住了龙的控制装置,让温度降低到动力无法运作的低温,迫使装置停止。 于是,故事就这么可喜可贺地落幕了。 “嗯……偶尔看看书其实也不错呢。” 就在亚修欲罢不能地打算抽出第二集观看的时候—— “亚修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呀!” 浑身是伤的普琳冲进了休息室。 “普琳小姐?怎么了,瞧你慌成那样。” “是、是这样的……公主殿下有事找您!” 亚修一脸错愕地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终于解脱了咧!所以呢……我该去哪里?” “那个……” “那个?” “地点在浴室!我这就带您前往!” “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要去浴室?亚修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走吧,亚修大人。公主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我们出发啰!” 普琳一拉住亚修的胳臂就准备往外跑。 “等一下,那边是墙壁!” “啊呜……!” “咚”地一声闷响,普琳的身体又多了一道伤口。 * “进来吧,亚修。” 维若妮卡的严峻声音,从磨砂玻璃的另一头传来。 “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大胆进去吧。” 虽然普琳笑咪咪地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但亚修说什么就是裹足不前。 维若妮卡人已在浴室里面了。脱下铠甲的维若妮卡,剪影映射在隔在浴室和更衣室中间的磨砂玻璃上。 不消说,那个轮廓很明显是一丝不挂的。 “可是……我是男的耶……”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想被砍头吗?” 维若妮卡的声音又从磨砂玻璃的里头响起。要是在这种地方被抓去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往这边请。” 更衣室里早有四名女仆等候。 “来来来,亚修大人!快点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吧!” 普琳开尼地从背后向亚修说道。 “稍、稍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亚修大人您太天真了!一旦我使出拿手的脱衣术,任谁都将被瞬间变成光溜溜的!我脱——!” “呜哇哇!普琳小姐你脱掉自己的衣服干嘛啊!” 份量感十足的乳房摆在眼前,亚修不禁浑身僵硬。 “啊,我搞错了……嘻嘻。” “是怎样才会搞错别人和自己的衣服啊!” 亚修虽然别开眼睛,仍忍不住吐槽。 “哎唷!拜托普琳你不要插手!” 四名女仆推开普琳后,团团围住了亚修。 “冒犯了,亚修大人。我们也只是奉公主殿下的命令行事!” “呃……我自己脱可以吗……” “请乖乖就范!” 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抓住了亚修的衣服。碍于对方全是女性,即便亚修试图抵抗,也不能真的来硬的……就在亚修打不定主意的时候,转眼间燕尾服和衬衫便被剥个精光,就连裤子也被褪下。 “呜呜……” 等到左手的绷带也被解开后,女仆们毫不留情地把完全一丝不挂的亚修带往了浴室。 * “唉……” 窝在宽广的浴缸一角,亚修深深地叹了口长气。 幸好王室特制的入浴剂让热水变成了混浊的白色。虽然浴室在花香的包围下,舒服得只要一恍神马上就会睡着,不过和维若妮卡泡在同一池热水的现实,实在沉重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浴缸大得吓人,所以能和维若妮卡保持安全距离。太靠近的话,要不去注意维若妮卡的裸体也难。 “怎么?瞧你老大不高兴的。” 维若妮卡无法体会亚修的心情,悠悠哉哉地开口攀谈。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这儿可是浴室,你就不能再更放松点吗?” “怎么可能!再说,你这么悠哉不要紧吗?我听说〈铁血女武神〉树立了很多仇敌耶。” 听了亚修的揶揄,维若妮卡丝毫不为所动。 “愚蠢的问题。你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正身在安萨里邦市内最安全的场所吗?” “啊啊……原来如此。” 魔导舰希瓦娜丝。 备有多门大炮,装甲厚实,碰到危险还能飞空避难的船舰。不仅如此,船舰的四周还布署了七名亲卫队。 亲卫队长的葛廉更是圣天龙骑士。维若妮卡之所以不入住市中心的高级饭店,也是因为相信没有其他地方比舰内更安全吧。 这时,又有一个女仆隔着磨砂玻璃向维若妮卡报告: “报告。第四王女殿下刚刚驾到了。” “传令的人都去了老半天……也罢。转告她火速进来浴室报到。” “遵命。” 接获维若妮卡的指示,侍女的气息迅速消失了。 “第四……?” 亚修狐疑地把脖子歪向一旁。 虽然这字眼好像有在哪听过,一时之间却想不出那张脸来。就在心头无端涌现不祥预感之际,玻璃门往旁边滑开,第三者的人影出现了。 “打、打扰了……姊姊大人。” 一听到那个声音,亚修吓得瞠目结舌。 “公主殿下?” 没错,那个西尔维亚正赤裸裸地站在浴室门口。 “第四王女殿下”这个拘谨的字眼终于和西尔维亚的面孔合而为一。 尽管视野因为白茫茫的热气变得朦胧模糊,但西尔维亚那耀眼夺目的美貌不是区区的热气所能遮掩得住的。 “什……!那个声音……难道是亚修?” 看样子,西尔维亚并没有被知会亚修也在场。当然,这也是坚信浴室里只有女性在场的她始料未及的。 现在的西尔维亚身上连条毛巾也没披。 “为、为什么你会待在这种地方!” 得知亚修在场的西尔维亚连忙蹲在原地、瑟缩起身子。 “哎哟哟,亚修大人。好巧喔。” 紧接在西尔维亚之后现身的是科赛特。明明事情非同小可,她却一脸冷静,帮西尔维亚披上了一条浴巾。 一看到科赛特的脸,普琳喜上眉梢。 “啊啊,是科赛特耶!” “哎呀,普琳姊姊?” 亚修无视那对不会判断现场气氛迳自抱在一起的姊妹,向维若妮卡提出疑问: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公主殿下会来到这里?” “有什么好讶异的?姊妹一起入浴有那么不自然吗?” “呃……姊妹共浴是没啥好奇怪的没错。那我不打扰你们姊妹俩团聚了,先出去——” “快别这么说,我允许你加入。” 口头上虽说是允许,其实跟被命令“禁止离开”是一样的意思。亚修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西尔维亚,你还在
那边忸怩什么?身体没先冲过也无妨,快来泡热水吧。” “我知……道了。” 西尔维亚身上缠着浴巾,战战兢兢地坐进了浴缸。 大概是非常敬畏维若妮卡吧,西尔维亚和她保持了相当开的距离。反倒和亚修靠得比较近。 “有什么好客气的,再靠更近一点。” “是、是的……” 西尔维亚稍微拉近了一点点的距离。即便如此,和维若妮卡仍离了三公尺之远。以相对位置而言,她差不多就位在维若妮卡和亚修的正中间。 维若妮卡虽看似不悦地深锁着眉头,但并未继续责怪西尔维亚,而是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西尔维亚,我这趟叫你来其实是为了想替你介绍婚事。” “……什么?” 西尔维亚一副俨然无法理解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事情的表情。一时之间,亚修也没能即使掌握到“婚事”两字的意义。 “你也已经十六岁了。在我国,这年纪结婚是很正常的吧。” “问、问题是……照这个逻辑,姊姊大人你……” “你说什么?” “咿……!” 被锐利如鹰的双眼一瞪,西尔维亚浑身震栗不已。 “我忙着处理军务。不过我比任何人都要担心骑士王家的未来。你有发现吗?自从我们的兄长——嫡子朱利亚斯被处刑以来,骑士王家的未来便一直处于五里雾中。虽然名义上,继承王位的第一顺位是我,可是我只对带兵打仗有兴趣,不适合当一国之君。” “姊姊大人不会不适合啊……” “我本人都这么说了,不会有错。” “但是,除了你以外,还有米拉弥尔和卡珊卓拉两位姊姊大人呀!” “西尔维亚,现在我们谈的是你。不关米拉弥尔和卡珊卓拉她们两个人的事。” “怎么这样……” “听好了,西尔维亚,你要趁年轻时尽早生下健康的孩子,绝不能让骑士王家的香火断绝。” “……!” 这番露骨的话令西尔维亚顿时面红耳赤。 虽说只是在旁聆听,但亚修听着听着不免也感到难为情。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姊姊大人!” “你有任何不满,就去朱利亚斯的坟前抱怨。不对……那家伙连个坟墓也没有哪。兄长也真是的,居然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赔上性命。要是他还活着的话……” 一提到朱利亚斯王子的名字,西尔维亚便激动得无法自持,为他据理争辩。 “请你不要说兄长大人的坏话!他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哀!” 维若妮卡向气急败坏的西尔维亚投以哀怜的目光。 “哼……这么说来,记得你以前很黏朱利亚斯哪。对了对了,我要帮你介绍的婚事,对象就是朱利亚斯的好朋友喔。” 西尔维亚杏眼圆睁。 “难道是……!” “没错,就是我们骑士团里的葛廉·马库盖亚。” 听到那名字,连亚修也不禁大吃一惊。 “开什么玩笑!” 忍无可忍的亚修“哗啦”一声溅起一池水花,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能看他是圣天龙骑士,就选择那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当公主殿下的结婚对象……别开玩笑了!” 亚修虽火冒三丈,不过维若妮卡非但没有受到动摇,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小姐出主意?” “那个,我……” “还是说……你跟西尔维亚果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维若妮卡的眼神愈来愈严厉。 “根、根本没那回事!” 亚修连忙否定,维若妮卡冷冷笑了出来。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插嘴的资格。” “呜……” “况且,你也该把前面遮起来了吧?看你害得西尔维亚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摆呢。” 维若妮卡说得没错,西尔维亚的视线一直飘忽不定。况且明明维若妮卡热水泡得比较久,西尔维亚的脸反而胀得比她还红。 “——呜哇!” 亚修这才想起自己一丝不挂,急忙把身子坐进热水里。 * 翌日,动员全校学生举办的御前比赛为一天揭开了序幕。 所谓的御前比赛,说穿了,就是高级班的学生将在维若妮卡王女的面前表演球技。 王侯贵族来访时,表演这一类的竞技活动是骑龙学院行之有年的传统。 在亚修被抓去侍奉维若妮卡的期间,御前比赛的准备仍日以继夜地在竞技场上进行着。 即便是行事向来严密周延的维若妮卡也没有拒绝这项传统,允诺会出席观战。 比赛的竞技项目是——骑龙板球。 圣龙、翼龙、地龙、水龙……四种类的龙在比赛中扮演的守备位置各不相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骑龙竞技。 维若妮卡从竞技场的特等席俯瞰下方。今天她也身着沉重的铠甲。 装备了圣骑甲的亲卫队长葛廉·马库盖亚则如影随形地随侍在她的身旁。其余六名亲卫队员也不着痕迹地以维若妮卡为中心呈圆形布署。 观众席早已被学院生和安萨里邦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如果有人企图行刺维若妮卡,要混在这群观众里头一点也不难。葛廉等人之所以看起来杀气腾腾,应该就是出自这个缘故吧。 “唉……” 亚修今早也是以男佣的姿态待在维若妮卡的身旁待机。过了一晚,维若妮卡仍不愿免除他侍从的职务。 附带一提,昨晚亚修是在舰内的休息室过夜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度过身旁少了艾可的夜晚。 “怎么?在担心你的帕尔吗?” 一如看穿亚修的心情似地,维若妮卡向他攀谈。 尽管观众的加油声浪震天价响,她的声音依然洪亮清楚。 “嗯……是可以这么说啦。”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龙舍的职员不是会帮忙照顾龙吗?” “不,艾可必须由我——” 正当亚修想要说明的时候…… “被我找到了!” 艾可大声嚷嚷地冲上了前来。 虽然葛廉为首的亲卫队员立刻摆出警戒的架势,但很显然的,来者并不需要用武力排除。 维若妮卡也是举手轻挥制止了葛廉等人。 “你在这里摸什么鱼啦!” 艾可见距离拉得够近了之后,旋即纵身一跃。只见她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施展了跳踢攻击。 “咯噗!” 肚子被狠狠踹了一脚,亚修痛苦地闷哼出声,当场不支跪地。 艾可气呼呼地怒瞪无端遭受飞来横祸的亚修。 “你够了没,快点出发了!你不在,我怎么上场比赛!” 亚修听了为之一愣,抬头仰望艾可。 “上场……你打算参加比赛吗?” “当然!反正感觉很有趣!” “问题是……你要怎么参加?” “啥?” 这回轮艾可傻住了。 “必须骑龙才符合出场资格耶……我该怎么骑你啊?” 维若妮卡听了两人的互动,也不禁苦笑。 “呵,想不到‘天才育龙师’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呢。” “那是因为物理上存在着无法克服的问题啊!”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谁说要让你骑我了?换我骑你不就好了吗!还不快点在地上趴好!” 亚修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大叫: “不管谁骑谁都没办法上场啊!我这个人类怎么跟那些龙对打啊?一眨眼就被踩个稀巴烂了吧!” “唔……不然我让你穿上圣骑甲试试——” “我听都没听过有哪个圣天龙骑士会趴在地上爬啦!况且,规则禁止使用魔法好吗!” 两人噤下声来大眼瞪小眼,最后艾可屈服了。她貌似失望地垂头丧气。 “唉……为什么我会以这副模样出生呢?” “艾可……” “不要灰心丧志,那个叫啥艾可的。” 令人意外地,维若妮卡向艾可打气。 “干嘛……我才不需要人家安慰我呢。” “你先听我说,龙族是非常睿智的种族。累积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源远流长。” “……你想表达什么?” “换句话说,你会以人类的姿态诞生一定有个中道理。就算现在仍不清楚,真相大白的那天迟早会到来的吧。” “你……” 当艾可一脸意外地凝视维若妮卡时,比赛开始的哨音响起了。 身着骑龙服,骑上了各自的帕尔的骑手们迅速散开。 “喔喔,原来西尔维亚也有出赛?哦……而且对手居然是蕾贝卡的队伍吗?这下有看头了。” 维若妮卡才刚露出平时少见的愉快表情喃喃说罢—— “呀啊啊啊啊!” 西尔维亚和兰斯洛特旋即被蕾贝卡所驾驭的古夫林一举撞飞到场外去了。 * “公主殿下!” 见西尔维亚被兰斯洛特从背上甩落重摔在地,亚修立刻拔腿冲了出去。 他跳越观众席往前直冲,在竞技场上着地。朝着西尔维亚倒下的地点穿梭于龙群间。 比赛也因为西尔维亚陷入昏迷而一时暂停。 维若妮卡远眺亚修的身影,低声嘀咕: “那个小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冲进一群龙里面,果然胆大包天。” “哼,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艾可没好气地反呛维若妮卡。 “只不过他似乎对女人没辙呢。” 维若妮卡面露冷冷的嘲笑,艾可不死心地追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好说清楚!” “说明什么?” “那家伙可是成天跟我一起生活耶?他怎么可能会对女人没辙!” “哼……跟你这浑身满是尿骚味的小丫头混在一起,他怎么会对女人有免疫能力?他一看到我的裸体,就狼狈得跟什么一样呢。” 艾可闻言又是面红耳赤,又是气得龇牙咧嘴。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会在他面前裸体!” “那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用不着多问。” “你这女人真的看了就有气!嘻 就在艾可懊恼得直跺脚的时候,葛廉不动声色地上前在维若妮卡的耳边窃窃私语。 “那个少年似乎打算送西尔维亚殿下到校舍去……要坐视不管吗?希瓦娜丝也不乏优秀的医师。” “随便他。” 维若妮卡精神抖擞地起身后,环顾了眼下的群众。 “所有人听好!” 意志坚定的声音回荡的同时,会场瞬间鸦雀无声。现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维若妮卡身上,动作划一得惊人。 “古夫林的冲撞在规则上是合法的,一切都要归咎于吾妹的不成熟。比赛还没结束,请继续进行!” 场内的观众顿时欢声雷动,原本半途中断的比赛又恢复进行了。 * “嗯……” 睁开眼皮的瞬间,眼熟的吊灯旋即映入了眼帘。 这里是女生宿舍——爱波娜的最上层,王室专用房——亦即西尔维亚的个人房间。 凉爽的微风自开启的窗户徐徐吹入。 挂在天边的太阳已缓缓西下。 “我怎么会……?” 摸不着头绪的西尔维亚相当错愕。 御前比赛开始没多久,古夫林便向我冲撞,冲击力道之大导致我从兰斯洛特身上摔落—— 直到这里西尔维亚还有印象,可是之后过程的却完全不记得了。 “——呜!” 反射性地低头往自己的身体一看,赫然发现身上穿的不是骑龙服而是睡衣。 是什么时候别人帮我换上的? “你没事吧,公主殿下?” 耳里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西尔维亚忍不住向后仰起身子。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西尔维亚压根儿没想到,在床边面露微笑的人,居然是亚修。 虽然他现在换穿上男佣的制服,不过左边的袖口露出了一小截绷带。他果然很坚持遮住左手臂上的〈星刻〉……不对,那种事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为什么会有男生出现在男宾止步的女生宿舍里? 而且还是西尔维亚·罗雷亚蒙的闺房! “哎呀,您醒了吗,公主殿下?” 这时,科赛特从厨房探出脸来,西尔维亚立刻要她解释。 “科赛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亚修会跑进我的房间!” “您说这话也未免太失礼了唷,因为是亚修大人不辞辛苦抱您回房的呢。” “你说什么!亚修……抱我?” 被西尔维亚翻眼一瞪,亚修缩起了脖子。 “不要那么生气嘛。一开始我是抱你到保健室,可是那时御前比赛打得正火热,所以挂伤号的人也特别多……” “对啊,今天的保健室简直跟野战医院没两样呢。” 科赛特夹杂着苦笑帮腔。 “那些校医一查出公主受的指是轻微的撞伤,就把您扫出保健室了。他们说就算贵为王女,现在也没空给您特殊待遇。” 虽然好不容易厘清了状况,但西尔维亚并未就此打住。 “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你有必要负责抱我?” “当然是因为关心公主殿下你啰!” 听亚修讲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西尔维亚也不禁感到怦然心动。 “哈哈……” 也没体察到西尔维亚的心情,亚修突然笑了出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就算兰斯洛特再怎么优秀,要它跟古夫林上面交锋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啦。” 亚修所言确实不假。 圣龙古夫林无疑是本学院最强之龙。 下令当面硬碰硬的西尔维亚不仅判断错误,也对兰斯洛特造成了负担。 “呵呵。那是因为公主殿下想在维若妮卡大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嘛。” 听科赛特勾起自己最在意的事,西尔维亚马上面泛潮红。 “闭、闭嘴!事情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尽管西尔维亚全力否定,亚修和科赛特仍只是苦笑不停。她心里想的全都被看透了。 “唉……我这样根本不配当兰斯洛特的主人。” 羞愧不已的西尔维亚,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丧气话。 “啊,你也用不着那么妄自菲薄啦……” 亚修一脸困惑地予以好言安慰,但她宣泄而出的情感一发不可收拾。 “你闭嘴!我果然没有当兰斯洛特主人的能耐!因为兰斯洛特一开始本来应该是要托付给 他,而不是我!” “喂喂……那是什么意思啊?” 亚修诧异地窥看了西尔维亚的脸。 西尔维亚猛然惊觉自己失言。 不小心泄漏保密多时的秘密了。 “没、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忘记刚才我说的话!” 恰巧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房门。 “西尔维亚王女殿下。有您的客人。” 隔着房门传进室内的声音,是这栋爱波娜宿舍的舍监老婆婆。 难得舍监会特地自愿带客。 “客人……是谁?” 应该不会是姊姊大人吧……西尔维亚感到提心吊胆,但从舍监口中说出的名字却出乎她的意料。 “是葛廉·马库盖亚大人。” “什么——!” “葛廉……是那个扑克脸?” 亚修也起身离开椅子大叫。 “失礼了,西尔维亚王女殿下。” 一进房,葛廉便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葛廉大人,有何贵干?” 强装平静后,西尔维亚从床上睨视了葛廉。 ——在西尔维亚年纪还小的时候,葛廉和兄长朱利亚斯王子常常陪她一起嬉戏。 朱利亚斯和葛廉不仅是知心好友,同时也是竞争对手。 据说两人在安萨里邦求学的时代,总是互争第一。当时葛廉是一个内心善良人见人爱的少年——如今却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贵公子般的美貌固然健在,却让人感受不到表情的变化。注视他的脸的感觉,和鉴赏一尊冰雕没什么差异。 或许他的表情是从朱利亚斯犯下‘杀龙’大罪被处刑的那一天起,便冻结至今也说不定。 每当看到葛廉那张脸庞,西尔维亚便觉得胸口一阵郁闷。 “葛廉兄……假如是姊姊大人派你来的,麻烦长话短说。” “维若妮卡大人交代我前来探视您的状况。” “既然如此,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什么大碍。这样满足了吗?” 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但西尔维亚冲口而出的,却尽是这些口气辛辣的内容。 “……了解,在下会向大人禀报清楚。另外,在下还替维若妮卡大人带了封口信。” “你说吧。” 感觉胃部顶着一股沉重压力的同时,西尔维亚催促下文。 维若妮卡的口信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明日正午,大人预定上街慰问。” “是吗……” 原本维若妮卡此行造访安萨里邦的官方名义,乃是慰问在圣达拉姆广场从事复兴作业的民众,只是多灾多难的日子教西尔维亚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说我得跟姊姊大人一起去慰劳受灾民众——是这样吗?” “不,您不需同行。” “你说什么?” 意外的回答让西尔维亚错愕不已。 “维若妮卡大人有令,您明天必须前往圣薇拉莉教堂忏悔。” “忏悔?这是为什么?” “恕在下直言……维若妮卡大人对您所出的洋相感到非常愤怒。” 所谓的洋相,指的应该是在御前比赛从龙背上摔落吧。到头来,维若妮卡认为西尔维亚的表现只是单纯的有勇无谋。 一如在伤口洒盐般,葛廉继续往下说道: “另外,忏悔时不许带侍女随行。” “……是吗?所以说当街上因姊姊大人的慰问而欢欣鼓舞时,我必须活像修女一样孤独一人祈祷——姊姊大人的意思是这样对吧?” 葛廉看也不看自我解嘲的西尔维亚,只是公事化地回应: “现在的我不过就只是传声筒的角色。那么,在下告辞了。” 西尔维亚冲动地叫住了毫不恋栈地打算离开的葛廉。 “先别走,葛廉兄!”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宛若冰雕的双眸直盯着西尔维亚。 “葛廉兄……那个……你有听姊姊大人提过关于婚事的事情吗?” “略有耳闻。” 葛廉面不改色,冷冷地回答。 “是吗?” 结婚明明是攸关一生的问题,葛廉的态度却冷漠得近乎绝情。 “……没事了。你退下吧。” 葛廉恭敬地一鞠躬准备离室,但—— “我还是第一次看过有这么让人气得牙痒痒的传声筒呢。” 不料亚修竟从旁出声留住了葛廉。 “不管怎么样,你的态度也未免太过分了吧?都要和公主有婚约了,你自己却没有想法吗?” 亚修很干脆地抛出了西尔维亚封印在内心深处的疑问。 西尔维亚惊讶得甚至忘了斥责。 葛廉停步回首,盯着亚修不放。 “我是维若妮卡王女的骑士,必须服从主君的命令。” 就连西尔维亚也发现亚修惊愕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所以说你对她唯命是从?如果她命令你去死,你也会毫无异议地去死吗?” “那当然。” 葛廉爽快地回答,让人感受不到当中有一丝的犹豫。 “你简直跟傀儡没两样……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意志吗?” 原本对离去一事豪不恋栈的葛廉,没想到对亚修的尖嘴薄舌有了反应。这回他转过整个身子,迈大步走到亚修的正面。 “……你叫亚修·布雷克是吧。救了这座城的功劳或许让你得意忘形了起来,但你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亚修因葛廉的冷言冷语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否定我和艾可所付出的努力吗?” “我不会否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但——” 刹那,葛廉的眼神散发出了慑人的气魄。 “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撂下沉重得有如钢铁般的台词后,葛廉掉头离开了房间。 “那个混帐……” 亚修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瞪着被关上的房门。即便被那气魄惊人的眼神注视,亚修却几乎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模样,看起来反倒比较像压抑不住翻腾的满腔怒火。 西尔维亚却是和那样的亚修相反,浑身颤栗不止。明明被瞪的人不是西尔维亚,她的指头、膝盖却咯略打颤。 过去为人温柔和善的葛廉竟发出如此凄厉的目光,这不仅教她备感冲击,更是无法置信。 “可恶……那家伙是算哪根葱啊。” 亚修一边在房里踱方步,一边气愤地抱怨。 想必是比不过葛廉让他相当懊恼不已吧。 看来亚修丝毫没有“自己的实力一定不如对方”的这种想法。 见亚修那副气得牙痒痒的模样,西尔维亚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你不如先坐下来吧?瞧你像只猴子一样动来动去,连我都心浮气躁起来了。” “抱歉……” 虽然亚修听话地在床边的椅子坐定,但心头之恨仍难以消除。 “公主你
不生气吗?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也未免太冷酷了吧!” “是很冷酷没错……不过他以前并非这种人。” “怎么说?” “以前,他就好比我的另一个兄长。当年的葛廉兄恍如温暖的春光……是一个开朗又温柔的绅士,他待我就像在疼爱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兄长是在十年前被处刑的。所以是在那之前……约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虽然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不过至今我仍记得非常清楚,兄长和葛廉兄是非常疼爱我的。” “原来是这样啊……” 亚修露出尴尬的表情。 “结果,兄长所犯下的重罪不仅连累了骑士王家,也对他的好友造成了莫大的影响。要不是姊姊大人制止,恐怕葛廉兄早已离开骑士国了吧……听说,当兄长被处刑后,葛廉兄变得非常自甘堕落。” “真的假的?” “由此观之,说是姊姊大人救了葛廉兄也不为过。同时,这也证明姊姊的器量大到足以拯救实力如葛廉兄这般坚强的骑士。” 西尔维亚的视线飘向窗外后,望着暮色渐深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她的器量如此之大。我根本没有战胜她的希望……” “公主殿下……”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骤然响起,西尔维亚吓得缩起了肩膀。本以为葛廉又折了回来,结果…… “我进门了。” 气势十足地打开房门的,竟是蕾贝卡。 “会长!” 蕾贝卡走到床边,端详了西尔维亚的脸。 “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瞧你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我也忍不住拿出真本事。我已经在为自己的不成熟反省。” 西尔维亚惶恐不已,亟欲拉起棉被蒙住自己的头。 若要论责任归属,有错的反而是我才对。都怪我太过在意维若妮卡的视线,才会不顾后果命令兰斯洛特突击……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那不过是比赛场上发生的事故,而且我没有大碍。” “是吗?那我放心了。” 见蕾贝卡面露柔和的微笑,西尔维亚这才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特地来这里一趟有什么事吗?” “啊啊,对了,其实我在找亚修。” “找我?” 亚修闻言楞在一旁,望向蕾贝卡。 “嗯。明早七点预计招开紧急会议,议题自然是关于维若妮卡王女的慰问。” “了解。不过我不敢保证维若妮卡王女会允诺放人就是了……” 亚修没什么自信地回答后,蕾贝卡露出了俏皮的微笑。 “都忘了你现在是维若妮卡王女的侍从呢,你看起来也愈来愈有模有样啰。” 亚修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低头看了自己的服装。 “我恨不得马上脱下它丢掉呢……而且我实在放心不下艾可。” 一如要让亚修不再担心似地,蕾贝卡微笑说道: “别想这么多,关于艾可的生活起居,我们学生会将予以全面性支援。原本我是希望全交给科赛特一人包办的,不过……” “非常抱歉。现在光是公主一个人的问题就让我忙得不可开交了。” 站在墙边待机的科赛特仿佛打从心底感到过意不去似地低头道歉。 亚修一脸狐疑侧首不解。 “咦?不然现在是谁负责照顾艾可?” “现在是破例请安洁拉老师帮忙照顾喔。” 一听到蕾贝卡的回答,亚修顿时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怎么偏偏交给头号危险人物!要是害艾可被抓去解剖那怎么办!” “不要紧张,我看安洁拉老师好像也洗心革面了。” “真的不要紧吗……?” “没问题的。假使艾可真碰到什么危机,〈星刻〉也会通知你的。” “话、话是那样说没错……” “请、请问一下。” 坐立难安的西尔维亚从旁打了个岔。其实她在意某个问题在意很久了。 “为什么会长没要求我明天也出席会议呢?” 沉默了半晌后,蕾贝卡断然地说道: “维若妮卡王女跟我说明过了。明天你被命令要去教堂忏悔不是吗?我怎么能再委派学生会的工作给你呢?” “怎么会……” “假如有任何不满,就先拿出超越维若妮卡王女的实力吧。” 蕾贝卡像是在说风凉话般,开了个难如登天的条件后,便带着亚修离开了。 "Princess VS Princess ~A.B.S.1365.5~" is closed 第二卷 第四话 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一早,亚修穿上学院的制服后,冲出魔导舰希瓦娜丝直奔学校。 由于昨晚便先获得维若妮卡的许可,因此负责警备的亲卫队员并未喝住亚修。 路上亚修没有碰到亲卫队长葛廉。当然,亚修也压根儿不想见他。 三步并两步跨上校舍的楼梯,终于抵达了学生会办公室。 “我要进门了。” 不假思索一打开房门,随即有某个物体如炮弹般扑进了亚修的怀里。 “哦哇!……艾可?” 艾可的身体软绵绵的。 昨天她大概是跑去蕾贝卡的房间借住了一晚。一股甜而不腻,又让人感觉清凉的香味飘了过来。 “怎、怎么了?” 艾可的态度让亚修大感困惑。那个感觉就仿佛被迫和饲主长时间分离两地的小动物一见饲主现身,便克制不住情绪猛然扑上一样。 令他不解的是,艾可也会有那种感情吗?不过才一晚没能见到面而已……她个性就变得这么温顺可爱了? “讨厌,你很慢耶……” 艾可把脸埋在亚修的胸口里,迟迟不肯放开。非但没有放开,身体还有愈贴愈紧的迹象。热到发烫的体温源源不绝地传到亚修的身体。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艾可使劲抓住亚修的领带后,一把将他拉到面前。 “慢、慢着……我的脖子快断了……!” 亚修连忙把手指插入领带和脖子的缝隙之间,勉强让呼吸道保持通顺,总算是免于窒息之危。 今早的艾可到底是吃错什么药? 她的脸颊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粉红,一双眼眸水汪汪的。 亚修一挣扎,艾可继续发动了攻势。 “啊呼……” 一声娇喘后,艾可的脚勾了过来。 裹着膝上袜的脚滑进了亚修两条大腿之间。当柔软的大腿肉触碰到胯下的瞬间,亚修浑身打起了哆嗦。 “不行……身体好热……我受不了了……” 艾可难过地喘息着,只见她揪着亚修的领带伸长了腰杆。 半张的嘴唇凑向亚修的脸颊—— “呜哇!” 从中伸出的舌头轻轻舔过了亚修的脸颊。一如在向主人撒娇的幼龙。 “……嗯?” 就在这瞬间,亚修注意到了某个现象——艾可的口中飘出了一股貌似玫瑰的花香。 “你……打开给我看一下!” “这样……可以吗?” 平时的艾可绝不会搭理亚修的命令,今早却判若两人。她的脸颊愈来愈红,紧盯着亚修的脸。 被那往上看的眼神挑逗得怦然心动后,只见艾可居然轻轻撩起了迷你裙的裙摆。 “……咦?” 一瞬间,亚修没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状况。 “你……!” 亚修差点整个人往后仰起。 紧密服贴在艾可皮肤上的纯白色,几乎让亚修意识飘向遥远的他方。那件内裤加进了大量的蕾丝点缀,是设计给大人穿的。 猛然回过神后,亚修硬是扣住艾可的手。 “你在干什么啊,笨蛋!我不是说裙子,是嘴巴啦!” “嗯……人家知道了啦……” 艾可顶着潮红的脸将嘴巴张成半开。 从宛若珍珠般的贝齿细缝间,可见粉红色的舌头。 “这东西就是元凶吗!” 艾可的舌头上含着一颗圆形的糖果。 一股浓厚的安萨尔香草香气扑鼻而来。 安萨尔虽然对人类无害,对龙族却有强烈的效果。就像人类嗜酒一样,安萨尔的香气也能为龙族带来愉悦。 问题是,艾可还只是一头幼龙。即便只是微量的安萨尔,带来的影响仍难以估计。 “快点吐出来!” “呜咪……] 艾可吐出一口热气后,又紧紧抓住了亚修的领带。 别看艾可只是个头娇小的少女,腕力可是与龙无异。 亚修一筹莫展,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拉过去——艾可的唇就这么堵住了亚修惊吓得张开的嘴巴。 同时,艾可的舌头肆无忌惮地闯关成功。 “……!” 两条舌头黏腻湿滑地纠结在一起。 超乎想像的震撼令亚修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嘻嘻嘻……” 当艾可露出小恶魔般的嫣然一笑、缓缓挪开脸庞时,糖果已滚动到亚修的口中了。 对嘴喂食的糖果已融化了一半的体积,上头还残留有艾可的体温。 亚修整个神魂颠倒。 “你……刚才这是……” 脸烫得仿佛快喷出火来了。 一开始被对嘴喂食的糖果吸引了全副的心思,所以直到现在亚修才猛然惊觉两人的嘴唇刚刚曾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照这么说来,刚才那个不就是自己和艾可的初吻了? “呜咪——” 艾可突然像断了线的傀儡般,整个人倒在亚修的身上。 她把脸埋在亚修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看来烂醉如泥的她似乎碰上了睡魔来袭。 “真是的……教人头痛的家伙。” 亚修才刚松了一口气—— “……以人和龙的交流而言,你们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健全喔。” “哇哇!” 听到一个出奇冷静的声音,亚修吓了一大跳。 ——咕嘟! 嘴里的糖果也因此不小心吞进了肚子里去。 “……蕾贝卡同学!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蕾贝卡悠悠哉哉地于胸前盘起胳臂站在门口处。脸上挂着坏心眼的贼笑。 “这还用问,当然是从艾可冲出房间的时候。” “那不就从头到尾都在了吗!你干嘛冷眼旁观都不来救我!” “唔。刚才那一幕很精采喔,亚修。顺便告诉你,艾可穿的是我的内裤。” “咦……!” 闻言,亚修不禁想起艾可刚才所露出的内裤。 奢华的蕾丝边淹没了整片脑海,材质应该是丝绢吧?记得上头带有独特的光泽感。原来蕾贝卡平时都穿那种内裤吗——做了一堆想像后,亚修半途回神。 “哎唷!那个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艾可嘴里怎么会塞了一颗糖果?” “啊啊,你说那个吗?那是我个人自备的点心。看我拿在手上舔,艾可就跑来撒娇、吵着要吃。看她那么渴望的模样,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呢?” “蕾贝卡同学,你明知艾可吃了安萨尔会有不良影响,为什么还给她吃啊?” “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蕾贝卡露出俏皮一笑后,窝进了房里。 * 蕾贝卡环视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那么,会议就此开始。今天西尔维亚也不克参加……所以只剩三个人吗?” 她说得没错,目前围桌就坐的只有蕾贝卡、马克斯、亚修三人。附带一提,艾可正躺在客用沙发上。 副会长和书记今早似乎仍不打算出席。 “对啊……感觉好冷清喔。” 亚修随声附和后,蕾贝卡向他投以揶揄的视线。 “怎么了,亚修?西尔维亚不在,你有那么寂寞吗?有我蕾贝卡姊姊还不满足?” “我、我哪敢呢!” 亚修紧张得手足无措,一旁的马克斯一如愣住了似地打岔道: “会长,我们没什么时间耶。别再捉弄亚修了,快点开始开会吧……” “唔,说得也是。每次一看到亚修,忍不住就是想捉弄他。” 蕾贝卡苦笑一声,进入了正题。 “你们也都听说了,维若妮卡王女将在今天下午展开慰问行程。其实呢……我们也必须代表学院生和王女同行。” 亚修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要和王女同行的人,有我、马克斯、亚修、以及艾可。这是维若妮卡王女的命令,我们无权拒绝。” 果不期然,亚修的预感猜中了。 “维若妮卡王女树敌众多。假如有人企图行刺王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虽然有七名亲卫队负责警备,仍不可疏于防患。我们身为渺小的龙骑士,也必须做好一旦发生万一随时能保护王女的心理准备。” “请、请问……” 亚修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有什么问题,亚修?” “蕾贝卡同学,你根本不是什么‘渺小的’、而是堂堂的圣天龙骑士,而且马克斯同样也是实力杰出的龙骑士。但我只是个不起眼的育龙人……” “胡说什么。你不也有〈银丽骑士〉这个响亮的称号吗?” “……那种称号送我我也不要。” “我倒觉得很适合你呢。言归正传……接下来可是重点了。” 话锋一转,蕾贝卡露出严肃的表情,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亚修和马克斯。 那是俗称的“通缉令”。 整张纸密密麻麻地详记了通缉犯的长相特征。 悬赏金额居然高达一百万艾克尔。以一般悬赏缉凶的金额而言,说是破天荒也不为过。 “我们透过某条门路收到了小道消息,‘断罪的阿布杜妮雅’已潜入安萨里邦,各位务必小心谨慎——” * 复兴作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各式喧嚣的噪音在圣达拉姆广场此起彼落。 男性监察官的怒号。 虎背熊腰的作业员的高声吆喝。 鏮鏮作响的敲锤声。 ——尸灰龙的袭击已经过了整整两周的时间。 被夷成了废墟的广场,今天也顺利地进行着重建作业。 而魔导舰希瓦娜丝自广场上空缓缓飞降。 一从平安降落的希瓦娜丝下机,维若妮卡旋即以洪亮的声音向市民们宣布: “各位乡亲父老,工作辛苦了!” 一认出维若妮卡的英姿,现场顿时欢声雷动。 “喔喔,是维若妮卡王女殿下!” “想不到王女殿下居然会不辞辛苦亲自前来这种地方……” “那身铠甲看起来好不英勇啊!” 所有作业人员无不停止手边的工作,挂着感动的热泪喧嚷。然而,维若妮卡却横眉竖目,狠狠瞪著作业员们。 “谁准你们休息了!管我干什么,继续自己的工作!” 维若妮卡的嗓门之大,连大地都为之撼动,甚至连被带到工地现场的地龙也吓得打起了哆嗦。 “遵、遵命!” 虽然作业员们全是些身材魁梧、自信满满的壮汉,可是现在却个个宛如惊弓之鸟,急忙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 这幅光景与其说是慰劳,更像多了一个严厉的监察官。在维若妮卡身旁随侍的亚修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蕾贝卡、马克斯、亚修,以及艾可四人依照今早会议的安排,以学院生代表之姿跟和维若妮卡同行。 “唔……事有蹊跷。” 艾可从一下机就频频东张西望。 她是凭龙族特有的直觉发现了什么异状吗?若是如此那事情可严重了,很有可能是维若妮卡的仇家。 “艾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亚修用紧张的口气一打听,艾可遂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 “可丽饼的摊子不见了。” 。 “……啥?” “我说,找不到卖可丽饼的摊子!” 亚修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没错,艾可最喜欢吃的东西无非是圣达拉姆广场的摊子所贩卖的可丽饼了。 “我说你啊……有哪个可丽饼老板会在这种工地现场营业的?” “呜呜……我的可丽饼……” 艾可失望地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泪眼婆娑。 “唉……真拿你没辙。反正老板一定搬到街上其他地方卖啦,等一下我们再一起找吧。这样可以吗?” “真的?” 一听,做人现实的艾可顿时面露耀眼的灿笑。 “……!” 有如大朵玫瑰盛开般的魅力笑容,令亚修不禁看得出神。 “怎么了?” 艾可一头雾水地询问,亚修这才赫然回神,态度做作地清了清喉咙。 “不,没事……” 总之既然贿赂成功,艾可应该暂时会安分一点了吧。毕竟,现在有扮演维若妮卡随从的重责在身。万一行程被艾可搞砸了,饲主的头颅很有可能不保。能用可丽饼换得人头的安全,这代价实在是太便宜了。 “哦,运用地龙的力量吗?职业是土木师傅的育龙人还真罕见。” “是、是是、是小的有幸!” 在亚修设法让艾可安分下来的同时,维若妮卡也顺利地进行着慰问的行程。 除了广场以外,周边的建筑物也遭到尸灰龙的严重破坏,所以现场聚集了许多木工工人。 维若妮卡攀谈的木工师傅似乎是一名育龙人,一旁可见有一头地龙正辛勤地拉着台车。 面对维若妮卡,外表凶悍的木工师傅因过度惶恐而显得十分紧张。这幅画面着实引人发噱。 眺望着那种悠闲的光景时,亚修忽然想起蕾贝卡在会议所提起的名字。 ——‘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据传她是一个流有丹塔洛斯族血统的女人。自幼便以山岳游击队的身分活动,后来她下山参与了大陆各地的恐怖攻击,是一个知名度相当高的反体制活动家。 只不过,五年前在首都锋提恩引爆的维若妮卡暗杀作战最后以失败收场,听说她从此下落不明。 有情报显示,过去事迹如此显赫的活动家,很有可能卷土重来找维若妮卡的麻烦。当然,那些情报的可信度有待查证,但总是大意不得。 “喂,艾可。” 亚修绷起神经后,把嘴凑到了艾可的耳畔。 “……干嘛啦?” “万一碰上紧急状况,麻烦你制造圣骑甲喔。” “哼。那种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你也要,可以啊,我没问题。条件是——” “好啦好啦。可丽饼你想吃多少我都买给你。” 除了安萨尔口味的可丽饼以外……当亚修在心中默默如此补充的时候,附近的教堂钟响了。 那是指示下午一点的钟声。 “已经这么晚了吗……” 耳里听着庄严的钟声,亚修的脑海忽然浮现西尔维亚的面孔。 圣达拉姆广场的四周设立了不只一间的教堂。 现在这个时候西尔维亚应该正遵守维若妮卡的命令,在圣薇拉莉教堂祈祷忏悔吧。 就在亚修顾及西尔维亚的感受,心情苦闷得无以复加时,状况发生了。 ——轰! 广场的另一端骤然传出爆炸声。 “怎、怎么了?” 亚修一脸错愕,远眺广场的另一端。 只见一道浓浓的黑烟窜上了天空。 “不会吧……!” 最不乐见的结果掠过了亚修的脑海。 吐出阵阵黑烟的地点,正是圣薇拉莉教堂的钟楼。 在爆炸发生的同时,聚集在广场的市民纷纷发出尖叫,现场大为骚乱。 毕竟前些日子才遭受到尸灰龙的攻击,现下有许多市民的反应格外激烈。 “——公主殿下,请回希瓦娜丝。” 这时耳边传来了葛廉冷静的声音。 “也对。” 维若妮卡面不改色,只是气定神闲地颔首。 亚修忍不住愤而插话: “你没看见那间教堂吗!说不定公主殿下她在里面——” 然而,维若妮卡却冷冷地打断了亚修的话: “别担心。从此刻起,我宣布希瓦娜丝为作战司令部。你们也一起过来吧。” 明明亲生妹妹有可能被卷进了爆炸事件,维若妮卡的态度却冷静得教人看了火大。 * 西尔维亚来到了圣薇拉莉教堂。 在维若妮卡的命令下,她今天甚至没有带侍女科赛特同行。 祭坛上安置了圣女薇拉莉的雕像。 薇拉莉是侍奉圣女罗莎·玛莉亚的十二使徒之一。 在罗莎玛莉亚教派的圣经中,薇拉莉不仅被描绘成一名极富慈悲心的女性,同时还是名法务官。 除了西尔维亚以外,也有不少民众前来教堂参拜。不过大多数都貌似观光客,像西尔维亚一样心事重重的人只是少数。 “圣女薇拉莉啊,请您原谅我的轻率举动……” 西尔维亚跪在祭坛前开始祈祷。 “圣女薇拉莉啊……” 这时,西尔维亚的身旁传来了别人絮絮不休的祈祷声。 那个嗓音感觉十分耳熟。 “请保佑我未来能怀〈银丽骑士〉大人的孩子……” “你在祈祷什么东西啊!” “呀!”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棒喝声吓得尖叫、跌坐在地。 西尔维亚仔细打量对方的脸。 “……我就知道是你,洁西卡·瓦伦泰!” 洁西卡爬起来重新站好后,回瞪了西尔维亚。 “哎呀呀。瞧瞧你,不就是西尔
维亚王女吗?我还以为你今天陪维若妮卡王女一起去慰问了呢。” “呜……我没陪她一起去,真是对不起喔!” “你、你在生什么气啊?” “少啰嗦!那不是重点,你怎么会来这里?” 洁西卡显然不能理解西尔维亚如此气愤的理由。 “唉。我只是来请圣女薇拉莉保佑我平安生下小孩……” “圣女薇拉莉是法务官好吗!你找错对象了吧!” “哼哼。我跟某人不一样,才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 “哪里是小细节了!” “唉……你再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别想和维若妮卡王女平起平坐了喔?” 被踩到痛脚的西尔维亚顿时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你这外人不懂!” “明显到一目了然啦——你们俩的器量相差太多了。” “呜!你竟然敢厚着脸皮……说出别人心里的痛!” “哎呀,原来那是你心里的痛喔。是说,做为王族你的器量远远比不上维若妮卡大人。做一为龙骑士实力又远逊于〈银丽骑士〉大人;我劝你还是好好学习当个女人算了,多少效法一下我这个贵族千金大小姐如何?” “你说……什么……?” 啪叽。西尔维亚再也忍无可忍,理智也断了线。她感觉洁西卡的言下之意,仿佛是在劝自己赶快嫁给葛廉算了。尽管照理说洁西卡不可能会知道自己跟葛廉的婚事,但西尔维亚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哈!区区兰德尔家的下人也好意思教我效法她?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洁西卡的脸色霎时一阵红一阵白。 “难道是蕾贝卡告诉你的……?” “放心吧。既然会长下了封口令,不用怕我会去四处张扬。只是,我劝你最好是节制一点,别再为了虚荣往自己脸上贴金。” 洁西卡颤抖着双唇,恶狠狠地怒瞪西尔维亚。 “那我反问你……你敢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跟虚荣无关吗?” “我、我——” 西尔维亚本身也是害怕被旁人看穿自己胆小的一面,因此总是故作坚强。身为骑士王家的公主,拚了命地试图想扮演好“公主就该这样”的理想形象。 这样的行为不也是一种虚荣吗? “哎呀,莫非被我说中了?” “不、不是的——” 正当西尔维亚打算反驳的时候—— ——轰! 上方的高空传来了惊人的爆炸声响。 地板因冲击而摇晃,天花板洒下了漫天的沙尘和碎石。 从这情况研判,楼上似乎发生了爆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尔维亚害怕得不能自己,无意间抱住了洁西卡。 洁西卡可能同样陷入了过度惊恐,只见她伸手环住西尔维亚的背部,用力紧抱。 西尔维亚和洁西卡的尖叫声一如导火线般,使其他参拜的群众纷纷发出胆怯的悲鸣。 不过只是一次爆炸,原本气氛神圣庄严的教堂转眼遂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时,一个居高临下的巨大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那家伙是——?” 西尔维亚睁大了双眼。 漆黑的头发,充满邪念的双眸目光烁烁。 高暴露度的民族服装底下所露出的是近褐色的皮肤。 “往昔,圣女薇拉莉曾说过一句话——” 女子以莫名充满戏剧味的语调开口说道。 “‘该憎恶的是罪,而不是人’。笑话!脆弱的心灵正是万恶的根源。所有罪人皆难逃一死!” 啪!女子一甩手中的鞭子—— “咱乃‘断罪的阿布杜妮雅’是也!” 西尔维亚不禁瞠目结舌。 那个名字她有印象。 “怎么可能……这个人就是阿布杜妮雅?” 西尔维亚早知道有这号反体制活动家的存在,以前也看过好几次通缉令。 她的悬赏金额高达一百万艾克尔。 然而,眼前的女子不仅有一张童颜,个头又十分娇小,稚气的外表让人无法相信她就是身经百战的恐怖分子,和通缉令上所描绘的肖像全然勾不着边。 但女子面带从容不迫的表情俯视着参拜的群众。 个子娇小,却能居高临下地俯瞰。 那是因为她骑跨在翼蜥的背上。 在翼蜥特有的滴溜转动的大眼珠注视之下—— “咿……!” 西尔维亚和洁西卡都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极度的恐惧也导致两人甚至无法放开对方的手。 ——翼蜥。 虽然长相酷似蜥蜴,但身形大小绝非一般蜥蜴所能比拟。虽然有地龙的近亲之称,可是从它的身上丝毫感受不到龙族的知性。 把这样的怪兽抓来驯养,还把它当马一样驾驭,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所会做的事。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的这名女子乃‘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从现在起,你们通通都是咱的人质!只要别轻举妄动,咱便不会取你们的性命!反过来说……若是有人敢反抗,休怪咱抓来喂它饱餐一顿!” 随着阿布杜妮雅的喝令,翼蜥吼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 魔导舰希瓦娜丝的操舵室气氛紧张。 以操舵士为首的机员全都坚守岗位,做好随时都能离陆起飞的准备。 “呼呼……真教人技痒难耐哪,葛廉。” 坐在舰长席的维若妮卡面露微笑说道。 “是,维若妮卡大人。” 葛廉严肃地点头应和。 除了随侍在维若妮卡身旁的亲卫队长葛廉以外,其余六名亲卫队员都骑上龙,负责保护希瓦娜丝。 奉维若妮卡的命令,蕾贝卡、马克斯、亚修、艾可——学生会的成员们也都在操舵室集合。 “等等……为什么你有办法这么冷静?公主殿下所在的教堂被人占据了耶?” 亚修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出质疑。 维若妮卡在舰长席轻松自在地翘起二郎腿,揶揄道: “你还太嫩了,亚修。尸灰龙来袭时,你的情绪也是这么不稳定吗?如果是,上回算你侥幸——你最好有觉悟,再有下次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你说什么?” “维若妮卡大人!” 这时,转头回望维若妮卡的通讯士官打断了亚修的话。 “圣薇拉莉教堂传来了讯号!” 在通讯士官的手边,镶嵌于魔导通讯机的龙绮华晶闪烁着。 “连上去。” “了解!” 魔导通讯机持续闪烁了一阵子后,在半空中投影出平面的画面。 “——!” 亚修倒吸了一口气。尽管理智上了解那是龙媒魔法的一种,可是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术式,当中应该也有导入来自帝国的工学技术。 虽然杂讯很多,不过画面上映照的景像貌似是圣薇拉莉教堂的内部——设置在祭坛上的薇拉莉雕像如实地陈述出这个事实。 只不过,画面并未照到人质的身影。当然也不排除西尔维亚早已被人绑走的可能……心急如焚的亚修握紧了拳头。 这时,投射在半空中的画面忽然映照到一名女性的面孔。 ‘咱乃“断罪的阿布杜妮雅”。不,都这么熟了也用不着报上名号了是吧,维若妮卡。’ “说得也是。麻烦你快点说出你的要求吧。” 维若妮卡展现出工族的从容风范。 “她就是……‘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亚修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看到那张稚气的脸孔,蕾贝卡、马克斯以及艾可似乎心情也和亚修相同,脸上净是错愕与狐疑。 因为本人的形象和事前所收到的通缉令相比,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 通缉令上头的肖像年龄貌似二十五岁以上,相貌精悍、宛若雌豹。感觉俨然就是名身经百战的女游击兵…… ‘先让你们看看这个!’ 画面突然被切换到另一名人物的身上。 祭坛被罗莎·玛莉亚教的象征图腾翼十字架装饰得富丽堂皇,然而,却有个人物一如受到磔刑般被绑在翼十字架上。 亚修等人之所以会哑口无言,原因不单只是因为对阿布杜妮雅的嗜虐性癖好感到惊讶。 “是洁西卡……吗?” 和她自幼认识的蕾贝卡茫然地嘟囔道。 没错,被绑在翼十字架上的人,正是SKFC的会长洁西卡瓦伦泰。看样子她似乎很不幸地成了对方的人质。 “太……太过分了!” 亚修的嘴唇颤抖不止。 洁西卡竟只身着内衣。 除了内衣裤和膝上袜以外,其余的衣物皆毫不留情地被剥个精光。 看得出饱受屈辱的洁西卡正拚命强忍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仅如此,还可以看见有潦草的字迹在她裸露的腹部上头写着: ——The Head of valkyrie(女武神的头颅)! “那个难道是血文字……吗?” “不对,看起来不像是血。应该是口红之类的。” 蕾贝卡及时一扫亚修的不祥预感。 “哼……竟然拿人质当肉盾,要我献上人头?真是贪得无厌的女人。” 即令目睹了洁西卡遭逢不人道的对待,维若妮卡仍显得一派轻松。 这时,画面缓缓往下带动,映出了祭坛。 “……那是什么?” 亚修蹙起了眉头。 祭坛的四周,设置有给人强烈“机械”印象的黑色物体。虽然是极其陌生罕见的东西,但确实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那不可能会是教堂的设备。 画面再次播放出阿布杜妮雅的声音: ‘你们都看到了,咱们己在教堂设置了炸弹。这可是帝国制的机械式炸弹。一旦引爆,这间教堂马上被炸得粉碎。还有,咱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性。钟声每响一次,咱就杀死一个人质。’ “你说什么……!” 亚修激动地双手握拳。 她这是在威胁,每一个小时就会丧失一条人命。 距离下次钟响,只剩五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咯咯……咱迫不及待想看你现砍下来的头颅喔,维若妮卡。’ 撂下这句话后,通讯便中断了。 看来是阿布杜妮雅自行切断的。 “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蕾贝卡询问后,维若妮卡的嘴角漾起了冷笑。 笑中所带的冷酷,令亚修看了不禁寒毛直竖。 “我说什么也不会和恐怖分子妥协。若事到临头,就只好用希瓦娜丝的主炮把整间教堂给炸了。” “啥……” 听闻这番铁血无情的宣言,亚修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仿佛挨了一记重拳。 她明知西尔维亚有可能也被关在教堂里面,却偏偏…… “你这人也太……!” 维若妮卡之所以会有‘铁血女武神’之称的理由,亚修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 * 时间稍稍往前回溯——— 和近百名的参拜客一同沦为人质的西尔维亚,固然因突发事件吓得战栗不已,仍尽力掌握现场的状况。 恐怖分子的主谋是‘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四周有九名战士待机。 九名战士全是浑身散发出山地出身的气息、体格壮硕的男子。他们身穿民族服装;脸上戴着貌似老鹰的面具。装备的武器是山地民族惯用的鞭子和半月刀、小刀等等。战士九人似乎都对阿布杜妮雅忠心耿耿,和野蛮可怕的外表相反,一如正规军的士兵接受统率管理。 阿布杜妮雅的目的是击垮维若妮卡。她大概是想利用手上的百名人质来达成这个目标吧。 “呜……难道无计可施了吗?” 身为骑士王家的公主,我能做什么?就在西尔维亚如此心想时,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向对方表明公主的身分。 “对了。只要我表明身分,要求他们释放人质就行了……” 会有这样的念头并非是妄自尊大,身为王女的自己照理说应该拥有这样的价值。 假如能用自己一个人的自由换取其他市民的安全,怎么算都很划得来不是吗?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意外的是,洁西卡竟出声制止西尔维亚。她一听到西尔维亚无意间发出的自言自语,便压低嗓门劝她打消念头。 “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维若妮卡王女的妹妹,可没人能保障你的安全。” “问题是……假如我一个人的牺牲能拯救这些民众的话——” “你不要看不起人了!我压根儿没动过把你卖了好脱身的念头!我可是洁西卡·瓦伦泰!” 这时,原本忙着向部下们发号施令的阿布杜妮雅,忽然转头回望西尔维亚和洁西卡。 “哦……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逸致讲悄悄话,胆子很大嘛。” 她拉着翼蜥的缰绳往两人靠近。翼蜥踩着沉重步伐逼近的压迫感,让西尔维亚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然而,洁西卡却不一样。 她坚强地从原地站了起来。 “我是洁西卡·瓦伦泰!” “那又如何?”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地方知名的贵族!看在我贵族的面子上,请你答应我绝不会动手为害其他人质!” 那副英姿令西尔维亚大受冲击。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居然还有勇气宣称自己是“贵族”……! 阿布杜妮雅跨坐在翼蜥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贵族?咱听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瓦伦泰家……也罢。咱欣赏你的蛮勇,就赋予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吧!把她抓起来!” 两名阿布杜妮雅的部下不发一语走上前来,从两旁架住了洁西卡。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往阿布杜妮雅的面前。 在被拖离人群前,洁西卡回望西尔维亚,露出了一抹浅笑。 宛如是在安慰西尔维亚不要担心似地。 然而在所有人质面前展开的,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 洁西卡连扯带撕地被剥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阿布杜妮雅亲自拿口红在她的肚子上写下了‘The Head of Valkyrie!’的字样。 洁西卡自始至终没有哀嚎过一声,甚至连滴眼泪也没流,只是咬紧牙关承受这一切,但不难感受到她内心有多翻腾。 最后洁西卡被带往祭坛,绑在十字架上。 “洁西卡……是我误会你了。其实你的品性远比一般的贵族还要高洁……” ——相形之下,我……居然如此懦弱无能。 干脆以龙骑士的身分一战算了……西尔维亚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问题是只要有波及人质的可能,就没办法把兰斯洛特召唤到教堂内部。 这间教会空间太小,不足以让兰斯洛特施展身手。 “可恶……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对除了怯生生地和其他人质坐在一起之外一筹莫展的自己,西尔维亚深感痛恨。 * “‘断罪的阿布杜妮雅’?这怎么可能……!” 乔装成卖花少女、混在百来名上下的人质里面的阿妮雅喃喃地嘟嚷道。 为了阻止对维若妮卡恨之入骨而擅自行动的部下,阿妮亚也跟着潜入了安萨里邦,只不过才来到圣薇拉莉教堂收集情报,便不幸被卷入阿布杜妮雅的恐怖行动。 ‘断罪的阿布杜妮雅’一名在山岳地方形同传说。自从她在某场军事作战惨遭滑铁卢后便失去了音讯,因此人们一度以为她早已命丧黄泉…… 阿妮亚从小就耳闻她的大名,并对她憧憬不已。阿布杜妮雅在家乡留下的英勇传奇不胜枚举。 当然,这是阿妮亚第一次亲眼见到本人。 过去充其量只有看过通缉令的肖像。 通缉令上那个凄艳的美女和‘断罪的阿布杜妮雅’之名可谓绝配。 破纪录的悬赏金额——一百万艾克尔也同样教人昨舌。 但本人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想到本人居然长得这么娇小……照理来说,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几岁才对。 那只凶悍的翼蜥会驯服地对她唯命是从,就证明她很有可能是阿布杜妮雅本人。因为在阿布杜妮雅的英勇传奇里,宠物翼蜥始终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过,从阿妮亚的角度来看,有太多费解的迷了。 ——像这种恐怖行动……不过只是有勇无谋罢了。 这个世上多得是鲁莽地牺牲自己性命的叛乱者。丹塔洛斯族在很久以前,似乎也流行过自杀式恐怖攻击。 可是,从山岳地方所流传的诸多逸闻来判断,至少阿布杜妮雅不是那种会冒险蛮干的人。 她不仅带领一场又一场的作战成功,而且最后总是能顽强地存活下来——也正因如此,阿布多妮雅才会成为传说。 即便战死的消息甚嚣尘上,“说不定她还活在世上的某处”的想法却依然深植人心,这是阿布杜妮雅的可怕之处,也为她的传说留下强烈的风格。 如此传奇性的人人物,实在不可能会策画出这种有勇无谋的作战…… 不过阿妮亚念头一转,认为与其思考这个问题,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危。 ——没错……重点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既然阿布杜妮雅设下了时间限制,再枯耗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 别忘了钟声每响一次,就会被杀掉一名人质…… 干脆对她展露丹塔洛斯族的身分如何——虽然脑里闪过了这样的选项,但阿妮亚旋即打消了念头。 对方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恐怖分子。 这种人不可能只看阿妮亚有一样的肤色,就对她产生同伴意识。贸然行事大概只会跟洁西卡·瓦伦泰那个女学生一样,被狠狠地教训一顿而已。 虽说在米卡悟斯的活跃下,山岳地方的纷争总算得以平息,可是有不少丹塔洛斯族放弃故乡选择下山发展。这个结果也导致肤色和阿妮亚一样的人种在山岳地方以外的地方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不仅如此,坊间还盛传着一个流言: 维若妮卡王女独自创设了一只外籍部队,打算将其打造为和骑士团分属不同系统的军队,另作运用。 而且当中似乎不乏山岳地方出身的人。 ——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我可能会被怀疑是那只外人部队的士兵…… 虽说自己现在乔装成了卖花少女,但对方可是阿布杜妮雅。或许她一眼就能看出阿妮亚有受过军事训练。 ——既然如此,暂时当人质静观其变,才是聪明的做法吧。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阿妮亚双手抱膝,把头埋在里面。这么一来就不怕会和阿布杜妮雅他们四目相对。 只要别做什么会让人觉得碍眼的行为,即便钟声敲响多少次,阿妮亚都不会那么倒楣遭到他们的毒手吧?没错,毕竟人质多达一百人…… 偏偏天不从人愿,阿尼亚的身旁有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正颤抖得不能自己。襁褓里的婴儿或许是敏感地感应到了母亲的不安,一脸就快放声大哭的表情。 ——拜托你乖一点喔……! 阿妮亚立刻将自己的脸颊往左右一拉,开始哄骗婴儿。 “呀~” 大概是那张鬼脸太逗趣了,所幸婴儿乐得眉开眼笑。 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的同时,阿妮亚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中。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第一次钟响前,我方可以试着派人前去谈判,您意下如何?” 蕾贝卡突然向维若妮卡进言。 “哦,派人谈判吗?” 维若妮卡貌似对这提议感到些许兴趣,把视线投向了蕾贝卡。 即令进言的对象是维若妮卡,蕾贝卡依然无所畏惧,落落大方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使用希瓦娜丝的主炮。我认为可以把这一手留着,等到无计可施之时再使用。” “好吧,就依你的说法。” “谢谢殿下。” “问题是要派谁去谈判?” 蕾贝卡用自信满满的笑容,回应维若妮卡严厉的视线。 “安萨里邦市的治安,自古以来都是由学生会负责维持。我认为这时应该还是得派遣学生会的人员才妥当。使者若是学生,想必对方也会放松戒心吧。” 听到蕾贝卡的说词,亚修感到惶恐不安。 如今西尔维亚沦为人质,副会长和书记老样子不见人影,这么一来,前去谈判的人选就只剩蕾贝卡、马克斯、以及亚修三人。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最适合这个任务的人选非蕾贝卡莫属,但—— “我推荐亚修·布雷克做为谈判代表。” 蕾贝卡却做出了令人跌破眼镜的推荐。 “呃?” 亚修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那个……蕾贝卡同学,你是认真的吗?” 正当亚修显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时,艾可突然插进来杠上了蕾贝卡。 “开什么玩笑!你想放这家伙独自一人去那么危险的场所?” 面对盛怒的艾可,蕾贝卡回以俏皮的微笑。 “怎么,你也会担心亚修?” 艾可顿时面泛红潮。 “那、那那、那怎么可能!我抗议的是,你没有使唤我的肉奴的权利!” 话一脱口,操舵室的空气旋即冻结成冰。 就连负责操舵和通讯的士官们,也用打量可疑人物的眼神偷偷窥看亚修。 “等等!你不要乱讲会让人误会的话!” 艾可口中的“肉奴”指的是当主人饥饿难耐时,会献
上自己的肉供主人食用的奴隶。绝非士官们所想像的那种意思。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不容许亚修多做辩解了,因为每个人都对他投以怀疑的眼光。 最后维若妮卡打破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沉默。 “唔……亚修啊。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艾可的肉奴,我很佩服你的骨气。” “所以说那是误会啦!” 维若妮卡不可思议地望着拚命否定的亚修。 “有什么好害羞的?所谓的肉奴,不就是察觉主君有饿死的危险时,会献出自己的肉供主君饱餐的食用奴隶吗?” “就说是误会了——咦?” 亚修愣住了。 “你这家伙也真怪。假如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意思,那你说来听听吧?” 维若妮卡表情一本正经。仿佛她的认知里真的只存在这个解释。 艾可和维若妮卡的感性似乎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 “对、你说得没错!艾可说的肉奴就是那个意思!” 亚修把握机会解释后,操舵室的气氛也和缓了下来。好不容易从刺刀般的视线获得解脱,亚修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休想派他去!” 艾可固执己见,不肯退让。 相对地,蕾贝卡则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照理说本来应该是要由我这个会长去才对——” “那你去不就得了!” “问题就是我不能去。那些恐怖分子应该也晓得蕾贝卡·兰德尔是圣天龙骑士。由我担任谈判代表,很有可能会吃闭门羹。” 蕾贝卡的说词也不无道理。假如换亚修站在恐怖分子的立场,也绝不可能会张开双臂欢迎蕾贝卡。 “可是呢,亚修。你觉得自己办得到吗?虽然有时间限制,不过你有和圣天龙骑士相互抗衡的实力。再怎么说,好歹你也是〈银丽骑士〉哪。” “别说笑了,这负担对我而言真的太沉重了啦!我终究只是一介平凡的学生而已啊!” “没错。想必对方也只会当你是一介平凡的学生吧。所以这就是可趁之机。” “问题是……” “不用害怕。倘若真的发生危险,艾可也会保护你的。我说得没错吧,艾可?” “你不要自己随便一口咬定!” “哎呀,你的意思是说你保护不了亚修吗?你所制造出来的圣骑甲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东西?” “我、我又没有这么说!别看不起我的圣骑甲好吗!” “那你能保护亚修啰?” “那当然啊!” 艾可自信满满地挺起了胸膛。 亚修也只能苦笑以对。 蕾贝卡无懈可击的诱导能力教人赞叹不已。不知该说幸或不幸,艾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着了蕾贝卡的道。 “尽管放一百个心吧,亚修。虽然有艾可的守护,我也不会因此就大胆派你一个深入敌营。” 蕾贝卡突然面露温婉的笑容后,伸出双手轻轻地搭在亚修的肩膀上。 “咦?” 两人的距离近得仿佛感应得到彼此的吐气。明明事态紧急,亚修依然忍不住脸红心跳。一股清新的芳香味扑鼻而来。 “我也会伺机突击教堂,只不过走的不是跟你同一条路。有了圣骑甲的加持,要贯穿地基可谓轻而易举。” “地基?” 亚修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子啊!” 不过他随即领悟了蕾贝卡的意图。 首先由亚修充当谈判代表进入教堂,以对话拖延时间。 另一方面蕾贝卡则是经由地下通道前往教堂的正下方。 接着再利用魔法破坏地基,向阿布杜妮雅展开奇袭。 “会长!拜托也让我参加你的计划!” 马克斯语带颤抖如此大喊。 尸灰龙攻击市区的当时,马克斯除了当拖油瓶以外一无是处。他大概是想藉这个机会洗刷污名吧。 但蕾贝卡二话不说地回绝了。 “抱歉,马克斯。这次你也派不上用场。” “……什么!” 马克斯一如燃烧殆尽般,动也不动。 亚修可以理解蕾贝卡的用心,知道她不是故意整他。 还停留在龙骑士阶段的马克斯,只有在骑乘龙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原本的战斗力,可是这次的作战必须暗度陈仓,龙的庞大身躯只会碍手碍脚。 能使用圣骑甲固有魔法的圣天龙骑士,反倒很适合进行这一类的作战。 蕾贝卡说得没错,尽管有时间限制,但亚修有那个能耐。 多亏艾可提供那个力量,亚修才有能力放手一搏。 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自己又该善尽什么责任呢—— 亚修下定了决心。 “我去。毕竟公主殿下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唔。学生会成员就是要这样才像话。” 蕾贝卡回以一个赞赏的微笑后,转头面对维若妮卡。 “您觉得这个作战可行吗,殿下?” 舰长席上的维若妮卡一派轻松地换腿翘脚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好,蕾贝卡。就采用你的作战吧。只不过,我不愿让像你这般优秀的人才独自冒险,就让葛廉和你一起去吧。” “葛廉队长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战力。” 尽管蕾贝卡心直口快地答应了,葛廉却提出反对的意见。 “维若妮卡大人。我是亲卫队长,不固守在主君的身旁真的恰当吗——” “你在说什么,葛廉?” 维若妮卡凑在葛廉的耳边窃窃私语。 十之八九是吩咐他,要亲手救出与他有婚约的西尔维亚吧—— 仿佛是在证实亚修的预测般,葛廉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葛廉来到安萨里邦后总是维持一号表情,这样的变化着实罕见。 不过,葛廉毕竟是个以君为重的忠臣。 “……遵命。” 毕恭毕敬地鞠躬后,他的脸上又挂起了一贯的冷漠表情。 亚修本身固然也很不赞同那桩无比荒谬的婚事,但现在不是抗议那种事情的时候。 “嘿,艾可。可以打个商量吗?” “干嘛?” 亚修不动声色地站到艾可的旁边,悄悄地咬耳朵。 既然对方握有帝国制的炸弹,不事先拟定对策是不行的。 “……你办得到吧。艾可?” 诚如亚修心中所料,在听了作战内容后,艾可果然疑惑地挑眉。 “啥?我怎么知道办不办得到啊?” “不,一定办得到。” 亚修心怀坚定的自信向艾可面露微笑。 “……?” 艾可压根儿没想到亚修会在这个时间点露出笑容,茫茫然地陷入了沉默。 “想想尸灰龙那一次吧。至少这次的对手是人类,再怎么说也不会像上次那么棘手吧?” “唔……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期待你的表现喔,艾可。” 说完,亚修将手轻放在艾可的肩膀上。 “我、我知道了啦。可是我有条件——” “可丽饼对不对?等事情搞定,我陪你一起去找摊贩吧。” 艾可微微侧起脖子一愣,仰头看着亚修的脸。 “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啰,你是我的帕尔耶。” “什、什么嘛,亚修竟敢这么神气……!” 虽然艾可气呼呼地将脸别向一旁,但耳根子仍隐隐发红。 * 从魔导舰希瓦娜丝下机后,亚修穿过人群疏散完毕的圣达拉姆广场,朝圣薇拉莉教堂的大门前进。 路上,亚修蓦然想到制服的领带夹。 那是出发之际通讯士官所配给的道具。 外观看似平凡无奇的领带夹,实际上里头镶有小颗的龙绮华晶,能随时把接受到的声音传输到希瓦娜丝的操舵室。 说穿了,就是超小型的魔导通讯机。 亚修这才知道原来世上有这种机械存在。 居然会接下这么一件苦差事,亚修不免暗自叫苦。 不过蕾贝卡的分析十分合理,不能否认自己确实适合扮演这个角色。毕竟亚修同时兼具默默无闻的学生身分,以及和圣天龙骑士同等的战斗力。 “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亚修想开了以后,把双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 然后他保持一定的行进速度,神色自若地继续往前走。 蕾贝卡和葛廉现在应该正经由地下通道朝教堂出发才是。 就在亚修来到距离教堂正门仅剩二十公尺处时—— ——咻! 耳边传来紧迫的呼啸声后,一旁地上的石板紧接着“啪!”地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 花了整整数秒的时间,亚修才惊觉有人向自己开枪。 “是他们开的枪吗……!” 教堂二楼的窗边——有两名狙击手埋伏。他们手持的武器是疑似帝国制的狙击枪。 难道阿布杜妮雅和帝国军之间有合作关系吗?还是说,他们回收了帝国军丢在纷争地带的失物进行再利用…… 姑且撇开武器的来源不谈,刚才的射击目的显然是在警告。假如狙击手真的有意杀人,大概头一枪就干掉了亚修吧。 惊觉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亚修顿时冷汗直流,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 没错,因为西尔维亚成了俘虏,被关在那间教堂里面—— “不要怕……还有艾可在保护我。” 亚修帮自己打气后,朝着狙击手大喊: “我是学生会派来的代表亚修·布雷克!请让我入内与你们谈判!” 尽管亚修个人并没什么真实感,不过“学生会”在这学院都市安萨里邦握有强大的实权。 既然阿布杜妮雅是顶尖的活动家,那她好歹也知道这点背景知识才对。 “……” 对方没有正面回应。不过,其中一名狙击手的身影从窗边消失了。如果要用正面角度思考,亚修希望他们是被学生会的威名吓到了。 “好了……对方会怎么出招呢。” 亚修手插口袋,耐心等候结果。 过了数分钟后——“叽……”地,教堂的大门随着一阵格外让人感受得到悠久历史风情的沉重声响,缓缓地被推开了。 * 一穿过大门,亚修旋即被三名戴着面具的战士包围。 检查过随身携带的物品后,接着便被领往祭坛。 所幸战士们并未注意到领带夹,亚修也暗地松了一口气。 “哦……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就是谈判代表?” 祭坛前方,阿布杜妮雅骑在翼蜥的背上冷冷地睥睨着亚修。 阿布杜妮雅说人是乳臭未干的小鬼,却不想想自己的外表长得更孩子气,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亚修自然不可能跟她一般见识。 “我是学生会庶务亚修布雷克。” 报上姓名的同时,亚修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环境。 半裸的洁西卡仍被绑在祭坛的翼十字架上。 因为看她动也不动,亚修一度以为她已经断气了,不过仔细一瞧胸口隐约有在上下起伏。 看来她只是失去意识。写在肚皮上的红色文字远比透过画面观看还要震撼。 另一方面,被赶到墙边集中在一起的人质们则静悄悄地没人敢吭气。 亚修在其中一角发现了西雅维亚的身影。多亏抢眼的学院制服,使亚修即时就能找到她。 “……!” 只见西尔维亚一脸错愕,也盯着亚修看。 亚修微微颔首,要西尔维亚放心后,视线又挪回到阿布杜妮雅的身上。 “就凭你这庶务?看来咱根本被瞧扁了哪。” “就算由我们会长亲自前来交涉,你们会老实放她进来吗?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会长是圣天龙骑士吧?” 阿布杜妮雅满足地笑了。 “咯咯……瞧你说得头头是道哪。那么,你想跟咱们谈判什么?咱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维若妮卡的首级。你们只要乖乖把她的人头交出来,咱们立刻释放人质。若是不从,咱们便炸掉这间教堂。事情很单纯不是吗?” “你真以为我们会接受这种要求吗?她可是〈铁血女武神〉。如果把她逼急了,那个人可是会毫不犹豫使用希瓦娜丝的主炮,连同人质一起把这间教堂轰成灰烬。” 亚修话一脱口,人质们立刻开始躁动。 “你说什么!” “维若妮卡大人打算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草菅人命!” 阿布杜妮雅的冷酷视线射穿了惊慌失措的人质。 “住嘴!” 足以撼动大地的喝斥声,令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 “你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质陷入恐慌吗?没看过有这么愚蠢的谈判代表。” “我只不过是据实以报而已。继续耗下去,你可是会白白丢掉性命喔?” “你以为这种威胁会管用?” “我不这么认为。我听说过太多有关你的丰功伟业了……所以我才不明白。做这种事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阿布杜妮雅没有正面回答疑问,硬是转移话题。 “这样吧……你先听听咱说件往事。” “你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展令亚修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呢,咱一直在寻找离散多时的妹妹。” “妹妹?” “没错,只不过咱连她目前是生是死也不知道。都是山岳地方的纷争害咱们姊妹分离的。” 她是想勾起人家的同情吗?还是说她另有目的? “……然后呢?” 亚修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一边催促下文。 “咱想说的只有这些。啊啊,说到这个……听说维若妮卡有三个妹妹是吧。咱倒是很想让她尝尝和心爱的妹妹被强行拆散的痛苦哪。” 亚修浑身起鸡皮疙瘩。 糟糕。这个情势非常不妙。 亚修终于搞懂阿布杜妮雅刻意兜了个圈子提起妹妹的理由。 因为她想让维若妮卡也尝到那个痛苦的滋味。 西尔维亚也混在这群人质里面的事情一旦曝光,阿布杜妮雅很有可能当真会对西尔维亚下毒手。 不幸的是,现在还感受不到蕾贝卡和葛廉即将闯入教堂的迹象。 ——还没好吗,艾可……? 亚修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让意识集中在左手臂上的〈星刻〉。 透过这个〈星刻〉亚修和艾可才得以联系。 ——艾可……你听见了吗? 艾可没有回应。 * ——遗龙工房。 这里乃是兼具制作者身分的龙族创作作品用的空间。虽然艾可对这块空间的认识只有一知半解,不过这里无疑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地方。 若将现实世界定义为物质世界的话,那么这里可以比拟成精神世界了。由于不再有肉体的枷锁,想像力在这里就如天马行空般自由奔放。只要有心,要飞上天空也不成问题—— 亚修进入教堂后,艾可随即将自己的精神传送到遗龙工房。肉体在希瓦娜丝的操舵室接受保护,所以不需担心肉体的安危。 地板是由白黑两色的正方形地砖铺设而成。 墙壁上杂乱无章地挂着一幅又一幅貌似祖先们所遗留下来的众多作品。宛如用黑白画面所构筑成的博物馆般。 “欢迎来到遗龙工房。” 照例是那个名为娜比的女性出面迎接艾可。 “又是你……” 艾可一脸厌烦地瞅了娜比一眼。 坦白说,艾可不擅和她打交道。 娜比今天也是身穿深红色的礼服,坐在古董椅上。 等我长大后,是否也会变成跟她一样的女性呢——艾可看她这副长相就讨厌。女性连头上的角也长得和艾可不一样,非常尖锐。 “我们见面的频率没有多到会让你那么厌烦吧?这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耶。” “哼!我本来可是再也不想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艾可心浮气躁地反击娜比的揶揄。 果然,碰到这女的就头痛。 “唉……难道你连一点创作欲都没有吗?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了吧?龙族是天生的工匠,你完全不想帮他——亚修布雷克制作一套原创的圣骑甲吗?” 艾可顿时感觉脸颊在发烫。 “不、不要开玩笑了!我为什么我要帮那个家伙……!” “咦,我倒觉得他是很出色的男生耶?‘所有龙都会屈服在他的胯下’这一点也很有神秘感。你要快点长成‘真正的姿态’让他骑喔。呵呵呵……你一定会迷上那个感觉的。” “‘真正的姿态’?” 艾可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仿佛失去立足点般、难以形容的不安。 “这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现在我这个姿态……只是假象而已啰?追根究柢,为什么我生来会是人类的外形?” 娜比的脸上浮现一抹妖艳的笑容。 “因为人类的外形也是真正的你。” “……?” “不过你终究是龙族,也是亚修·布雷克的帕尔。希望你能早日‘觉醒’啰。” “莫名其妙!每次听你讲话我就一肚子火!” “呵呵……抱歉,我好像太长舌了点。那我们言归正传吧,你来这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对吧?” “呣……对啦。那家伙吩咐我,要我准备一套适合对抗帝国制炸弹的圣骑甲。” “他打算用魔法的力量对抗机械文明的产物吗?好,我们开始吧。” 虽然很不高兴娜比在旁啰哩啰嗦地催促,可是状况也不容许自己继续浪费时间在无益的对话上了。于是艾可闭上眼睛,唤出了祖先们所遗留下来的大量设计图。 这些设计图的数量总计超过一千张。 艾可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中抽出适合亚修肉体的组件,重新构筑成一套能对抗帝国制炸弹的新圣骑甲。 虽说只是‘抽出与再构筑’,仍然会消耗庞大的魔力。 对还是幼龙的艾可的身体会造成非常巨大的负担。 即便如此,为了只身深入敌营的亚修,也为了最爱的可丽饼,艾可只有放手一搏了—— * 混在人群之中的阿妮亚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是那个少年——! 成功驾驭了尸灰龙的“圣天龙骑士”—— 未来有可能成为米卡悟斯仇敌的少年—— 这名少年不仅以谈判代表的身分大剌剌地跑来教堂,还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学生会的庶务亚修·布雷克是吗……?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虽然无端被卷进阿布杜妮雅的恐怖行动,让阿妮亚一度感到绝望,不过却也因祸得福,得来全不费工夫地知道了亚修的名字。 只不过前提是得活着离开这间教堂,否则就丧失意义了。不但每次钟响都会有人质牺牲,外头还有维若妮卡虎视眈眈地用希瓦娜丝的主炮瞄准这里。 所以首要之务是脱离这个险境活下来。 一旦有任何不在阿布杜妮雅预期之内的事态发生,要趁乱逃走就简单多了。 为了把握这个可能稍纵即逝的机会,必须让自己随时保持能矫健行动的状态…… “呀~” 却偏偏,阿妮亚现在抱了一个婴儿。 ——她可是〈铁血女武神〉。如果把她逼急了,那个人可是会毫不犹豫使用希瓦娜丝的主炮,把这整间教堂连同人质一起轰成灰烬。 刚才听到亚修揭露维若妮卡的本性后,一旁的母亲不禁吓得失去了意识。 所幸阿妮亚反应飞快、一把接住了婴儿,总算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婴儿放声大哭的灾难,问题是现在情势依然非常危急。 “该怎么办……” 阿妮亚语带叹息地喃喃自语后,胸部忽然感觉一阵酥痒,差点往后仰起身子。 原来是怀里的婴儿伸手摸了阿妮亚的胸部。 ——我、我的胸部连米卡悟斯大人都没摸过耶! 婴儿可能是肚子饿想要喝奶,但阿妮亚自然不可能挤得出奶来。婴儿的母亲现在仍昏迷不醒。 ——你这妈妈怎么当的啦!和平日子过太久也不是这样的吧! 阿妮亚在心底咒骂的同时,婴儿开始对她的胸部上下其手。 一下子用手搓揉,一下子把脸颊挨上去磨蹭。 和婴儿母亲的丰满乳房相比,阿妮亚的胸部显得小巧许多,或许婴儿对两者的差距感到困惑也说不定。 最后,婴儿竟隔着衣服一口咬住了阿妮亚的乳头。 “……啊!” 在陌生感觉的刺激下,阿妮亚发出了奇妙的叫声。 这一叫也让她羞得面红耳赤。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喔!” 阿妮亚小声地教训后,强行将婴儿从胸部拉开。 不料,婴儿却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呜……咿呜……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着火般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妮亚面色铁青,虽然试着想要讨好婴儿,却完全收不到效果。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她没有养过小孩的经验。 ——惨了……要是被阿布杜妮雅盯上的话…… 不过才五秒的时间,阿妮亚的隐忧便转变成了现实。 “吵死了……骑士国做母亲的,连个小孩子也管教不好吗?” 藏身在人群里的阿妮亚浑身僵硬。 “既然嫌吵,那你何不释放妇孺?” 名叫亚修的少年虽挺身解围,但阿布杜妮雅只是不屑地付之一笑。 “那怎么行?况且
第一次钟声就快响了,咱向来严格遵守时间,就选那个小婴儿当头一个祭品好了。” “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一点人性也没有吗?那只是无辜的婴儿啊!” “你以为战场上有时间去计较每一个对手的年龄?太大意的话,哪天被五岁的小鬼头暗算也不奇怪;你对这样的世界有多少认识?” “就算这样也——” 仿佛要阻止亚修反驳般,翼蜥发出了凶悍的低吼。 “咕噜噜噜噜……” 一听,阿布杜妮雅笑了出来。 “唔,是吗是吗。” “有什么好笑的?” “咯咯……它说,婴儿只够填它牙缝哟。好吧,把那对母子一起带过来!” 阿布杜妮雅一声令下,两名面具战士立即展开行动。 ——不……不会吧? 阿妮亚感到毛骨悚然。阿布杜妮雅居然想把阿妮亚和婴儿同时抓去喂食翼蜥……! 一步、两步,战士穿过重重人群逐步往这里逼丘。 隔着面具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反而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呜呜……” 阿妮亚害怕不已,流下了一串串的泪珠。 明明阿妮亚以前也闯过好几次鬼门关,却还是承受不住阿布杜妮雅那巨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势,脑袋不自主地变成一片空白。 战士愈逼愈近。 “我没救了……!” 就在阿妮亚随着一股强烈的虚脱感说出死心的丧气话时—— “慢着!”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教堂回荡的同时,某人挺身挡在阿妮亚的面前。 率先映入阿妮亚眼帘的,是一头耀眼的金发。 身着骑龙学院制服的少女把阿妮亚和婴儿护在身后,气宇轩昂地向阿布杜妮雅宣言: “我是罗雷亚蒙骑士王家第四王女西尔维亚!我以王室的身分请求,立刻解放这对母子!” * 教堂内部的声音透过马克斯手上的魔导通讯机,响遍了魔导舰希瓦娜丝的操舵室。 ‘我是罗雷亚蒙骑士王家第四王女西尔维亚!我以王室的身分请求,立刻解放这对母子!’ 西尔维亚亲口抖出自己身分的瞬间,马克斯吓傻了。 “公主殿下是在搞什么鬼啊……!” 这么一来岂非本末倒置?就结果而言,等于把骑士王家公主这张王牌拱手让给了阿布杜妮雅。 “哼。那个蠢货……” 维若妮卡如此嘟囔道,不过她的表情并未如语气那么不快。 她反而像是露出了微笑。 * “这才是我国的公主殿下!”西尔维亚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号固然教亚修惊讶,但心底想的却是这样的念头。 因为在这情况下想要救那对母子脱困,除非西尔维亚挺身而出,恐怕别无他法。 “哼……这又是何苦?闷不吭声的话你大可逃过一劫。” 阿布杜妮雅操控翼蜥的缰绳往西尔维亚的正面逼近。 “我、我是王女!岂能默默坐视子民被残杀!” “咯咯……话说得那么动听,身体怎么抖成那样?” “我、我这是斗志激起的颤抖!” 口头上虽不服输,但亚修也看得出来西尔维亚明显是在逞强。 “是吗,那咱就来试试你的胆量。” 阿布杜妮雅脸上挂起阴侧侧的笑容后,朝部下伸出手。部下拔出佩带在腰间的半月刀,恭敬地递给阿布杜妮雅。 “住手!” 亚修冲上前想保护西尔维亚,但半途遭倒阿布杜妮雅部下拦截,而且还被从后面架住。 “混蛋!放开我!” 亚修再怎么奋力挣扎,战士仍纹风不动。就是‘学校头号问题人物’,也打不过身经百战的战士。 “咯咯……你的运气不错,亚修。你站的位置正好是特等席。” 阿布杜妮雅眉开眼笑地说道后,骑着翼蜥缓暖前进。 和西尔维亚的距离渐渐缩短。 最后,来到西尔维亚跟前的翼蜥伸出舌头舔了她的脸颊。 “……咿!” 虽然西尔维亚勉强忍住了惨叫,但显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眼睛看这里,西尔维亚!” 阿布杜妮雅发出雷鸣般的大喝后,或许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见西尔维亚向两边大大张开了双臂。 然后,她奋勇地做出了宣言: “像个骑士一样死去……我求之不得!” “咱欣赏你的骨气!” 阿布杜妮雅高高举起半月刀。 “住手——!” 亚修的尖叫挽回不了使劲挥下的无情刀刃。 ——啪沙! 被杀了。 西尔维亚被杀了。 亚修真的绝望了。 * “……?” 西尔维亚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 身上也没有溅血。 不可思议的是,西尔维亚甚至不觉得痛。 下个瞬间——西尔维亚赫然发现,原本一如桎梏般束缚着身体的制服忽然不再压迫。 布块如雪花般在空中轻舞飞扬。 西尔维亚感觉自己被严重羞辱。 “呜……为什么老是这样!” 阿布杜妮雅砍的不是西尔维亚的肉,也不是骨头——没想到只有她的衣服。 一如削完皮的苹果般光溜溜的身子。 巧合的是,同样的羞辱方式前些日子维若妮卡也对西尔维亚做过。 全身上下仅披覆了些衣服和内衣裤的碎片,几乎全裸的半裸。 西尔维亚用双手遮住胸部后,蹲在原地瑟缩成一团。她知道阿布杜妮雅正用充满哀怜的视线射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 “公主!你不是渴望自己能死得像个骑士吗?当初的豪言壮语呢?不过只是在众目睽睽下露出裸体,你就变回平凡妇孺去了吗?咱都快吐了!你根本没有资格自称骑士!也不值得咱下手杀害!” “我……我……!” 被阿布杜妮雅劈头痛斥,西尔维亚感到情绪逐渐激昂。 同时全身颤抖不止。 只不过这不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真的是满腔的斗志所激发的颤抖。 ——没错……这女的说得对。我有什么觉得好丢脸的?这样忸忸怩怩,岂不跟平凡妇孺没两样?这样的我也敢自诩为骑士……根本是笑掉人家人牙!虽然令人懊悔,但大方承认吧。我确实没有做足觉悟。也难怪会被姊姊大人痛骂……! ——做好觉悟吧,西尔维亚·罗雷亚蒙!我该以什么为目标?优秀的骑士?过去那确实是目标之一。但我就是对自己要求太低,才会被姊姊人人教训。快想想啊。我可是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哪儿才是只有我才能抵达的境界?唯有在她的面前展露出来,我才有未来! 这一瞬间,西尔维亚的脑子一如获得上天的启示般,蓦然浮现了答案。 “呼……阿布杜妮雅,我得好好答谢你。” 瞧西尔维亚突然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亚修吓了一跳。 就连准备转身背对西尔维亚的阿布杜妮雅也难掩诧异。 “你疯了不成?” 阿布杜妮雅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嘲笑。 西尔维亚豪迈地放下遮住胸前的双手后,以堪称优雅的动作从地上站起。 “公主殿下……?” 亚修连忙想从西尔维亚的裸体撇开视线——眼睛却不听使唤。 他绝非心怀猥亵的念头。 而是那个宛如从内侧渗出的光辉太过璀璨耀眼,让自己舍不得别开视线。 阿布杜妮雅与其部下,以及其余人质似乎也跟亚修一样。每个人都用敬畏的目光一脸迷茫地注视着西尔维亚的身影。 “阿布杜妮雅,是你让我发现的。你让我发现原来自己是一个多么软弱、又缺乏觉悟的公主。” “那又如何?咱不过是把天经地义的事实说出来罢了。” “然而,那么天经地义的事,我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说来实在羞愧……可是,我现在已脱胎换骨了!过去的我已死在你的刀下!脱胎换骨的西尔维亚·罗雷亚蒙在此重生!” “哦……咱倒想请教请教,那个啥脱胎换骨的西尔维亚又有什么目标?” 阿布杜妮雅目泛凶光。 翼蜥发出了急促可怕的呼吸声。 即便如此,西尔维亚仍丝毫不为所动。 “我乃立志成为骑士王的女人!” 西尔维亚的宣言在石造的教堂响亮地回荡。 “嘻……嘻哈哈!咱压根儿都没想到这个答案呢……你要成为骑士王?好个痴人说梦!那么,为了实现你的目标,你可得先设法突破这个困境。说吧,你怎么做?” 没想到西尔维亚笑了。 “什么也不做。我说过我是立志成为骑士王的女人吧!我的身后有同伴在支持。我也有像姊姊大人的家族。现在,我只需要相信他们,静待‘即将到来的时刻’!” “哈哈!你不知道在那之前咱要夺走你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吗?” “如果真死在你手下,代表我的器量不过如此尔尔。” 就在西尔维亚英勇地做出宣言的同时—— 突然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一股汹涌的魔力凿穿教堂的地板爆发了。 “让你久等了,亚修!” 装备了圣骑甲的蕾贝卡和葛廉从地板上的大洞一跃而出。 “——敌袭!” 阿布杜妮雅的部下大喊。战士转眼间完成集结,向蕾贝卡和葛廉发动攻击。连原先架住亚修的战士也不例外。 “现身吧,一击必中的魔枪!凯·波尔古!” 在蕾贝卡唤出魔枪后,葛廉也紧接着召唤了圣天龙骑士的固有魔装。 “现身吧,疾风迅雷的魔剑!卡拉德波加!” 亚修睁大了双眼。 “那就是葛廉的固有魔装吗……!” 魔剑卡拉德波加,乃是一把长度和葛廉的身高不相上下的超大型巨剑。葛廉不费吹灰之力挥舞那把武器的身影,恰如疾风迅雷的写照,做为维若妮卡的亲卫队长可谓当之无愧。 “哼……碍眼的家伙!” 即令口头发出如诅咒般的呻吟,阿布杜妮雅脸上仍挂着笑容。亚修无法理解她为何至今仍能保持如此气定神闲的态度。 这时,阿布杜妮雅突然跳下翼蜥的背部,冲到了祭坛的后面。 “……难不成!” 察觉阿布杜妮雅意图的亚修懊恼地咬牙。虽然他连忙想追上前去,翼蜥却阻挡了他的去路。 翼蜥骨碌碌地转动的眼睛紧盯着亚修不放。 “咯咯咯。别忘了咱手上还有炸弹。是你们输了。” 阿布杜妮雅在祭坛后方沾沾自喜地嗤笑。 救兵蕾贝卡和葛廉目前仍在和敌方战士奋战。不愧是在山岳长大的战斗民族,成功牵制住了圣天龙骑士。 当然,只要蕾贝卡和葛廉拿出本领,眨眼就能分出胜负。但这么做不但会杀死对手,没拿捏好分寸的话,甚至连整间教堂都会被轰垮。 ——我该怎么办? 再僵持下去,就只能眼睁睁看阿布杜妮雅按下炸弹的按钮了。不,在探讨炸弹的问题前,得先设法解决眼前的翼蜥,否则连祭坛都靠近不了。 问题是,赤手空拳的人类要打赢翼蜥根本是天方夜谭。 “嘶咻……” 霎时,翼蜥发出可怕的吐气声并发足狂奔。 只见它高速摆动四肢,像是沿着地上滑行一样直朝着亚修猛冲而来。 “啥……!” 飞快的速度让亚修措手不及。虽然意识很清楚,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亚修仿佛中了石化魔法般浑身僵硬。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修束手无策地放声尖叫。 翼蜥的张得老开的血盆大口就近在眼前。 自己的身体被咬得碎尸万段、断成了两大截的画面鲜明地浮现在亚修的脑海。 “天啊……!” 西尔维亚飞快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没有勇气正视亚修被野兽的血盆大口撕碎的场面。 “我……怎么会如此无力。哪来的脸自称骑士王……!” 西尔维亚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波嚓、波嚓……夺眶而出的泪水滴落在石板地面上,渐渐湿成了一片。 “哦哦……好神圣的光芒啊……!” 这时,有某个人质以宛若在赞扬神的口吻喃喃自语道。 这句话陆续感染了周遭的旁人。 “……?” 西尔维亚擦掉泪水抬起了头来。 一道苍白色的光盈满了整个视野。 隔了半晌,充斥整间教堂的光辉终于退去,西尔维亚的胸口涌上了一股热意。 “亚修……!” 装备了圣骑甲的亚修用单手制住了翼蜥的上颚。 * 好烫。左手的〈星刻〉好烫。 意识差点就被过于强大的魔力奔流席卷带走。 ‘——让你久等了。’ 艾可的声音终于在脑子里响起。 “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这家伙一口吃掉啊。” 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圣骑甲魔力的亚修面露苦笑。 他低头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那是一套以冰蓝色为基调、令人联想到西尔维亚的双眸的圣骑甲。 “谢谢你了,艾可。” ‘没、没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可丽饼好吗!’ 艾可顶着红通通的脸颊反驳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你也是圣天龙骑士?咱怎么会漏掉这个情报——” 目睹灿烂夺目的圣骑甲,一脸愕然的阿布杜妮雅杏眼圆睁。 “我的帕尔可是与众不同的!” 大喊的同时,亚修轻轻松松地推开了翼蜥的下巴。翼蜥显然被亚修的气魄震慑住,先前的威风荡然无存。 “你很听话嘛,野兽似乎对比自己强的对手很敏感。” 亚修向前跨出一步,翼蜥跟着乖乖地往后退。 “没错,我比你强!地龙的血亲啊,如果你还有一点智能的话,还不快给我跪下!” 被亚修的大喝吓着的翼蜥,一开始仿佛彷徨不知所措,最后它发出听似悲怜的啼叫,屈膝下跪了。 “对,这样就对了。” 亚修轻轻地跨上了翼蜥的背。 “啊啊!你想对咱的小库干什么!” 阿布杜妮雅凄厉地惨叫。 “小库?瞧你长得这么吓人,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呢。” 亚修与带苦笑地调侃后,库貌似难为情地扭起身子。 “看来局势逆转啰,阿布杜妮雅。上啊,库!” 腹部被亚修一夹,库发出威猛的吼叫声朝祭坛直冲而去。 “喂、喂、小库!咱才是你的主人啊!” 阿布杜妮雅惊慌失措的模样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一边坐在库的背上摇摇晃晃,亚修一边搜寻固有魔装的情报。 不一会儿,一张陌生武器的设计图在脑海里摊开。 亚修查明该武器性能以及附加效果的情报后,满足的微笑溢于言表。 艾可如实地达成了亚修的提案。 库像头地龙一样奋力冲刺。 与祭坛之间的距离飞快地被拉近。 阿布杜妮雅苍白的脸也一样。 “现身吧……绝对冰河的圣骑铳——” 一把枪身极长的骑铳呼应亚修的咒语凭空出现。 它的形状既类似帝国制的狙击枪,又好似长矛。 准心锁定祭坛。 拉开枪栓。喀嚓,沉重的金属声响起的同时,也完成了供弹的步骤。 “布里欧纳克!” 亚修一边大叫一边扣下扳机。 魔力弹随着如雷贯耳的轰声从枪口击发。沉重的空弹壳应声从抛壳口喷出,锵啷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呜……!” 开枪所产生的强大后座力,一度让亚修差点从库的背部跌落,所幸有圣骑甲的加持,亚修才能继续坐稳马鞍。 魔力弹直击祭坛的同时,一道苍蓝的闪光迸裂了。 “库,后退!” 库听从亚修的命令,往祭坛的反方向跑。 “什么……!” 阿布杜妮雅惊愕地大叫。 冰冻魔法的术式发动后,出现了闪亮耀眼的冰晶。 冰晶不断增生,逐渐吞没了连同炸弹在内的整个祭坛。 “阿……阿布杜妮雅大人!” 不仅如此,阿布杜妮雅的部下也被冰晶毫不留情地冰冻了起来。 “成功了……!” 亚修会心一笑。 要对抗帝国制的炸弹,少不了专家的帮忙。虽然骑士国和王国都不乏有流亡的帝国科学家,问题是现在没有充裕的时间去招集那类人才。 既然如此,那不如豁出去试着用魔法力量冻结炸弹,使其丧失机能——这就是亚修拟定的作战。 亚修交代艾可制作了冰属性的圣骑甲。 不消说,这是他在希瓦娜丝的休息室阅读小说‘天空龙骑士物语’所得来的点子。书中主角〈银丽骑士〉就是利用冰冻魔法中断了机械装置的运作。 当然亚修也不敢保证实际效果如何,所以只能孤注一掷——至少现阶段变成了冰块的炸弹已经停止运作。 “慢、慢着!咱——……” 阿布杜妮雅一开始虽勉强逃出了冰冻魔法效果范围,最终仍躲不过冻成冰雕的命运。 令人挂念的是,在完全结冻前阿布杜妮雅似乎有话想说,总之圣薇拉莉教堂占据事件就此安然落幕了。 * 多达百名的人质全数平安获得释放。 变成冰雕的阿布杜妮雅一伙人则在土木师傅的协力下一一被抬了出来。身经百战的猛者们,最后的下场却是变成冰块被放在拖车上让地龙拉走,那副模样只有凄凉两个字可以形容。 由于库是阿布杜妮雅的爱宠,所以也得被亲卫队带走。亚修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维若妮卡会好好善待它。 更重要的是,现在必须先完成眼前的任务。 明知这样的举动是一种冒犯,但亚修仍硬着头皮爬上了结冰的祭坛,着手救出被绑在翼十字架上的洁西卡。 不幸中的大幸是,冰冻魔法并未波及到洁西卡。只不过,要在避免看到赤裸裸肌肤的情况下动手救人着实是一件非常折腾人的工作。 等亚修好不容易切断绳子,双手抱起洁西卡的身体时—— “嗯……” 在亚修怀里的洁西卡缓缓睁开了眼皮。 一发现亚修正抱着自己,洁西卡忍不住杏眼圆睁。 “你……你是亚修·布雷克?为什么……你会身穿圣骑甲……?” “咦?啊不,这个是……” 亚修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扼腕。 当初压根儿没想到洁西卡会这么快就恢复意识。 亚修不知道如何解除圣骑甲。所以在艾可的魔力耗尽前,只能继续穿着。 事实显然没办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亚修放弃找藉口自圆其说。 “……对啦,我就是〈银丽骑士〉本人。只不过今天的圣骑甲不是银色就是了。” 亚修老实招来后,洁西卡的脸颊泛起了红潮。 “用冰冻魔法对抗机械式的炸弹,根本就是〈银丽骑士〉本尊嘛!哇哇,亚修大人!” “大人?” 亚修愣住了。洁西卡水汪汪的眼睛在滴溜溜地打转。 况且洁西卡现在只穿了内衣裤。丰满胸围挤出的乳沟,就是想闪避也会映入眼帘。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亚修仍不禁对那妖媚的模样怦然心动。洁西卡的美色当前,强如圣骑甲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第一次要在教堂的祭坛献出……” “说谎不打草稿!你明明是刚刚才想到的吧!” “求求您,亚修大人。现在给我您的精子……!” 莫名其妙地,洁西卡竟当场开始脱掉内衣裤。而且她第一个想脱掉的居然是内裤而不是胸罩。 “你脱内衣的顺序也太奇怪了吧!应该说,谁要你脱了!” 亚修连忙拉住洁西卡的手制止。 “不用担心。” 洁西卡性感的下腹慢慢整个露了出来。最后连以下的部位也—— “停止!这样的行为也太随便了吧!” “我准备好了,亚修大人……圣薇拉莉女神也在凝望着我们哟。” “薇拉莉女神是法务官耶!这样会被逮捕啦!” “嘻嘻……想不到你个性这么内向呀。” 洁西卡的甘甜吐息搔弄着亚修的鼻孔。 “呜!” 亚修莫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抱着洁西卡一起摔下祭坛。 这时,蕾贝卡从背后开口跟亚修说话。 “喂,亚修。她交给我来安置吧,你去照顾西尔维亚。” 蕾贝卡早已卸下圣骑甲,帮忙亲卫队执行任务。她自己应该也快忙不过来了才对,大概是看亚修身陷麻烦,让她不忍袖手旁观吧。 “麻烦你了,蕾贝卡同学。” 亚修惶恐地把洁西卡交给了蕾贝卡。 “啊嗯,亚修大人,请留步!” “抱、抱歉……下回见!” 亚修把洁西卡煞是遗憾的声音抛在脑后,拔腿冲去找西尔维亚。 半路上,圣骑甲终于分解成了亮晶晶的碎片。 西尔维亚伫立在墙边。 她身上披着亲卫队配给的毛毯,所以一度被人看光的裸体现在被包得紧紧的。只不过她那曼妙的身材曲线依然若隐若现。努力让焦点不要停留在那美丽的曲线后,亚修才开口向西尔维亚搭话。 “唷,公主殿下。呃……你还好吧?” 亚修
一时之间辞穷,只挤得出这几个字,懊恼之余显得有些狼狈。 “啊啊,我没受伤。结果这次……又是你救了我呢。” “我的表现也没啥了不起的啦,反倒是公主殿下你酷毙了耶。” “你……你在胡说什——啊……!” 脸红的西尔维亚大概是精神松懈后身体也跟着脱力,脚步突然一个踉跄。 “……危险!” 亚修立刻伸手,接住了西尔维亚的身体。 原本裹着西尔维亚身体的毛毯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最后掉到地上。 “你……你没事吧?” 坚持非礼勿视的亚修扬起脖子看着正上方,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一度以为逃不了铁拳的制裁,可是现在的西尔维亚却没有展现出平时那怒气冲冲的模样。 “对、对不起。那个……我的腰刚才突然……” 西尔维亚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若非亚修及时帮忙扶住,她可能早就站不稳了。 “不然,我来背你吧。” “咦?可、可是……” “用不着跟我客气啦。” 亚修回以微笑,温柔地背起了西尔维亚。 一开始还感到很难为情的西尔维亚,不久也老实地用手环住了亚修的脖子。 那瞬间,亚修感觉到西尔维亚那对柔嫩的乳房压着自己的背部变形了。 “……唔!” “怎么了,亚修?” “没、没事……” 被出乎意料触感刺激得脸红心跳的同时,亚修重启了步伐。 * 让亚修背在背上前往魔导舰希瓦娜丝的途中。 “……?” 西尔维亚蓦然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是为什么呢?让亚修背着,不知怎地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我很熟悉这个背影吗……? 这股怀念的气息强烈到西尔维亚几乎克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只不过。亚修的背部传来的体温实在是太舒适了—— 西尔维亚在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来。 "Paladin ~A。B。S。1365.5~" is closed. 第二卷 终章 两天后。 把被单铺在房间地板上睡得正酣的亚修,猛然睁开了眼睛。 “喂……艾可?怎么又来了……!” 艾可不但睡到从床上滚落,还钻进了亚修的被窝。 艾可睡觉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全身脱得光溜留旳。 从窗帘的细缝射入的晨光,朦胧地照出了如雪般白嫩的肌肤。发现自己心跳开始加速后,亚修连忙别开了视线。 “呜咪……” 艾可丝毫不知亚修的痛苦,活像个害怕寂寞的小婴儿紧密地贴上了身子。亚修有不祥的预感。因为艾可会像这样撒娇,就是她准备做出“某行为”的前兆。 “……呜!” 果不其然,亚修的胸膛开始发痒,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没错,艾可又在轻咬了。 “呣呣……” 令人与玫瑰花苞产生联想的嘴唇。轻柔地咬住皮肤的牙齿。以及在身上舔来舔去的舌头。毕竟这样的行为是出自幼龙的本能,所以也怪不得她…… “艾可……不、不行啊……再咬下去的话……呜!” 当亚修惊觉不妙时,艾可用力咬了下去。那个力道彻底突破了轻咬的领域,牙齿刺进肉里。 “好痛痛痛痛!我说再咬下去会出人命的是没听到吗!” 亚修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和艾可在被窝里搏斗,就在这时,冷不防响起了敲门声。 “亚修,快点起床!维若妮卡王女有事找你!” 蕾贝卡严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了房内。 * 亚修由蕾贝卡领着前往魔导舰希瓦娜丝。艾可还没睡醒,所以干脆把她留置在宿舍。 “对了……公主和马克斯不用一起来吗?” “西尔维亚人早就抵达舰内了。至于马克斯嘛……他现在正忙着撕除SKFC的新海报。他说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海报又冒出来了吗?这回她们又公告什么内容了?” “与其听我口头说明,不如你自己看比较快吧。” 说完,蕾贝卡从口袋掏出了摺成小小一叠的纸片。亚修收下纸片后,打开浏览了一遍。 会长交接通知 本人——洁西卡·瓦伦泰已决定就任学生会庶务一职,故从今起辞去SKFC会长的职务。 新任会长将由副会长琳娜·瓦兹(基础班三年级)接任。 前SKFC会长 洁西卡·瓦伦泰(高级班一年级) “……这是怎么回事?” “就如你所见。〈银丽骑士〉的真面目要是被所有SKFC的会员知道,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才把知道真相的洁西卡挖角到我们阵营,以防情报外泄。” “抱歉……会让洁西卡同学知道秘密都是我的错。不过,这样不就代表往后得和那个人在学生会碰头了吗……感觉前途一片黯淡呢。” “洁西卡那个人出招总是不按牌理,你要小心别让她推上床,然后被她榨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喔。” “不不、不要胡说八道了!” “话说回来。你跟艾可每天都在被窝里面打打闹闹吗?” 听到这唐突的问题亚修不禁为之一愣。 “我、我们没有每天啦!” 亚修害臊得脸都快喷出火来,急忙否定。 “被少女一直用那种方式挑逗……那个……你好歹也是身心健全的男孩子,难道都没有什么感觉吗?” 难得蕾贝卡也会用这种委婉的语气问话。 “不、不会啊……因为艾可是我的帕尔。没错,那家伙是龙族耶!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真的吗?” “真、真的。” “你怎么口吃了?” 蕾贝卡面露俏皮的微笑,探头窥看亚修的表情。 “好了啦!拜托你不要再逗我了!” “抱歉抱歉。感觉每次逗弄你,一不小心就会玩上瘾呢。” “稍微节制一点啦,算我拜托你好吗……” 不一会儿,魔导舰希瓦娜丝的威容逐渐显现在两人的眼前。 * 按预定,今天是维若妮卡离开安萨里邦的日子。原以为这一趟应该不会碰上什么麻烦事的亚修,一穿过操舵室的入口便吓傻了。 “断……‘断罪的阿布杜妮雅’!” 维若妮卡悠然自得地坐在舰长席上,待在她身旁的竟是通缉犯阿布杜妮雅。她依然故我地骑在翼蜥的背上,因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看来她逃过了一生被冰在冰块里的死劫。尽管亚修也因免于犯下杀人的孽障而松了口气,仍不免疑惑为何阿布杜妮雅会我行我素地出现在操控室。 “……亚修,其尝这一切都是姊姊大人设下的计谋。” 率先抵达的西尔维亚面露懊悔的表情,语带叹息地告诉亚修。 科赛特和普琳也跟在西尔维亚的身后。从两人都一脸笑盈盈的表情看来,很有可能她们事先早就都知情了。 “计谋……这是怎么回事?” “说穿了,这是一出安排来锻炼不肖舍妹的闹剧。” 维若妮卡理直气壮地代替西尔维亚回答,话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歉意。 亲卫队长葛廉也随侍在维若妮卡身旁。他看起来貌似有些不悦,会是自己的错觉吗? “整起事件……都是安排好的闹剧?” 亚修哑口无言。假装不经意地瞥了蕾贝卡的侧脸一眼,也看不出有惊讶的感觉。 “该不会……蕾贝卡同学你早就发现了?” 蕾贝卡露出苦笑。 “我确实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没有明确的把握。毕竟那场恐怖行动以‘断罪的阿布杜妮雅’的水准而言手法算是相当笨拙,而且巧的是连西尔维亚也被卷入风暴,这样的偶然未免也太过戏剧性了。” 亚修想到当初在击发圣骑铳布里欧纳克时,阿布杜妮雅好像有话想说。她应该是打算告诉亚修这一切都是维若妮卡的计谋,所谓的恐怖行动其实是场闹剧吧;只不过在她开口之前,冰冻魔法就先波及到她身上了。 “这么说来,莫非……那个炸弹也是假的?” 阿布杜妮雅直接了当地回答了亚修的疑问。 “不,是真的。那场闹剧的另一个目的是训练咱旗下的部队。” “啥……!” 亚修说不出回来。 “阿布杜妮雅。你不妨重新自我介绍吧。” 在维若妮卡的催促下,阿布杜妮雅不情不愿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如各位对咱的了解,咱长年来都在反政府组织活动……不过在五年前的暗杀维若妮卡行动遭逢了挫折。咱也在当时投靠了她的阵营。目前咱的工作是担任维若妮卡创设的外人部队的队长。虽然这份工作对咱而言是极大的屈辱……”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当维若妮卡王女的部下?” 亚修的好奇让阿布杜妮雅露骨地蹙起了眉宇。 “之前不就说过了吗?咱一直在寻找失散多年的胞妹。她的名字叫夏玛拉。在找出她的下落前,咱绝不能轻言丧命。” “原来你真的有妹妹失纵了啊。” “假如她还活着,今年应该满十五岁了。再怎么说,她是在四岁那年失散的,所以咱也只能凭空想像她长大成什么模样,不过——” 此时,维若妮卡却不留情面地打断了这个感人的场面。 “结果而言,这次是我害各位无端受到王家家务事的连累,所幸的是西尔维亚似乎有所成长。通讯士官,播放那卷录音。” “了解!” 通讯士官动手操作控制台。几秒后,西尔维亚的声音夹带着些微的杂讯一起播放了出来。 ‘我乃立志成为骑士王的女人!’ 西尔维亚胀红了脸。 “别、别再放了,姊姊大人!” “呵呵……不管重复听多少次感觉都不会腻哪。” 亚修头一回看到维若妮卡露出那么开心的心情。他一直当她是个非常严格、铁面无私的人。 “嘻,亚修大人。您知道这艘魔导舰为何会被命名为希瓦娜丝吗?” 不知不觉间偷偷靠近的科赛特向亚修咬耳朵。 “我不知道。” “您不觉得希瓦娜丝和西尔维亚这两个名字,有几分相像吗?” 亚修忍不住噗哧一笑。 “搞什么啊……到头来,维若妮卡其实很疼爱自己的妹妹啊?” 科赛特向亚修投以微笑,退回到了西尔维亚的身后。 “咦?话说回来,公主殿下的婚事最后怎样了?” 听到亚修好奇的问题,维若妮卡“哼”地闷哼了一声。 “这回我就看在西尔维亚下定决心的份上,一笔勾销。不过,只要你有稍微不符次任骑士王水准的表现——就走着瞧啊?” 在来自舰长席的凶恶视线注视之下,西尔维亚模样显得狼狈,不过…… “正合我意,姊姊大人。” 最后她还是展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气魄,毅然决然地回答。 * 魔导舰希瓦娜丝按预定离开了安萨里邦市。 除了以市长和校长为首的大人物以及蕾贝卡带领的学生会成员外,圣龙古夫林、圣龙兰斯洛特也现身在校舍前。 “嘿,亚修,你不觉得阿布杜妮雅发动的恐怖攻击,其实并非闹剧那么单纯吗?” 目送魔导舰腾空飞离的途中,蕾贝卡投来了淘气的视线。亚修一脸讶异。 “咦?不然还有其他意义吗?” “当然有了。首先,得知维若妮卡王女将来访安萨里邦,铁定有许多危险分子先行潜入市内。可是‘断罪的阿布杜妮雅’却抢先发动恐怖攻击,那些危险分子也因此失去了先机。” 亚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维若妮卡是算到这一步,才安排了那出闹剧? “不光只是这样,在我们所有人都聚焦在教堂的时候,维若妮卡王女的部下暗中采取行动,接二连三地揪出了可疑人物。当中可能包括了尸灰龙袭击事件的关系人。” “所以说那些被揪出的现在全都……?” “现在他们全被关在希瓦娜丝里面。回到首都后,大概得面临可怕的侦讯吧。” “好可怕的人……!” 没想到维若妮卡这趟安萨里邦之行,居然经过了这么缜密的精心计算。 这作战光是要策画执行就已经够让人吃不消了,她竟还能同时设计让西尔维亚成长,只能说令人昨舌。 这回换西尔维亚貌似不甘心地念念有词。 “姊姊大人天资聪颖。她从以前就是能顾此兼彼的那种人……我和她差得可远的呢。” “不,公主殿下一定能超越她的。” 亚修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什……!为、为什么你说得那么有把握!” 西尔维亚果然脸上飞起了红晕。 “不为什么啊——” 亚修忍不住露出微笑,定睛凝望浮在远空渐行渐远的舰影。 对,理由再单纯也不过了。 只因为在魔导舰升空前,维若妮卡向西尔维亚喊话的内容至今仍印象鲜明地刻印在亚修的心中—— “西尔维亚!你有本事就当上骑士王,让本小姐臣服在你的膝前吧!” "The Knight of ECO II"is closed. 第二卷 后记 ‘星刻龙骑士’于六月甫上市没多久,朋友捎来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你的名字上新闻了耶。 当然,我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惊腾颤地打开网址一瞧后,才发现原来那是秋叶原系的资讯情报站,上头有一篇以“‘星刻’畅销中!”为名的报导。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不过一如要证明那篇报导乃事实般,上市不到一个星期,责编庄司先生便通知我第一集将紧急再版的消息。甚至也在准备海外翻译版的发行事宜。能有这样的成绩全承蒙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你们!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星刻II’总算得以顺利推出。 本集的内容是以西尔维亚为主的插曲。 请人家先静下心来仔细欣赏封面的西尔维亚。实在美到犯规了……!我完全可以理解庄司先生忍不住疯狂地“屁股、屁股”嚷个不停的心情。 兰斯洛特的造型也是第一次公开。兰斯洛特最富魅力的地方莫不过于那身俐落的鬃毛以及跟西尔维亚一样的蓝色眼眸。两者都是↙鲭コハダ先生提供的点子。现在要是少了↙鲭コハダ先生的插画,本故事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遗憾的是,本集的故事虽然围绕着西尔维亚打转,兰斯洛特却几乎没有登场的空间。希望它下一集能好好奋斗。 ‘星刻’得以出版,也为作者本身的日常生活带来了一些惊艳。 例如海冬レイジ老师赠送我‘※梓喵’的公仔做为紧急再版的贺礼。梓喵真的太可爱啦……!我把它摆在自宅工作室里最气派的位置当装饰,我由衷期待老师预计今秋出版的‘机巧少女’最新作喔。(译注:梓喵是知名动漫画‘K—ON!轻音部’的角色中野梓的绰号。) 另外‘星刻’一上市,我便接到了松野秋鸣老师的祝贺电话。喜出望外的我得意忘形地和老师聊上许久,在此说声抱歉。下个月准备上映的‘MM一族’动画版我也非常期待喔~ 这次我也不例外地蒙受了庄司先生和↙鲭コハダ先生等诸位人士的关照。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厚的谢意。 那么我们第三集见了! 二○一○年九月 瑞智士记 第三卷 序章 台版 转自 AJ@轻之国度 「那么,能请你明天就来上班吗?我们餐厅正为人手突然不足的问题伤透脑筋呢!」 阿妮亚面露微笑,回答店长: 「好的,往后还请店长多多指教。」 这里是安萨里邦骑龙学院的校区——学生餐厅〈拉蒂努〉的办公室。 前些日子,阿妮亚顺路造访了学院都市安萨里邦的职业介绍所,当她知悉〈拉蒂努〉有释出征才情报,便打定主意非它莫属了。 潜入骑龙学院调查学生会成员亚修·布雷克——这才是阿妮亚暗地里的目的。 负责面试的店长是一个待人亲切的女性,总是笑脸迎人。看不出来她对阿妮亚的来历有任何的怀疑。 ——呵。骑士国的国民也太天真了。 阿妮亚一边挂起在镜子前反复练习过无数次的虚伪笑容,同时在内心盘算今后的方针。 最近这阵子,阿妮亚三番两次表现失常。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碰上那个亚修·布雷克之故。 假如对方只是敌人的话,只要一如既往用冷酷的方式应付即可……偏偏阿妮亚的性命被亚修救了两次,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第一次是在初次见面的森林深处,亚修在山崩之际挺身救了阿妮亚。命运弄人,亚修冒险拯救的对象,竟是不由分说企图袭击、甚至下手杀害他的人…… 第二次则是圣薇拉莉教堂占据事件发生的时候。运气不住的阿妮亚被卷入事件之中沦为人质,结果击败主谋阿布杜妮雅的人,还是亚修。 或许可说是因祸得福吧,无端受到事件波及的阿妮亚,意外得知那名往后可能成为劲敌的少年原来名叫「亚修·布雷克」。 附带一提,当局表示逮捕人狱的阿布杜妮雅不过只是「假冒阿布杜妮雅之名的冒牌货」。 阿妮亚认同这份声明,可是却又怀有疑问。 占领了教堂的该名女性恐怖分子确实长得很稚气,和通缉令的肖像画判若两人,而且个头又很娇小,一时之间很难相信她就是阿布杜妮雅。然而,别看她长得年幼可欺,该女性恐怖分子所展现出的霸气可是货真价实的…… 另一方面,有关亚修·布雷克这个表现活跃的谈判代表,当局却是只字未提。情报显然受到了管控。 当局肯定是基于某种意图采取了行动,以免亚修·布雷克的名字被公诸于世。 亚修·布雷克的可疑之处实在多如繁星。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秘密……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妨碍米卡悟斯大人。我发誓我必将彻底调查清楚,并且抓住他的把柄! 不幸中的大幸是,上司米卡悟斯目前仍在本国尚未回来。前往学校埋伏的作战乃是由阿妮亚自行立案的。 「……阿妮亚?你怎么了?」 「嗯呀!?」 发现店长探头盯着自己的脸瞧,阿妮亚不禁发出了奇妙的叫声。 「不、不好意思。我没事……」 竟然在面试途中发呆想事情,真是太丢脸了。阿妮亚就像要一扫尴尬的气氛似地提出了间题: 「那个,话说回来……店长你刚才说突然很缺人手,请问原因是为什么呢?」 「阿妮亚,你看起来像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也难怪你会不知道了。其实啊,选拔集训马上就快开始啰。」 「选拔集训……?」 「那是每年都会在阿侬奴湖畔的集训所举办的传统活动啦。只有五十名成绩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 「请问这跟店里人手不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必须派遣几名工作人员前去负责准备餐饮。这也是传统的一环啦。话虽如此,也不能因此干脆关店歇业。」 换句话说,选拔集训的期间,〈拉蒂努〉的困境在于他们一方面得照常营业,另一方面又得调派人力支援集训所。 「真是的,偏偏在这种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三个人同时辞职,实在有够倒楣的。而且那三人辞职的原因偏偏都是为了结婚……可恶,开什么玩笑!」 碰!——店长突然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桌面。 「你们应该早就都知道这个时期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吧!离职前还跟我说什么『店长也要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喔』……?那个维若妮卡王女不也是单身吗?我的人生也一样就是要为工作打拼!」 原以为她是个温柔娴淑的人,看来内心底其实累积了不少的压力。阿妮亚不晓得自己该回答什么才好。 「哎呀呀。对不起,我失态了。哦呵呵呵呵……」 宣泄过后,店长总算恢复理智,试图用不自然的笑声缓和气氛。 「对了,阿妮亚。」 「什、什么事?」 「阿妮亚你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对不对?啊,不过总该有欣赏的对象吧?身为店长,这个问题我一定得先调查清楚。毕竟……被爱冲昏头、无故旷职这种情况……我实在看太多了。」 店长说着相当牵强的理由,陡然向前探出身子。 「欣赏的……对象?」 这个瞬间,在阿妮亚脑中浮现的,是米卡悟斯那清新脱俗的孤影——原以为如此,没想到居然是亚修·布雷克身穿圣骑甲的英姿。 「啥!为什么我会想起那家伙的脸……!」 阿妮亚拼命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瓜,把亚修的身影赶出了脑海。 「……阿妮亚?」 赫然回神后,才发现店长正面露吃惊的表情注视着自己。 「对、对不起!我没事!』 脸颊变得好烫。阿妮亚巴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但现在绝对不能就这么夹着尾巴逃走。 刚才店长亲口说了。 ——只有五十个成绩优秀的学生能参加选拔集训。 既然如此,那个亚修·布雷克应该也会参加吧。不,应该说他绝对会参加才对。好歹他是救了安萨里邦市的英雄。 「那个,店长!」 阿妮
亚双手握拳,倏地站了起来。 「请务必派遣我去当集训的餐饮员工!」 原本目瞪口呆的店长,随即恢复了笑容可掬的表情。 「哎呀哎呀,你真的愿意吗?因为那个工作挺辛苦的,所以还满多女孩排斥的呢!」 「没问题。请包在我身上!」 阿妮亚拿出坚定的意志向店长做出了宣言。但店长一语不发。 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妮亚。 「请问……店长?怎么了吗?」 「呀嗯~!阿妮亚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店长突然向阿妮亚扑去。事出突然,即便是身手不凡的阿妮亚也一时反应不及,被紧紧搂在怀里。虽然丰满乳房的酥软触感,短暂地为心灵带来安祥,但…… 「呜咿……!」 整张脸被埋在深邃乳沟里的阿妮亚,顿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对了!我有东西希望你能收下。」 店长总算解放阿妮亚,来到了墙边的置物柜。 「……什么?」 阿妮亚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瞅了店长的背影一眼。只见店长哼着歌,窸窸窣窣地在置物柜东翻西找。 半晌,店长笑呵呵地折了回来。 「这是你的制服。我想你穿起来应该很合身。」 被迫收下一套服装,阿妮亚显得困惑不已。在眼前摊开一看,原来是俗称的女仆服。纯白的围裙上到处都是荷叶边装饰。 「请问……这是?」 「是女服务生的制服。很可爱吧?」 「请……请等一下!」 阿妮亚显得惊慌失措。不管怎么想,这种服装和自己的风格一点都不搭。 「我应征的是洗碗、搬运货物这种比较偏内场的工作……」 「让你在内场工作也未免太委屈你了,谁教你长得这么可爱呢!阿妮亚一定要在外场抛头露面才行!」 「可、可是……」 「为了慎重起见,你要不要先试穿看看?」 「那个……可以的话,我想要换一件比较朴素的制服……」 阿妮亚低着头,忸忸怩怩地启齿说出自己的要求。 「你怎么这么不大方呢?真拿你没办法。」 下个瞬间,店长的眼眸深处射出了光芒。 「既然如此,那由我来帮你代劳吧!」 「不不不不不!啊……呀嗯!你在摸哪——」 * 圣诞历一二六五年,双子宫之月。 距离安萨里邦骑龙学院每年的例行活动,还有两个礼拜的时间—— 「La Tene~A.S.B 1365.6~" is closed.」 第三卷 第一话 双子宫之月的选拔集训 有一只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艾可。 鲜红如血的瞳孔像火炬般炽烈燃烧。 一只、两只、三只……眼睛数目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不要……别看我!」 艾可一如要逃离那不祥的视线般发足狂奔。 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不断在黑暗中徘徊。 但不管艾可跑得再远,也摆脱不了那些眼睛的纠缠。 血红的眼睛宛如高挂在夜空的月亮,一直盯着艾可不放。「救、救命……」 平时绝不可能示弱的艾可也不禁出声求救。 因为恐惧早已凌驾了自尊心。 「求求你快来救我……亚修!」 即便呼喊了那个平时鲜少挂在嘴边的名字,也不见回应。 「啊……!」 艾可忽然摔倒在地,脸部硬生生撞上了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右脚的脚踝。艾可就是被那东西拉住绊倒的。 「什、什么东西……?」 艾可急忙想从地上爬起,但这回连左脚的脚踝也被抓住。 「不……不要!」 尽管艾可试图奋力攀住地面以免被拉走,结果却徒劳无功。 被黑暗笼罩的地面不知为何滑溜溜的,根本无法用手指攀住。那个触感就好比软体动物的表皮。 眨眼间,艾可连双手也被缠住失去自由。 下一秒便被轻而易举地提到了半空中。 这个悚然心惊的触感,艾可以前也曾经体验过。 「这是……尸灰龙?」 不久,增生到了九只的眼睛出现在艾可的正面。骇人的眼眸变成了光源,朦朦胧胧地照出了四周的景致。 原先涂满了黑暗的背景终于露出全貌。 那是一块爬满了密密麻麻、不受拘束四处蠕动的红紫色蚯蚓,看了令人怵目惊心的空间。 但那些蠕动的物体绝非一般的蚯蚓。每一条都是比艾可的手臂还粗的触手。 那些数之不尽的触手矛头全指向了艾可。 「咿呜……!」 艾可拼命挣扎。这样下去,身体会成为那些触手的祭品。 然而愈是挣扎,触手愈是牢牢抓住艾可的手脚。不仅如此,其余触手接连展开袭击,将艾可的衣物撕成粉碎。 「不要啊啊!」 怵日惊心的触手在艾可赤裸裸的肌肤上蠕动游移。 诸如胸口、侧腹、以及大腿内侧…… 惊吓过度的艾可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住、住手——胆敢瞧不起我!」 虽然挤出仅存的气力虚张声势,但触手的攻势反而变本加厉。 「我受够了……这样的遭遇……太残酷了…………」 最后,浑身上下只披着破烂衣物的艾可就这么被倒吊在半空中。 她现在的心情,就好比待宰的家畜。 「呜呜……」 莫大的屈辱使艾可火冒三丈,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快为之沸腾般。然而,触手丝毫不把艾可的怒意当一回事,接二连三地缠上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你没来救我?」 艾可的脑里浮现了亚修的脸孔。 为什么他坐视主人碰上这么凄惨的遭遇,不肯前来搭救? 不,其实艾可早就心知肚明。事实上亚修才是主人,自己则是被饲养的那一方。 可是与生俱来的自尊心作祟,导致艾可不愿承认亚修是自己的主人。而且还反过来把亚修当自己饲养的狗对待。 难道这是天谴吗?假如真是如此,这样的下场只能算自食其果。 「对不起……对不起……!」 艾可泪珠盈眶。无奈为时已晚。就算她叫破嗓子,亚修也不会现身。 艾可做好觉悟,合上了眼睛。 无论上天降下什么样的惩罚,她都打算甘之如饴地接受。 触手蜂拥而上,逐渐淹没艾可的身体—— 这时,四周传出了一个仿佛源自地底的低沉声响。 『这回我们一定要做出了结——艾瓦隆之女啊。』 ◇ 「欸……起床。快点起来啦……」 亚修被人抓着肩膀用力猛摇,从睡梦中醒来。 「唔……艾可?」 揉着迷濛的睡眼,亚修左顾右盼。室内光线幽暗。从窗帘缝隙射入的朝阳亮度目前仍十分微弱。晨间的钟声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作响。 天底下有这么难得的事,教亚修感到很意外。 今天艾可居然提早起床叫醒了亚修。这对赖床成性的艾可而言非常罕见,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平时的霸气。 「你吃错了什么药啊?」 亚修一跃而起。瞧艾可那不寻常的模样,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我、我跟你说喔……」 艾可反常地面露不安的表情。总是旁若无人的艾可,居然也有露出这副模样的时候。就连那双幼龙之证的圆形突起,看起来也显得黯然失色。 除此之外,亚修也很讶异今早艾可有乖乖穿上家居服。因为过去艾可起床时一定都是全裸,没有一次例外。 亚修赫然发现。艾可的身子飘来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看来她似乎是趁着亚修睡着的时候洗过了澡。 「发生了什么事?」 「床里面……那个……」 艾可面红耳赤,斜视了床铺一眼。 「你说床怎么了?」 亚修爬出铺在地板上的被窝,走到了床铺旁边。 艾可仍旧貌似难为情地垂低着头,忸忸怩怩。瞧她那副模样,亚修恍然大悟。他想起了以前和艾可的对话。 ——对了……我还没看过艾可你分泌龙绮华晶的样子呢! ——那么丢脸的样子怎么可能随便露给人看! ——龙绮华晶不就是过剩的魔力结晶化后的产物而已吗?就算被人看见,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虽然我不否认难免会碰上那种真的忍无可忍、最后不小心失禁的情况啦。 「原来如此,我懂了。艾可终于也失禁了是吧?」 亚修投以坏心眼的笑容后,艾可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总有那种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情况发生啊!」 「好啦,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对我们人类而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吗?」 「那当然啊。我甚至还想拿来当作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呢!」 「你……你说什么?」 「喂喂喂,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吗?其实还满多学生捡来当护身符的耶!」 「不、不敢相信……而且他们到底是怎么随身携带的?」 「就放在口袋或书包里面啊!」 「怎、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那种液体状的东西……」 「液体状?开玩笑的是你吧。一定是固体啊!」 一听,艾可露出了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以为我拉出了什么东西啊!怎么可能会是固体!」 亚修盘起双臂沉思。从来没在课堂听过有液体状的龙绮华晶。虽然愈来愈好奇是怎么回事,但先决问题还是抚平艾可的怒火。 亚修做了深呼吸,让心情恢复平静。没错,现在需要的是对话。 「你仔细听我说。人类和龙族之间存在着很多认知上的差异。或许对龙族而言,那确实是很丢脸的事情没错。不过在我们人类的认知里,那根本是一桩芝麻小事。」 「唔……」 尽管艾可仍无法释怀,不过或许是被亚修真挚的化情打动,她总算稍微收敛了一下脾气。 「那么让我瞧瞧。」 亚修一朝床铺伸出手,艾可连忙阻止。 「果、果然还是不行……太丢脸了!」 见艾可那副红着脸低声下气恳求的模样,亚修也不禁心跳加速。 「不用担心,艾可。你是我的帕尔耶!不管你想分泌什么样的物质,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也绝不会嘲笑。你就是你,我会照单全收的。」 「……真的吗?」 艾可一如深受感动似地湿了眼眶,终于让开了。 「好吧……我相信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亚修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掀开了被单。 「……?」 然而——一看到床单的瞬间,亚修却愣住不动。 床单的正中央有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亚修以前还住在故乡村子里的时候,曾帮忙照顾年幼的妹妹,这幅画面看在他的眼里不禁勾起了乡愁。 「你……搞半天原来是尿床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艾可满脸通红,颤抖着一双拳头。 「呃,我本来还以为是……龙绮华晶。」 「拉出龙绮华晶还比较丢脸好吗!」 「是这样吗——咕啊!」 随着艾可铁拳的炸裂,亚修被一举击飞撞在墙上。想修复人类和龙族之间的代沟,看来还需要经过反复无数次的沟通呢。 一早,宿舍的晒衣场聚集了数名男学生。晒衣场的旁边就是供水场,可以在那边洗衣服。 所幸今天晴空万里,是个适合洗衣服的大好日子。亚修到了供水场后,替洗衣盆注满了水。趁还没碰上熟人前,快点把艾可尿湿的床单洗干净吧……正当亚修如此暗忖时—— 「唷,亚修!」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拍背,亚修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心惊胆跳地回头一看,原来是损友雷蒙·卡克蓝德。他跟亚修一样提着装了脏衣服的洗衣篮。 「怎么了,瞧你一脸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跟艾可吵架了吧?」 「不是啦……」 亚修试图不动声色地把手上的床单藏起来,但还是被眼尖的雷蒙看到了。 「呜哇!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尿床啊!」 一发现画在床单上的世界地图,雷蒙忍不住捧腹大笑。四周的学生听到那句话,也纷纷转头面向亚修。 「不、不是……尿床的不是我啦!」 「既然不是你……难道是艾可?」 亚修搭着雷蒙的肩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拜托,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啊。我看艾可她好像受到满大的打击……今天一大清早就没什么精神。」 「真的吗?那个艾可也有沮丧的时候啊。真意外。」 「因为她的自尊心高人一等嘛……我想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尿床吧。」 「你别看她那样,其实她只是刚出生两个月半的幼龙。会尿床很正常吧!」 「经你这么一说,还满有道理的耶!她的长相让我忘了这件事。」 亚修和雷蒙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着手洗衣服。亚修撒下洗衣剂后,开始用力搓洗布料上的污渍。 「说到洗衣服,艾可的衣服和内衣裤也都是你负责清洗的吗?」 「我不洗谁洗啊?」 亚修没好气地回答。事实上,艾可的衣物全都是由亚修负责清洗。 「艾可的内衣裤吗……不然我来帮她洗也是可以。」 「你觉得,这世上会有把房间钥匙交给闯空门的小偷保管的笨蛋吗?」 亚修撂下这句话后便闭上嘴,专心洗起了衣服。继续这样喋喋不休地闲聊下去,会来不及赶上预定上午召开的全校集会。 雷蒙一开始也很专心地在洗衣服,不过雷蒙这个人就是静不下来,才过一会儿,他忍不住又开了个话题。 「对了。不知道洁西卡·瓦伦泰后来怎么了呢?她不是迷恋上你了吗?SKFC也因为她的辞职,引发了一波动荡呢!」 「拜托你不要提起那个话题……我一想到就胃痛。」 前些日子,安萨里邦市内发生了圣薇拉莉教堂占据事件,雷蒙的话又勾起亚修对于此事的记忆。 洁西卡不幸遭逢事件牵连沦为人质,解救她的人正是亚修。亚修乃传说中的英雄〈银丽骑士〉这个秘密,也在当时被洁西卡知道了。 结果,原本担任SKFC——Silver Knight Fan Club会长一职的洁西卡,被提拔为学生会的成员。之所以吸收洁西卡加入学生会,为的就是防止〈银丽骑士〉的秘密在SKFC的阵营扩散开来。 这一切全是学生会长蕾贝卡所做的安排。 洁西卡依约定保守亚修的秘密。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偏偏她加入学生会之后仍虎视眈眈地觊觎亚修的精子,教亚修十分头痛。 「不过只要你肯点头,马上就有一个现成的女朋友了不是吗?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你抢先……」 雷蒙咬牙切齿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 「不对吧……依我看来,洁西卡她不是真的喜欢我,感觉比较像是渴望生我的孩子。被女生用这种方式喜欢,很难感到开心。」 「是吗,当她还是SKFC会长的时候,或许你说得没错,可是我觉得现在不一样了。」 雷蒙的异议令亚修侧首不解。 「这话怎么说?」 「意思就是——现在的她真心喜欢上你了啊!我猜应该是你在占据事件英雄救美的表现所造成的影响吧。即便她真心喜欢上你了,你还是不能接受她吗?」 「唔……我对洁西卡也谈不上喜欢。既然不喜欢,还要跟人家交往,感觉这么做是错的。」 「不然你到底喜欢谁?」 雷蒙露出了平时罕见的严肃表情注视着亚修。看来他是认真想知道答案。 「我吗?这个嘛……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尽管亚修兴味索然地如此回答,可是在那瞬间,初吻的记忆掠过了他的脑海。 和艾可不预期的接吻。柔嫩的嘴唇,还有舌头温润的触感……光只是回味心脏就会忍不住噗通噗通跳,这是亚修无法否认的。 不过那只是一场意外。当时艾可吃了安萨尔糖,醉得一蹋糊涂,恐怕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做过那种失态的行为。 「你怎么了?脸红成那样。」 雷蒙好奇地询问。 「没、没事啦!」 亚修赶紧摇头否定,开始埋头冲洗衣服。 洗完衣服返回宿舍的路上,雷蒙一如心血来潮般问了个问题。 「说到双子宫之月,就不得不提那个选拔集训了。参加者的姓名也差不多快公布了吧?」 「啊啊,听说好像是今天全校集会的时候会公布。」 雷蒙一脸诧异地蹙起了眉宇。 「搞什么,连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学生会的人早就都接到通知了呢!」 「参加者名簿被视为机密。就连我们学生会,好像也只有蕾贝卡同学接获名单。」 「是吗……算了,反正这跟我们无关。」 听到雷蒙的话,亚修只能苦笑。 选拔集训——亦即安萨里邦学院每年固定在双子宫之月举办的强化集训。 只不过,有资格参加的唯有五十名成绩优秀的学生。实战、笔记、生活态度等等……必须在各方面都有出类拔萃的表现,才能有幸人选。 在安萨里邦骑龙学院,有资格参加选拔集训被视为非常光荣的事。 虽然亚修本身也对选拔集训怀有憧憬,只不过……纵使现在当上了学生会成员,仍然改变不了给人『学校头号问题人物』的刻板印象。 雷蒙说得没错,亚修压根儿不认为自己有机会能受到青睐。 * 早上第一堂课,全校的学生都在讲堂集合。 时节迈人双子宫之月的同时,学校也宣布制服换季。能看到女生换上薄薄的衣服,雷蒙等人无不兴高采烈,对亚修来说却是忧郁时期的开始。 亚修的左手上烙印着和龙族的契约之证——〈星刻〉。 一般〈星刻〉的大小都不会超过掌心能握住的程度,可是不知何故唯独亚修的〈星刻〉超乎一般的规格。 面积之大甚至覆盖了整只左手臂。亚修打从心底对那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图案感到厌恶,不喜欢露出来给别人看。 其实,以前臦修经常因为这个特色遭人讥笑嘲弄。对旁人视线忍无可忍的亚修·最后决定用绷带缠住左手来遮盖自己的〈星刻〉。 问题是,一旦改穿夏天的短袖制服,便会衍生出另一个问题。绷带的用途原本是遮住〈星刻〉免得让人看了反感,可是一到夏天,外露的绷带反而引人注目。因此亚修会恨不得没有换季这回事……也是情有可原。 不一会儿——校长现身讲台,讲堂内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 「想必各位同学一定期盼多时。本人立刻发表选拔集训的参加者名单。」 亚修亲身感受到现场弥漫着一股有别于平时全校集会的异常紧张感。如果跟亚修一样自认「不可能被选上」,自然不需要感到特别紧张。不过,凡是怀有一丝希望的学生,每个人应该都紧张得掌心直冒汗了。 平时总是亲切开朗的校长,今天也绷起了如祭司般的严肃表情。 「被点到名字的人,请出声往前站。」 校长垂眼看手上的名簿。 「高级班三年级,蕾贝卡·兰德尔同学。」 「是。」 蕾贝卡洒脱地离开最高年级的队伍走上前。那头红发仿佛燃烧得比平时还要炽烈。 校长一个接着一个念出入选学生的名字。高年级的学生占了很高的比例。单是高级班三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就超过了三十人。 「接下来是高级班一年级,西尔维亚·罗雷亚蒙第四王女殿下。」 「是!」 用格外勇猛的声音应答后,西尔维亚离开一年级的队伍,站到了讲台前面。那头璀璨的金发,看起来宛如神明背后所发出的圣光一样。 「喂喂喂,你干么看得那么如痴如醉啊?爱上她了不成?」 雷蒙若无其事地向亚修咬耳朵。 「怎、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公主耶!」 亚修连忙反驳。脸颊滚烫不已。 「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再怎么样,对方可是高攀不起的高岭之花。」 原本笑得很爽朗的雷蒙突然面露正色。 「话虽这么说啦,公主殿下信赖的男生也只有你而已。」 「那、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学生会帮忙的关系吧?」 「搞不好只有你这么认为喔?」 雷蒙挂起居心叵测的奸笑后,视线又投回了讲台。 校长继续往下点名。 「高级班一年级,马克西密利安·拉赛尔同学。」 「高级班一年级,洁西卡·瓦伦泰同学。」 担任学生会会计、同时也是亚修朋友的马克斯自然也被选上了。虽然很意外洁西卡竟然能入选,不过亚修随即想起,蕾贝卡对她的评价是「只要有心就能克服万难」。 「——接下来是基础班。」 歇了一口气后,校长往下翻阅名簿。这么一来,就确定亚修不可能入选了。虽说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但难免还是有些遗憾。会有这样的心情,亚修本身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换作是过去的自己,一定会觉得不痛不痒。 「本年度基础班入选的学生只有一名